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包间的门上响起敲门声。

  服务员进来上菜,意外看见原本包间里的三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但留下的两个,眼睛都红红的,她也没敢发出什么声音,赶紧将小推车中的菜上齐了便出去了。

  菜刚做好,冒着美味的热气。

  只是唐景汐和宋青岚此刻,都没有什么心情去享受晚餐。

  景新雨只说要一个人静一静,便离开了。

  唐景汐想起妈妈的泪水,就一阵揪心的痛。

  晚上她和宋青岚回到学校,宋青岚一直没怎么说话,唐景汐这才觉得慌张:“怎么你一直不说话啊?”

  宋青岚握着她的手,微微收着力,似乎不愿放手。

  可眼里都是浓浓的悲伤和不舍。

  唐景汐被她这样看着,心愈发慌张:“如果妈妈还是不同意,你会和我分手吗?为了什么狗屁的报恩,她让你和我分手,你会和我分手吗?”

  电视剧里这样的桥段多了,而且在她心里,宋青岚对她家一直是非常感恩的心态,只要一想到有这个可能性,她如何不慌张?

  宋青岚看着她,顿了顿,缓缓摇头。

  唐景汐眼眶里的泪意落下,她笑起来:“还好你不敢,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一晚,她无心回寝室,两人窝在公寓的大床上。

  外面下起绵绵的细雨,两人的话都比以往少了许多。

  唐景汐知道,宋青岚在想办法。

  但她也有办法的。

  “我也不知道妈妈会不会同意,她是很传统很传统的一个人。”

  唐景汐仰起脸,眼睛明亮:“但是我也有办法的,如果妈妈不同意,我们就跟她犟着,犟到三十岁、四十岁,总有一天她会想通,会同意的。”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但原本唐景汐与家人幸福美满,本不用这样与家人以爱之名互相伤害。

  宋青岚抱着她,慢慢地收紧手臂。

  “我会想办法,不用那么久。”

  迄今为止的人生,宋青岚遇到了许多麻烦,可从来没有一次像这回让她没有把握。

  以前遇到的麻烦都是障碍,越过去就好了。

  但景新雨在她的心中,不仅是恩人,更是家人,她如何能只图自己的快活而不顾家人的心情?

  这一晚,两个人互相抱着,在床上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第二天一起床,看见彼此眼下的淡淡乌色都有些心疼。

  唐景汐强撑起笑脸:“没事的,早晚都要面对的。”

  景新雨约她们到酒店一起吃早饭。

  现在时间尚早,酒店的自助西图澜娅餐厅人并不多。

  景新雨从头到尾都没有一句话,唐景汐和宋青岚忐忑与她回到房间中。

  “坐到床边吧。”

  唐景汐和宋青岚便坐到床边。

  在两人惴惴不安的忐忑中,景新雨慢慢地开口:“昨天我想了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

  她眼下的乌色比唐景汐和宋青岚更浓。

  年纪大了,不比年轻人。

  她垂着眼睛,盯着酒店地毯上的图纹。

  声音也沙哑。

  “岚岚,昨天你说的什么两年三年,其实都不是关键,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汐汐找一个多门当户对的人,只要对她好,品性端正就行了。”

  说至此处,她抬起泪眼婆娑的双眼,语气已是哽咽:“我见过的孩子里,无论哪方面你都是最优秀的,可是……”

  起初宋青岚的心稍稍回落,就被这一个“可是”重新提了起来。

  唐景汐起身,扑到了景新雨的身上,抱住她。

  自从爸爸离开,整整两个月妈妈都是以泪洗面,从那以后,她便特别受不了妈妈的眼泪,一见妈妈哭,她的泪也下来了。

  “虽然我和信鸿以前说了很多次,但没有怎么和你说过,我和他都非常感恩,当年宋超将你带到我家,我想,如果不是你,汐汐一定不是今天现在这样。还有信鸿离开,我经不住事,人也崩溃了,也靠你撑起来……”

  宋青岚的心越来越沉,似乎滑入了深渊。

  她要的,从来不是感谢。

  “都是她应该做的,妈妈,我们是一家人啊。”

  唐景汐怎么可能听不出来妈妈潜台词中划分界限的意味呢?

  她急忙道:“你也说过的,一家人不说二家话。”

  宋青岚咬住下唇:“景阿姨……”

  声音沉闷而哽咽。

  唐景汐抱着景新雨的腿,将脑袋靠上去,她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得“妈妈”“妈妈”地一声声唤她。

  景新雨也在哭,她的哭声细细弱弱的。

  “我不知道了,汐汐,我想了一|夜,两个女孩子在一起,是我从来没听过,也没想过的事……”

  她哭得气声断断续续:“我怕,我怕自己一时心软毁了你们两个人,我真的怕……”

  唐景汐也哭得抽抽搭搭,有一阵没一阵地哽住。

  屋子里只有她和景新雨两个人的哭声。

  宋青岚坐在床边,她微微垂着脸。

  胸|前的毛衫湿了一片。

  自小时候她便意识到“懂事”是自己的枷锁,到现在依然是。

  总想在唐景汐心中成为无所不能战士的宋青岚,有一天也会束手无策,她无法坐视眼前感情和睦的母女,因为她与唐景汐之前的感情而变得冷漠,在冷战中蹉跎岁月。

  要怎么办?

  该怎么办?

  多年前,那时初中的她经受的痛楚,再一次席卷而来。

  “你们还这么小,以后的人言可畏真的做好准备了吗?我想过这些,明明都是很好很好的孩子,因为这些遭受非议,我一想到就心疼得不得了……”

  景新雨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像一根根针扎向宋青岚的心。

  唐景汐还是抱着她,不住地哀求,保证着一些谁也无法预料的未来。

  “我也会想,如果你们是真爱呢,我的棒打鸳鸯会不会真的害了你们俩?”

  景新雨抹了抹眼睛,只是眼里涌出的泪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犹豫了一晚上,纠结了一晚上,我在想,如果信鸿还在那就好了,就响起信鸿留下的那封信。”

  唐景汐闻言,呆呆地抬起头:“爸爸说了什么?”

  她只知道爸爸也给妈妈留了信,一直没有看过,怕触景伤情。

  “他说,如果遇上决定不了的事,让我相信岚岚。”

  宋青岚倏地抬起头,睁大眼。

  景新雨眼里带泪,朝她微笑。

  她用力抿着唇,想说什么,似乎也无法出口,还是在笑。

  宋青岚的眼泪刷地就下来了。

  她也扑到了景新雨的腿边,仰起脸,急切地想说些什么,一时之间唇舌都不会动弹般,将头抵上景新雨的膝盖。

  像寻常一个幼童常常对母亲做的那样。

  “谢……”

  不是谢谢。

  宋青岚咬住了唇,当年初中的她为此痛苦迷茫了一整年,她比谁都知道这个决定的不易。

  在唐家住的这么多年,她也比谁都清楚,唐景汐在父母的心目中是何等宝贵的珍宝。

  任何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是苍白。

  宋青岚眼里热意不停,视野朦胧中,景新雨垂下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

  唐景汐才回过神来,抱紧了景新雨的腿,仰起脸又哭又笑:“妈妈!”

  宋青岚抵着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过去,她的哭总是无声而孤寂的,除了自己,没有旁人,哪怕是唐景汐,也没能见过她哭出声音。

  过去二十一年的人生中,她也不是没有过对命运的怨怼。

  她总是遇到诸多坎坷,诸多磨难。

  但这一刻,她忽然感念所有的一切,终于换来一句“相信岚岚”。

  她泪眼婆娑,哭得情难自已。

  眼睛红红,鼻尖红红,脸也哭红了。

  景新雨扯来纸巾给她擦脸,自己也还在哭。

  一边哽咽一边说:“不要说什么生命都可以给汐汐的话,你是你父母唯一存在世上的骨血,要好好活着的,知道吗?”

  宋青岚用力点头。

  一边点头,一边泪如雨下。

  景新雨和唐景汐同样如此。

  三个人在酒店的房间哭完了一整盒纸巾。

  一晃眼就到了中午,她们离开房间,就近在酒店的西图澜娅餐厅吃饭。

  坐电梯往下的时候,电梯只有她们三个,也许是刚才哭了太久,没人说话。

  到了西图澜娅餐厅坐下,宋青岚和唐景汐坐在一边。

  景新雨坐在对面。

  她抬起眼,看向对面的女儿和岚岚。

  不得不说,以前不觉得,现在两个人关系说明之后再看,自己还是有一些不习惯。

  宋青岚也有一点忐忑和局促。

  在上面将话说开了一回事,现在在长辈的眼下和唐景汐以情侣的身份坐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

  唐景汐也是的。

  她第一次和宋青岚以公开的态度见妈妈,哪怕两人什么也没做,什么亲昵的举止也没有,她也觉得有点害羞的局促。

  景新雨其实也是的。

  不过到底比两个孩子大了那么多,这些年管理酒厂也历练出一点。

  见两个孩子在自己面前如此局促,她先开了口。

  “上一次来北京,比较仓促,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这次我们三个一起到处转转吧。”

  她的眼眶还是微微发红,声音也沙哑,微笑着:“怎么样,你们有时间吗?”

  -

  这三年在北京,得益于那辆自行车和北京发达的地铁网,北京大大小小的地方,宋青岚和唐景汐基本都去过。

  她们俩带着景新雨将北京值得一去的地方挨着玩了一遍。

  故宫逛了,长城也爬了,798工厂也去了,还去了八达岭野生动物园。

  这个动物园是游客自己开车直接进入有猛兽生活的森林。

  景新雨以前也去过野生动物园。

  要不是坐在高高的缆车上,没法近距离看动物。

  要不是坐在一辆大巴中,走马观花地看。

  八达岭野生动物园这样,能直接开车进入园区,以前从没体验过。

  她又好奇,又有点下意识地胆怯。

  宋青岚说:“无论如何,千万别下车就好。”

  景新雨心想也是,她便问旁边的女儿:“汐汐,你来开怎么样?”

  “啊?啊啊!”

  唐景汐一怔,反应过来后双手像摇手花似的,头也在摇:“不不不我才刚刚学会啊怎么能开车!妈妈,妈妈,还是你来吧。”

  景新雨是有驾照的。

  但这么多年家中一直有司机,她连车有几个档位都忘了。她的驾照,以前就是用来给唐信鸿扣分的。

  景新雨笑:“我看,以后你的驾照本子一定也是给岚岚扣分用的。”

  宋青岚抿唇:“那倒不会,我会尽力不扣分的。”

  在北京酣畅玩了几天,景新雨也要回去了。

  时隔几天,她再一次站在首都国际机场的大厅内,和刚来时满心的惶惑截然不同。

  她看着眼前的宋青岚和唐景汐,百感交集。

  “好好学习,好好相处。”

  她叮嘱道。

  几个小时后,景新雨再一次站在省城机场的出站口。

  同行的乘客步伐匆匆,她忽然站定。

  她拿出手机,翻出一个号码,打了回去。

  “你好,陈老师,我是唐景汐的母亲。”

  听筒那端女声有点惊讶:“哦哦,您好。”

  “我和女儿了解过了,我想,她正正当当谈恋爱,担不上私生活混乱这样的指责,我很感谢老师和我说女儿在学校的情况,但还是希望老师能注意一下措辞。”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