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来传话的太监还立在门外,恭敬的等着,见承桑景出来以后才走在前方带路。

  承桑景平日里只是待在自己住的地方,其他地方基本都没去过。

  二人大约走了半个时辰,才到了言语嫣在的地方。

  明明是八月份的天气,今天却是个难得的阴天,清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

  垂柳下的石桌被人打扫的干净,只有言语嫣一个人。

  黑色的凤袍说不出的精致华贵,她也没带什么繁琐的头饰,只是身为太后,该有的规格也是不少的。

  那领路的太监将他带到以后,什么都没说就退下了。

  言语嫣抬眼朝他看了过来,红唇轻启,“行礼就不必了,坐吧。”

  承桑景稍稍垂头,“谢过太后。”

  言语嫣忽而轻笑,看向了那双狐狸眼,“承桑景,你何时也学了这些虚伪的做派?”

  “很早就会了。”

  言语嫣将到好的茶推到了承桑景面前,“我们认识多久了?”

  她问完也没有等承桑景回答的意思,“该有二十五年了吧,谁能想到,物是人非,我们会走到这一步。”

  十年前,承桑景还没有回到南邺时,她就因着家族的安排,进宫做了皇帝的皇后。

  红绸千里,封后仪式格外浩大。

  承桑景来信说,她本就是自由的,喜成良缘,不必顾虑。

  三年前,先皇去世,她独处于深宫,却也得不到安宁。

  承桑景没动面前的茶,他也没什么话要说。

  几道破空声传来,紧接着就有不少黑衣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言语嫣没有动,承桑景轻叹了声,将面前的茶水洒了出去,茶水溅到了离的较近的一些黑衣人身上,就似火般慢慢腐蚀全身,来不及说些什么就没了气息。

  言语嫣眸中的震惊渐渐化成了抹厉色,“退下,都退下。”

  那些人犹豫了片刻,才退了下去。

  承桑景看了看没了水的杯子,轻笑了笑,“原是如此。”

  言语嫣抬手将杯子扫在了地上,心脏似是被什么攥着了,一时分不清是痛还是恨,她极力压制,却也掩不住失态,“你早就知道?”

  “娘娘请这些人,是为了让景得个乱臣谋反的名头,还是想要景的命?”

  “承桑景,树大招风的道理你不是不懂,又何必像现在这么招摇?”

  那些人是她叫来刺自己的,只是那杯上的毒,并不是她的本意。

  承桑景抬眼去看她,他当然清楚那些人是怎么回事,“所以言伯父的意思,是让娘娘趁着这次机会,让景做个罪臣?景有些好奇,倒了那个时候,娘娘是想让景去天牢,还是贬谪发配?”

  言语嫣哑口无言,在她看来,如今的权势斗争,远没有活着重要,却忘了,她父亲的心肠一贯,从未变过。

  她低声笑了起来,有泪将眼角的睫毛润了些水汽。

  是啊,她只是她父亲谋权的工具,又怎么会对那凉薄的人还抱有幻想?

  承桑景起身简单理了理衣服,“不瞒娘娘,臣现在并不打算死,所以还请娘娘跟臣去个地方。”

  言语嫣只是看着他,眸色灰沉,“走不了了。”

  承桑景也没有反驳。

  周围又出现些了黑衣人,和先前的明显不是一起的,利剑之上还有不断往下滴着的血液。

  显然,刚开始退下的那些黑衣人,已经被杀完了。

  承桑景将言语嫣拉到了身后,看着那些人轻声笑了笑,“言伯父也真是舍得,二十多年的父女之情,说不要就不要了。”

  那些黑衣人也不关心这个,举剑就要朝他刺过去。

  承桑景没动,淡淡的看着面前的剑影闪动。

  片刻的时间,地上就躺了不少尸体。

  承桑景轻啧了声,一早就躲在附近的暗卫连忙收了出来的打算,等着承桑景的其他吩咐。

  刚刚还成片的黑衣人转眼就只剩下了一个,那人身上的黑服显然要比地上的尸体们穿的精致一些。

  瞥了一眼地上躺着的人以后,那人就出现在了承桑景面前,将剑搭在了承桑景的脖子上,语气倒是和先前的一样,安静漠然,“让你后面的人离开。”

  承桑景微不可见的偏了偏头,剑上的血滴落到肩头,一些还落到脖子上,顺着脖子像下滑了几分。

  血腥气四溢,承桑景只是扬唇轻笑,“千夜阁的人,竟也知道见义勇为?”

  云谨悠只是盯着他,却没说话。

  不过现在也不是能闲着的时间,承桑景没心思陪人浪费时间,抬指弹开脖子旁的剑,“你知不能以多胜少,趁人之危,也该知道先来后到吧?”

  云谨悠沉默了一瞬,“什么?”

  承桑景淡定,“要杀我的可不止你一个,先排队。”

  他话音刚落,就又有群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云谨悠蹙了蹙眉,看了看周围的黑衣人,只觉得烦人。

  又是一场刀光剑影,承桑景没了看下去的心思,偏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还请娘娘跟上。”

  言语嫣没说什么,却还是跟在了他身后。

  二人行过一条小道,意料之中的,又遇到了些二话不说就要动手的人。

  却也没能拦住他们的路。

  暗卫直接将人就地斩杀。

  承桑景稍稍眯了眯眼,看了看地上的死尸。

  言语嫣也跟着他看了看,“有什么不对吗?”

  “还好。”

  只是凶险了些罢了。

  他收回了视线,朝右边的路走去,“这边。”

  先前他们一路走来,那路也算不得平坦,却也不像现在这般,是陡峭的山路。

  言语嫣没有问,也知道现在是在承桑景原本的计划之外。

  “东边古树密布,还算是个藏身之地,北边皆是乱石,地势险要,也有洞穴,东边和北边之间,也算是上策,可惜,都有人等着。”

  言语嫣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人,天色渐晚,阴云却不知何时散了开,余晖落在了白色的华服上,被血液染红的地方添了几分冷意森然,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年少认识的人,如今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陌生。

  “这边没有人?”

  承桑景简单看了看,“也有。”

  “那前面是什么地方?”

  “毒雾。”

  他说完似是想起了什么,掏出了个瓷瓶递给了言语嫣,“解毒丹。”

  言语嫣接过后晃了晃,里面只有一颗,“你要怎么办?”

  承桑景神色未变,“那毒雾对我没什么影响。”

  言语嫣还想再说些什么,承桑景已经继续往前走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进了毒雾之内就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承桑景却像是能看得出来方向,不慌不忙的走着。

  大约走了一刻钟,前面的路忽而被乱石挡住了。

  承桑景绕到了一旁,看了看周围的树,最后走到了一颗枯树前面,敲了敲树干。

  只听一声轻响,接着地上就出现了个洞口。

  承桑景回头看了看言语嫣,“请吧。”

  言语嫣微不可见的顿了一瞬,随后就先下去了。

  承桑景进去以后又将门关了上。

  地上也是四通八达的路,言语嫣并没有向前走,而是立在一旁等着承桑景。

  “你早就知道会有今天这样的事?”

  承桑景拿了个夜明珠,看了看四周的路,“有备无患。”

  这里不只有一个出口,只是现在能去的不多。

  他说完就自顾自的朝前走去,言语嫣也没再问些什么。

  这次没有走很久,他们就到了出口。

  旁边有杂草做掩,找不到迷雾的踪迹,依稀能看到外面已成夜色,冷星依稀。

  承桑景稍稍眯了眯眼,“娘娘先在这里等上片刻。”

  言语嫣微微敛眉,“外面有人,你还出去做什么?”

  “等他们找到这里,我的胜算就更小了。”

  言语嫣还想拦些什么,那人却已经离开了。

  外面动乱四起,却没持续多久。

  那人的身影也再次出现在了出口,“好了,娘娘出来吧。”

  言语嫣的视线却被他的肩头引了过去,“你受伤了?”

  那箭头已然没入体内,箭杆已经被他折断了。

  承桑景语气淡然,“死不了。”

  言语嫣敛眉,那人却已经起开了。

  言语嫣敛了敛眉,也没再说些什么,等她立到地上,才见外面躺着不少具尸体。

  浅风吹过,血腥气蔓延。

  他们好像到了一个山谷,四方怎么看都是绝境。

  只是承桑景不在意,言语嫣也就没多问。

  “你的伤得马上处理,身上带着疗伤的药没有?”

  “过不了多久就会来人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承桑景在树下面坐了下来,闭眼假寐,他向来只带毒药。

  周围风响不断。

  “对不起,我原本只是想着护你安然,却又把你拖到了险境。”

  话是对承桑景说的,言语嫣却没有去看他,她顿下身,看着地上无声无息的死尸,却又不是真的在看,眸中思绪复杂,看不起来源,也看不清归处。

  都是她无能,先皇因她饮下了毒酒,她便想着,总得护一护承桑景。

  一个是爱人,一个是兄长。

  可现实就是,她什么都做不了,谁都救不了,也谁都留不住。

  承桑景睁开了眼,“我现在的处境可算不得差,毕竟娘娘没有准备杀我,等回了京,我便会少许多麻烦事。”

  言语嫣没应声。

  她知道承桑景说的是什么,因为她没事,所以她父亲没办法把乱臣的罪名压到承桑景头上,反而因为她还活着,可以定实了她父亲作乱的事实。

  杀太后的事情承桑景没做,处理她父亲,可算不会有什么大不敬的罪名,也要容易许多。

  “若我真的有意害你,你是不是也会杀了我?”

  承桑景轻笑,“先皇喝的那杯毒酒,是替的娘娘吧?”

  言语嫣回头看他,却只是笑了笑,眸中掺杂的苦涩与挣扎,比血腥气都要列上了几分,“你早就知道?”

  其实想想也不奇怪,先皇死之前,见过承桑景。

  那个傻子会说些什么,她又怎么会猜不到?

  “先皇知道你的苦处,你不懂权谋算计,他便时时多想几分,想着护你安然,死之前也不忘留个遗旨,让我留你一条命。”

  他说完顿了一下,“只要臣有命一天,娘娘就永远是南邺的太后。”

  承桑景说完就闭上了嘴。

  他没说完的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先皇的遗旨,承桑景也只是挑自己想看的看看。

  若今日是她和她父亲串通,对承桑景下的毒手,这个人会杀了她。

  倒也不值得稀奇,她处在深宫,自以为是的想着为他做些什么,却忘了这个人是吃了多少苦头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可造成这一切的,是她的父亲。

  他们又怎么能和平相处呢?

  二人谁都没了说话的心思,四周皆静,偶尔会有些虫鸣。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了些别的动静。

  承桑景抬了抬眼,看着立在眼前的人,“你们千夜阁,是没有别的事要做吗?”

  气氛诡异,好像是危险的,又好像打不起来。

  言语嫣一时分不清楚,这两个人到底认不认识?

  云谨悠抿了抿唇,瞥了一眼承桑景的肩头,没说什么,就离开了。

  不等言语嫣出声询问些什么,消失的人就又回来了。

  将一些红不红,绿不绿的草药扔到了承桑景怀里,“你的命,我还会来取的。”

  承桑景抬了抬眼,“慢走不送。”

  识人辨人,对他来说不算难事,所以从第一次见到这个所谓的杀手之后,他就知道,这个人,做不出卑劣的事来。

  所以不会趁人之危,也会赢的正大光明。

  对他这个病秧子来说,真的是有利。

  云谨悠没回,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言语嫣沉默了一瞬,没有多问。

  看了看承桑景的脸色,微敛了敛眉,只是她身上也没有带疗伤的药,那些草药她也不怎么懂。

  承桑景应该是认得的吧,却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要动的意思。

  言语嫣又看了看人,才发现承桑景好像睡着了。

  是失血过多还是旧病复发?

  不等她做些什么,天气就突然变了,狂风袭来,让夜色也多了几分瘆人。

  言语嫣微微敛眉,想带着承桑景换个地方,下一瞬人就直接失去了意识,消失在了原地。

  地上的死尸被风刃碾成了碎末。

  承桑景似是被异动吵醒了,慢慢的睁开了眼。

  却被人一把抱到了怀里。

  慕非鱼不知道自己只是回容瀛族处理了点事情,回来以后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