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六，月上黄昏。
窗外逐渐暗沉下来的天幕，和傍晚的霞光融合。
夏末初秋，郁郁葱葱的树不再，开始泛黄，混在天幕和霞光中，像一幅暗色调的破败油画。
宋青岚在房间书桌前，握着笔在草稿纸上演算。
最后笔一搁，对照答案，确认无误，她朝后靠上椅背，慢慢地合上书。
六年级上册的数学，用了不到三个月时间，就学习完了。
她的唇忽然绽开一抹淡淡的笑，自嘲地狂妄地想着，如果安江一中允许，或许可以把初一也跳过去？
然后呢？
初二要不要跳？
她学习的效率和进度向来比学校老师安排的节奏快。要把效率做到最大，不如干脆退学自己在家自学，或许用不着中学的六年，只用三四年就能去参加高考了。
到那时候，然后呢？
学习于她而言从来不是困难的事，但她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疲惫感，和前路未知的茫然。
-
明月高悬。
陆秋开车回家，进小区大门，沿着熟悉的弯道驶向家坐落的方位。
临近了，意外看见家门口前的花箱旁，伫立着一个清瘦的少女身影。
月光和门口微弱的小灯映上她的侧脸，照出少女清丽的面容。
陆秋探头出去：“岚岚？”
少女回头，小步跑到车窗旁。
这一见，更让陆秋惊讶了。
过去几年，她见到岚岚时，岚岚总是目光坚毅的，对她礼貌微笑的。
这会儿却目光微微涣散，好似有些失魂落魄般，只是仍然很礼貌地叫她：“陆阿姨。”
陆秋也不问，点了点头：“等我停好车，进去说。”
“嗯。”
宋青岚往后退了几步，让出位置。
陆秋拐弯，进了车库，停好车握着车钥匙下来。
“走。”
她叫上宋青岚，一边上玄关台阶一边笑着问：“等了多久？抱歉啊，家里平时没有住家阿姨，今天刚好君君爸爸带她去外地看表演了，我刚从学校回来。”
宋青岚摇头：“也没有很久。”
她满心都是心事，时间过得毫无知觉。
说完这会儿才隐隐觉得，腿似乎有点麻。
陆秋打开门，打开客厅的灯，一下亮堂起来。
翻出一双拖鞋给宋青岚：“穿上。”
她也换了鞋，去厨房洗了手，简单接了点水放进烧水壶。
“先说说吧，突然来找我，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陆秋自问，这些年，不说十分了解这个孩子，也有几分了解。
孩子自尊心强，也足够独立有主意，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她脸上看见如此刻茫然的表情。
宋青岚坐下，两手交握，指腹反复摩擦着。
“我……”
她终于开口：“我……没想好要不要跳级，爸爸很想我跳，可是我……我知道跳级能节省一年时间，对我家的情况来说，也能节约一年学费和生活费，可是我……”
“你不想跳。”
陆秋点出，她很意外，没想到当日一个建议，给她造成这么大的困惑和烦恼。
“不想跳也没问题啊，又不是成绩好必须要跳级。”她笑笑：“不过我有点好奇，你不想跳级的原因，能跟阿姨说说吗？”
宋青岚似乎有些挣扎，安静了会。
她抬起头，目光依旧茫然：“真的要说起来，好像……不全是因为要不要跳级了。我在想，跳级是为了节省一年时间，不瞒你说，我已经把六年级上册的语数英都学完了。”
陆秋露出惊讶的表情，又笑起来：“厉害，君君数学还剩一点，英语单词也没巩固好。”
宋青岚笑了笑，却又不是真心的因为称赞而流露的笑。
“我甚至想，是不是初一可以跳过，再拼一点，初二也可以跳过。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疯狂，但我不是真的想这么做，只是在想，我一直都很努力，无论是学习还是学校里大队长的事情，还是打球……但我不知道尽头在哪里。”
“打球最初是因为便宜，加上可以减免学费……学习，是因为想要找到自己的路，或者按爸爸说的，有出息赚大钱，过上更好的生活……可我突然觉得有点累了，不，是好累好累……不是因为学习本身。”
“是对未来感到疲惫。小学要兼顾打球和学习，还有中队长大队长的事情，我都没有要好的小学同学，我实在是太忙了，只有一个汐汐妹妹。如果我跳级，失去汐汐妹妹不说，我肯定要继续甚至更加地努力，我很害怕，害怕等我真的长大，回头再看，这一路我剩下的只有一堆荣誉，别的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但……我不想为了学习而学习。”
“不想这样急匆匆地赶路，急匆匆地长大。”
她说了一大堆，说完，才叹了口气。
“我也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我所有科目里语文是最差的。”
宋青岚扯了扯唇：“作文成绩也很一般，语文老师总让我多背优秀作文，但我不喜欢背别人写的。”
陆秋很静，目光似乎透过明亮的客厅，望向遥远的不知何处。
“滴——”烧水壶响起提示。
她神思被打断，起身去厨房倒来两杯热水。
放到客厅茶几上。
“烫，晾一晾。”
她把餐盘放到一边。
笑了笑，笑容有些感慨。
“陆阿姨，我应该怎么办？”宋青岚看向她。
陆秋又笑：“我忽然想起一件往事，你要不要听？”
宋青岚点头。
“当年我有一个最要好的朋友，我们从高中一起约好考同一个大学，也确实考上了。我们在大学的前两年过得十分快乐，她也是很优秀的一个人，我们什么都很聊得来，什么爱好都相同，我们都认定彼此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大三那年，我和她爱上同一个男生，那之后啊，我们两年没有说话。”
宋青岚微微张开唇。
陆秋笑了下：“是不是没想到，陆阿姨也会干这样的蠢事？其实我们谁都没有和那个男生在一起。但心存芥蒂，谁也没有开口说和好。那个时候太年轻了，太骄傲了。”
她停顿了下：“后来大学毕业，拍毕业照那天，她送我一本诗集。我很惊讶，但一直没有看，我太忙了，还没开始上研究生导师就给我项目开始做。我一直很忙，非常忙，我看的书都是专业书籍，早就没有闲情雅致去看诗集。很多年后，生了君君，我在家里休产假，终于有了点空闲时间，整理书房时才翻出这本诗集，原来里面夹了一张便利贴。”
宋青岚想问写了什么。
陆秋的眼睛隐隐泛红。
她就没有问。
水杯上升起的热气渐渐散了。
陆秋端起一杯水握在手里，感受着温暖的热意。
“上面写，‘对不起，我太愚蠢了，我们能和好吗？你还愿意和我做好朋友吗？’”
宋青岚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和好了吗？”
“怎么可能呢，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她家早搬走了。那时候msn都没有。”
那个年代，人断开联系就很难再联系上。
陆秋慢慢地说：“到现在，我也没有一个朋友像当初和她那样。以前我怪自己年轻气盛要强，为了一个男人和最好的朋友生气。但今天听你说完，我忽然在想，如果那些年我没有那么忙，如果我能第一时间看那本诗集，也许一切都不一样。”
“学习好，是你的优势，不是来制约你的。因为学习好，你有更多选择，而不是因为学习好，必须要做哪些事情，不要弄混了。”
“所以岚岚，不要彷徨，按自己的心去选择吧。”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