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的下学期，医学生的专业课繁重又多，要求也高。
比起别的专业这个时候开始找实习，穿起小西装的新手社会人模样，临八的医学生忙得天昏地暗，连海王赵晴拨给鱼塘的时间也显著减少。
一天夜里，崔思思被压得喘不过来气，路过唐景汐时瞥见她没看书，开着一个文档在写什么。
她不得不感慨：“汐汐，你现在是我最佩服的人了。”
顾瑜常年稳居年级前五，唐景汐也不差，基本能稳在年级前10%。
可顾瑜是全身心投入在学习上，唐景汐不仅要忙专业课，还参与她对象的游戏研究游戏故事设定，每天都像期末周一样忙。
听见崔思思的感叹，唐景汐从文档中抬起头，略微茫然：“啊？为什么？”
崔思思扳着手指头数：“你要忙咱们的地狱级专业课对吧，还要忙你和女朋友的游戏，哦对了！”
崔思思笑着翘起第三根手指：“你还要谈恋爱！神人啊你，怎么做到的，时间管理大神，晴晴管理鱼塘都没你厉害！”
赵晴听见自己的名字，转身过来，搭着椅背笑：“是哦，小汐汐，教教我呗，学会了你的时间管理大法，我还能再养几条鱼。”
唐景汐哭笑不得：“有那么夸张吗？我觉得还好吧……”
话一出口，一瞬间想起曾经初中时，她在学业和并不忙碌的学生会之间辗转，已经感觉自己每天都被榨干，现在比那时候忙上几倍。
竟然觉得还好？
她有些恍惚。
这么一说，自己都觉得自己厉害起来。
周末和宋青岚在两人的小窝，两人在厨房煮汤锅。
住这里快两年了，两人的厨艺依旧停留在倒下一包汤料煮一锅肉和菜。
“哇，你说，会不会在别人的眼里，看我就像曾经我看你一样啊？”
唐景汐沉浸在别人视角中的自己，无法自拔，说着说着话就笑了起来，乐不可支，甚至细瘦的肩膀都开始微微的抖动。
宋青岚抿唇：“考上清华那天起，已经是了。”
“是哦！”唐景汐笑眯眯地倒下洗净的白菜：“我可是清华的学生了呢。没想到呀，我也有今天。”
天气转暖，现在吃汤锅有些热了。
两人吃完，坐在沙发上，唐景汐用面巾纸轻轻擦脸上虚虚浮出的细小汗珠。
宋青岚一直有心学做饭的，但上了大学忙于学业，一丁点的闲暇时间几乎都用于和唐景汐在北京的周边游玩。
“等游戏的初版出来，我学一下做饭。”
她说：“总是吃汤锅也不是办法。”
两人在这里住了两年，厨房的厨具仍然是一个电磁炉和一口汤锅。
不像唐家厨房里琳琅满目的厨具，来得有烟火气。
唐景汐知道她有多忙的，摆摆手：“吃汤锅也挺好的呀，方便嘛，平时想吃小炒可以去食堂，还能随便挑呢。”
她看宋青岚表情，就知道她真的上了心，起身朝她靠过去，将脑袋轻轻搭在宋青岚的肩头。
“你看，你在清华也年年第一，长得又这么漂亮，大一就能自己做游戏卖掉，现在还说要挑战厨艺，天哪，你还让不让普通人活呀？”
宋青岚忍俊不禁：“哪有那么夸张？我也不是一定会做的很好。”
网上对厨艺讲得十分玄乎，动不动提及“天赋”还有什么“家族基因”，她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什么家族基因或天赋。
模糊的印象中，妈妈做的饭菜她很喜欢，但到了唐家后，唐景汐说不好吃的她都觉得好吃，唐景汐说她不挑。
也就不确定小时候是妈妈厨艺好，还是如唐景汐所说自己不挑。
可唐景汐的嘴十分挑剔。
小时候，唐信鸿甚至说过，她比电视上的美食专家还挑。
“所以不用学啦。”
唐景汐倒在她怀里，笑说：“这样如果有人问你是不是很完美，我就可以说虽然你又聪明又漂亮，可是做饭超级难吃，这样才让人觉得老天爷是公平的嘛，给了你开了一扇窗呢，一定会关上一道门的对吧？”
宋青岚笑。
她只怕自己还不够好。
她想要自己更好，最好，完美到旁人说不出她任何的缺憾，好到景新雨可以对她完全放心。
-
“女士，这个给您。”
浑浑噩噩的景新雨一怔，抬起脸。
漂亮的空姐手中握着一包纸巾。
她一愣，抬起手，才摸到脸上的湿痕。
顿时有些慌乱，年过半百的人，在公共场合如此失态，她连忙道谢，手忙脚乱地擦了脸上的泪。
飞机刚起飞，辽阔的省城转眼成了一片紧凑的模型般，逐渐在视野中远去。
景新雨望着窗外，怔怔的。
自从那天接到辅导员的电话，景新雨一直惶惶不安。
这些年，只有丈夫去世的那年才会这样。
辅导员在电话中没有说得很清楚，似乎连她自己也不是十分清楚。
私生活混乱。
这几个字，景新雨第一反应便想到十分不好的东西，追问细节，可接下来辅导员说的，却让她如坠冰窟。
“您的女儿，和我们学校一个女生关系暧昧，或者我应该说两人谈恋爱，请问您知情吗？”
汐汐，和一个女孩子谈恋爱？
这远远超出了景新雨的认知，她从没想过，也没听过类似的事情。
怎么会呢？
怎么可能呢？
岚岚知道吗？
当时挂了辅导员的电话，景新雨就要给宋青岚打电话。
手指悬在屏幕上顿住了——
如果那个女孩子就是岚岚呢？
女人的直觉在这一刻觉醒。
平时许多视之坦然的细节，从小两人就比别的女孩子之间更亲昵，上了大学也不减半分，寒暑假回家还经常一起睡。
岚岚对汐汐的百般包容和忍让，甚至是比她和唐信鸿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宠溺。
景新雨越想心越慌。
当时在沙发上坐都坐不住了，定了第一时间去北京的机票，也没拿多少行李便匆匆出发。
她没和任何人说为什么突然去北京。
老杨送她去机场的路上，看她严肃一言不发，也没敢问。
省城到北京的飞行时间不短，起飞后不少人都睡了，机舱里静得出奇，只有偶尔的鼾声。
景新雨脑子乱糟糟的，自动开始回放起这么多年许多忽略的细节。
那么多蛛丝马迹，她竟然一直视若无睹。
临到飞机降落的一刻，落地的一次震颤，她忽然想到：如果汐汐谈恋爱的女孩子不是岚岚呢？
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
这是景新雨第二次来清华的校园。
第一次她到这里时只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这一次来到陌生的地方，满心只剩惶惑。
她不太记得去学生宿舍的路，在路上找到一个面善的女孩问了路。
到了唐景汐的宿舍楼下时，她又有些犹豫，是不是应该先找岚岚谈一谈。
如果女儿哭起来，她怕自己会心软。
但又急于见到女儿探一探底。
见到女儿，问什么？
如果女儿说是，她要说什么？
景新雨离开了清华大学。
她随便在校门口挑了一家咖啡厅坐下。
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准备也没做好，就贸贸然地来了。
她既没有准备好见汐汐，也没有准备好见岚岚。
她在咖啡店里呆坐了半晌，傍晚的夕阳比之前更盛，漫天淡淡金色的霞光下，进出校门口的大学生更多了。
景新雨目光忽的定住。
校门口出来的两道身影，手牵着手。
宋青岚微微笑着，一如既往，她的女儿仰起脸对宋青岚笑，甜蜜蜜的，一如既往。
景新雨的心一刹那绞痛起来。
来时所有的侥幸，顷刻化为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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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又去那家日料吗，哈哈，胡欢要高兴死了！”
唐景汐牵着宋青岚的手，高兴得走路都在蹦跶。
今天专业课上的小组作业交上去了，又能稍微放松几天。
宋青岚：“是啊，胡欢念叨好几天了，说卡上充的钱在哭嚎，问我们为什么不去花。”
“哈哈哈哈，胡欢说话就是这么——”
唐景汐带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弯起的大眼睛忽然睁大了，惊悸般看向前方。
宋青岚也转头，目光一定。
她的手还和唐景汐牵在一起。
我和汐汐只是关系好。
我和她没什么。
还可以立马松开唐景汐的手，证明别无其他。
现在不是最好的和家里公开的时机，她拥有的还是太少。
在这偌大的北京城，她毫无底气可言。
惹林芷兰眼红嫉妒的五十万，在唐家面前什么都不是。
景新雨缓步朝两人走来。
“……妈妈。”
唐景汐声音微颤，手心出了汗，滑滑的，也没从宋青岚的掌心松脱。
这只是一个平凡的、游戏三人组聚一起吃日料的日子，她没想到会这样。
“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景新雨的声音很疲惫。
宋青岚给胡欢发了消息，带着她们去了一家中西图澜娅餐厅。
三个人坐在包间里。
包间很大，是一张能坐下十个人的圆桌。
宋青岚和唐景汐挨在一起坐，景新雨坐在她们对面。
简单点了一份套餐，服务员便出去了，包厢的门关上后非常安静。
五点多，还没到最热闹的饭点，整个西图澜娅餐厅只有大堂一桌客人和他们在包间这一桌。
唐景汐提起茶壶，给景新雨面前的茶杯倒上水。
她眼睛也没敢抬，倒完一杯就放下了。
“你们……”
景新雨迟钝了好一会，也觉得那个词难以启齿，声音很低：“这样多久了？”
唐景汐不敢看她的眼睛。
景新雨的眼睛红红的，隐隐的有水光，自从爸爸离开之后，唐景汐就很难面对妈妈伤心流泪的模样。
她的手在桌下忽然被悄悄握住。
偷偷抬眼。
宋青岚不动声色握住她的手。
她一向淡定的声音也有些不稳：“对不起，景阿姨，我们没能第一时间和你说，是我先喜欢汐汐，我……我也想过、竭尽全力去控制、逃避过，但还是失败了。”
景新雨脑子里晃过初中时两个孩子突如其来的冷战和疏离。
在家里她和唐信鸿说起宋青岚，唐景汐就会生气地说，不想听到这个名字了。
再一追问，唐景汐才红着眼睛，万分委屈地说，是宋青岚不理她的。
原来那么早吗？
景新雨一阵恍惚，端起眼前的茶杯。
茶杯的茶水波纹接连荡开，她用力捏住茶杯，才不让自己的手抖得太夸张。
“你们还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景新雨刚与宋青岚明亮坚定中带着恳求的目光对上，心又抽了抽，微微避开眼神。
“之前的，就当、就当没发生过，我也当不知道……”
这是景新雨来时想过的。
她早已将宋青岚看作是自己家里的孩子，做不到从此不管不顾这孩子，可也没有办法看着她与汐汐走上歪路。
“你们只是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想歪了……而已。”
景新雨的声音也在抖：“都是因为你们这一代是独生子女，早一些年，有姐妹的家庭，关系好感情好很正常，你们不要误解了对彼此的感情啊……”
唐景汐急急忙忙地说：“妈妈，我们不是误解！”
“如果当年岚岚没有来我家，你也会喜欢上别的女孩子吗？”
唐景汐语塞。
如果不是宋青岚，根本不会、也不可能是别人。
“妈妈，我们是认真的，也都是真心的。”
唐景汐哽咽，泪眼盈盈：“妈妈，你也说，爱人一定要找自己喜欢的，值得的，这样才会过得幸福。在你眼中，宋青岚不值得吗？”
“岚岚再好，她也是一个女孩子啊……”
见女儿哭了，景新雨也泪如雨下。
她这一生，以为失去丈夫已经最苦最难的事，哪能想到自己的两个女儿还能相恋呢？
“妈妈——”
唐景汐正要再说什么，被宋青岚按住肩。
她抬起头。
宋青岚起身，慢慢地到了景新雨的身边蹲下，仰起脸。
女孩一向坚毅清明的眼神，此刻雾蒙蒙的，那么高的一个人，蹲在她的脚边。
仰着脸，以一个祈求的姿态望着她。
景新雨一下想起十几年前，被宋超牵进家门，小小的、瘦弱的小女孩，眼神局促又怯生生的。
景新雨别开脸，她无法面对。
更怕自己心软。
“景阿姨，再给我三年时间……不，两年，只要两年……我知道，我无法给汐汐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婚姻，但我有的我都可以给汐汐。除了一张结婚证，别的我都可以给汐汐，比别人都要多、都要好。”
宋青岚缓缓垂下自己的头。
温热的泪濡湿了景新雨的手。
“一切的一切，甚至包括我的生命，可不可以请求你不要怪汐汐，成全我们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