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大宋宣和遗事>第9章 翻云雨蔡氏一麀 起兵戈北国寒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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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持盈一路走,步履仍是悠闲的做派,只是唇抿住了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对刚才那个道士的话持一个什么样的态度,后面缀着的卫士们也不敢说话,生怕这谶言传到外头去,皇帝一个个将他们的口封住。

  而蔡攸仍然陪在他身侧,笑嘻嘻的,也不管赵煊方才翻来覆去地被咒一遍:“天色还早,十一哥去我家玩吧?”

  持盈原本在想事,被他这么一打断,没好气地说:“去你家玩了出来,天色可就不早了。”

  蔡攸挑了眉毛作讶异状:“十一哥还准备回去呢?”言下之意竟是准备让皇帝睡在他家里,他的神情夸张,持盈每每见他这张和蔡瑢有着四五分相似的脸做出这种吊诡的表情,都有些隐秘的快乐。

  但即使持盈放纵多年,也没干过夜宿臣子家这种能让台官们上太庙前磕头死谏的损事,摆摆手道:“你少疯了!”

  他停了脚步,此地已经离大相国寺有些距离,人间烟火就此远去,天朦朦胧胧地灿烂着:“告诉王将明,叫他也少疯了,不许闹出事来!”

  将明是枢密使王甫的字,他统领枢密院,管军国机务,甚至还代蔡瑢执政做过宰相,是持盈近年来的宠臣之一,甚至还得过持盈袍上的玉带——上一个得玉带的人,还是神宗年间变法的荆王。

  他更重要的一个身份,则是嘉王赵焕的坚定支持者,从前持盈病重、京城大水的时候,他便和林飞白一起说是太子失德,逼赵煊登坛祈祷。

  这道人对东宫如此不客气,直指他没有帝王命格,一看就知道是王甫派来给皇帝上眼药的。

  蔡攸的靴尖点了点地,很是不以为然:“你把我和他比什么?他也就会耍这些破把戏,哄的你赏他条玉带。”

  但他心里想,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这一切还不都是你自己找的吗?皇帝扶持王甫,不为别的,就为了和他爹蔡瑢分庭抗礼。他爹执掌国政十年,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王甫除了打出嘉王的旗号吸引大臣求个从龙之功,还能怎么做?甚至嘉王声势如此浩大,也是皇帝默许之下的成果。王甫被皇帝逼着和太子闹翻,现在除了一鼓作气把太子拉下马以外还能干什么?等着太子即位杀他的头祭旗吗?

  皇帝当年和他爹蜜里调油、相知相许的时候不知肉麻死了多少人,现在不和了、不好了、离心了,觉得他爹欺蒙他了,便拉拔起一批人分他的权柄,又不肯彻底把他贬了。他是既要蔡瑢风风光光、位极人臣,又要蔡瑢对他心悦诚服、顶礼膜拜,不然皇帝掌权近二十年,难道还废不了一个宰执大臣吗?可是,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

  就连他,亲儿子,也被持盈拉起来和自己的亲爹作对。寻常人家里,父亲死了儿子方才分家别居,三年前宴席上持盈谈笑间竟赐他一座新宅,门口好巧不巧地与他爹的相对,正是分庭抗礼的架势。

  赐他这座宅邸时皇帝的眼分明看着丞相,仰着脸问道:“元长,十哥同我的荣德年纪相仿,我同你做一对儿女亲家如何?”

  宣和香烛照彻不夜,宫灯映在他的眼里,好像万顷湖上落了一盏星。

  宫中呼皇子为“哥”,却总有破例,皇帝爱重蔡瑢,用皇家的排行称呼他的孩子们,长子蔡攸族中排六,称之为蔡六,幼子蔡候族中排十,称之为十哥。皇帝刚悄悄地诅咒他死,转头又把自己最金贵的女儿下嫁给他的儿子,真是很反复无常。

  蔡攸闭起眼还能想起那天的事来,皇帝打一下拉一下,同他爹异梦又共枕地拉扯这许多年,平白让这许多人做筏子,他和持盈年少相识的时候,后者甚至还不是皇帝,只是个闲散王爷,因此说话间从不避讳,可唯独在这件事情上,他不说话,只是想问——

  十一哥,把我提拔起来和我亲爹作对的时候,你到底希望谁赢呢?

  你让我和赵焕结拜成兄弟,又把赵煊的同母亲妹妹嫁给蔡候,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

  而他不敢问,就装傻充愣,持盈哄他道:“是,就你不和我耍把戏。”他摸了摸今日系在襕袍上的方团金带,“明天也给你条玉带,今天先凑合着吧!”

  蔡攸将他的手按住:“回家再解吧!”便拉着持盈的手要往家走,大相国寺毗邻内宫,而蔡府更是居宫城之左,几步路的功夫,但他走着走着,又忽然停住,落霞如血,血中掺金,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然看见天空中劈出几道银色的闪电,像一个鬼脸似的,看着叫人害怕。

  “十一哥,”他喃喃地说,“我……”

  他拉紧了皇帝的手。

  持盈歪着脸,看起了他的神色,蔡攸在他面前一贯不知尊重,此刻却面色凝重,但他不知是蔡攸的心中此时正恐惧着,只以为他不满王甫,便问道:“怎么?”

  他以为是对蔡攸的奖赏不够,或者在他和王甫之间自己失了偏颇,蔡攸到底和他多年的情分,他是要偏袒的,便悄悄道:“童道夫出征,即将要到幽州了,到时第一道捷报传来,你便领兵前去坐镇军中,得了功劳,我封你作国公——王将明枢密使的位置,我本就不打算久留。”

  这话若是叫赵焕听见,立时要闹将起来,泼天的功劳不给儿子却给姘头,哪有这样的道理。但蔡攸心里却一突,忽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觉得不祥的是什么:童道夫手下的二十万兵丁……

  他瞬间就明白了刚才的闪电像什么。

  那几道闪电,竟然像极了一个嘴歪眼斜、死状可怖的男人!

  而这脸皇帝没看见,童道夫的事,皇帝也不知道。

  童道夫此人虽为宦官,是皇帝私人的家臣。但他也是人,不法之处也需要王甫和他爹的遮掩,自然在王甫和他爹面前左右摇摆徘徊,他是王甫的同党又是蔡瑢的儿子,自然知道有些事已被他爹和王甫一床棉被遮蔽过去了。三方精诚合作,已将这御宇多年的天子蒙了个底朝天。

  难不成,真要出什么意外吗?

  不过辽国主昏臣弱,自家又是与金国结了海上盟约,二打一的仗,还能输不成?实在不行,叫金国代取燕云,到时候拿钱从他们手里赎来便是,一群蛮夷,几个钱便打发了,左右皇帝要的也只不过是收复中原故土的名声,又不在乎赐他多少岁币金帛。

  安慰完自己以后,蔡攸长出了一口气,和持盈并肩向前走去,他俩手拉着手,肩挨着肩,呼吸相闻:“你不留他,封我做枢密使吗?”

  “他诅咒大哥,我若不处置他,怎么做人父?”其实处置王甫和赵煊没关系,但持盈总要师出有名吧!

  你自己要做慈父,还逼得别人父子反目成仇。蔡攸心里骂他,但自己又实在要这份反目成仇的好处。和蔡瑢闹翻后,皇帝对他恩宠更胜从前,更何况——

  他难道不嫉妒父亲,可以将明月摘下,将天子拥入怀中吗?

  于是他得寸进尺地说:“从前太祖皇帝时,宰相和枢密使连结亲都不许,我爹是丞相,我做枢密使,不好吧?”

  持盈摇起了那把团扇:“那你预备怎么做?”

  蔡攸忽然笑道:“我爹早就老眼昏花了,宰执之事,都是十哥在管。要我说,你把十哥杀了,他那宰相横竖也做不成了。”

  他这话说的,蔡瑢还没到天命之年呐!

  持盈一下子把方才蔡攸脸上的忧虑、担心、凝重忘到了脑后,抬脚就踹:“你疯了!他是我的女婿,你要我的荣德守寡不成?”

  蔡攸被他踹中下袍,假模假样地逃一下:“哎,你自己说说,那谁十几岁生了我以后,三十岁上才得了这小儿子,你说该不会……”

  言下之意便是蔡瑢床笫之间难以为继,蔡候乃是别人的种。

  持盈听他议论蔡瑢,脸上不知道要摆什么表情,蔡瑢膝下的确只有两个差了十来岁的儿子,因此蔡攸和他一般大,蔡候却能做他的女婿。可是蔡攸也说得荒谬,蔡瑢阳衰与否,他还能不晓得?

  蔡攸见装疯卖傻也差不多了,皇帝已经忘记方才自己面色不对的事了,便立刻求饶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情不舒服。”

  持盈和蔡候之间,除了他是自己女婿、蔡瑢儿子以外并没什么感情,蔡攸说要杀他,又没真的杀他,因此懒得和蔡攸计较他那些话,反而关心道:“怎么?”

  蔡攸乐道:“按理来说公主下降到咱们家,驸马的辈分就该升迁。管翁翁叫爹爹,管爹爹叫哥哥,我本来是他哥,现在倒成了他侄子了,我本来就烦他!”

  持盈倒是没想到这一节,实在是蔡家的情况过于特殊了,他可是睡了蔡家两父子,叫亲父子做了靴兄弟:“那我不是叫你别居,你不见他就是,他难道还上门来让你管他叫叔叔吗?不许再提杀了他的事!”

  “不行,我想起这件事心里就难受。”蔡攸仍然不平。

  持盈已经察觉出他是在玩笑,便问道:“那你要如何呢?”

  蔡攸看了一眼最近的陈思恭,确定他听不到,又看了一眼远远跟在后面的卫士,悄悄地附耳过去道:“他管我叫侄子,我睡他丈人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