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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不见,这位皇帝陛下——现在应该是上皇陛下,容颜上几乎没有一丁点改变,依旧可以用“丰艳”两个字简括。
他身上的紫袍,是很明艳张杨的色彩,却一点也没夺取他的神魄,反衬得他更加鲜妍明目、不可逼视。
郭药师跪在持盈的马前,持盈勒马,向下睨视。
宗望说:“这是叔叔的旧臣郭药师,叔叔记得他吗?”
持盈怎么可能忘记他?
有宋失却燕云,养马本来就困难,郭药师一口气直接送给宗望两万匹骏马,持盈收到消息后差点肉痛得昏过去,更不提郭药师指出各地城中粮库、饲料等点位,金军攻城以后,顷刻间占领仓库,叫人打什么去?
若不是他,宗望即使是武神降世,又何德何能在一年之内两过黄河?
我对他不差!持盈想,郭药师想要投降的风声传出来后,我还给他写信…我给他这么多钱!我不节制他的兵马,甚至允许他不去讨伐自己的旧主,他却转头带着我的钱,我的兵马投靠了金国!
难道金人会给得更多吗?
于是他问宗望道:“他投你家后,做什么官?”
宗望回答道:“我先叔父封他做燕京留守,赐了国姓,现随我南下。”
持盈的声音就落在郭药师的头上:“我当年不曾赐你姓赵,因而不如他家,是吗?”
郭药师背负荆条的背上有些火辣辣的疼,不知是不是被这王君的目光描摹过所致,谁在乎一个破姓?宋军实在不能统领,难道他要把命扔进去才罢休吗?
“臣向在燕京,死战数回,力不能胜,方归金国,非上皇恩遇不厚也!”
郭药师磕了一个头,泥巴地里有个小石子碾着他的脑门,怎么到宋国跪他,到金国跪的还是他?
“上皇待臣殊遇,臣……”下一句该是杀身陨首不能报偿了,可要是真乐意为了这赵王君死,他现在这是在干什么?话说回去,他赵家自己家的江山,事到临头了,这赵持盈自己兀不肯死,有什么资格要求别人?
果然那理直气壮的要求下一句就追来了:“天时人事,理合如此,只当日欠一死耳!”
你自己先死——都不要你死,你但坐镇汴梁城上都不敢,怎么好要求别人死?
这话说得宗望都觉得不好意思了,他和持盈挨得很近,甚至偏过身体去摸了摸持盈马前的,那一对在流血受伤的燕子。
“药师煞忠南朝。”宗望说,“事已至此,叔叔还是不要生气,受他的水洗手吧。”
郭药师为他南下的掠夺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让郭药师向持盈请罪,只是为了让持盈开心一下罢了,有什么好折辱人家的?
持盈的目光掠向那两只燕子,忽然有些伤感,他凝视着郭药师捧着的金盆,水鸭、鱼儿在里面摇摆。
郭药师抬头看到他的眼神,立刻膝行至持盈马前,将一盆水捧起。
持盈用手沾了沾清水。
时隔光阴,他手上的那一滴水珠,终于溅到了郭药师的额前。
“你未尝抗御外敌,却收功甚厚,我将你豢养至此,酿成大祸,此乃天谴我罪,与你无涉。”
他不再看郭药师,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张着嘴,唧唧哀叫的乳燕:“羽毛飞禽之属,喜生恶死,与人何异?这双燕,为猛禽所伤,行将就死,也知哀哀求怜,何况于人?你投降金国,我不怪你。”
可你将我的兵马、粮草、驻地都一一告知他人,巨细靡遗,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你?
持盈吞下了这句话。
他要杀了郭药师,怎么杀呢?
他得想个办法。
金盆上浮起两粒沙石荒草,游弋在鱼儿的尾间。
那是从持盈手上褪下的。
郭药师将那盆水放到眼前,持盈的手已经抚在了马鬃上,水泽亮晶晶的一点。
他忽然仰起脖子,将盆中持盈拿来洗手的水一饮而尽,饮罢痛哭道:“臣实有负上皇恩德!若有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他在宋国的时候,持盈命他擒拿天祚,他也是这样回答持盈。
耶律阿果,是我的旧主,我如果为了新主杀了旧主,也太不是人了!
持盈果然深受感动,在金盆之上加赐他一件珠袍。
“我国被你贻害至此,今日事属他人,徒可奈何?”不知道宗望有没有感动,但持盈显然语气舒缓了许多,“你自归去吧!”
郭药师不肯走,他弯腰,将背上的荆条挑高,奉给持盈:“臣心中有愧,请上皇责罚!”
持盈不接他的荆条,只叹息道:“伤人者,人恒伤之。我使荆条责打你,难道不会伤害我自己的手吗?”
他的眉宇间似乎有些悲悯的圣人意,郭药师想,他虽然号称道君,不会就此羽化而去吧?可他分明不是什么出尘的仙人,分明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一朵富贵花罢了!
这道君皇帝,即使深陷此地,还忘不了优柔寡断、心慈手软的臭毛病,抛弃他果然是对的……然而他又有些发呆,赵持盈对他还真的不错!再没有对他更好的了!
他的儿子安国告诉他,金人将很多自己的士兵混入常胜军里,并且希望掌控这支军队。
可持盈在的时候,他几乎是异姓王的待遇了,何曾有这样的委屈?持盈给他军饷,他自己还派军队做生意,可谓是盆满钵满,但现在……
唉,算了算了!
“你既已归顺金国,便从今以后忘怀旧恩,专心侍奉新主吧。”
持盈抛下这句话来。
郭药师陪宗望演完戏,长出一口气,逃也似的告退奔走了
“叔叔这话说的真好。”宗望目送郭药师的背影远去,情不自禁地抚掌感叹,“真是大度,真是仁德。叔叔若是对自己也这样,那就更好了。”
持盈若有似无地道:“他本是辽国的将领,迫于无奈,投降于我,今又投降于你。我必不可能以宋臣之要求对待他。至于我自己……”
“叔叔怎么就不能忘怀旧国,专心和我在一起呢?”
“怎么,你叫我侍奉你?”
宗望愉悦至极:“当然不是!是我想请叔叔给我一个机会,使我侍奉叔叔。我之前就说过了,叔叔业已退位,正是修道养身的时候。在南朝是修道,到我北国怎么不是安养?赵煊讲什么以天下之力奉养叔叔,可他只有半壁江山,这剩下那一半,不在我手上吗?”
持盈淡淡提醒他:“他是皇帝,你是什么?”
宗望朗声大笑道:“叔叔若嫌我不是皇帝……合喇如今才几岁,焉知我不会有来日?我朝底事,难道叔叔心里不清楚吗?”
他压低声音,凑在持盈耳畔,两匹马都挨得近了:“我知道叔叔在想什么,想赵煊和宗磐合力,把我弄死,好把你接回去,是不是?”
持盈泰然而笑,对宗望的靠近甚至没有闪避:“宗磐对我朝不友善,我何必与他合作?我心中还是希望郎君主动把我放归,我即刻便让嗣君与你化干戈为玉帛,共同诛杀宗磐、粘罕。到时你或做辅政叔王,或自立为帝,不都是一桩美事吗?你在北方为帝,休说是我,你父亲九泉之下亦安慰。完颜亶年纪尚小,若大权旁落,岂不是叫你父亲半生拼搏,化为流水?”
宗望明知道他在说假话,却还是被他构陷进了娓娓的陷阱之中。
但他的意志十分坚决:“这的确是很好、很好的,但叔叔少算了一点。”
持盈洗耳恭听。
宗望凝目于他:“我舍不得放叔叔走。”
持盈的表情凝在面上,宗望哈哈大笑,甚至有空去抚一抚持盈的头发,紫袍金冠……真漂亮,真漂亮!南朝有这样多的精巧物件,都合衬他。
如果这些东西不是赵煊送来的,就更好了。
天边的月亮,永远不可能摘下;可持盈是可以被他控制的,那甜甜凉凉的宣和香,如今不正喷发在他的鼻前吗?
宗望想起他拥有持盈的时候……那件衣服很久没换了,持盈的形容那样狼狈、憔悴,几乎像一朵残荷,然而袖中的香竟不散。
“除了这件事情,别的事情,我有什么不能答应你的?郭药师曾经背叛过你,现在不也向你来请罪了吗,你心里有没有开心一点?”
持盈不明白,为什么这件事情会让他觉得开心?他看到郭药师心里就堵得慌!
“郎君是在向我夸耀你的威势吗?”
是的!是的!换在五年前,不,甚至是两年前,我都想不到,有一天我能对你夸耀自己的威势。
宗望兴奋地笑了,他觉得持盈今天很美,紫色,张扬的颜色,甚至能夺去红色的光采,可是它被持盈穿得那么漂亮,好像一朵精致雍容的魏紫牡丹。
“我并不是夸耀。”宗望诚恳又得意,“我只是想向你证明,他臣服于我,自然就会同样地臣服于你,我的一切就是你的一切,只要你想要……”
“我不想要。”
牡丹花上怎么会有刺?他怎么回答得这样斩钉截铁?
宗望讨厌这种目光,持盈的眼睛漂亮的,含情的,一眨就好像水波微微地荡漾,这双眼睛可以哭,可以笑,但不能有这样的目光。
这让宗望想起他带领持盈第一次去他房间的时候,他原本不觉得他的房间乱,相反,他觉得里面堆满了财宝,非常的豪华。
他想过持盈会怎么说,他无数次地在脑海里面演练过。
太子郎君——也许持盈会这么说——这么多宝贝,怎么就扔在地上,多可惜啊?
这样他们就可以一起把东西收拾好,收拾干净,他会对持盈说,这些东西统统都是你的了!我的就是你的!
可持盈没有,他的目光只是扫过这些滚了灰尘的金银珠宝,宗望想,你怎么不按我想的来呢?他问持盈,你要不要这些,喜欢的话你随便拿呀!
可持盈的眼神淡淡扫过地上的财宝,和炕上的他。
弃若敝屣。
“我有自己的国家,自己的儿子,我和他分享一切,为什么要来依靠你?”
我们共享光荣、欢愉;
我们分担悲伤、耻辱。
我好他就好,我不好时,他在劫难逃。
这一切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不要拥有你的权力,即使你有另一半的天下又如何?
宗望再一次感觉到了茫然,这种茫然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他知道赵煊被立做太子的时候只有一岁。
他想说凭什么呢,三叔曾经和他描绘过的,皇帝出行的盛景,青色冕衣,串珠冕旒,原来这样的盛景是为了一个在襁褓里的孩子。
真不公平啊,有些人生下来就有了我要的东西,而我得去抢!
宗望和他肩挨着肩,近到两匹马的毛发都接在一起,他胯下那匹黑马都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你和想他分享?”宗望说,“他做了皇帝,只会嫌你碍事!”
你看那树上的叶子啊,新的叶子已经长出来了,凭什么还愿意叫老的叶子,和他一起汲取树干上的养分?
他如果真的愿意和你分享一切,又怎么会把你软禁在延福宫里,又怎么会迫杀你的旧臣,提拔自己的亲信?
他如果真的相信你,又怎么急速签订和约,只为了让我退兵,让你更快从南方回来,受在他的控制之下?
“他是你的儿子又怎么样?我们可以有一种更紧密的关系。”
宗望看向持盈,他的胳膊去揽住持盈的腰,他再一次重复道:“更紧密的关系!”
他从自己的马上跳起来,来到持盈的身后,那马受了一惊,在丛林中急速奔跑起来。
黄土,秋叶,像影子一样急速掠后,风声呜呜地刮在持盈的身边,像雷打在他的耳朵上。
马蹄踏碎了他的话语,但宗望听清楚了。
“我有几十个孩子。”持盈说,“你知道我曾经有过多少女人和男人吗?”
他喜欢性爱,喜欢高潮,喜欢放荡,喜欢忘我,喜欢原始的交媾。繁荣皇室是他的义务,也是他的权力。
但赵煊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赵煊出生在那样一个特殊的时候,他的兄长因为无子,将皇位传给了他,他像一只燕子一样,在皇位上东张西望,过去的十几年里,他没有一天学过怎么当个皇帝。
他要写诗,他要绘画,他要古玩,他要什么都行,他干什么都行,但他不能要当个皇帝。
宝座上有针扎着他的屁股,我怎么是皇帝,我怎么能是皇帝?我哥哥呢?可赵似在阶下盯着他,他就硬把屁股坐在针上。
然后赵煊出生了。
风的掠影里,持盈又想起那个日子,元符三年四月乙酉。
坤宁殿外,他一直等着,向太后也在他身边,他一会儿站起来,一会儿坐下去。
养母是端庄的,严肃的,而此刻脸上也有一些兴奋与期待。持盈环顾四周,他想如果这个时候,他姐姐,他爹爹,他哥哥都在,那多好。
他兴奋,又觉得有点孤单。他在坤宁殿里转来转去,然后又盯着花瓶上的纹路看,向太后让他坐下,他不坐,他转来转去。
张明训冲出来,她说,大娘娘,官家,娘娘诞育皇子……
没听完,持盈就大叫了一声,他说好!
他开心极了,他要冲进去,他要去谢谢静和,却被所有人拦着腰抱住,他实在没办法了,又那么兴奋,脑门一热,就跳到了椅子上面。
向太后让他下来:“十一哥,你干什么呢?”
所有人都瞠目结舌,持盈站在椅子上,比所有人都高。
他开也要开心死了。
我——他立刻改口——朕要大赦天下,朕要为这个孩子大赦天下!
让天下都知道他的快乐!那一瞬间他感觉他真正是个皇帝了,他开心时,天下都要分享他的喜悦!
赵煊被抱到他怀里,他就说不出话来了,他有点儿想哭,他想,我没有父母了,但我现在有个小孩,他会延续我的一切,就像我延续了我爹爹那样……哪怕现在我死了!哪怕现在我立刻就死了!
只要这个孩子活着,他就会记得我,他是我的证明!
他有了第二个孩子,第三个孩子,第四个,第五个,他会询问他们的功课,观察他们的身体,他有无穷的精力和爱意,而这个孩子被他扔在东宫自己一个人长大。
可是再也没有这种感情了。
赵煊出生在一个,他最需要赵煊的时候,一刻都没有差错。
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紧密的感情吗?
他把他自己,和最重要的权力,一股脑地全部扔给了赵煊,赵煊就是他最紧密的人!
宗望对他说:“可那些人都是依附你而生的,赵煊也是!”
你有过这么多男人,女人,那又怎么样?他们仰靠你的鼻息过活,但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
马蹄颠扑着他们的肺腑,宗望一只手执着缰绳,一手探到持盈的袍底,布料阻隔了他和持盈的穴口接触。
他有点威胁,又有点得意地说:“他们也会知道你的秘密吗?”
持盈一点儿也不害怕:“知道这件事的人,你也不是第一个。”
你有什么特殊的?你只不过是凭借武力,凭借阴谋,把我掳掠到了这里,莫名其妙地号称想和我分享一切,可我不要你的东西,我要回家去!
你和我做爱,那又怎么样,你只不过是我无数个男女中的一个!
就这件事情上来说,我并不以此为耻,也并不以此为乐。
马停在一片空地上,树叶被风吹开,宗望把马勒住。
持盈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一沉,他很无所谓,头也不回:“你要在这里做吗?”
回答他的是宗望的呼吸。
持盈说:“把衣服解下来,给我垫着。”
宗望把他抱下马,天似穹庐……没有人。
沙沙簌簌,那是叶子刮落的声音,也许野兽会路过这里,看见两只猴子一样的东西在交媾,鸟、兽,会觉得这样羞耻吗,会赋予这种插入和含纳以别的意义吗?
宗望的衣服被持盈坐在身下,清液缓缓流出来,浸湿了它,单纯的皂角味道,宗望不熏香。
他的手抚摸过持盈的身体,美丽的身体,梦里的身体,更紧密的关系!我生得不巧,但为什么不能通过后天来得到你呢?
“就算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宗望说,他在持盈的领土上攻城略地,也在持盈的身上攻城略地,“但,总还没有人让你生过孩子吧?”
如果我们能有一个孩子,那我们就有更亲密的关系!赵煊和你再亲,他是你生的吗?他曾经破开过你的身体吗?
宗望的气息响在持盈的耳边,持盈靠坐在一棵大树上向下看,肉棍在他的穴口进出,亮晶晶的。
宗望的手摁在他的花蒂上,这个新长出来的器官,可持盈能感受到它带来的殊绝的快感。他有很多很多的孩子,但没有孕育过哪怕一个生命。
有一天他的肚子会挺起来吗?像成熟的石榴那样吗,然后,嘣,爆炸开,溅出红色的汁液?
这就是宗望说得更紧密的关系吗?
持盈摸了摸宗望耳朵上坠着的金环,小拇指穿过金环的圆洞,微微一勾。
宗望的头埋在他的锁骨前,持盈说:“如果你有这个本事……”
性爱的快感对他来说太熟悉了,他熟悉地被抛上抛下,宗望和他贴得很紧,又离得很远。
“我不在乎你对我做什么,我只想回去。”持盈说。
宗望撕咬过他的乳头,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可那有什么用,印记会消除的,哪怕让他生孩子,孩子也有一天会出来!他明白了,为什么人们都要在奴隶身上打一个烙印,永生永世不褪色的烙印!
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永永远远属于他?为什么非得回去?
如果他把南朝踏平就好了!如果汴梁城破了,他哪里来的这么多奇奇怪怪的念想?
但叔父死了,合喇又这么小,宗磐和粘罕像毒蛇一样,盯在他的后背。
“回家?回到南朝去?”他们不是禽兽,他们是人,他们有礼法,有规则!宗望威胁他,好像这件事情已经成就了那样,“上皇陛下,你要怀着我的孩子回家吗?”
他讨厌持盈靠在树上游刃有余的样子,他把持盈掀下来,两个人滚在地上,持盈的金冠也掉落了,燕子在持盈的马上啾啾地叫。
白精蔓延在猩红色的穴口,宗望用两根手指,把持盈的穴口捏着,好像在捏两片蚌肉,持盈不在乎,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怕。
“就算我真的……”
持盈还陷在高潮的余韵里,正在翕张的穴口却被宗望的手指强行合拢了,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也许是呻吟的时候呛进去了一点灰尘。
“赵煊也会养的,不劳你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