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古板摆了摆手,门后面突然涌出来一批年轻人,他们个个身形相差无几,更加奇怪的是他们右手食指和中指居然无端端比其他手指长出一个指节。吴邪能发现如此细微之处并不是说他这会儿还有闲功夫观察这些人,只是因为他们一人抓住一个小孩,都单单只使用那两根手指勾住小孩的衣领,不想发现都难。吴邪这会儿已经做好被人拽衣领的准备,谁知一晃眼,一张在脑海萦绕了许久的脸猝不及防的撞入他的瞳孔中。

  这这这,这不是闷油瓶吗?吴邪心下骇然,整个人像被发现什么小秘密一样瞬间炸了毛。

  他也是来抓什么祭的?我刚刚怎么没看到他。不对啊,闷油瓶看样子怎么着也有七八岁啊!那是来抓人的?那更不对了,他才比我高多少啊!那他出现在这里干嘛?吴邪琢磨着正寻思开口问他来着,只见闷油瓶手一伸,瞬间朝吴邪脖子砍来,速度之快到吴邪还没反应过来他想做什么,眼前莫名漆黑一片,身子像被人转了几十来圈,晕乎乎的倒了下去。沉睡之前吴邪还想来着,这闷油瓶的两根手指,也蛮长的。

  等吴邪悠悠转醒,睁眼的瞬间收获的是满满的“你醒啦”的既视感。

  吴邪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左右咯咯了两下脖子。该死的闷油瓶,把小爷敲晕就算了,居然还随便扔在地上。还好他们都站着一动不动,不然这么多双脚,一人一只下来我非歇菜不可。嘴里嘟囔着,眼神却下意识的去找闷油瓶。这闷骚的小孩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呆在昏暗的角落里,要不是吴邪有意识的去搜寻他,还真不容易一眼发现。

  吴邪悄摸摸的避开那些年轻人的视线,往角落退去,一拐一拐的朝闷油瓶挪过去。闷油瓶看了吴邪一眼,没有任何表示,当然也不可能会说你怎么也在这里这种随和的话。吴邪自来熟的搭上他的肩,额,好吧,被避开了。摸摸鼻子,偏着头凑近闷油瓶耳朵轻声问他:“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

  “原来你是张家的小孩啊,我昨天以为你也跟我一样迷路了。”

  “……”闷油瓶不屑的看了一眼吴邪,可能很鄙视他迷路的行为吧。

  吴邪倒是不为所动,继续挖瓶盖:“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吴邪双眼目视前方,注意力全在耳朵上,过了很久,久到他打算开始下一个问题时,闷油瓶才缓缓开口吐了两个字出来。

  “祭坛。”

  吴邪心里一阵亢奋。祭坛??我的个乖乖,不是吧,张家真要用小孩来祭祖啊!吴邪盯着闷油瓶的眼睛,想从里面判断这句话的可信度,闷油瓶却干脆直接闭上了眼。知道从他那里得不到更多的信息了,吴邪只能转头往四下瞟去。

  失去意识前,吴邪只知道那些年轻人把小孩拎起来弄晕了之后闪身进了屋子。可是这里的空间明显比刚刚院落里的屋子看起来要大的多,难不成它还是屋里乾坤大?这么多人整齐划一的站在里面却显得空旷无比,莫不是外面看起来落魄其实别有洞天?吴邪跺了跺脚,地面光落落的,他的影子就这么在下面一起动作,也不知道这地面是什么材质,踩在上面就和踩在平静的湖面上一样,刚刚一下脚居然还能泛起阵阵涟漪。

  吴邪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屋子里的四根朱色梨花木柱上,威风赫赫的各雕着一只黑色麒麟,踏火焚风好不气魄。奇怪的是,这每一根麒麟柱子下面都有一个青白色的大理石圆墩,圆墩上面的花纹和门外面柱子一样,都是半残的蛇身缠绕柱体,不见头尾。唯一的区别就是外面的柱子只没了头尾,这四个圆墩上的却只描绘了这幅蛇身的四分之一,隐隐约约透着骨阴冷之气,就好像有双眼睛在黑暗中窥伺着你,说不出的阴寒。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圆墩被压在麒麟柱下面,那阴寒之气便瞬间散尽,一派凛然。

  吴邪走进膜拜了一下麒麟柱,但因为一个圆墩就快赶上他的身高,碍于这个问题,他也只能摸摸柱子底部。那冰冷冷的线条触感他倍感抖擞。从柱子底下往上抬眼望去,那个麒麟就好像低下头来俯视芸芸众生一般,青色的眼眸深深的把吴邪望进去,犹如一阵漩涡扑面而来,要把他溺死在里面一样。

  “开始吧。”威严带着震摄力的话,让吴邪提回了神。他转头望向发声的人,那人站的地方比平面高处几个台阶,大小却足占半个房间。后面一面影壁龙飞凤舞的雕刻着一个大鼎,他站在中间,冷峻的面孔自带几分凛冽,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领袖本色。吴邪偏头看向那人身旁熟悉的老古板,大概也能猜出这个人的身份了—张家族长,张起灵。

  话音刚落,旁边刚刚那些抓小孩的年轻人四散开来,与此同时大门在一声苍厚的吱呀声中打开。吴邪偏头看向身侧,还没从闷油瓶又玩失踪的老把戏里面回过神来,一阵刺眼的阳光瞬间从门外倾撒进屋。可能因为刚刚屋子光线不足的缘故,这么强烈的日光让吴邪的瞳孔都不自觉紧缩。吴邪抬手挡了挡阳光,眯着眼看向门口,光线透过地面,他居然能看见地面上微微泛着蓝绿色的光,竟和湖泊的 色相差无几。这张家不会真建在湖面上吧!吴邪张着嘴,任自己被眼前的景象惊蒙过去。身旁传来一阵阵抽气的声音,看来其他小孩也被吓着了,这样吴邪就比较放心了,还好不是他自己一个人没见过世面。

  门口未见声响,却轻飘飘的出现了几个人影。八个年轻人抬着一个用黑布盖着的东西走了进来,从轮廓看也不清楚被抬进了什么。东西被放在架子上,一个角两根杆,横竖各一根,配备两个年轻人。嗬,看这架势这东西不轻啊。

  那些年轻人进门后,大门像是有感一般自动的在另一声吱呀声中慢慢的关上了。吴邪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不在刚才那个朱色大门后了,因为,门外面并没有那座王八假石,而是一片旷野。

  那八个年轻人退到一边,张起灵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老古板,老古板会意,走上前一步说:“都退到麒麟柱中间来。”孩子们纷纷往里靠,除了张起灵和老古板,其他年轻人纷纷退到了麒麟柱外面。整个过程也就几秒时间,张家人的动作整齐干练,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老古板挥手示意那麒麟柱旁的四个年轻人,下一秒,小孩们就完全被黑暗包围了。

  四下的小孩瞬间慌乱了脚步,霎时碰撞声吵闹声此起彼伏。但是过不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了,好像刚刚的不宁静都只是来源对未知的恐慌。吴邪眨巴了两下眼,快速的光明和黑暗让他的眼睛极度不适应。就在他眼睛乱瞟思绪乱飘的时候,一阵火光突然冲天窜出,热浪扑面而来,隐隐都能闻到离得近的小孩子毛发被熏焦的味道。吴邪蹲下身,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还好离得远,不然出去就得光头了。

  “叫到谁谁就上前。”

  老古板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空荡荡的散在四周消了音。冲天的火光还在持续的燃烧着氧气,弥漫在四周的不安被渐渐扩散开来。

  “解殊。”

  吴邪身旁的小孩虎躯一震,转头看去才发现是那个小不点。小不点的脸被火光照射着白了几分,颤微微的往前挪着走,好像下一秒就会摔在地上一样。一路上大家都纷纷给他让了道,直到他面前畅通无阻时,吴邪才看见那冲天的火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那个影壁上的大鼎!

  吴邪微张了嘴巴,准确的说是和那个影壁上的大鼎一模一样。那大鼎并不高,略微和成年人齐腰。那鼎由三只脚支撑,青黑色古老的鼎面上,雕着冗杂繁琐的图案,那些图案刻的深度足有一截成人小拇指长。现下那刻纹里正隐隐约约流动着不知名的液体,离得远就只能看见黑色的线条在鼎面按一定的方向在涌动。吴邪向下望去,那三根鼎足上,居然各刻着一只猛仰首的龟。龟壳上被密密麻麻刻上了文字,鼎足的龟倒与院里那只天然龟不甚相似,都好像喘着粗气,想要摆脱身上的重物,可明明,他们身上空无一物。待吴邪看着解殊摇摇晃晃走到鼎旁时,眼角余光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抬手揉了揉眼睛,是失踪狂魔!

  只不过一眨眼,失踪狂魔又消失在了人群里。

  该死,被人挡着一点也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

  吴邪使劲往前面挤了挤。等他能再一次看见闷油瓶时,脚步也堪堪停下,马上被抓祭吸引了目光。极目望去,只见鼎的四周被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文到文房四宝,武到刀叉剑戟,还有罗盘,星象书等等等等上到天文下至地理,无一不全。这些东西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看起来都十分老旧,好像都不同层次的经历了一定的岁月。彼时的吴邪也看不出这些东西的年份,难不成还是古董?心想这张家就是张家,都能把古董当成杂货摆了。

  吴邪好奇的等着解殊的下一步动作。只见解殊在鼎的周围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时而皱眉蹲下身,时而用手骚骚脑皮子,却犹疑不定始终不敢乱选。估计老古板也觉得太磨蹭了,咳了一声说道,“选吧。”解殊这才慢慢的从鼎旁拿了一支看起来就是价值连城的—毛笔。

  旁边有几个小孩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私底下交头接耳说这东西我家要多少有多少,我房里还一大堆,选什么不好选这个,一脸穷酸样。吴邪偏头白了他们一眼,一群小毛孩。

  老古板倒是很认真的点点头,说道“融血。”解殊一愣,轻颤着蹲下身,从小腿那里拔出一把小短刀,眼睛一闭就胡乱朝自己的手割去。吴邪皱了眉头,突然想起来大黄牙给他塞了一柄短刀这回事,看来今天是逃不过见血这码事了。

  过程其实很简单,只是他那张英勇就义的脸是怎么回事。一声呜咽从解殊嘴里传出,指头微渗出了血后,他才把手举到笔杆上,一滴血立刻落了下来。神奇的是,那血并未滑落,而是缓缓的渗透进了笔杆,就好像被笔吸去了一样形成了一个圆斑。老古板摇了摇头,似乎对于他放血放的那么不干脆颇有微词,抬手让他退了下去。随即叫了下一个人的名字。

  吴邪看着他们一个个从鼎旁挑东西,放血,如此循环。撇了撇嘴,真没意思,他还以为抓祭是什么鬼东西,不过就是把抓周改了一个字嘛,外加放了一滴血认主,这要放到古时候那叫滴血认亲懂不!这下也懒得看他们,心想叫到自己的时候随便选一样就好。眼神哧溜的就往闷油瓶的方向瞟去。

  这人还是一副闷闷的样子,不说话没表情,一动不动的看其他孩子挑选东西。也或许闷油瓶根本没在看他们,而是自己放空了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吴邪往闷油瓶站的地方挪了几步,火光照着闷油瓶的脸,就犹如明火在冰上跳跃,心下总感觉哪里有些奇怪。

  啧,闷油瓶的脸有这么白吗?

  怎么之前看他虽然皮肤也蛮白的,却也不至于如此病态。吴邪意识到不对劲,上下来回一扫,整个人愣是被定在了原处,心脏被细细密密的戳的酸疼。眼神渐渐聚焦,颤抖着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气的,又或是心疼的手,遮住了眼睛平复心情。

  哪怕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吴邪每每想起这件事都感到触目心惊,默默的爆出一句:你大爷的!只见闷油瓶的左手被血浸泡着,没错!是浸泡!血从手指间一滴一滴往下落,那声音被火光覆盖燃烧的消磨殆尽。闷油瓶好像也不知道疼,就这么直直的站在那里,任他脚边血水成汪。

  他要干什么!滴血做地板的主人吗?!那也看地板收不收你啊!都不吸你的血你不会先把血止住啊!人家放一滴血都知道哭,你这都割断掌了皱一下眉会死吗!

  “吴邪。”

  吴邪不知道应该怎么来描述他当时的心情,也不知道眼里泛红是单纯的被闷油瓶的血液染色还是想哭。待吴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死死抓着闷油瓶的手。若吴邪当时有成年人的力量,估计他的力道已经泛白了骨节,爆了青筋。四周一片静悄悄的,感觉这时间就停留在了这一刻,只剩下闷油瓶诧异的眼神和,老古板深深皱着的眉头。

  “吴邪?”老古板的声音再次传来,吴邪抬眼怒瞪台上面站着的两个人,同样是张家人,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不闻不问!同样是人,为什么可以做到这样视而不见!同样是孩子,换成你家亲生骨肉血流不止,你会这样置若罔闻?你们于心何忍!

  吴邪颤抖了嘴唇,用尽心底的力气朝他吼道,“吵什么吵,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