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没了呢?”
老宸王乃是先帝嫡出第三子, 自幼聪颖过人,文韬武略绝尘,是宗亲百官一致认为的太子人选。
但意外的是, 先帝并不喜欢这个样样出众的儿子, 并在五皇子出生后, 不到三岁便突然册封其为太子, 同年又册封第三子为宸王,赐封地阡州, 断绝入主东宫的可能性。
举朝哗然,却也根本无法阻止先帝的决心。
关于立储往事, 其中暗藏的波诡云谲已鲜少有人知道真相,但大楚的江山确确实实最后交到了宸王外的皇子之手, 加之后面元景帝登基后, 宸王因屡立战功, 贤名在外, 不到两年便被剥夺军权, 闲置阡州,至死都不得复用, 难免引得旁人妄自揣测。
宸王是否真的甘心偏居一隅, 有才华却终生不得施展?
宸王没有告诉世人答案, 但世人皆为他无限感慨,扼腕叹息。
而在宸王郁郁不得志的后半生里, 唯一的慰藉怕就是那位青梅竹马的王妃了。
宸王府的老人至今都记得,当年老宸王还是三皇子的时候,便急着请旨迎娶自己心爱姑娘时, 但被先帝拒绝, 之后又立了无数战功, 足足请了五次赐婚,才终于得偿所愿,迎来婚礼。
那是一场空前盛大的婚礼,十里红妆,灼灼其华,新婚燕尔的夫妇亦是苦尽甘来的故人,他们在帝都主街享受了百姓最真挚的祝福,立誓白头偕老,永不相离。
婚后第二年,长子出生了,取名苏默。
对于长子,他们像所有新为人父人母的夫妻一样,又惊喜,又慌张,总是想把最好的给他,倾尽所有爱护。
而长子一如他们所愿,长成了自小懂礼守节,聪慧过人的模样。
又五年,次子在阡州出生,夫妻两便让长兄取名。
经过一个月的纠结,苏默最后抱着怀里的弟弟,用尚在稚气的声音问:“叫你苏洛屿好吗?”
弟弟尚不会言语,用手紧紧握住长兄指头,咯咯发笑。
夫妻见状,便将苏洛屿的名字这么愉快地敲定下来。
不过自苏洛屿出生,大楚就开始不那么太平了,北有狄,西有戎,东南有夷,都对中原政权虎视眈眈。
尤其是北狄,在新政改革初见成效后,实力大增,屡屡犯境。
作为曾多次剿灭叛军有功的宸王,在错失太子之位后,终于再次被先帝想起,派往北境抵御北狄。
这之后的八年间,一家人聚少离多。
苏洛屿小的时候,常常会因此认不出来自己归家的亲爹。
每当这个时候,长兄和母亲就会牵着他,告诉他面前的人是父亲,因为要护卫边疆,所以才不常回家。
“什么是边疆?”小苏洛屿咬着拳头走向父亲,问,“好吃吗?”
一家人闻言大
笑,父亲一把抱起他,举到肩上,带着他们母子三人去充满热闹年味的街衢游玩。
每年苏洛屿都会被这样举在肩上,直到后来长高了,理解了什么是边疆,什么是家国天下,也就没再坐到父亲肩上观察人间。
而所有变故,自元景帝登基开始,决堤般涌入宸王府。
先是元景一年,帝都突然来旨,将宋氏次女赐于宸王做侧妃,宸王抗旨不遵,被捕入宗人府,隔月宸王妃亲自赶往帝都,忍辱负重接回宋氏女,此事方休。
次年,宸王被剥夺军权,开始闲居阡州。
看似远离纷争,实则暗流涌动,从帝都朝堂到宸王府内宅,谨小慎微,如履薄冰,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好在一家人平平安安,相携共进,苏洛屿的童年并不缺少欢乐。
甚至说,那是苏洛屿迄今为止,最无忧无虑、不可多得的时光。
“阿屿以后想做什么呢?”
苏洛屿六岁那年,也就是元景帝二年,苏默在他生辰宴结束后,谈笑间问起他。
看着自小陪伴自己,自己亦视为追随榜样的长兄,小苏洛屿当即拍拍胸膛,掷地有声:“效父兄之举,精通韬略,天下为任!”
“好志气!我们阿屿一定能成功的!”苏默拍拍苏洛屿尚还薄削的肩膀,由衷欣慰,“这样我就放心了。”
苏洛屿因被长兄夸赞,高兴了好久,却不知长兄话外有话,对于年幼的他太过隐晦。
元景五年,苏默随父在年底进京上贡,却再也没能回来。
宸王妃听到消息时,当场晕厥,郁郁终日,自此落下病根。
那个时候,吴嬷嬷作为宸王妃的陪嫁嬷嬷,已经见证府上兴衰十余年,每每看到日渐憔悴的宸王妃,还有年幼的苏洛屿,就一阵叹息。
尤其是入秋后,宸王妃的身子骨更差,夜晚也得时时备好汤药。
吴嬷嬷永远记得那年的十月十五。
本是月满之时,偏有浓云遮掩,将近日唯一的一点期盼也消磨殆尽。
吴嬷嬷像往常一样给宸王妃熬药,苏洛屿从书房过来帮忙。
“吴嬷嬷,你去休息便是,我来照料母亲。”
苏洛屿从吴嬷嬷手中接过扇子,坐下给煎药的炉子扇风,吴嬷嬷看着小主人,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吴嬷嬷,你已经五天没闭眼了,总不能熬坏了身子。”苏洛屿劝道。
“二公子。”吴嬷嬷抹了把眼泪,呜咽道,“世子爷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是啊,怎么就没了?
苏洛屿没有回答吴嬷嬷,只是扇着炉火,沉默不语。
“活着的人,总是要往前看的。”
不知过了多久,苏洛屿终于开口,语气平稳,整张脸隐在黑夜中,看不到任何表情。
但炉火映照中,他的手在微微颤抖,出卖了年少的痛彻心扉。
看着故作坚强的苏洛屿,吴嬷嬷又是一番声泪俱下,最后还是苏洛屿亲自扶她回去歇息。
“吴嬷嬷说,那天夜半时分,她不放心,又起身去了一趟母亲房中,发现我哥蹲在角落泣不成声,但因怕哭声打扰到母亲,就死死咬住手臂不让自己出声。”
说到这里,九妹看着红彤彤的暖炉,忍不住颤抖地叹出一口气来,才续道:“因咬得太紧,吴嬷嬷看到哥的手臂上全是血,吓得惊呼一声,母亲惊醒后心疼不已,埋怨自己许久,最后两人相拥痛哭。”
“而父亲此时尚在帝都寻找大哥的尸首,但最终……什么也没能带回来。”
阿城笼在暖炉的温暖之中,但内心如坠冰窖,觉得手脚都跟着有些发凉。
显而易见,苏默的死藏了一个巨大的秘密,和帝都那些见不得光的血腥争斗脱不了干系。
自古权争,无不流血,无不牺牲,千秋功业,有时候也是万千骸骨。
时间洪流汹涌而过,或许没有人留意到,一个九岁少年的无声嘶吼。
史书青卷能囊括万载光阴,却又惜墨如金,不曾落笔一份刻骨铭心的思念。
“所以,”阿城攥紧了拳头,倒吸一口冷气,“他的字,其实是在缅怀自己的长兄。”
仲,居中之意,在弟兄排行里代表第二;默,取自苏默的名,亦有缄默不语,刻骨不忘之决。
仲默,仲默,原来是这个意思。
九妹点头,缓了缓道:“哥说,大哥是个很温柔的人,如果他还在,指不定会把我宠成什么样。”
“其实,其实如果后来母亲不死,哥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九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宸王府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冷冰冰的,像牢笼。”
阿城将另一张干净的帕子递给九妹,问:“是元景七年的那场变故吗?”
九妹猛地点头,沙哑道:“嗯,我也是那年出生的。”
阿城看向门外漆黑的长夜,心底对那段接下来要提及的往事产生了抵触情绪,甚至想自己此刻聋了,什么也听不见。
又或者说,他不忍心知道苏洛屿那段无助绝望的经历,他讨厌自己帮不到他,那怕是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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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几章在插叙宸王府的旧事,本来我不想破坏气氛的,但是入V需要说明,以免小可爱们觉得突然,所以原谅俺,咬手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