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104章 红粉青娥映楚云 桃花马上石榴裙3

  

  赵煊饿着肚子赶过来的时候,没心没肺的陈美人已经吃过饭了,并没有要等他的意思,甚至悠哉游哉地坐在院中里喂燕子,两只燕子仰头,把嘴张得大大的,他用小调羹把肉粒倒进去。

  怎么会有鸟过了一个冬天还这么胖的,简直肥得可气。赵煊踢了一踢路上的残雪,持盈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他,对他招招手,让他过来。

  赵煊到他身边坐下,发现他戴了一个牡丹金冠,一支子午凤簪从前到后贯穿了这顶花冠,凤凰的口中吐出珍珠垂穗,一扫一扫地落在他眉间,烟眉含情之间,赵煊发现早上那朵蓝梅花果然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

  果然全蹭在他脖子上了。

  持盈在他身边,拿一个小罐喂燕子,东一口西一口不偏不倚,仿佛掌管燕子饮食的神,燕子在他手底下叽叽地争宠,仿佛永远不知饱足那样。

  赵煊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平,出声道:“我也没吃呢。”

  珍珠垂穗动了一下,持盈转过眼来:“我才听了人从后头传饼,你没吃吗?”

  赵煊说:“我等着和你一起吃呢。”

  持盈听出了他一点委屈,将调羹倒转一头,敲敲他的头发:“这么说,我不曾等官家吃饭,是我的罪过了。”

  赵煊显然觉得是他的错,但嘴上却说:“岂敢,岂敢,臣久不来,饿坏了爹爹,是臣的罪过。”

  持盈才觉得满意,调羹一转,去给那一对嗷嗷待哺的燕子喂饭。

  过了一会儿,持盈把燕子喂好,和赵煊到屋里头去,屋子里热,他把外头的貉袖脱掉,和赵煊并肩坐在塌边,侍从在旁边布饭。他不嫌繁冗,亲自去侍弄煮酒的炉子,炉子上的还隔网放了两个挖空的梨头、丹橘,经炭火一煨,烘出清新的芬芳来。

  赵煊坐在他身边,看他的貉袖下面是一件织金燕纹的青色翻领袄,不耻下问:“爹爹不冷吗?”

  翻领袄,顾名思义就是要把衣领子敞开、外翻,冬天里风大,冷气就要灌进来,因此大家就在里面穿交领衫,挡得严丝合缝的,而到了持盈这里,翻领袄里面只穿了一件青灰色的抹胸,大冬天的,还取一串冷冰冰的水晶项链撞在锁骨上,耳上也是两只长串的水晶耳环,看起来风流清莹,就是冻得慌。

  持盈对于穿戴显然有自己的想法,并且不容赵煊置喙:“冷什么,外头不是有大衣服吗?”

  赵煊想屋子里也暖和,就不再做他的主,走到桌子前吃饭,持盈已经吃过了,半点不饿,陪在他身边慢吞吞地喝一碗稀薄的桃粥,说是粥,其实也就几粒米,剩下的全是煮得烂烂的桃肉还有甜水。

  持盈爱吃杏、桃,并且以为这些果子有仙气,有福祉,一年四季都要吃,并且培了特种的蜜桃,与冬桃区别开来,但赵煊没吃过,就算冬季里有也很少呈送到他跟前去,他也怕吃了给外人知道,说他违背天时。

  持盈看他隔碗香,舀了一勺桃肉给他吃,赵煊就地吃了,甜滋滋的一口,又问持盈晚上吃的什么。

  持盈随口道:“吃了几个饺子,别的都赐下去了。”

  赵煊问他:“怎么还没有吃腻饺子?”

  持盈觉得他这话莫名其妙的,饺子怎么吃腻?这不年年节节的都得吃吗:“还有旁的菜呢,腻什么?”

  赵煊就又埋头下去吃饭。他吃饭很快,而且不挑剔,别人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持盈在旁边看得发乐:“早知道这样,给你一碗面吃也尽够了,何苦摆这么一桌子。”又问他怎么不给大臣们吃面,一般宫里赐大臣便膳都是肉汤饭、面条,并赐酒,或者水饭一类的,从没有直接给两个饼打发的。

  持盈笑话他:“平白招人骂。他们讲累了自然也就不讲了,饮食上苛待他们做什么?回头他们记日录带上一笔,世世代代都知道你给人吃饭只给两个饼,扣扣嗖嗖的。”文臣都有记日记的爱好,曾布那本日记他还特地找来仔仔细细看过,看到没有指摘自己的片段才安心,但章夔在里面被他抢白得很惨。

  赵煊咽下一口饭:“讲得没完没了,真烦。”

  持盈刚笑他孩子气,坐不住,赵煊却在此时补了一句:“想和你一起吃饭来着。”

  持盈把手里那碗桃粥递到他跟前去,赵煊不解其意,持盈揶揄他道:“这么会说话,给我的饭里增口甜气吧!凡事都拿我做幌子,是不是?‘陈美人’恐要给人骂死了。”

  赵煊和他说,“陈美人”的账上已经有一笔了:“李伯玉死的时候,咱们记得把他的日录拿过来看一看,我听说他在家里编文集,还写信录。”

  持盈大吃一惊:“那他来镇江迎奉我的事,不是也得被记下来吗?”由此内心大呼不好,赵煊说:“还有你假装中风要禅位的事,我想也不会落下。”

  持盈警铃大作,禅位自然是人尽皆知,但装中风这事儿若叫大家都晓得,还是有些丢脸了,又问那“陈美人”是犯了什么事,赵煊指指自己的脖子:“白天的时候,你的‘捣练图’蹭到了。”

  持盈立刻横眉,说他不当心,连累自己的贤良名声,又指摘李伯玉,东管管、西管管,做了枢密使还满口台官的老习惯,又说王孝竭不知道看着他,总结了半天,反正就是谁都有错,他就是没错,赵煊在吃饭,诺诺应他的话,持盈话锋一转:“就为你一个印子吵半天?”

  赵煊先没说话,他静静地吃饭,持盈把那一碗甜米水喝完了,绕着房间溜达了两圈,又往炉上的酒壶里加了两块梅片糖才坐下。赵煊吃好,侍从来收,他坐到持盈旁边去,告诉他:“宗望要定州。”

  灯光下,持盈颈上、耳上的水晶折出炫目的、橘色的光晕来。

  赵煊问他:“爹爹觉得呢?”

  持盈犹犹豫豫地说话:“我觉得不好,不应该给他。可若是不答应他,继续打起来,又怎么办?”

  绕来绕去就是那些话语,割有割的好处,不割有不割的好处,就像迁都那样,迁都要出事,不迁都也要出事。

  赵煊对他说:“我只问爹爹是怎么想的,又不一定听从。”

  持盈想了一会儿,告诉他:“不应该。”他那话一出口,又犹豫了好几下:“可若是借此撕毁和议,实在太不值得了。但定州是祖宗之地,又是你的封邑,怎么能够割让?所以,若要我决定,还是不割让的好。”

  赵煊因一岁半就破格做了太子,大家伙都忘了他曾是定王,就好像持盈曾经封在端州,端州改名就叫肇庆府那样,赵煊因为即位日浅,还未来得及给定州改名,但定已经作为一个讳字出现了。

  一个国家的皇帝,若是连龙兴的封邑都被他国占领,这叫什么事?

  赵煊问:“爹爹把我的封邑放在定州是为什么?”

  炭火烧出了一点声音,柑橘和梨头的清香弥漫过来,持盈告诉他:“定州是北方的边境。咱们赵宋七世之君,至于你我,此生愿景都是收复燕云,报效祖宗。你出生之时,我登基刚满三月,想要绍继你大爹爹神宗皇帝之志向,北伐、统一,完成祖宗未克之业。我为你择王号之时,又生了一场病……”

  他躺在福宁殿里,感觉生气一点点地流失,他从来没有生过这样大的病,蔡瑢来到他身边,他拉住蔡瑢的手,满眼睛淌泪,他说,如果我有不测,你一定帮我照顾好我的孩子,要他绍继我的志向,就好像我继承我父亲那样!

  神宗皇帝死的时候,他只有三岁,但那又怎么样?就好像他如果那时候死了,赵煊才只有一岁,可这些都不要紧、不要紧,赵煊是他的孩子,赵煊活着,他就不会被人忘记!

  持盈轻轻笑了一下,转过身去,用小铲子捧起来两只烤梨,给赵煊一个,自己一个,这种不费脑力的动作让他的心情舒缓了一些,他甚至还和赵煊开玩笑:“当时我刚即位,觉得每年给他们五十万也太多了,那时候王晋卿在辽国骂了耶律阿果的使臣,耶律阿果都没敢把他怎么样,我就想,辽国不过是外强中干,早就腐朽了,也许在我的任上……如果不是我任上,就是你任上,咱们一定……”他说着说着都笑起来,有些自嘲地说道:“选择定州给你做封邑,只是我的一些愿景罢了!”

  辽国已经坍塌了,可宋又要好到哪里去?

  赵煊的话语里有些遗憾:“爹爹既有意叫我克复燕云,绍继祖业,又为何不着人教我兵事?”

  持盈自己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他很认真地告诉赵煊:“咱们做天子的,为何要知兵事?养德于天,上天自有眷顾,仗自然而然能打赢。”

  赵煊沉默了一会儿:“我亲征伊始,很是茫然,甚至看不懂舆图、沙盘推演一类,坐在座上听人讲得眼花缭乱,好像每个人说得都有道理,又不敢问,怕他们看轻我。”

  他是天子,岂有天子两眼一黑的情况?他难道不要脸吗?

  持盈为他揪心了一下,他从来不觉得需要教儿子们军事,他自己也不会,可不还是收复了很多领土吗?这事儿难道不是靠天意吗:“那怎么办呢?”

  赵煊说:“我内心给自己抓阄,抓着谁了就听谁的,听天由命。又叫邵成章去挨个问,挨个学,问清楚,学明白,夜里教我推沙盘,辨地形,但其实还是看不懂。”

  持盈凝滞了一会儿,他让赵煊吃梨,赵煊不吃,他一个人默默地吃,梨子水弥漫在他的舌头上:“这种事还要学吗?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的。”

  赵煊看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饮,好像犯了什么大错那样,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一点:“爹爹飞白丹青,再有禀赋,不也靠练吗?”

  赵煊将他揽在怀里,从后面抱着他,持盈并不转身,捧着温热的梨水盏不说话,汁水里倒映出他冠上摇来晃去的珍珠垂穗:“那怎么办,你已叫我耽误了。”

  赵煊听到他破罐子破摔的话:“耽误就耽误吧,我好好教谌儿。”

  持盈犹犹豫豫地“啊”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也会推沙盘,官家若有不懂处……”

  赵煊说,你叫童道夫教你推沙盘,转头在沙盘里捏了两个沙子人放着,大家伙都知道。

  持盈被他一个抢白,委委屈屈地低下头去,盯着那盏梨水:“官家上有老下有小,可真辛苦啊。”

  赵煊哼着笑,显然赵谌不足以让他辛苦,父亲才是他辛苦的根源,但他掠掠持盈的鬓发,又不以为苦,委婉地哄他道:“怎么不簪花?”

  持盈不意他换了个话题:“马上要拆头发睡了,簪着拆了费劲。”他读懂了赵煊的隐语,又有点雀跃:“官家要学簪花吗?”

  这个我会呀!

  赵煊就算再闷,基本的簪花礼仪也不可能不会,他从侍从手里接来一满盘的绒花、绢花,让持盈坐正在他怀里,一枝枝比过去,还说持盈的牡丹金冠大得像个倒扣的汤碗。

  持盈正是理亏的时候,忍气吞声、低眉顺眼,委委屈屈地辩驳一句:“冠子大衬得脸好看呀。”

  赵煊用一朵粉绒花搔搔他满月一样莹润的脸:“不用衬。”他说持盈见瘦了,大冠子显得他的脸瘦得更可怜。

  持盈其实是年底的时候生了一场病,可赵煊显然不这么觉得:“我头一回去燕京时,留了三天,虏中饮食尽是腌菜、扁食一类,无怪爹爹消瘦。”

  他和持盈说,自己在金营时,送来的饮食尽是咸菜饺子,非常的单一:“北方冬天之时天气极寒,储存菜品于窖中可以经年不坏,冬日他们便以此为食。臣恨他们无好物奉与爹爹,使爹爹消瘦至此,”

  持盈还好背对着他,一口一口梨汁化解尴尬,很快就喝完了一盏,又拿赵煊不吃的那个捧在手里喝:“他们顿顿给你吃饺子?”

  赵煊不疑有他:“爹爹不是吗?”

  持盈顿了一下:“是、是啊!”内心骂宗望给他儿子吃咸菜就饺子。

  赵煊看他贴在自己怀里,更觉他在外受苦可怜:“因而我问爹爹还没有吃厌饺子吗?若不喜欢,明天不叫送来了。”

  持盈将错就错:“好、好啊,我是吃腻了。”

  赵煊拍了拍他,要他坐正,给他簪花戴,他好像不怎么不喜欢大花,拱在持盈金冠旁的都是小绒花,持盈没有镜子照,并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什么样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大号的摩喝乐娃娃,给赵煊又换衣服又打扮的——赵煊还好意思说他的金冠和项链,这里备下的衣服全是他弄的,他要是不喜欢看自己戴,预备着干嘛?

  过了一会儿,他那股心虚劲就顺理成章地下去了,又开始说赵煊:“拿一朵大花吧,怎么总插小的?”

  赵煊一意孤行,并没有纳谏的美德:“就爱插小的。”

  持盈憋了一口气无处伸冤,心里又难过,又酸楚,又后悔,只能嘴巴里埋怨道:“细细碎碎的多难看,你要是——”

  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冠子动了动,赵煊拈着一朵花往冠子旁边插,可捣了半天还是进不去,持盈感觉头发有点痛:“你捅着哪儿了?”

  赵煊抛开手上那朵花,仔仔细细扒着持盈的头发看:“有个小玉梳挡着了,我给它拆下来。”

  持盈一听,顿时警铃大作:“别——”

  可他话还没说完,赵煊的手已经下来了,他一个用力,把阻碍他插花的玉梳从金冠下拔了出来,持盈几度色变,忽然觉得头上一轻,果然,他满头的头发都散了开来,金冠歪歪斜斜地挂在一边,持盈一转身,那金冠就“扑通”一声滚落到塌下了。

  赵煊手里还拿着那个小玉梳。

  满头的小绒花穿插在持盈的头发间,半挂不挂、要掉不掉的,持盈哭笑不得:“这梳子是插来承重的!”又觉得赵煊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赵煊一点点把他头发上挂着的花朵清理干净,持盈打眼一看,绿的、粉色,小小的花骨朵的好十几只:“叫你插一头的小花做什么来?没缝了还往里头挤。”

  赵煊垂下眼:“想多插一会儿。”

  花小的话,就可以多插几只了。要是一朵大花簪上去,整个头簪满了,却别哪里去?

  持盈听了他的话,满腔酸楚,不知道说什么,就躺在他腿间,感觉身体里面翻江倒海的,气也出不来,泪也出不来。赵煊一下下捋着他的头发,慢慢地一朵朵摘花,心里还很得意,还好自己只插小花,摘花都要摘好久呢。

  他的手缓慢地在持盈的头发间穿梭:“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蜿蜒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持盈恨他不念一首好诗,可眼泪已经下来了:“欢愁侬亦惨,郎笑妾亦喜。妾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你愁的时候,我也愁;你开心的时候,我也开心。咱们祸福与共,我愿意做天边的北辰星,一千年,一万年都不会改变。

  赵煊说:“是臣做错了事,爹爹怎么又哭?”他对持盈说,爹爹本来就是北辰星,臣是拱卫爹爹的前星,是不是?“前星有烂,拱辰极以弥光;玉叶腾芳,挺本枝而可辅。”这是册封我做开封府尹的制文啊。

  持盈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很难过,他想赵煊今天的狼狈、退让,三天不重样的饺子,不都是自己赠予的吗?可他说不出口,他一会儿觉得赵煊应该爱他,一会儿又觉得赵煊凭什么爱他,憋了半天,他说:“我……我心疼冠子才哭。”

  赵煊去看滚到塌下去的冠子,果然看见牡丹细而长的花瓣碎了几片,更像一个碗了:“没事,没事,再做就是了,怎么这么容易碎,不是金子的吗?”

  持盈哽着说:“是白角洒了金箔。”

  他想和赵煊证明自己也是有点儿好的,你爱我也没爱错,我也能变好的:“不用金子,也不用象牙,省点吧。白角也很漂亮,那是一样的。”

  赵煊失笑:“怎么稀罕这么一点?都是内帑的,不用也放在那里了。”

  持盈还对赵煊说自己别的想法:“我听人说,从前围城的时候,官家拆了艮岳给受灾的百姓居住。我从前在那里修建宫殿,本就迁移了许多民居,有伤德行,不如修缮修缮,开放于众,做郡圃公园使用,叫百姓来游玩、踏青,这样就不用让他们赶到城郊的金明池上去了,也算福泽我们的子孙,好不好?”

  赵煊说好,又问持盈:“怎么这么好?”

  持盈憋了一会儿,枕在赵煊的腿上,抱着他的腰:“官家为赎我花了大价钱,现在和议又要送出钱去,我以后少花一点。还有从前的事,我德行多有亏损,我也愿积德留与子孙。”

  赵煊看他这样可怜,又听他的话语不对:“谁和爹爹说,我赎爹爹花了高价?”

  持盈朦胧的泪眼眨一眨,赵煊又问他:“爹爹以为,完颜宗望开了什么价?”

  持盈颤颤巍巍地比了一个“一”,赵煊摇头,持盈又在他怀里比了个“二”,赵煊还是摇头,持盈吓得惊坐而起,赵煊把他抱在自己怀里。

  “三百万贯?你哪来这么多钱?”持盈说,“快,你找王孝竭回东京,去延福宫……”

  “去延福宫干什么?”

  持盈被他吓也要吓死,慌张地说道:“延福宫有一口井,井里有钱,你把它们拿出来自己用吧,你做官家,没私钱怎么行?”

  赵煊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做皇帝还要那么多钱,不是有奉宸库吗,持盈还这么爱敛财干什么?可持盈已经把话都漏给他了,他觉得持盈真有一手,他禅位自己即位不过是十几天的光景,他竟然能用黄金把井给填满了。他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钱?

  持盈细细画下地图,就要叫王孝竭进来,赵煊看了一眼井的位置,把他阻拦住:“不是三百万。”

  持盈面无血色:“四百万,他怎么不去抢?!”他话说到这里,又觉得这本来就是抢啊!太不要脸了,赵煊上哪里找四百万,他不会去抄别人家了吧?一时之间羞愤难当:“我……”

  赵煊看再说下去,他怕是连绒花都不戴了,以后每天素着过日子,便好心告诉他:“他只要了一幅画。”

  谁想到,持盈的面色一点也没有好,他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宫中藏画,几乎要疯了:“你、你!他不会把展子虔的《四载图》要走了吧?我即位的时候,只有三幅,我找了好久才从洛阳找到的!你还不如给他一百万!”

  他心里痛骂宗望好死不死,他也看得懂画?那是展子虔!他心痛如绞,赵煊摇了摇头:“不是。”

  持盈松了口气,但没完全松:“曹弗兴?”

  赵煊摇头。

  持盈还是抽抽:“他不会拿走了我的上阳台帖吧?那是李太白的真迹,怎么能给他呢?他懂什么李太白?”

  赵煊亦摇头,持盈又问了几个自己所爱的妙手,赵煊俱皆摇头,持盈想宗望果然看不懂名画,又忽然想到一节:“他不会拿走了上河图吧?”

  赵煊还是摇摇头:“他拿那画做什么?”

  持盈道:“他想窥探东京地形啊!”

  赵煊失笑,他把持盈抱在怀里,又把火炉上的橘子水给他,持盈喝了一盏,还觉得口干,出汗,赵煊又给了他一个,持盈还是喝完了。赵煊又倒酒在橘子里,持盈还是喝。

  “爹爹再猜?”

  持盈靠在他怀里,他想宗望还不如要钱呢,要走哪幅画他都会很伤心的,画流落到不识他的人手里,难道不是一种侮辱吗,可又很庆幸只是拿走了一幅画,而不是真金白银。

  “他就是拿走了先祖的飞白书,我也只能到地下谢罪了!”

  赵煊不明意味地哼一声,弹了弹持盈左耳上的水晶耳坠,好心好意地告诉持盈:“他拿走了爹爹的《御鹰图》。”

  那只毛色皎洁,睡在玉石席,被持盈抱着架着,又不明不白死去的海东青。

  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