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啧啧,战况之惨烈简直闻所未闻,惨!太惨了!!”张秃瞬间没了骨头,整个人撑到了闷油瓶的肩膀,“徒弟,就冲这场面你还被张家那几个倒霉孩子折腾,白瞎了你这手艺。”

  宝贝徒弟闷不吭声挥开某只黏虫,两胳膊一伸撑住了墙,穿过吴邪的腋下刚好让站不稳之人挂在臂上。

  “喂,你怎么样?”

  右手从背后揽过吴邪左颊,闷油瓶凑近问了几句。怀里的人使劲眨巴两下眼,可面前总有好几个闷油瓶在颠来倒去。吴邪扶住额头,牙齿龇得咯咯响,这晕眩感实在太难受,难受得他一把捧住那个张牙舞爪的脑袋,对着脑门咚的一声磕了上去。

  闷油瓶倏的瞪大了眼,手脚瞬间僵直,连吴邪从自己身上曲线下滑都没注意。那个撩拨了人就晕的偷心鬼还不满地抱怨,“别……他妈再晃了。”

  顾子附气喘如牛赶到的时候,就是这么个小孩在做着如此少儿不……救死扶伤的事情。

  张秃好笑的看着喘的不成样子的信使,“你这也太弱了点吧,就这几步路把你给累的。”

  先生杵着膝盖直摆手,脸一阵红一阵白,伸手指指瘫在某个小孩怀里的人影,“小邪怎么了?”

  闷油瓶沉默的将人扶起挂到后背,脸不红气不喘的回道,“站累了。”

  然后在张秃伸长脖子满脸问号和先生停止喘气呆楞偏头的疑惑目光中,将人背出了小巷远离了大众视线。

  顾子附尴尬的冲张秃笑笑,“哈……哈哈,是吗,那小邪他……还挺娇弱的。”

  张秃一个情不自禁喷出了笑,甩了人满脸唾沫星子。

  可怜先生到了校医院才堪堪明白,感情自己被那师徒俩调侃了,顿感无奈又好笑。

  “哎?怎么不回张家让老太医看看,这洋鬼子会看吗?”张秃挠挠下巴,转而看见自个徒弟欲语躲闪的目光,一个激灵穿过,对了,哪怕是在德国的张家分院,不是长老级别的都请不动老太医问诊,更别说一个外人了。

  “这位同学怎么了?”校医老师是个标准德国汉子,身材十分魁梧健硕,可说话声音却怪温柔的,完全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一跺脚仿佛能震塌十座楼。

  先生刚想开口,半道被人截了胡,“磕晕了,医院太远,借你床缓一下。”

  校医,“……”

  张秃,“……”

  先生,噗嗤笑出了声。

  校医还暖心问了一句,“真不让我看看?只是借一下这里的床躺躺?”

  闷油瓶默了下,看看吴邪,又看看校医无害的笑容,又看看吴邪,才缓缓垂眸道,“麻烦了。”

  不是,这迎面一股“这是我爱人,要不要信你的医术,可爱人生病了,那你来试试吧”护妻酸臭味是哪里来的?

  张秃百思不得其解,他活了大半辈子了,难道只能在徒弟身上看见第一春的绽开?

  校医人模人样的拿着听诊器这里戳戳那里碰碰,最终给出了十分中肯的意见,“眩晕,站不稳,不确定脑部会不会有瘀块,确实得带他去医院看看,我这里给不出较好的建议。”

  “看你刚才自信满满的样子,我还以为你有两把刷子,不靠谱……忒不靠谱了。”张秃仗着校医听不懂中文,大咧咧当着其面直抒胸臆,那个没眼力见的德国壮汉还十分腼腆的低下头,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勺……

  “不是……谁夸你了?”

  虽然医术设备有限,可校医却分外古道热肠,不仅帮忙联系了医院,还无私贡献自己的宝贝汽车给一众老、弱、病……使用,好在那位文质彬彬的先生会开车,不然他都想亲自下海,送这一票人上路……上医院。

  “晚上还去不去?”

  闷油瓶单边坐在病床前头,闻言抬头看着一脸无聊至极的人,“能由得我吗?”

  张秃无意识摸着头顶几根仅存的硕果,“本来呢,如果是那几个老顽固守夜,得废一些功夫通融,他们为人太轴,但今天出了点事情,临时换了一个新人,那你师傅这个身份,”他站起身拍拍两下腰侧,颇为豪气地抬脸,“你要不想去,谁敢动你?”

  “那不去。”

  张秃一个凑近眯眼笑着,不怀好意的看了眼闷油瓶身后躺着的人,眼珠子滴溜溜又转了回来,“虽然我也觉得这个训练残酷了点,没人道了点,但至少不会让自己处在险境的时候过于被动。你不去……不会是因为这小子吧?”

  不孝徒弟欺师灭祖,一个五指山将人脸推了出去,他别扭地抬眼扫了两下张秃,一个后仰顶上白墙,抿嘴道,“……不是。”身躯却不见离开枕头边分毫。

  这家医院的地理位置还算不错,病房的窗正对出去便是一个湖。已近黄昏,白天的日头再过热烈,在此刻也几近消弭。微风调戏过劲草又撩拨过湖心,荡起一片斜阳波光刺着人的眼,吹皱了这一池夏意灼灼。风知道还是水知道,夕阳知道还是夏天知道,这水面已然乱成这副德行,何时才能得以平息。

  床上闪过一道闷哼,突的惊扰了病房短暂的宁静。

  “不是什么?”吴邪摇头晃脑的揉着自己脑袋,这一手看也没看,直接怼上了青紫肿胀的伤口,瞬间的抽痛使他五官扭曲成一团包子,“靠,德国跟爷克了吧!”

  闷油瓶一手伸直搭在床头扶杆,一手将枕头送到了吴邪后腰,凄凄嚎叫的人将背抵上床栏,刚好压在了闷油瓶来不及收回的手上。一人挪窝一人掖被,两人都还没来得及察觉这姿势的暧昧不明,门外便笃笃响起了敲门声。

  “奇怪,买个饭回来还敲门,书生都穷讲究个什么劲……”张秃自觉去开门迎接饭票,可等来的却是一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

  “你好,请问吴邪是住这间病房吗?”

  为首的女生小心翼翼问着,细若蚊蝇还深怕吓着面前这位膘爷。可张秃啊,一位看上人俊容就能硬拉来做自己徒弟的好 之人,虽然吧,这小孩讲什么他一句都听不懂,但这又何妨?光这小孩们的可爱劲就足够让他大开房门,以最和蔼的姿态迎接娃娃进门。

  他慈爱地说着欢迎,慈爱地伸出手,慈爱地拍向娃娃头顶,慈爱地……收获了一群女生抽了疯一样的尖叫,“变态啊!!”

  或许是他的表达方式过于委婉?又或者他的表情实在猥琐……慈祥?这短短的拍头之作,怎么俨然成为一副调戏小妹妹的恶寒作为?

  “干什么?”病房里有道没好气的声音飘出,这一声声高分贝直把吴邪神经戳得直突突。

  Hanna多敏感一人,愣是从这些尖叫声中挖出了自己魂牵梦萦的声音。她踌躇一下,终是抛开了羞涩进了房门,临了不小心撞到堵在门口的张秃,还不忘吐舌以示歉意。

  “Hanna,你怎么来了?”吴邪抄起床头柜上的水果递了过去,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直接靠在了闷油瓶胸前拿他当肉垫。

  搭在扶杆上的手蓦然一紧,胸前那人倒是坦荡,靠得十分心安理得理直气壮。

  Hanna略微脸红地低头,含情脉脉欲语还休,身后的姐妹可不依,急吼吼的一个两个推她,恨不得当场立刻就能见证她的表白。

  Hanna被催得没法,“下午你没来上课……我知道Lucas他们肯定会找你麻烦,但带人赶到的时候你已经不见了,我问了他们,才知道你被张带走了,我看他们的手脚都骨折了,又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忙活了好久弄到现在才过来看你,你,没生我气吧?吴邪?”Hanna带着些许委屈之意解释自己姗姗来迟的原因,末了还软软糯糯叫着吴邪名字,潜意识的讨好,无意识的撒娇。

  可语气不语气的,总归是要听得懂才能理解。吴邪是谁?一个来德国不过一天都不到的男人,从Hanna说话开始,这男人脑子里的翻译机就高速运转敲的噼里啪啦响,对以上话语稍作处理,便得出了能提供给主人最为准确的答案,“……@#%$¥&????……,吴邪。”

  吴邪直愣愣地瞪着双眼,鼻息一哼,懵逼的嘴角一个上扬,条件反射转向闷油瓶,充满求知欲的大眼飘满了问号问号问号问号。

  闷油瓶不自然地咳了声,伸直的手指一缩,一脸冷漠的淡淡回复,“听不懂。”

  “哈?哦。哦!”吴邪心里的拳头一下拍在自己掌心,他就说嘛,连闷油瓶都听不懂,肯定不是因为自己慧根差。

  Hanna看着吴邪捣头如蒜,心里咯噔一下,完了,他果然生气了。小姑娘急得团团转,泪眼汪汪泫然欲泣,“那……那我该做什么补偿?这周末我生日,你还会来吗?”

  “生日?”吴邪好死赖活总算听懂了几个生词,这对于他来说是简直就是质的飞跃!这么个情绪一激动,出口的语气却给这两个字蒙上了另层一意思。

  Hanna噔噔噔踩着小皮鞋上前,海外女生从来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情感,她一把拉过吴邪的手,双眼中盛着星星,“你会来吗?你答应了吗?”

  吴邪刷得脸红到了脖子跟,这德国小姑娘怎么这么开放?他还来不及抽手,身后那个温暖舒适的靠背先人一步,倏然撤离。

  吴邪杵了个空,身躯还懵在闷油瓶转身就走的疑惑中,就见那人走道一中年男子面前,冷了一句,“我去。”然后头也不回的插兜离去。背影是笔直帅气的,可这周身莫名而来的火气又是哪里来的?

  张秃跟吴邪道了别,匆匆追上徒弟的步伐,“怎么又去了?刚不还说不去吗?脾性这么大,哈哈哈哈,随我!”

  顾子附一脸迷茫的看看门里的情景,又闪身躲开某个小孩阴沉的气息,手一台又躲过张秃的小跑,看看满手的食物又心疼的冲那两背影喊道,“吃了晚饭再走啊!……老贵了……”

  “快看快看,怪胎今晚又没穿训练服,嘿嘿有好戏看咯。”

  “别管他了,真他么有病,大半夜把人拉来这种地方。”

  “可不是么,我听说前不久战乱被杀的士兵,全都抛尸在了这片乱葬岗里,没人埋没人收,半夜士兵的魂魄就会从地底爬出来,嘴里不断喊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好多人都听见过满山哭爹喊娘的鬼叫,据说,是冤魂在找替死鬼!你看,就在你肩膀上!”说话的人手电突然一打,猛地把仔细聆听的一堆小孩吓得魂飞魄散。

  “艹’尼’玛的张孟德,想死?”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小孩直接一拳蒙上了对面人的鼻头,瞬间骨头搏肉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们本是被放养的一群野娃,要不是下墓时还有点人肉血袋的利用价值,早就失去了被张家培养的机会,本家那些好手的训练自然轮不上他们,只能被放逐偏远的异国他乡,得到一些怜悯的,却毫无人性的特训。每天晚上都能死上那么一两个人,今晚见到的人明早再不能打招呼,对他们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反正只要练不死,总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说不定还能被召回本家,大概对这群小孩来说,这已经是天大的梦想了。

  “都干什么!荒郊野外想死了直说,我亲自送他上路。”

  一声骂喝中气十足,直把那群小孩吓得个狗啃泥,纷纷退后排队,一个晚了就不是一两顿毒打能解决的事。

  来人不是平常训练的几个老头,哪怕是新人,前车之鉴历历在目,还没有人有那个胆子以下犯上。

  新教头溜过一圈人头,在划过闷油瓶的脸时毫无察觉的顿了一秒,又快速挪开。有趣……新教头意味不明的鬼笑,就这么大刺刺的抬头跟执鞭人对视,这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咯?

  “今晚老头有事,我临时暂代一堂。我这人呢,不喜欢搞那些打打杀杀腥风血雨的,为了以后你们下墓不会吵吵闹闹,见到什么都大惊小怪,所以今晚的内容很轻松,绝对轻松,这里是乱葬岗,最不缺的就是坟,你们自个儿上去掏具棺材出来。”

  “就……就这样?”有人不敢置信地瞪眼抬头,一对上那双狠戾的目光又憋蚌似的缩回了头。

  新教头覆手踱步,闻言朝发声者瞥了过去,嘴角挂着的笑满是鄙夷,“孩子,有要求的哦。肉体得新鲜,又不能太新鲜,你懂我意思吗?”

  “挖……挖出来之后呢?”

  “挖出来之后啊,”新教头突然凑近那个小孩,直把人吓得一哆嗦,“你躺进去咯。”

  惊骇是必然的,他们所有的胆量测试全是与活人为伍,哪与死人打过交道。

  新教头饶有兴味的观赏一副副多姿多彩的表情,突然抬手打了一个响指,一群人呼啦啦的从黑暗里涌出,扔下几堆东西又快速撤离。

  “为了增加点趣味性,我特地跟长老请示给你们带了点福利。这么好玩的事,怎么能不叫上伙伴一起呢,太自私了!每人领一……”新教头停顿了下,慢半拍替地上那堆东西想到了量词,“坨走吧,这蛆钻的,我都认不出谁是谁了,哦,我本来也不认识,哈哈哈……”

  一群小孩被人笑得寒毛直立,“陌生尸体再怎么可怕,至少不会对心里带来愧疚之感,可与往日同寝同睡的人共拥一个棺材呢?一死一活再续前缘,妙哉呀!带着伙伴上山,让那双被蛆占领的眼眶直愣愣的盯着你,看你挖棺材,看你把他埋进去,再阴笑着看你躺进来……活着的人,哪能比死人更安逸呢,是吧?”

  张孟德一个哆嗦,腿间立刻潮湿一片。

  “别想跑哦,有人盯着你们呢。”新教头看了眼地上的尸首,又不怀好意地冲张孟德一笑,小孩腿间的潮湿之意更重了。

  哪怕再恶寒,活着就是大事,不就跟死人躺一晚,还能比被活剥了强?

  有人带头捡尸体和铁铲上山,就有跟随者蜂拥而至。等闷油瓶慢吞吞踱步上来,还能辨认得出人形的早被抢个精光,只留下一大堆七七八八的尸块。

  “没了?没了可还行?”新教头呆儿郎当的站着,在旁嘲讽个不停。闷油瓶淡淡扫了他一眼,正准备动手拼凑,手腕突然被人一把拽过。

  “你跟我来。”

  诡异教头不知道又想出什么幺蛾子,这短暂的触碰令闷油瓶浑身紧绷。他厌恶地甩开手,教头也不恼,两人沉默着上了山,绕过一片小树林就是一块空地,今晚无月,黑色烟幕缠过了树干滑下地面,逐渐从地底升起一股子阴森,袅袅向上直至埋没了一副副空棺材。

  教头凑到他耳边低低喃语,“这些棺材都是给有本事的人准备的,提前带你过来享受享受,对你好吧,干净整洁,无虫无味,别人都没有的棺材盖,唯独给你加了哦。这房间还满意吗?”

  闷油瓶只安静的看了他一眼,不吵不闹安安分分躺了进去,年轻人见没达到想要的效果,临盖上棺材板还不忘加一句恶心人,“到底与哪个呆一晚更恐怖,尸体,还是死亡?我很期待明天早上看见你哟。”

  在缝隙闭合的前一秒,有一粒石子突然从东南角射出,神不知鬼不觉的被弹进了棺材里。咔哒一声,盖板重叠严丝合缝。

  至此,所有空气都被阻隔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