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人踏进虚空时,四周的灰烬刹那间愈合,交汇点明灭几下便完全失了踪迹,只留下满卧室的砖瓦狼藉,相较之下,却与房间内的景色产生了天壤之别。

  少年往一旁让了让,足以让同伴看清面前的秀丽山水草长莺飞。

  炊烟四起山鸣谷应,不经意间还让人以为误入了某块世外桃源之地,如若在潺潺流水边岸嬉戏打闹的是正常人类,啃食茵草的是正常牛马,引吭高歌的是正常飞禽,而不是一些全由棉缎包裹的布偶娃娃,这画面会显得更加和谐。

  “小哥?!”一声惊呼从天而降,吓得众人虎躯一震纷纷转头之际,但见一道身影飞奔而来直往闷油瓶怀里扑。

  握紧娃娃的手一缩,闷油瓶下意识的闪躲后退,正巧让那个飞扑的黑影落了个空。等人跌落在地埋怨似的抬头看来,围观群众才从刚那一抹惊吓中恍回神,探头一望,“艹,吴邪?你‘娘‘的死去哪了一来就搞大动作,好家伙可把你爷爷吓一跳。”解殊又拿脚尖戳戳地上的人,“干嘛呢?还不起来?”

  “脚扭了,站不起来。”吴邪委屈异常地看向闷油瓶,对刚刚他的无意识动作感到万分憋闷。

  被盯的人难得心虚地垂眸致歉,又不自然地多瞄了两眼坐在地上的身影,脸是那张脸,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在刚刚他还没看清人,只能靠感觉做出判断性动作时,他分明没察觉到那个熟悉的他闭眼就能靠近的人半分气息。

  解殊伸手欲拉吴邪起来,可他跟没瞧见似的,就等着那个做错事的人来扶。众人齐齐看向闷油瓶,略带指责性的示意他过来收场。摩挲娃娃手臂的指尖稍一停顿,骨骼分明的手已经递到了吴邪面前。

  “别信!”

  就在要被碰到的瞬间,脑海里急急闪过一道声音,伸出的指尖些微蜷缩却没收回,闷油瓶一把握住了吴邪的手腕,躬身将人拉上了背。

  “你说你是被一阵怪力拉进来的?”同伴若有所思道,看吴邪点头应和,胳膊肘正想往张海杏旁碰碰,小姑娘冷哼一声,莫名耍了脾气,把同伴懵的猝不及防。

  少年看看趴得心安理得的吴邪,又望望僵着脸远远躲着两人的张海杏,只能肩负起安慰同伴的重责,笑意言道,“该是吃味了。”

  “就是这里。”吴邪拍拍闷油瓶的肩头,示意人将自己放下来。他打开粗糙的篱笆朝里喊了一声,转头跟众伙解释,“我被拉进来后亏得这位老农救助,否则得被山脚下的那些娃娃打出去。”

  “那些娃娃是原住民?”解殊往草屋四周转了几圈,确定刚刚好奇打量他们一行人的娃娃没有跟上来,才放心回到大部队。

  “那些娃娃这么凶狠?可一路上也没见得对我们动武啊,难道是被本大爷的气势镇住了?”同伴叉腰朝天,莫名涌起一股不知何来的自信,下一秒就被张海杏一掌拍下了高贵的头颅,“就你?”

  几个人吵吵闹闹之际,茅草屋的木板被人缓缓推开,佝偻的身影带着低沉的呼吸速率,只一眼便晓得这位老农已是上了年纪。

  同伴退后两步,朝少年耳朵边轻声嘀咕,“哎,为什么全是娃娃的小镇,莫名其妙有个人住在这里?还有还有,既然被娃娃敌对,为什么老农居然放心吴邪一个人下山?”被询问者只捏了捏怀中的兔耳,并未解释同伴的问题。

  “咳咳,这么多人?老头我还是第一次见……”老农拿着烟袋指指吴邪,示意他过来,“这些就是你昨天跟我说的,你在外面世界的伙伴?”

  吴邪乖巧应着,还没等他开两句场面话,老农已经让出了一条道,“既然都是吴邪的朋友,就进来喝口热茶吧,我这里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解殊第一个心宽上前,抓住老农的手握了握以示感激,其余人才挨个入了屋。老农的岁数估摸着大了,蹲坐在门坎上抽着旱烟,可这抖烟袋的手总颤个不停,吸两口烟就得敲敲土砖,敲得每一下都点在入门人的身后,好像人入了这茅草屋,就得有个形式一样。

  张海杏多看了两眼老农,总感觉有些怪异,却被大大咧咧的同伴一个推挤入了门。落在最后的闷油瓶倒是不急不缓地走着,在前脚踏入房门的瞬间,一个转身握住了老农落下的烟杆。

  灼烫的烟斗还在冒着热气,他似感觉不到温度一般,朝受了惊的老农淡淡道,“火星子出来了,小心走水。”

  这茅草屋外表看着简陋,但里间还算宽敞,有几个空房可供人住,挤挤还能将就一晚。“这个房间锁着门,是干什么的?”同伴探出指尖晃荡几下铜锁,扭身看向老农。

  吴邪闻言,转身解释道,“哦这个啊,是老农的库房。前几天说是遭了那些娃娃的偷盗,专门用来防着的。”同伴点头拍拍两下手,跟上大部队朝里走去。

  夜幕徐徐降临,遮了白日的热烈只探出个月亮头来,皎皎银辉倾洒下的是个热闹非凡的小镇,笙歌夜市在灯火璀璨中揭开。可欢腾是小镇的,冷清的远方什么都没有。

  闷油瓶缓缓起身,在极度的黑暗里隐约扫了个大概,确定所有人都在熟睡才轻巧的出了房。

  山顶上凉风习习,有光线对着娃娃从后而来,闷油瓶将它举到面前,听自己轻声问,“吴邪?”

  良久只有风而过,满山回荡的都是无声的疑惑。闷油瓶自嘲一笑,捏过娃娃的手臂正打算将其塞进腰间回屋,脑海里突然窜出个声响,“卧‘槽!小哥?”

  所有动作都在霎时静止,他深怕仍是自己的幻听,屏息凝神了好一功夫,才在胸间再次开口,“你在娃娃里?”

  “你听得见我说话了?!”

  闷油瓶点头,双手抻过娃娃的下臂让它能直视自己的双眼。

  “真踏‘马活见鬼了,我就捡个娃娃的功夫被那东西换了身,我能感知周遭的一切,就是没办法跟你说话,你刚刚做了什么,怎么突然能听见我声音了?”

  闷油瓶看看娃娃的手臂,不自觉又捏了一下。

  “……好捏吗?”

  闷油瓶沉默了一会儿,久到吴邪以为他又听不见声响了,自言自语了好一会儿,才听那尊瓶口缓缓打开,“一般。”

  “……”吴邪干咳两声,努力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发现我在娃娃里的?”

  “开始只是怀疑,直到……”

  “直到发现那个楚楚可怜娘们兮兮的病娇吴邪不是我?”吴邪憋笑出声,不禁想为其鼓掌夸赞道,“可以可以,您还是如此的慧眼如炬,小弟……”

  “救……救命啊……!!”

  短暂的独处在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求救声中戛然而止,闷油瓶匆忙赶回茅草屋,中途还不忘将娃娃别回腰间,刚拉开腰带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将其妥帖地藏入了怀。

  “……”如果此刻不是娃娃的身体,他多想提醒一句,小哥,你知道你只穿着一件上衣吗?什么?现在也能开口提醒?吴邪红着脸蹭了几蹭那光洁的皮肤,傻子才干这种蠢事。

  同伴砰的踢开带锁房门,“怎么了?走水了地震了还是海啸了?”迎面猛地袭来一团黑影,他想也没想的挥手接住,定睛一看,通体乌黑的石像上两颗渗白渗白的眼珠正直溜溜往他门面上扫,石人的嘴角以极度狰狞的角度向上勾起,同伴一声惨叫,“卧槽你个几‘把,什么糟心玩意!!” 抬手又将石人丢了出去。

  解殊迎面跑来,抓住同伴的衣角整个人缩到了他身后,直至后脚踏入的一行人全部赶到,乱糟糟的现场才空出了刹那间的安静。

  “你……你在干什么!”解殊抖着手指向坐在地上的假吴邪,还有他面前被十几个钉子钉在木架上的娃娃们。

  假吴邪耸耸肩,了无趣味道,“哎呀,没想到这么快被你们发现了,我的娃娃们还不够漂亮,本来想着做好再带你们来参观的……没想到……”他一把抓过解殊,阴笑道,“居然被你偷看了呢……”

  解殊一个激灵,哭喊着挥开假吴邪,转身又缩到了闷油瓶身后,“你不是老吴,你到底是谁!”

  假吴邪撩撩额发,搭着兰花指风情万种道,“我?我不就是你们心心念念想见的……房主么。”

  “房主?”张海杏拨开解殊,对着整个上锁的房间内部抡了一圈,整个空间全被一个木台占满,台下是四周环绕的柴薪,台上是五个被钉在木架上的娃娃。

  房主扭着身姿将黑色实像抱回摆在台上,张海杏一个怒瞪,“鬼面石人?!”拔出玉屏箫劈手就要敲碎。

  一阵嗤笑从半掩的嘴角流出,房主挥手隔开了这次攻击,竖起食指摇摇,“小姑娘见识还挺广,但没用了哦,契约早已形成,敲碎它,可是会被反噬的哦。”

  同伴一把拉住暴怒的张海杏,还处在云里雾里的小孩只能冒着被殴打的风险,战战兢兢问道,“海杏,那什么东西?什么契约?”

  张海杏一指头戳向同伴,气急,“上课干什么去了!鬼面石人,锁定灵魂的契约生成者,如果不按照契约内容执行,一旦违约灵魂便永远被石人吞噬,再不能用躯壳碰生人,否则蚀骨而化。契约没结成之前打碎最好,一旦结成,敲碎便被反噬,万劫不复。”

  解殊颤巍巍冒了头,梗着喉咙小声道,“我们……我们什么时候跟这玩意定过契约了?”

  同伴握拳锤掌,看着不断往闷油瓶身后缩的解殊解释道,“恐怕那老农就是这石人化的,每一次烟斗落地,敲击便是契约达成。”

  “契约的内容是什么?”房间最角落,一道干净的声音不大不小的问着。房主目光扫来,在少年怀中的兔子上停留几秒,突然笑道,“内容?那再简单不过了,看到了吗?”他房主指指木架上的娃娃,“只要做出娃娃们临死前的动作,就算完成任务了。”

  “这……这么简单?”解殊探头又缩回,看同伴正想摆出其中一个娃娃的姿势,转眼被人挥落了手臂。

  “当然不止。”房主在木台前来回踱步,解殊揉揉双眼,用着吴邪的身躯搔首弄姿,不知是风情还是辣眼睛。房主指指娃娃们道,“我的娃娃这么漂亮,光动作像怎么行,这衣服啊发型啊,可不得一模一样,少一件都不行的。”他顿了顿,阴恻恻的笑了起来,“如果不能在七天内完成任务,那么你们这些被石人吞噬的灵魂,可就归我咯。我要将他们注入我心爱的娃娃里,那我的娃娃,岂不是会更加饱满?哎呦光想想我就合不拢嘴呢哈哈哈……”

  “合不拢就闭上。”张海杏一个暴脾气,“出房间的条件是什么?”

  同伴一吓差点就捂上了张海杏的嘴,提上的手忽然想到这姑娘的杀伤力,又默默放了回去。

  房主倒不是很介意,仍旧顾影自怜道,“哎呀我的娃娃怎么能这么好看,得找些灵魂放进去才好不是?”他抬头看了眼张海杏,弯眼笑道,“出房间?出房间那可难咯,得你们全员拥有自己的灵魂才行啊,少一个都不行,自私的人类们能做到吗?”

  “你指定的物品是什么?”张海杏又问。

  这回房主只是笑,没再回答,反诡异道了句,“小姑娘,你问题太多了。”

  “我……”解殊状着胆子举着一半的手,结结巴巴问道,“我想……问……老吴去哪里了?还……还能见得着吗?”

  房主被问得有点不耐烦了,皱眉怒视,磨着牙回道,“你们完成任务,我自会让他回来。好了好了,我要歇息了,做了一晚上娃娃我累了,七天后再来找我。”

  说话间,房门砰的一声被关落了锁,本来还呆在房内的一行人眨眼间便被赶到了茅草屋外,对着冷风瑟瑟。

  “什么房主,脾气倒是不小。”张海杏翻着白眼嘲道,愣没注意身后同伴小声嘀咕,“倒是比你温柔些。”

  解殊挠挠头,“现在怎么办?上哪搞那些衣服头饰什么的?”

  “在来的路上,我注意到小镇上有些商铺,也许那里能买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少年捏着兔耳,不经意提醒道。

  闷油瓶紧了紧盘扣,在胸间问了一句,“冷吗?”脑海中有人在阵阵发笑,捏着嗓子学了房主语气几句,才停止调笑担忧道,“事情可能不止如此,你小心。”

  小镇上的理发店和服装店倒是不少,店里的老板有格外厌恶异族人的,倒也有一两家只要能做交易,来者不拒的。

  “钱?钱是什么东西?”服装店娃娃睁着迷茫的大眼,又往自己身上添了一层衣料。

  几个异族人面面相觑,实不知对这番话该作何理解。“那我们可以,白拿?”同伴指指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不敢置信道。

  一根木尺从天而降,直直敲上了同伴的脑门,“白拿?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哎哎,有你这么对客人的吗?”和事佬总是姗姗来迟,对面理发店的老板娃娃闲来无事,总喜欢四处转悠找点趣事。他撑上服装店的柜台,颇有长久唠嗑的架势,“这里做交易用不上你们说的那个什么钱的东西,本族人来店里都是以物易物,你们外族人么……得拿答案来换。”

  “答案?怎么获取?”解殊问道。

  理发店老板抬起浑圆的棉布胳膊,指向东边,“就那儿,看到了吗,有片小竹林,那里有个学堂,参加考试就能拿到答案。”

  服装店老板又给自己披上一层布料,不屑道,“白脸老鬼的答案可价值连城,但他不轻易答应人考试,外族人想通关,难哦。”

  “请问,”少年凑近将近手的布料递给服装店老板,看它又将其添上,才满意的转向少年,“什么事?”

  “有外族人成功过吗?”

  两老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笑带过,“我们这里的店刚开业,欢迎再来。”理发店老板挥着剪子蹦哒回了店里,留众人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