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宫。
邹二夫人的尸身被带回邹府后, 邹越的心情很差,没有心思去管此刻在皇宫里的邹漫雪,便让邹子乾代替自己去看望她, 且说明邹二夫人的事情。
她们母女俩背地里做的事情, 他到此时都尚未知晓全貌, 还真是藏得够深的, 他就说为何这段时日二夫人总是跑去皇宫里见瑜贵妃。本以为她是看中秋团圆节快到了, 她思女心切, 没想到……
真是没想到啊!
邹越没有想到, 邹子乾自然也没有想到。邹府二夫人居然是毒-害陛下母亲的罪魁祸首,在事情明了之前, 谁又能想得到呢?以往,邹二夫人看起来对太妃娘娘无比关心, 瑜贵妃更是看起来极其孝顺体贴……
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 大抵不过如此。
邹子乾到凤仪宫门前时,瑜贵妃邹漫雪此刻正在院中浇花, 那神态自若的模样好似并未因禁足、亦或者她母亲去世的事而受到半分的影响。
邹子乾抿了下唇,给侍卫看了邹越的令牌后,侍卫才让他进去。
见邹子乾来了,瑜贵妃朝他露出个笑容来,一如既往的温柔。
“大哥,”她语调柔和喊他:“你来了。”
邹子乾走到她面前:“你母亲死了,但你好像一点儿也不伤心。”
“难道非要在你面前哭闹一场, 才能证明我的伤心难过吗?”
“……”
瑜贵妃说的不无道理,可她看起来不管是表面上、还是心里,都不像是有半分伤心难过的模样。就好像,她早早的就准备好了要接受自己的母亲去世的事实。
此刻, 已然淡定。
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没有什么太值得诧异的,她都能和她母亲合谋害死太妃娘娘,应该早就已经想过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陛下已经很给面子的没有将此事公之于众,只是让邹二夫人在天牢里自己死去。
现如今,应该很快会轮到瑜贵妃了。就是不知道,当她自己真正面对死亡时,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淡然,无所畏惧。
邹子乾定了下神,又道:“父亲让我转告你,你所做的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他负不起这个责任,让你你好自为之。”
瑜贵妃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猜到了。”
邹子乾看向她。
“这也正常,”瑜贵妃笑着走到邹子乾身前,与他之前距离只有两步,她看着他的眼睛:“曾经我对父亲有用的时候,我就是他的好女儿,如今我没有用了,我就得好之为之,啧啧啧,真是让人唏嘘感慨啊。”
邹子乾皱了下眉。
瑜贵妃笑了下:“不如大哥猜一猜,若是将来你没有用处了,父亲会不会像抛弃我一样,抛弃你?”
“……”
邹子乾皱了下眉,眼神不由严肃了些许。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瑜贵妃再次开口:“既然我母亲死了,父亲又不管我,想必,我很快也要死了。在死之前,我送给大哥一个礼物如何?”
“礼物?”邹子乾不自觉警惕起来:“什么礼物?”
“这个礼物,也是我作为妹妹给你的一个忠告。现在,立刻离开京都。”
“……什么?”
“离开这里,你能活下来,留在这里,你就只能跟着我、还有邹府一同消失在这偌大又无情的京都城内,”瑜贵妃面带微笑看着他:“大哥,你要选哪一个呢?”
邹子乾眉头紧蹙,满眼疑惑望着此时站在他身前正面带笑意看着自己的瑜贵妃。这个人是他的妹妹,可他却一点儿都看不懂她。
不知道她说的话到底是何意,也不知道她还准备了些什么别的计划要实施!她是想和父亲,还有陛下拼个鱼死网破?
可是,她一个被禁足在皇宫的女子,如何能做到?
邹子乾问:“你什么意思?”
瑜贵妃更是坦然回答:“意思就是,我活不了了,但我可以拉着别的人陪我一起去死。其中,包括那位你心仪多年的皇帝陛下。”
邹子乾一愣,瞬间睁大了双眼,眼中满是错愕。他双手不自觉握紧,她怎么知道他喜欢陛下的?
不……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的她,凭什么觉得她能杀掉陛下?!
“你……”
“你是想知道我是如何知道你喜欢陛下这件事,还是想知道我要如何杀掉陛下呢?”
“……”
“看在你今日来看我的份上,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邹子乾抿了下唇。以瑜贵妃如今的处境,和这些年她在皇宫里的表现,还有陛下对她的态度,她怎么会有杀掉陛下的能力呢?当时陛下还待她不错的时候她尚且没有机会,现在,更加不可能才是!
可为什么……
邹子乾心情很是复杂。从小到大,他这个妹妹都无比懂事,可此时此刻,邹子乾才意识到,他这个妹妹,似乎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就好像,她之前所有表现出来的,都不过仅仅只是表面,而非真正的她。
犹豫片刻后,邹子乾深呼吸了下,松开了紧握着的双手:“那你……准备如何杀掉陛下?”
他喜欢陛下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她是如何知道的,已经不重要,他也不想知道。
瑜贵妃挑了下眉,倒是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他会选择前者。毕竟,这么多年对陛下的喜欢,他藏的那么深,可是连父亲都不知道。
她转过身往旁边走了几步,稍稍弯下腰后伸出手捏了捏旁边一株牡丹花的花瓣,而后又一用力,将那朵花直接从枝头扯了下来。
她捻起那朵牡丹放在鼻尖轻嗅了嗅,嘴角扯过一丝玩味的笑意。
见她故作高深,邹子乾有些不悦。他忍不住催促道:“一朵破花,有什么好闻的?你不是要回答我的问题吗,你究竟准备如何对付陛下?”
“不是准备如何对付,”瑜贵妃笑吟吟转过身来看向他:“是早就已经动手了。”
邹子乾满眼的震惊:“你什么意思?”
瑜贵妃将手指间的那朵牡丹花随意丢下:“就是字面意思。在我意识到陛下这辈子都不会喜欢我,我对他的喜欢再多他也看不见,而我也将因此成为父亲在皇宫里的一颗弃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并且,动手了。”
“你!”
邹子乾猛的转身,朝外面走去。
瑜贵妃又轻飘飘的开口:“你现在将事情告诉陛下也于事无补,已经来不及了。而且,你要是去了清风殿,我就不能保证那个叫洛尔和齐的护卫还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你面前。”
瑜贵妃笑了笑:“那个洛尔和齐对你而言,和别的人,不太一样,对吧?”
邹子乾一顿,再次震惊,转身看向瑜贵妃的眼睛里的情绪极其复杂。一时之间分不清楚她的话的真假。
“不可能!”邹子乾握紧双手:“我昨天还见到洛尔和齐了,你被禁足在凤仪宫,怎么可能有机会对他下手!他武功那么好,你的人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那还得感谢你啊,我亲爱的大哥。”
“……?”
“要不是你昨天晚上追着洛尔和齐不放,耽误了些他的时间,我的人也不会在他妹妹离开皇宫的时候抓到他妹妹,他把你送回邹府后,我的人就过去了,以他妹妹作为要挟,控制住他,可一点儿也不是问题。”
“……你!”
“之前我倒是没想到,陛下带回皇宫的阿雅姑娘居然是你身边护卫的亲妹妹,啧啧啧,不得不说,命运真是奇妙啊。”
“…………”
邹子乾望着瑜贵妃,眼睛里尽是怒火。这个女人,该不会是疯了吧,她到底想要怎么样!为什么抓走洛尔和齐和他妹妹!他们和京都里的事情又没有关系!
“他们人在哪里!”
“不告诉你。”
“……邹漫雪!!”
邹子乾有种想要打她的冲动,但看着她那张脸,他还是忍了下来。他不太相信她的话,她说的是否属实,他得先查清楚再做决定。
他转身,几乎是跑着出了凤仪宫。
瑜贵妃就站在原来的位置望着他的背影迅速消失,笑了下,眼神却不自觉暗淡了几分。她瞥了眼方才被她丢在地上的那朵牡丹花,犹豫了下,弯腰捡了起来。
这原本就是一个死局,但也不是非得所有的人都要死在这个局中。
秋日风起,带来些许凉意。
她知道陛下不可能喜欢她的那天,是轩辕铮从边境回来后去清风殿见他的时候。那时也巧了,她准备了很多陛下爱吃的糕点去了清风殿。见有人在,便先躲在了假山后。
她很清楚的看见,一向不会有太多情绪的陛下,在轩辕铮朝他走过去的时候,眼中有光浮现。那是她以前的很多个日子里,都从未在陛下眼中见到过的。
而后她明白了为何陛下不喜欢她、不触碰她,对她永远都是规规矩矩、客客气气的。
她就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她曾经一见倾心的男子,对另外一个男人一见钟心。看见她喜欢的男子为了另外一个男人露出绚丽的笑容,以及给了他在那之前谁也不曾有过的偏爱。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陛下,情难自控的爱上了轩辕铮。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改变了她原本的打算,也不想继续伪装成那个温柔体贴、懂事贤淑的贵妃娘娘。只不过她藏的很好,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觉得自己可怜、可悲、可叹。可却又好似,是自作自受。是她在对陛下萌生爱意后跟父亲说想要进宫陪伴陛下,也是她信誓旦旦的在父亲面前保证,一定会得到陛下的恩宠,成为陛下身边不可替代的存在。
可现在想想,所有的一切不过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陛下何时好好的看过她?他看她的眼里,始终都是不带有感情的温和,永远都是那种带着些许警惕与防备的……
陛下对任何人都温和,发脾气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陛下对谁都好,所以,她也不是他身边那个特别的。
她用了五年多的时间,都没有改变这个事实。
而和她同样可怜的,还有邹子乾。
她曾经很多次看见她大哥在深夜时偷偷潜入清风殿,不动声色的站在房外看着房间里的陛下。但他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安静的看着。
起初,她以为邹子乾是来听从父亲的命令来监视陛下的,可后来,次数多起来。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些许不一样的东西。
他偷偷看陛下的眼神,就和自己看陛下的眼神……是一样的。
谁能想得到,他们的父亲想要掌控陛下,意图篡夺陛下的皇位与大凉的江山,可他的儿子和女儿却都栽在了陛下身上!
情不知所起,偏偏一往而深。
可笑啊……
真是可笑!
简直可笑至极!!
而这可笑至极的人生,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瑜贵妃深呼吸了下,走回寝殿。
寝殿内的角落里,有个穿着黑色斗篷,大半张脸都隐藏在黑暗里的人站在那儿。一张红唇微张,继而悠悠开口:“你刚刚做得很好,没有错,我们的计划很快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我们就能回家了。”
瑜贵妃抿了下唇:“真的……没有错吗?”
“我们只是想回家,有什么错?”女子轻轻笑着:“你已经浪费了我这么多时间,这一回,就不要再任性了,听我的话,我会带你回家的。”
“……”
瑜贵妃瞥了她一眼,黑色身影缓缓没入黑暗,而后消失。只留下她的一声笑,似乎还在耳边回响。
瑜贵妃低着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局已布好,要死的人,怎么都逃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