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们住的茅草屋盖在森林深处,树木高耸入云遮天却不蔽日,偶然泄露的阳光破碎在荒草丛中,竟惊起无数繁花探头张望。怪就怪在这树木竟不似一般翠绿,却是没顶的红。如若现下是夜光璀璨,那投下这片大地的,岂不该是一片猩红炫目。

  远方有灵鹊衔草而来,独脚勾住红枝倒挂其上。灵动双眼左右一盼,突然被森林深处一声惊呼抖破了胆,羽翼刹那张开挥舞,随风伴着声响呼啸于整片森林上空。而不过眨眼之间,红枝上唯剩草木随着落羽婉转而下。

  “哎等等等等,有话好好说,君子……君子那个不动口……不动哎哟我去……”狐獴挣扎几下,奈何后颈皮被人捏在手里,只能可怜兮兮转向蟒蛇以博取这大嘴巴最后的战友互助。

  蟒蛇眨巴两下大眼,想歪了头,随即郑重的卷起尾巴尖一扫将刺猬甩上了头顶,电光火石之间溜出了百米开外,空气里飘散着这落跑英雄雄赳赳气昂昂的尾音,“阿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汤,安全送到恶婆婆家的!你安心地,去吧。”

  狐獴,“……”

  你大爷……

  满心腹诽与迸发的火山在狐獴的脑门尖轰的一声炸裂,可这屁尾音都没响一个,就在某人笑眯眯的不怀好意中偃息旗鼓。

  想这狐獴是谁?堂堂一号房,正宫大门门主……的小弟,还会怕这俩泼皮玩意儿?!还能让这俩胯下之徒,牙缝之食物抢了上风?!!这不摆明着在太岁爷上动土吗!这说出去,这说出去……

  只听扑通一声。

  吴邪纳了个闷,略带懵逼地看着地上正儿八经跪的笔挺的身影,“怎……怎么个玩意?”

  胡桃大儿的双眼轱溜一转,在吴邪身上打了个来回,狐獴摇摇头,膝盖三十度转弯挪动,它弹弹本就不顺滑的皮毛,既恭敬又虔诚的朝闷油瓶猛磕一响头,庄重的誓言撼天动地,但听一声清脆的呐喊,“老大!”

  这说出去……明显就是审时度势的壮烈之举啊!

  “呵……”

  “老大……”,尖利的爪牙藏了锋芒,在肩头衣物上小心勾了几下,狐獴才壮着胆子凑近闷油瓶耳朵边,小小心心问道,“这是小老弟第35次发出这种怪声了,啥意思啊?”

  “呵……”

  “36次……”

  还没等自我感觉投靠了一个非常英明神武的老大的狐獴反应回劲,脑门就被人弹了一个巨疼的脑瓜崩。

  骇人听闻!闻所未闻!我老大还在这里啊!狐獴怒瞪吴邪一眼,正当转头要告这个弹它脑门的小老弟的状,谁料想身体就在此时莫名其妙腾空,莫名其妙转身,莫名其妙落进了吴邪怀里,而罪魁祸首,莫名其妙居然是它自己的老大!

  狐獴胆战心惊地躲避吴邪的魔爪,痛心疾首地哭诉自己的错付,最终换来自己老大冷冷一瞥。

  纤长食指轻挠了挠已成石化状态的狐獴,吴邪憋着笑问道,“势利眼,瞧清楚了没!”拇指点点闷油瓶,再点点自己,语气十分得意,“你老大,我小弟!”

  狐獴还没晃过劲来,就见老大指指前面,淡淡问了一句,“行梯?”

  吴邪顺着闷油瓶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树林前方如小山高般的洞口,诡异的是这洞口边沿竟在缓慢蠕动,好似捕获吸食般静等猎物上门。

  “哎,我问你……”,吴邪戳戳狐獴问道,“这为什么叫行梯?跟扶梯有什么区别?”

  短毛黄嫩的脸颊在主人的揉搓下一下一下变着形,狐獴闻言抬头,将嘴按成嘟状,“行梯啊?行梯就是要我们一级一级爬下去,没有像扶梯那样一下到达地面呗。”

  心跳如擂鼓,名为紧张的情绪瞬间缠上了吴邪,不对,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吴邪转头,刚想征求闷油瓶的意见,自家那口子专业失踪人员早已经绕过了行梯的入口,消失在了前方。吴邪一把捞过狐獴,饶是片刻也不敢耽搁了,不然下一秒就告诉你人是怎么没的。

  这深林从动物们的家起始不过几千米距离便断了路,整个地面匍匐在一片断崖之上,正前方属于另一片断崖,树木长势皆与二人所站地面相似,两座断崖之间由一座吊桥相连,百米之远,崖下却是波涛汹涌险象环生。

  “我‘艹‘你个姥姥的……”吴邪顿感脚步虚浮,澄清如玉的大双眼看看对面崖壁,转右边又看看百米开外这边的崖壁,“这踏马两什么玩意儿???”

  狐獴蹦跳两下上前,指着对面嵌在崖壁中间面朝自己“顶天立地”的大河马道,“扶梯啊!可好用了!只要挠挠河马大哥的背脊,他一打哈欠我们就站进他嘴里,他的下巴就能送我们到地面。嘿嘿,就是他打哈欠看心情……有时候我们挠一个星期他都不带理你……”

  颤抖的手指点点左边,吴邪甩甩头几乎破音,“这你‘妈又是什么货?!!”

  狐獴勾勾下巴,十分鄙视人类的见识浅薄,“行梯呗……你别看蚯蚓大叔一动不动趴在这悬崖边上,它那一张蠕动的小嘴可是能吸引好多小动物迷恋嘞,误打误撞闯进去就成为它的食物啦。”

  “我可去您的行梯,怎么爬,还等着它把我们消化从屁眼排泄出来吗?”

  “无知!”狐獴蹦哒两下跳上闷油瓶的肩膀,“蚯蚓大叔可是一呼百应的蚓王,它身上有无数体节,我们要从内部进入,按体节由上往下爬,最后从它尾部出去。不是我夸大,从古至今,还没有一个人能从蚯蚓大叔的身体里全须全尾出来。”

  吴邪叹道,“因为鱼鹰?”

  狐獴点点头,看向闷油瓶持续说道,“鱼鹰乃鱼身鹰嘴鹏翅,它能助蚯蚓大叔把自己送进门的食物啄碎,加速消化,准确的来说就是寄生在蚯蚓大叔身体里的一种生物。”

  “不能从外部攀爬吗?”吴邪问。

  狐獴扣一下头顶,颇为惊愕,“你想摔死吗?”

  吴邪摇摇头,“那倒是不想的。”

  狐獴左右手一阖,“这就对了,我们只能从内部进,只要你从蚯蚓大叔身体里出来,不掉什么身体零件在里面,那它就会给我们一人一个金币。”阴险的嘴脸瞬间上翻,翻脸似翻书的狐獴凑到吴邪下巴,唧唧笑道,“怎么样人类,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哦,我这里有两个金币可以借你……”

  话还没讲完,这轻薄的身体已经被人提溜在手,狐獴在空中蹦哒两下,最终还是安分的,讨好的,谄媚的缩在吴邪手里,及自家老大冷冰冰的威视之下。

  “唉……”爬行梯已成定局,势单力薄的狐獴只能瘫坐在老大的肩头叹息,既然挽回不了什么,那就只能让自己过的好受一点!

  “老大,我们先找几块布吧……”狐獴郑重的微弱的小小声的说道。

  “用来干什么?”吴邪拿树枝搔了几下蚯蚓的嘴巴,惹得它不断朝里吸气,一直在吸气。狐獴朝蚯蚓张开的大口努嘴,示意吴邪往里探头试试。

  这就是红果果的挑衅了!男人!难道连这点种都没有?!?吴邪甩手扔了树枝,呸呸两下手义无反顾的朝行梯里踏进了一脚,搭上了半颗头。

  时间在悄无声息的流逝。

  就这样一秒……两秒……三秒……

  “……”

  “……”

  “……”

  但听天空传来一声暴怒的艹字,再无下文。

  第一次试探性进入行梯,被蚓王的口气熏死。

  团灭。K.O.

  “你这是报复!!!报复!!!”面红耳赤,一蹦三尺高,气的直跳脚的狐獴还在唧唧个不停。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些人类这么无耻!

  自己吸到了臭气,出来时还要顺脚把它堂堂狐獴大人踢进去滚个来回,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下,将那食物腐蚀之气吸了个饱!

  无耻!太无耻了!

  吴邪一把拉过狐獴,无视它嘤嘤嘤的抗议,往它鼻子上塞上了两大团绷带。在确定全员武装到位,人手一个手电筒的情况下,第二次尝试进入行梯。

  “这蚓王荤素不忌,凡是送上门的,鱼鹰能啄碎的,它都吃。再加上长年不排泄,食物堆积的起码有半山高,几年前它还能挪挪位置,偶尔换个地方捕猎,这些日子却再没见它动过,想来已经完全挪不动了。”

  “等等……”吴邪眉头一紧道,“长年不排泄?那我们从哪个口出去?出口不会被它的排泄物堵住吗?”

  狐獴尴尬的呵呵笑两声,“不……不会吧”,心虚的眼神左躲右闪,随即假装镇定自若狐假虎威道,“你这个人类怎么回事,这不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等我们爬到出口了,不就知道结果了。”

  闷油瓶转头,默默蹲下远离身旁的两个幼稚鬼。奇长的二指划过蚓王内壁,再抬手时,那黏液犹如强力胶般,竟生生跟着手指拉出了一片薄如蝉翼的透明膜。

  闷油瓶目光沉沉,反手挥刀迅速割开了手上的黏液,纵身就朝蚓王的下一个体节跳去。

  这蚓王的每一个体节都至少有六尺高,九尺宽,虽然它竖直趴在悬崖峭壁上,但被山体拱出来的弧度还是能够支撑一个人从一个体节到下一个体节的跳跃。

  “还好它的内脏都被保护在这些黏膜下,不然下跳的时候扯到什么七零八碎都有它受的。”吴邪单手勾过狐獴,跟着闷油瓶跳落到下一个体节,脚一打岔,竟差点跌进这强力胶中,不无感慨道,“就是这黏液忒滑了点,一个不注意就得命丧蚓腹。”

  狐獴蹦哒蹦哒,跳下吴邪的肩率先又下去一个体节,“那可不是,你以为除了鱼鹰这个障碍,就能顺利拿到金币了吗?”

  被甩在上一体节的两人面面相觑,吴邪失笑一声道,“走吧小哥,还不至于让一只狐獴小瞧了。”

  两人一动物跟跳方块一样,足足在蚓王的腹中跳了半个时辰有余。

  “我说……”吴邪扯开领口抖了两下,甩甩有点眩晕的脑袋,“这么跳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估摸着只到蚓王的中段吧。”

  狐獴显然也累得虚脱,早已挂在闷油瓶的肩膀上躺尸,有气无力回嘴,“早着呢人类……早跟我借金币,哪还有现在这档子破事。”

  闷油瓶退后两步,直直盯向吴邪,黑漆般的眼眸里只装下了面前人潮红般的双颊。

  “你很热?”淡漠的嗓音在这片空旷的蚓腹中响了个来回,悠悠飘进吴邪耳朵里。

  吴邪闭眼,又缓缓睁眼,慢呼呼的左右各歪了一下脑袋,恍惚间似觉每一根神经都被堵塞,见对面人只张嘴却不出声,疑惑道,“你在跟我说话?”

  闷油瓶蹙眉,又重复问了一遍,确信对面之人已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怎么了老大?”狐獴从闷油瓶的肩膀正起身,一眼瞥见吴邪就开始咋咋呼呼,“啊呀呀,他怎么了?流这么多汗?”

  惊呼声却突然喊回了吴邪的魂,朦胧间他又能听见狐獴说话了,随即朝闷油瓶缓 一笑,对刚刚突然的失聪毫不在意,回狐獴道,“怎么了?老子还能怎么了?还不是这劳什子旋转跳跃累得。”

  吴邪摆摆手,朝闷油瓶点头示意接着往下跳。

  “没那么脆弱小哥,低血糖而已。”见对方不动作,吴邪拿拳轻抵闷油瓶的肩膀笑语,一行人复又踏上跳跃之路。

  “等一下……”狐獴突然出声制止了所有人的动作,“你们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动物的五感天生比人类灵敏,可奈何闷油瓶不是普通的人类,所以只剩下某一个非常、及其普通的人类缓缓摇头,无奈表示,“没有。”

  斗嘴的心思被狐獴扼杀在了戒备心中,难得听到它正色道,“老大,有东西……”

  话还没说一半,呼啦啦一片翅膀击拍声硬生生打断了狐獴的发言。众人倏的向下望去,但见由下而上的鱼鹰浩浩荡荡,瞬间涌上来的刹那如一条黑色河流将人淹没。

  “啊呀呀我的熊猫老大哦,这鱼鹰怎么这么死多的,不是说好了只有十几只存在蚯蚓大叔的肚子后半段吗?这是……这是做窝了吧!”

  狐獴吓得在闷油瓶的肩膀上吱吱叫,毫不迟疑地跳到体节口,左右挠了几下自己的胳肢窝。霎时从它细弱的爪心里冒出一团气体,随着气体不断壮大,最终在他们这个体节外形成了一层臭气结界。

  闷油瓶几刀挥落劈下了几只进入臭气结界的漏网之鱼,但见一只躲藏在角落里的鱼鹰瞬间改变攻击方向,直直朝吴邪面门飞掠而去。

  “吴邪!”闷油瓶转身一个手起刀落,鱼鹰命丧蚓腹。也就仅差零点几秒,那人就要被鱼鹰啄瞎了眼。

  吴邪蹲身,只感面前一片白雾茫茫,任直逼眼球的鱼鹰都看不到,更别说眼下蹙紧眉头的闷油瓶了。诺大的汗珠跟小水球一样从吴邪的额角滚落,流过脖颈瞬间湿透了半边衣裳。空气仿佛在此刻凝滞再不能流通,导致他只能张嘴喘着大气,却永远满足不了极度渴望氧气的肺泡。

  “小哥……”吴邪喃喃,竟只能死命捏紧胸口的衣领,而另一只手的手指竟以不可思议的程度逐渐向后扭曲,丝毫不受主人控制。

  闷油瓶扯下腰带,一把将吴邪双手交叉捆在布匹里,以防止过度弯曲导致骨折。

  “老大,你把小老弟的头抬起来让我看看。”狐獴走过来,认真的朝闷油瓶说道。

  汗水淌了闷油瓶一掌,煞白的脸颊犹如从地狱趟来,了无声息,反衬着双眼里不自然的竖瞳别样的红。

  “竖瞳!怎么会是竖瞳?”狐獴惊的乱叫,“糟了糟了,他这是中了红啸树的毒了。”

  “会怎样?”闷油瓶轻手缓慢的将吴邪衣领解开方便透气,随后便将人揽入怀,顺着他的后背给他过气。

  狐獴急的原地蹦哒两下,匆匆道,“我们入的森林里种的全是红啸树,这种树对动物没有任何副作用,所以刚出门时我竟也没察觉到,这红啸树散发出来的气体是能让你们人类中毒的!中毒者开始只感气闷无力,手脚不受控制,直到眼睛呈现红色竖瞳状,便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呆如木偶。”

  闷油瓶看着怀里眼神呆滞、不发一语的吴邪,黑色的眼眸似乎更幽深了几分。

  “怎么解?”

  “血!麒麟血……哎哟我喵‘了个‘咪的……”解释到一半的话术被即将要攻破结界的鱼鹰生生打断。狐獴立刻跑回结界口,不断朝外释放臭气巩固结界。

  闷油瓶将吴邪平放在地,反手从背后抽出黑金古刀。

  “老……老大,你有麒麟血?”狐獴张了张嘴,吞下震惊赶忙说方法,“活血敷眼,直到竖瞳消失。但是老大……”

  狐獴咽了口口水,看闷油瓶毫不犹豫的执刀划掌而过,“老……老大,你这样起码要一柱香的时间,不能断,你撑得住吗?”

  闷油瓶抬眼看着不断猛烈攻击臭气结界的鱼鹰,反问道,“你能撑多久?”

  狐獴尴尬的扯皮笑道,越说越小声,“十几只我还能应付……这么多鱼鹰,估计没几秒它们就能闯进来把我们啄稀巴烂……”

  闷油瓶淡漠地点点头,看了眼仍旧不能动弹的吴邪,在刹那间做了决定。

  “老大?”狐獴疑惑的望向站在自己身旁的闷油瓶。

  黑金古刀森冷的光芒在这蚓腹里缓慢划过,骨节分明的长手挡在眼前,瞬间血涌如柱。

  刀过拳在,血落无声。

  闷油瓶再抬眼,眼眸已变犀利,冷气冻结,宛若地狱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