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渊,我听到铃铛在响,你……”

  你听到了吗?

  ……

  连越睁开眼,入目处一片白。

  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床单也是雪白的,右手上还打着吊针,他听到液体滴答滴答落下的声音,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了身上,空气中是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

  居然是一间单人病房,真安静。

  “你醒了啊小越!”

  开门声和老人熟悉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连越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脖子,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苍老面孔——是爷爷。

  爷爷把手中的饭菜放到桌子上,食物的香气顿时盈满了整个病房,一脸慈爱地看着连越:“快吃,你总算醒了。”

  连越有些迷茫地眨了眨眼:“我怎么会在这里?”

  “忘了吗?你早上上体育课给篮球打到头了,这一下打出血了人也晕了过去,8点到现在,总算醒了。”

  说着,爷爷还有些焦急地打量着他的头:“脑袋该不会打出毛病了吧,记不得事了?爷爷马上叫医生!”

  连越摸到了头上缠着的一圈绷带,有些迟疑地开口:“有些事记得不太清了。”

  上体育课?在学校里?有这回事吗?

  床边就有呼叫铃和电话,按下按钮后,来的却是护士。

  “是这样的,病人头部受到了重击,脑中血块压住部分记忆神经导致失忆,但血块较小无法取出,病人日后加强营养,好好休息,还会恢复过来的。”

  爷爷这才放下心来:“小越快吃饭,多补补。”

  连越一口一口的吃着饭,又听爷爷再问:“忘了什么呢?爷爷同你说说。”

  连越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如果把记忆比作一块充满水的海绵,现在的他就感觉自己的海绵从原来的绿色变成了蓝色,很新奇,也很遥远,就好像他在病床上睡了很久很久。

  最终他只能踌躇着开口:“我做了两个梦,可能是梦得太久,就不太熟悉现实了。”

  两个梦,还是两个不太美好的梦。

  第一个梦境记不清过程了,只记得不是很开心,在最后他死掉了。

  而第二个梦,他清晰地记得自己在最后叫了一个人的名字,叫顾……顾什么来着?还提到什么铃铛?

  爷爷只是笑:“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神神叨叨的?做梦正常,过几天就好了。”

  检查出来身体指标一切正常,下午他就出院了。

  回到家中,久违的熟悉装饰让连越有了些真实的感觉,坐在椅子上,他翻开了桌上的练习题,高三274班,字迹也全是他的字迹。

  随之而来的还有很多在学校的画面,记忆像一幅日渐清晰的画卷,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这时,爷爷推开了房门。

  看到连越在翻习题,老人脸上的关切更甚:“先养个几天,等身体好了再回学校吧,咱不急,身体要紧。”

  “对了小越,你爸妈听说你摔坏了头急坏了,待会就回来了。”

  爸?妈?连越一愣。

  头在这时候痛了起来,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下的声音,脑中多出的画面驳杂、混乱。

  可实际上,他一动不动,微笑着回应爷爷的话:“好,知道了。”

  门被关上。

  有风起,窗外的挂着的铃铛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

  【滋啦……滋啦……】

  什么声音在响?

  【滋啦滋啦……063……】

  是错觉吧。

  **

  “顾从渊,我听到铃铛在响,你……”

  我听到了。

  ……

  连越不见了。

  手中空了,脚下也恰好踏在下一层的石阶上,抬头,眼前的一切在瞬息之间变了个样子。

  他身处那座空旷的魔族大殿之中,是夜晚,清冷的月光透过敞开的大门铺在地面上,像是结了一层霜。

  走出殿门,往日盖住双眼的红布已然消失不见,一抬头,就能看到天幕上一轮明月——是他等待许久的,没有魔印反噬的月圆之夜。

  又听到铃铛声起,铃铛在哪?

  找到了。

  他伸手,将那藏在池水之中的金色铃铛捏了个粉碎,水波粼粼,与此同时,有什么兽类痛苦嘶吼自四面八方传来。

  眼前的一切开始如镜子般碎裂。

  顾从渊重新回到了石阶之上。在他眼前不远处,连越双目紧闭,正一步步往阶梯上走,行走间肢体僵硬,一如被操控的木偶。

  和连越同样处境的修仙者还有很多,他们规规矩矩排列成队,提线木偶般向前。覃月清、石明、赵非等人都在队列之中。

  顾从渊悄无声息地跟在连越身后,融入了人群。

  他此时已经十分肯定,这处上古府邸出了问题。

  根本没有什么考验,是幻境,铃铛声起,他和连越以及这些修仙者都陷入了幻境之中,在其中可万事完满,达成毕生所愿,稍有不慎就会迷失。

  无法挣脱幻境就成了这般提线木偶的模样,无意识朝着顶端的宫殿走去,无人得知,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想到这顾从渊看了连越一眼。

  身前的少年双目紧闭,五官精致却肤色苍白,茫茫然向前走着,也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样的美梦之中,无根花的香气竟更为浓郁了。

  他不自觉便伸出手去,却在将要触碰少年面颊之时停住了。

  **

  连越见到了爸妈。

  门一开,两人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屋子,一细看,全是给他买的补品水果之类的,妈妈见着连越头上的伤口甚至开始抹眼泪眼泪:“这学校怎么回事?让我儿子受这些罪。”

  爸爸也皱起了眉头:“有什么不舒服和爸妈说,我看啊,也不该这么早出院,还渗着血呢。”

  爷爷摆摆手:“瞎说什么?医生说补补营养就能好了,小越身强体壮的绝不可能能有什么问题!”

  连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摆着手连说了几句没事,转身就拿了爸妈买来的水果去洗,头却又开始疼。

  水声之中,他好像又听到了那种奇怪的电流声。

  【滋啦滋啦……宿主……你……】

  什么?

  他拿着果盘回到客厅,一旁巨大的穿衣镜上映出一道影子,他看到镜中的少年唇角微微勾起,是一个很浅的笑。

  似乎很不错,所见到的一切。

  可是……

  【滋啦……你不要……滋啦……】脑中又有电流声在响。

  一家四口坐在沙发上,电视机上的画面不断变化着,一边看着一边闲聊,无比融洽。

  这一回他听清了。

  【你到底怎么了宿主?听得到063的声音吗?】

  连越:“听得到。”

  【那你怎么……】

  “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连越打断它的话,平静地看着一旁言笑晏晏的三人。幻象在成为最熟悉的面孔后,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一样让他感到温柔可亲。

  “从来没有什么睡梦中的穿越,我知道的,我早就死在了现实中。”

  那三年对于连越而言是一个噩梦。

  父母开的餐馆中食物出了问题,吃死了很多人,受不了良心折磨又或是说无力支付赔偿款,他们自杀了。

  还在高三的连越只能辍学,和七十多岁的爷爷收拾起这个烂摊子。

  那三年里,打工挣钱还债之余,还要应对找上门来的受害者家属,遇上好的最多只是挨一顿打骂,遇到差的,打骂之余家里的东西还都给砸个稀碎,又得搬家,躲躲藏藏。

  有时他也会想,为什么他会遇上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活得这么难呢?

  还谁都怪不了。

  爷爷也会拖着年迈的身体去街道上捡垃圾,靠卖废品获得些微薄得收入。连越唯一放松的时刻便是在每一天黄昏,回到家和爷爷一起吃饭的时刻,谈话也是说说些简单的小事,从不涉及什么苦啊累啊……不敢提,一个字都不敢提。

  可后来,爷爷狠狠摔了一跤,得了个下半身瘫痪的结果。

  得知这个噩耗,他好似从一片黑暗走向了另一片更大的黑暗。

  “再后来,我听到有人剪开了家里的煤气管,窗户上的排气孔也全被纸团堵住了,发出的声响轻微。”

  下半身瘫痪的老人艰难地用手在地上爬行,颤颤巍巍,做完了这些事后还爬到他床边,看了他好一会。

  他闭着眼装睡,其实也知道老人要说什么。

  “小越啊你太累了太累了,爷爷也不想你这么活着了,是爷爷对不起你啊,黄泉路上我们爷孙相伴吧。”

  大概是这一句吧。

  接受这样的结果也不是很难,所有的疲惫、黑暗、痛苦一股脑地过来了,潮水一样将他吞没,到最后,只剩下了茫然。

  睁开眼,就穿越了。

  原来结束之后就是新的开始吗?他想。

  063沉默下来,怪不得宿主从未提过回到现实世界,也从未在意过那些嫌恶的目光。

  窗台上的挂着的铃铛又开始响,那本该是个玻璃风铃,却被幻境替换成了金色的铃铛。

  连越伸出手去将铃铛捏碎,眼角的余光里,那三张熟悉的面孔镜子般碎裂开来,场景在飞速变化,恍惚间有兽类的嘶吼声反反复复,在预示着什么。

  连越眨了眨眼,眼前又是一片黑暗了,回来了。

  此时的他不太想说话,但情况确实不太寻常,听到了很多整齐一致的脚步声,他尚未挣脱幻境之时,也是这一些脚步声中的一员。

  他有些迟疑。

  【宿主,你前面很多宗门弟子正排列着登上阶梯,他们紧闭双目,步伐一致,仿佛被什么控制着朝顶端的宫殿走去。】

  【顾从渊和你一样挣脱了幻境,就在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