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夫君似有恶疾shim97>第94章 宝珠4

  乔松年有些意外, 但也没有打趣他,只道:“入冬了,夜里风大, 你得找条披风披着。”

  祁韵身上只穿着入睡的纱衣,在这烧着炭盆的屋里还算合适,到了外头就受不住了。

  他便听话地越过屏风进了内间, 穿上一件旧的长夹袄,再去箱笼里翻出一条厚披风来 这还是他从娘家带来的,今年刚入冬, 新的冬衣还没做出来呢。

  要是放在先前,他是没脸将这条朴素的旧披风拿出来穿的, 可现在拿出来看,却颇为怀念。

  而且,松年应当不会嘲笑他的。他虽然玩世不恭,本性却不坏, 和他哥哥不一样。

  祁韵将这条旧披风拿出来披上,忽然发现,它下面还压着一条披风。

  是条深色的、颇厚实的长披风。祁韵看见才想起来,是自己那时候闺阁怀春,偷偷为乔鹤年做的。

  出嫁的时候带着小心思把它藏进了箱笼里,一起带进乔家, 本想送给乔鹤年一诉衷情的。

  可新婚当夜就被乔鹤年说了没规矩、寒酸, 这条披风根本就没能拿出手。

  祁韵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它拿出来抖了抖,拎起来看。

  现在他嫁进乔家半年了, 眼界高了,再看这件披风, 确实十分寒酸。不是那等波光粼粼的上等锦缎,也没有巧夺天工的精细暗绣,没有点缀珍珠、没有金线锁边,只是一件平平无奇的、深色的厚披风,唯一的优点大概是还算保暖。

  “怎么,还没穿好?”乔松年的声音从屏风外传来。

  祁韵道:“穿好了。”

  他抱着这条深色披风出去:“喏,这条给你穿。”

  乔松年以为是他借自己一条暂且挡风,接过来穿上才发现长度堪堪盖住鞋面,正是自己的尺码,祁韵的披风可没有这么长。

  他有点儿惊喜:“这是给我做的?”

  祁韵:“不是多好的东西,你要是能穿,就拿去穿。”

  乔松年冲他笑:“那就多谢嫂嫂了。”

  他一步过来,揽住祁韵的腰,带着他翻出了窗户。

  祁韵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一轻一重,人就到了屋顶。

  屋外的冷空气扑面而来,迅速席卷全身,他不由打了个哆嗦,连忙裹紧身上的披风。

  乔松年扶着他站稳:“冷么?”

  祁韵一开口,呼呼地吹白气:“脖子冷。”

  乔松年便伸出一手,把他披风上带的兜帽给他扣在头上。

  这下挡住了往脖子里灌的冷风,祁韵便觉得暖和多了,说:“夜里风真大。挡住风就暖和了。”

  乔松年扶着他慢慢坐下,而后自己轻巧地换到了当风口,给他挡住了夜风。

  “宜州的风还算好的,毕竟是江南。一年到头最冷的时候,也只下一点儿薄雪。”他挨着祁韵坐着,“过了东江往北走,冬天那才叫冷呢。”

  祁韵裹在兜帽里,露出半张脸看着他:“你去过东江北边?”

  乔松年:“去过京城。京城再往北就叫岭北,岭北的最北边有条乌拉木河,穿过那条河,就是金人的地盘了。我到过的最北处,就是乌拉木河。”

  祁韵露出了向往和羡慕的神情。

  东南藩地四十州,全在东江以南。出了藩地要往北走几百里,才到东江,越过东江再往北,才叫中原。

  京城在中原的北端,离藩地有千里之遥。这么远的距离,坐马车得走一个月,即使从通南大运河走,也得十几二十天,祁韵可是一辈子都不敢想的,更别说去什么岭北、乌拉木河了。

  他抱着膝盖,无知地问:“那边的冬天很冷吗?”

  乔松年望着夜空的一轮弯月:“很冷。尤其是到了岭北,十月就开始下大雪,有一次我们的商队碰上大雪封山,路被雪盖住了,差点儿困死在山里。”

  祁韵连忙问:“那次后来怎么样?”

  乔松年笑了笑:“碰上了当地的樵夫,把我们带出去了。”

  祁韵松了一口气,不由道:“你们这天南地北地跑,可真危险啊。”

  乔松年:“那会儿可不像现在。那会儿我年纪还小,祖父也还在,为了在宜州立足,祖父和父亲削尖了脑袋想破了头,但凡有生意做的地方,他们都去探过。”

  “外头都说我十四岁开始跟着父亲做生意,其实不然。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跟着父亲到处跑了,父亲跟人谈生意喝酒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玩,耳濡目染,这才学会了做生意。”

  祁韵道:“这也得是你聪明,又知道上进。没有这个脑子呀,耳濡目染也没用。”

  他想了想,又问:“鹤年也和你一块儿么?”

  乔松年顿了顿,点点头:“对,我们总是一块儿。”

  他略过关于乔鹤年的事,继续说:“岭北那地方很冷,但那么大的一片草原,也住了不少牧民,有人就有生意,我们把江南的茶、瓷器、丝绸运过去卖,十分走俏。”

  祁韵就睁着大眼睛听着:“他们那儿没有茶么?”

  乔松年摇摇头:“没有。而且他们只要粗茶,这在江南贱卖的茶,到他们那里销路很好。”

  “不过,最赚钱的还是盐。但是岭北的盐引由岭北总督签发,我们那时候只是江南的小商人,寻不到门路,没有盐引便做不了这生意。”

  说起这个,祁韵便想到乔鹤年拿下海盐专营的事,说:“现在可有盐引了罢?鹤年都拿到海盐专营了呢。”

  “当然。”乔松年笑了笑,“东南藩地的盐引,老早就拿到了。但盐引只是运销文书,大大小小的盐贩子都有,海盐专营可同这个不一样。”

  祁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见他不怎么能听懂,乔松年便不多讲,又说起在岭北的趣事:“岭北的冬天,风跟刀子似的,往你脸上割,都感觉要割出血来。雪也下得大,一下就是一整晚,早上起来,连出帐篷都难,雪从帐篷顶滑下来,堆在帐篷边上,把门口给掩死了。”

  “那会儿我年纪小,每天都被父亲裹得严严实实,那儿的雪又深,大人走路都得没过膝盖,我跟在大人后头走,只能看见我一个脑袋两条胳膊。”

  祁韵想到那画面,扑哧一笑。

  乔松年把他逗笑了,自己跟着他笑:“但是雪下得大,也有意思,打雪仗好玩。还有湖面上、河面上,全结冰了,那儿的小孩就会做小木车,让狗拉着在冰上跑,那可是我在江南没玩过的东西。”

  祁韵别说玩过,连见都没见过,说:“你们在冰上跑,冰不会碎么?”

  他只见过家里的小水塘结冰,小时候顽皮去踩,脚一踏上去冰就碎了,差点给他跌进塘里。

  乔松年道:“那河上结的冰厚得很,别说是小孩在上面跑了,就是马车拉着货在上面跑都没事。”

  祁韵发出了惊叹的“哇 ”。

  那该是怎么一番景象?

  祁韵没法想象。

  “我还没出过宜州呢。”他说。

  云县也在宜州的辖域内,他小时候就在云县那一小片地方长大,到现在,出过的最远的一趟门,就是从云县嫁到宜州城里来。

  乔松年道:“等翻过年去,兄长很快就要去台州忙盐场的事了,到时候你便能去台州看看。那儿比宜州热一些,但是夏天风浪大。”

  祁韵点点头。

  乔松年便又说起出海的事:“后来我长大了一些,觉得父亲这么广撒网地做生意,虽然有赚头,但是太辛苦,不如选一行做到一家独大,一劳永逸。”

  “所以,我就要了银子组建商队,打造船只,疏通关系拿到了航运文书,从台州出海……”

  他慢慢回忆起最辛苦的那几年,在海上,时刻面临着变幻莫测的风浪和未知的危险,淡水的紧缺、食物的单一,有人得了败血症……

  说着说着,肩头一沉。

  乔松年一顿,话音戛然而止。

  他微微转头,垂眸看了看肩上。

  祁韵睡着了,无意识地靠在他的肩膀,兜帽下露出白皙的半张脸,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象牙一般瓷质的冷白色。

  乔松年垂眸看了许久许久。

  祁韵醒着的时候,他没法这么肆无忌惮地看他。

  可即便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这样贪婪的注视,依然会令乔松年不由自主生出几分心虚。

  他心底里知道,不该这么看他。

  可是他忍不住。

  像他这样的存在,一辈子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子,无法拥有一个正常的、温馨的家庭,无法成为那万家灯火中的一盏。

  也许现在祁韵靠在他肩头熟睡的这一刻,就是他离那些平凡温馨的万家灯火最近的时刻了。

  祁韵睡了又黑又沉的一觉。

  第二日醒来时,已到了晌午,他穿着入睡的薄纱衣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脚下还踩着尚余一丝温暖的汤婆子。

  一切都和之前的每个早晨一模一样,他几乎以为昨晚和松年偷偷跑去屋顶看星星是他做的一个梦。

  不过,就在他撑起身子坐起来时,却看见枕边搁着一个小玩意儿。

  一串珍珠

  手钏。

  珠子不大,串得也粗糙,也许是松年自己串的。

  祁韵笑了笑,将它收了起来,朗声叫丫鬟进来伺候梳洗。

  下人们鱼贯而入,伺候他漱口洗脸,为他换上今日的新衣,又给他梳好发髻。

  赵婆婆在旁禀报:“少夫人,新冬衣已做好了,今早送了过来,待会儿给您过目。”

  祁韵点了点头。

  翠兰在床尾收拾他昨夜换下来的衣裳,冬日的衣裳厚,她用力抖了抖,只听叮当一声。

  “什么东西掉了?”她疑惑地追去捡起来,登时一声惊呼,“少夫人,是夜明珠!”

  坐在妆台前的祁韵猛地转过头,一眼看见了翠兰手里那颗发着幽幽蓝光的夜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