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邪悄然摸近张起灵身后,抬手想搭上他的肩膀,手指微缩,却还是放下了。就在这个瞬当,他垂眸瞟见了在张起灵手中被其翻来覆去的门锁。

  那门锁上图案繁冗,刻纹入内三分,形成了深深的凹槽。

  就是没有锁孔。

  吴邪一愣,看向张起灵的侧脸。有些人的五官天生就很深邃,鬼斧神工雕刻出来的眉眼不论在哪个角度看都能让人顷刻沦陷。张起灵转动眼眸看向吴邪,晃了晃手上的锁示意问他,见过?

  吴邪回神,抬头将整扇城门尽收眼里,诚然跟自己梦中所见的鬼门一模一样,可他再张开嘴却道,“没有。”

  梦见的事物,没有解决方法,此刻告诉他也是多余。

  张起灵点头,放下门锁,脚腕一勾,古刀迎面直上,他反手一抓挽出一阵虚影,挥刀就向那把锁砍去。吴邪一吓,条件反射抓紧了张起灵的手腕,“小哥,要不再想想?”

  张起灵放下吴邪的手,“不需要。”手上一下发力,蓄势不可挡,只听铿锵一声,刀尖撞上了铜锁,星花一蹦,那锁扣却纹丝不动。

  吴邪凑近看去,铜锁表面竟没一丝刮痕。

  “没有其他入口了吗?”吴邪拨了一下锁,连带着门环撞击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张起灵摇头,捡起地上的衣服示意吴邪先穿上。

  这里离地估摸着有千百米深,不寒冷刺骨就算了,怎么觉着周围温度略微有加高趋势。吴邪抖了几下外套披在身上,这铺在地面的衣服,现拿在手上居然干的差不多了。

  “小哥,你有没有觉得,周围突然变得好热?”吴邪解开脖子上的两颗纽扣,拿手作扇胡乱扇了两下,看被问之人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发呆。张起灵随口唔了一声,右手缓缓抬起古刀,森寒的刀锋一闪,吴邪还来不及抓住张起灵作乱的手臂,他的指尖就多出了一抹殷红。

  吴邪原地翻了个白眼,对老张家奇怪的割血传统又提升了一个新的高度。

  张起灵抬起门锁,出血的手指一沾到凹槽上,那铜锁就如活了一般,饥渴主动地吸吮着鲜甜美味的新鲜血液,可只堪堪吸了半面就戛然而止。吴邪啧了一声,这凹槽内仿佛搭了一个挡板,阻隔了血液流动,他拿指甲刮了一下断流之处,并没有感受到阻碍。事情就巧在吴邪手离开的瞬间,从铜锁表面竟飘出一缕青烟,似有若无的勾着吴邪的手指由里而出。

  吴邪看了眼张起灵,一笑,“这是让我也孝敬孝敬?”说完一抹古刀锋刃,怼上了铜锁另一面。

  事情就在此刻出现了转机,铜锁吃饱了打了个嗝,霎时剧烈颤动起来,周围温度似有所感,立刻拔高,紧接着连湖水也不安分地开始躁动,犹如千年岩浆滚开,咕噜咕噜在不断冒着气泡,湖水就在二人的诧异目光之下,从墙角开始,一层一层打上厚厚的冰霜,不过片刻,整个湖面全部冻住,如镜面般光亮如新。

  吴邪紧跟着张起灵张开五指,掌中心赫然写着两个字,契成。

  铜锁在二人的手里烟消云散,城门里的十几层枷锁如抽丝剥茧般被逐步打开,随着齿轮连轴响动,门里的繁华随着阴风阵阵从缝隙中传出。

  说是城门一点也不为过,因为门后宛若一个城镇。

  城门洞开。人声鼎沸,车马嘶鸣,商铺林立,灯火通明,羊肠小道四通八达,人情冷暖纤毫毕现。

  在地底看到了一座城,不可谓不让人惊叹。

  如果那些人没有停下动作,直勾勾的盯着门外两个陌生人的话。

  如果那些人,不是只剩一副骨架,毫无皮肉的话。

  吴邪可能会更开心一点。

  背上汗毛霎时直立,吴邪蓦然感觉喉咙一紧,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周围的热度已经被门里的冷空气消磨殆尽。

  眼下这个情况,他是该跑呢,还是该马上跑呢?

  张起灵拉住吴邪的手臂,后路已被堵死,再跳湖是不可能的了,眼下不着急动作,待观察那些骨架的反应之后再做打算也不迟。

  正所谓敌不动我不动。

  敌人……不过眨眼之间,那黑洞洞的骷髅头逐渐变形,硬生生挤出了惊恐状,双手托到“脸颊”两旁,伴随着一声“啊啊啊啊啊啊……”,“砰砰砰砰……”四下乱窜回了屋关上了门,连马车都被塞进了小道灭了迹。

  唯剩下吴邪跟着闭眼打诨的清澈嚎叫。

  “啊啊啊啊啊……”

  张起灵转头看向身旁,吴邪睁眼打着弯收了尾音,看向张起灵的那刻跟模仿回音一样,张嘴轻声来最后一下,“啊。”倏的闭了嘴。

  眼看着吴邪的眼眶越睁越圆,心下一排啊字又整齐飘过,心头跟着一阵狂跳,刚刚闷油瓶是不是……笑了?

  因为此刻,漫天星河都落进了他的眼里。

  这纵火之人由不自觉,竖起修长白皙的食指抵上嘴唇,轻声,“嘘。”

  吴邪耳根泛红,闭眼深吸一口气,暗骂,“艹!”

  两人无声无息走在石砖铺成的路上,街上各种吃食玩物应有尽有,不过现在只剩下摊位主人匆忙离开后的一片狼藉。

  咕噜咕噜咕噜……

  一颗由藤木做的圆球滚到了二人面前,吴邪看向轨迹而来的方向,一个矮小的骨架正畏畏缩缩躲在一个货架下,探着骷髅头一脸“委屈”地盯着那颗不安分的球。

  委屈是看不出委屈的,只不过从骷髅眼里淌下两行热泪是怎么回事?那一“脸”的依依不舍,那直勾勾的小眼神……

  吴邪蹲下身,在小骨架慌乱的眼神中,打着方向手指一弹,球跟长脚一般沿着路线滚进了小骨架的怀里。

  小家伙还挺懂感恩,露出了整个身躯,脱下头顶戴的深红帽子放在胸前,深深朝他俩鞠了一躬,又十分灵活的抬起身躯,飞奔进了后面的商铺里。小红帽跨门槛的瞬间,转身勾起咯咯响的手指,从整齐的牙齿缝里露了几个字给身后的人,“你们来。”

  两个陌生旅人对视一眼,颇为干脆的跟进了这家名为“千金不换”的店铺。

  这些骨头,看起来好像还更怕他们两个人。

  店里很干净,正前方是跟当铺一样的后台。店铺中央摆放着一架石台,半人高,底部一个尖椎,自下往上直径越来越大,由毫无规律的白色碎石搭建而成。石台顶端呈着一汪清泉,此刻正明晃晃地照着两位陌生旅人。若两人稍微低头看一眼,就能看到清泉里面的诡异情景。墙周围裹满了树根,宛似从地底延伸出来的生命。奇特之处在于,这树根上片叶不沾,却开满了艳红妖冶的小花,凌空微颤。如此几物,就挤满了整个房间。

  小红帽已经不知所踪,徒留二人面面相觑。

  此时后台一声长长的哈欠声打破了空中寂静。

  两人这才注意到,就在后台的角落处,摆放着一尊刚刚跟众人打过照面,却被张起灵一刀毙命的鬼面石人。那石人恐是心情十分愉悦,咧开的笑容都比刚才大了几分。吴邪一把捂住嘴,吓得没了声,只顾着拍身边人的胳膊提醒他注意。

  这时,随着吱呀一声,后台侧门被轻轻打开。一袭黑衣人士踱步而出,长发如墨,面色惨白,一眼看到门口站着的两个人时,抬起手臂,曲起四指,颠着食指同吴邪一起大惊失色道,“人?”

  张起灵来回看了两人一眼,淡淡出声,“嗯。”

  黑衣人士掩面暴风哭泣,嘴里不停喊道,“几千年了!几千年了!!”

  吴邪呃……冒着黑线问他,“几千年了?”

  黑衣人士往前漂移几步,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吴邪面前,在对方欣喜若狂扫了几个来回的眼神中不卑不吭,气势恢宏。

  黑衣人士回神,意识到自己颇为失礼,两手一合忙道,“对对,咱们先验票。”然后龇着牙喜笑 开的看向两人。

  吴邪看看张起灵,张起灵看看吴邪,两人头一歪,“嗯?”

  黑衣人士并不恼,屈指敲敲“众人”面前的石台沿壁,示意二人低头看,这一看着实把吴邪吓掉了魂,一个腿软就挂在了张起灵的手臂上,险些背过气去。

  只见那清泉里,正对着头顶朵朵小花,每朵小花不知何时都出现了一张骷髅脸,惨兮兮又密密麻麻的淌着两行血泪,强势围观。

  黑衣人士着实恼火,千年一遇的客“人”能这样被平白无故吓死吗??不能!他宽大的黑色袖袍一挥,那些骷髅脸不想也只能乖乖的躲到了小花后。黑衣人翻脸如翻书,忙扯开笑脸赔罪,“误会误会,小孩子不懂事。二位把手放上来吧。”

  吴邪支着张起灵,缩在背后问他,“为什么放?你什么人?刚刚那些都什么东西?满大街的骷髅又从哪里冒出来的?”

  黑衣人十分好说话,从他那饥渴的眼神中还巴不得对面二人多说几句话,说什么都悦耳动听。他眨巴了一下自认为很传神的眼睛,跳过了吴邪的诸多问题说道,“我?我就是个看门的。”

  看着二人犹犹豫豫,黑衣人都想亲自上手拉扯了,但这仅限于他自己的想象,做了只会破坏他在客“人”面前友好的形象。

  他眯眼笑,又敲了几下石台耐心强调,“来,把手放上来。”

  话音刚落,就见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放了上去,随之而来的另一只手匆匆搭了上来,很明显是想阻拦,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吴邪微囧,可石台却不给人反应,清泉如流水淌过二人的手指,似抚摸,又似洗涤。

  待清洗完毕,黑衣人朝清泉中凝眸片刻,抬头龇着他那一口大白牙,朝二人笑道,“契约核验成功。欢迎来到生鬼之城,我是玄武,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