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了。

  仡轲端着盆凉水踏进门,左右环顾了一下,确定房内只剩下床上那烧得不省人事之人,才将水盆放在架子上,拧干了手巾踱向床边。

  自从那日同他说了几句话后,之后爸爸总想着法子支开自己,连姐姐大婚当日,她都没法近身诉说几句衷肠。她不是不知道吴邪不想招惹无谓的是非,总躲着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他的目光从来只胶着在那一人身上,可日思夜想的少年郎,哪能是这么容易就割舍得了的。如今看着心上人如此虚弱的躺在床上,仡轲咬着下唇,眼眶不禁先红了几分。

  仡轲捏着手巾,轻轻用一角擦拭吴邪通红的面颊,没擦几下就迅速转头,怕眼眶积累的泪珠,滚下来沾湿了心上人的面颊。转头再看看吴邪烧得如此神志不清,可嘴下却一直在喃喃叫着那人的名字,心一阵紧缩,拿着手巾接着擦拭,嘴下却不饶人,“张起灵张起灵,那个负心之人可曾来看过你?也不想这几日是谁劳心劳力守着你,你心莫不是被狼叼了……”

  吴邪不知是梦魇了,还是病里实在烧得难受,听着仡轲的抱怨,紧闭的眼角竟微颤了几分,一不察觉竟缓缓淌下泪来。仡轲一惊,忙抹掉吴邪的泪水,心疼道:“我只盼着你好,不凶你就是。”

  仡轲叹气,起身去冲洗擦热的手巾,如果她再往前俯身一点,也许就能听到吴邪用着气音很轻的低喃,话语中仿佛藏着莫大的委屈,隐隐带着哭腔。

  他说,“小哥……我疼……”

  仡轲听不见,那远在天边的人,自也是听不见。

  仡轲洗干净手巾,刚想走回床边,门外脚步声纷扰,三声惊呼瞬间在房间内炸开。

  张海客暗道自己大意了,不过是让守门的张家子弟去吃个饭的功夫,又被这个小姑娘钻了空子。理老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自己的女儿着了什么道,自从见了吴邪每天魂不附体,还有没有点女儿家的矜持。仡轲瞬间拿手巾捂上了脸,暗自吐舌,又被抓包了。

  理老边道歉边拖着仡轲出门,走在半路却不料被小丫头挣脱了开来。仡轲很是生气,不明白为什么理老爸爸总是阻碍自己,当下心里生了几分怨怼,“我怎么就不能去看他了,他生着病呢,若那人有点良心,会放着吴邪这样不管?他不管吴邪,还不允别人心疼吴邪了?”

  理老开始还好言低声劝说两句,毕竟是自家的姑娘,不能坏了名声。可生气的小姑娘哪里这么好哄,字字扎着理老的心,句句不讲情面,总觉得自己的感情就是理,这理大过天。顶撞的次数多了总会积压成疾,理老忍无可忍,朝仡轲吼道,“他一个将死之人,你还能惦记什么!等着以后守活寡吗?!”

  仡轲瞬间呆愣在了原地,泪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夺眶而出。仡轲抖着手,想拉住理老爸爸询问清楚,却立刻被心虚的理老闪躲开来,逃一般地往前方楼群而去。

  张海客正给吴邪喂着药,奈何张家人耳力好,理老那一声又洪厚,想听不见都难。

  张海客倚在桌边,回想自己将药交给张家子弟捎去给族长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提到吴家少爷的名讳,也绝不能说这药是怎么得来的,如果族长问起来,就说是张海客他听墙角,听到了巫师和理老的密谋,知晓张起灵被下了蛊,抓着巫师才得来的解药。

  张海客转头看向吴邪,烦心地叹了口气,这要是被族长知道给吴邪吃的药是假的,他还能好好处理张家的叛乱吗?当然是不能的,肯定抛下烂摊子就回来找人兴师问罪了,自己也是无奈之举,都是为了张家的未来。吴邪……吴邪也是苦命的,像是为了弥补隐瞒此事的愧疚之情,张海客自言自语道,“至此之后,恐怕再无张海客此人咯……”

  张海客从衣襟中掏出一张纸,点起火折,纸张瞬间化为灰烬,连带着‘带他回家’这四个字,也逐渐被火光吞没。

  回家,回得去吗?张海客苦笑,自己也是自私之人,张家养我至此,族长待他更有知遇之恩,既然自己都知道了结局,那至少……至少靠着吴邪,能让张家结局变得不那么糟吧……

  吴邪咳了两声打断了张海客的思绪,张海客走了两步看着吴邪睁开了眼,担忧的问道,“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吴邪用手肘支着床板起身,微微摇头,许久未开嗓的喉咙干哑得不行。吴邪接过张海客递过来的水,嘶哑着问他,“药送到了吗?”张海客蹙眉,以为吴邪会问他他睡几天了,什么时候去巴乃,青铜指什么,怎么处理巫师和苗寨的关系,甚至问个现在是什么时辰也是自然的,不曾料想昏睡几天醒来,吴邪惦记的首件事居然还是族长。

  张海客心里叹着气,道吴邪真是个情深胚子,面上不动声色,淡淡道,“送到了,药没问题,蛊虫也出来了。”吴邪松下了气,不禁又咳了几下,转而向张海客抛出了第二个问题,“张起灵,是不是在巴乃?”

  张海客咂舌称是,这预知能力能通天不成?

  吴邪看出张海客的惊讶,低笑了几声说道,“不能通天,就是知道结局大概的走向,旁枝末节是料不到的。”

  “那想必你也知道青铜指什么了?”

  吴邪点头,仰头饮尽了杯中水说道,“以前的梦多是杂乱无章,总能梦到一些琐碎却凑不成大纲,比如梦到过《琳琅志》,却不知道它有什么作用,小哥带我去张家地库时,我也只是一时心念起,随手就拿了。”吴邪抬眸,怔怔地说道,“青铜铃……也是梦见过的……”

  张海客接过水杯随身坐下,了然问道,“那晚上做的最后一个梦,把所有事情都捋顺了?”

  “嗯……梦里张起灵……”吴邪哽了一下,突然抗拒回忆那个梦境,转了个弯问张海客,“你……你为什么愿意在我死后,易容成我的样子替我尽孝?”

  张海客不知道吴邪怎么扯了这个话题,一时间没想好措辞,反将心中另一个疙瘩问出了口,“真的没得治了吗?”说完又怕吴邪伤怀,眼神心虚地飘了几下。吴邪知晓张海客带着朋友的情谊在问询他,虽然结果都一样,但也不愿气氛过于伤感,吴邪揶揄道,“以后还得托你照看一二,省得哪个小妖精不分好歹,觊觎族长夫人的位置。”

  张海客睨了吴邪一眼笑出了声,总算回答吴邪先前的问题道,“算是为了弥补心中对你的亏欠,我……没告诉族长你的事……”吴邪伸手一摆忙说,“可别,让张起灵知道你亏欠来亏欠去的还以为你对我有什么不安分的想法,我招不起。”

  饶是张海客想煽情,在吴邪几次三番地插科打诨下也没了兴致,咂舌道,“不算你行了吧,族长的命令我得守,他本来就计划着要是你真的没得治,你们二人都殒命了怎么办?想着就先帮你把后事给料理了,别说吴家早年就拉你来抓祭,默认想让你当接班人,就单是你不在的消息透露给你父母,他俩老能受得住吗?族长的意思是让我替你逢年过节露个面,其他时间以打理家族事为由在海外定居,这样也省得我露相。”

  “可你……”

  张海客无所谓地耸耸肩,“族长予我有大恩,他也只是征求我的意见,再说了,只是逢年过节回一趟你家陪陪你父母,我本来就一个人漂泊惯了,倒是……”

  “可你比我矮啊……”吴邪十分忧虑的说道。

  张海客,“……”

  张海客一下子被堵死,咬牙切齿只能用气音发出gun的音节,深吸了几口气心叹,自己到底为什么要担心这个小混球心态崩坏。忍了又忍,张海客还是交待了下文,“以后总会有方法长高的,不说这个,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吴邪眼神暗下了几分,难得正经回他,“青铜铃在张家古楼,得麻烦你带我去取。”

  张海客摇头,不赞同道,“那些叛乱之人还留着一部分在巴乃,危险不危险的另说,万一族长发现你,知道你要拿青铜铃怎么办?”

  “无妨,他只是知道方法记载在古籍上,估摸着是张隆半说漏嘴被他记下了,关于青铜铃的使用他应该还不知道,还得请你先带我去巴乃,有些地方需有你们的血才管用。”

  张海客噎了一下,“我是放血工具吗?”

  吴邪闷笑并不作答,乖乖躺下去养着自己的病。

  这病已经养了两三天了,并未好转多少,吴邪心里有点焦躁,不知道这身子还能支撑多久,事情还是得越快了结越好。张海客临出门,被吴邪叫住了,“今晚就走,苗寨已经和他再无瓜葛,让理老自己处置吧。”

  月明星稀。

  理老躲在暗处看着一批人匆匆撤出苗寨,这才放下心打开关押巫师的房门,将他扶了出来。巫师倒是没有被怎么虐待,整天好吃好喝的闲着日子过得也算舒坦。他送出去的药是真的,也料想吴邪不会再对自己过分关注。理老送巫师回去,他本是个没有主见的,心下惋惜到手的蚩尤就这么没了,怯懦地道,“是不是,又得再找一个首领了?”

  巫师嗤笑,“他不信我说的诅咒,只觉得没了蛊虫我就控制不了张起灵,那且让他这么以为吧。蚩尤大人遵守约定则相安无事,一旦反悔,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天罚了,但早晚得有报应。”巫师看向理老,放下手中的杯子,“七级浮屠,我定给它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