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玉上点点荧光浮动, 但也仅此而已。
没有给出江横想要的反应。
他不信,举高连喊了数次,涂抹自己的鲜血为引……
依旧没有反应。
难道要他看着谢辞死!
看着许慕和小白龙挫骨扬灰?
神都的天劫对世人的审判, 当真就没有误判分毫吗。
在江横看来,顾疏雨斩龙造城便是最大的错, 是造成华阳十一城罪恶的根源, 夺龙首在无边汪洋上建造世外桃源, 只为了证明当年挡不下天劫的顾疏雨在如今已能逆天!
可偏偏顾疏雨却是得道飞升, 位列上神。
如若许慕有罪,那便是最开始便不应去救一人一命!
如若小白龙有罪, 试问世间谁人无罪。
江横眼底泛起一层猩红的血丝, 胸口剧烈起伏,满心悲愤。
谢辞今日若死在飞仙台上——
绝对, 不允许他死在自己眼前。
江横握拳,再看台上的惨烈情景, 若渡不过此劫,不若与他一起。
当下他虽肉体凡胎, 但也压不下胸口酸涩肿痛, 一口悲愤怒气的驱使, 他把腿冲上飞仙阁。
谢辞余光瞥见江横的动作, 脸色骤变, 厉声呵斥, “江横,离开!”
雷声轰鸣,银光阵阵, 腥风如缕灌满江横的衣襟袖袍,仿若仙人临世, 风华秀绝。
江横有听见谢辞的声音,他紧绷低沉的音色中是从未有过的紧张,令他烦乱跌宕的心绪稍稍平静。
可江横不曾停顿,直接冲过了飞仙阁的结界。
他通过了神界在飞仙阁设下的结界。
青霄惊诧,看了眼江横清瘦的背影。那年轻人雪衣如华,浅紫色的外袍,容姿秀绝,明明是没有丝毫灵力的修士,又是如何穿过飞仙阁的结界的?
入了飞仙阁,遍地天劫瞬至。
谢辞旋即侧身,拉着江横的胳膊将人往身后一藏,剑指冲天,与天劫对击,足下裂开的地面又下沉下一丈。
他替江横挡下一道又一道。
炸开的白光劈在谢辞肩颈处,血水飞溅,染红了弧线凌厉的下颌。
江横瞳孔震了震,而后紧缩如死,看着谢辞留给他的背影,痛心疾首。
一道又一道,无止休。
江横手握断云玉,断开的缺口割破了掌心他亦浑然不知。
他目光冷冷地看着飞仙台,玉石镶嵌的地面此刻全是鲜血,不远处白龙以盘曲的肉身护着许慕,血肉纠缠着银白龙骨。
枯骨生花,没了生气。
而在许慕不远处,便是一支染血的‘灵芝’,在不断散发着点点荧光。
以神谕开启飞仙阁,招天劫渡之,则登入九天神庭。
这种浅金色的飞点荧光与断云玉上的几乎一致!
江横眸光一紧,身体激动地发麻,会不会有一种可能。
神谕不应该是灵芝模样!
只是自己常说要找寻‘fire灵芝’,所以许慕将神谕化作了灵芝模样。
“谢辞,”江横声音发直,仰头望向阴沉怒号的苍穹,双目怫郁不安,而瞳眸被血映照的明亮坚定。
“我好像知道,该如何停下了。”
谢辞身形稳沉如山,清癯身骨挡住江横,他没有回答江横,双手迅速结阵与神罚天劫扛之,逆之!
他和许慕一样。
这是许慕的结局。
不是他想要的结局。
江横观测天劫落下时的规律,找到间歇的瞬息之机,他身姿矫健地从谢辞身后跑了出去,闪身躲避,一个翻滚爬到了小白龙与许慕身畔。
他趴在地上,伸手朝灵芝模样的的神谕抓去。
骤然雷落,江横闪避不及,谢辞整张脸都被雷霆之击照亮,眸子紧缩地看向江横!
来不及——
白龙摆尾,血雨风霜。
生死一刻,江横只觉头上炸裂的雷劫好似冻结一般凝固了动作,被银白的龙鳞遮住,投下一片令人安心的阴影。
艾水月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多谢。江横说不出话,紧抿着唇瓣,身躯颤抖。他抓住了神谕,掌心灵芝化作一点点荧光消失不见,而后露出一只令牌状的玉片。
怎么会是这样?
这并非是江横所想的另一半断云玉,也没有缺口。
是我猜错了,还是天意如此,不肯放过我?
不是,是我们。
纵容如此,谢辞不能死。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谢辞不会落到如今生死之境。
就因为春山城里,谢辞答应过他,无论将来如何都会保自己一命。
我亦不是薄情之人,呵。
江横紧咬牙关,身体如一根绷紧的弦,眼眶发红,盯着手中的神谕玉牌和半块断云玉。
他试过,强行将两者融合,没有用。
神谕之上没有缺口,与断云玉的缺口无法对接。
该如何,才可以停下这一切。
四周雷霆浩荡,龙骨粉碎之音,谢辞皮开肉绽的抽气声,一声一声,乱了江横的心。
如何停下。
江横双目通红地盯着手中两物,我——造一个缺口!
江横心中怒吼,唇瓣咬出血痕,他手持神谕玉牌,用锋利的一边在自己掌心用力一划,力道大的几乎要斩断整片手掌。
鲜血静了一瞬才迸发,顷刻染红了这块精美的玉牌。
江横浑然不觉得痛,比起谢辞与许慕他们,自己这点算得上什么。
他用断云玉在掌心豁开的血口上划去。
如此一来,神谕和断云玉上都有了一面染血的口子。
两两相对,虽染血的口子形状各不相同,但荧光逐渐被颜色统一的血雾笼罩,两物互看似相抵触排斥,很难融合在一起。但是,江横可以感受到这两物之间出现了巧妙的关联,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掌控。
倏地一下,神谕和断云玉上的血雾融合在一起,缺口对接!
江横双手血染,手臂上蔓延至掌心的血色咒脉迅速消失不见。
他赌对了。
刹那间,风云骤变!
鬼市上空的云层如同被刀劈开了一般,金光大盛!断云玉与神谕拼合在一起,竟然是一根泛着暗蓝玉色的梅花簪。
江横看见这根玉簪,心中突然冒出一股沸腾的热水,咕噜咕噜地冒泡,这种无法言明的情绪窜及周身。
很快,这股情绪消散如风,由不得江横进一步思考。
他不管不顾地站起身来。
任凭腥风血雨灌满血污不堪的衣袍,失去的修为在一瞬间回到了他体内,比之前更加浩瀚充盈,好似无穷无尽。
江横反手掐符,唇边默念口诀,落阵挡下降至眼前的八道天劫。
下一刻,在劫难未至的一瞬!
他面朝高空中那密密麻麻的、蓄势待发的百余道天劫,高举手中完整的断云玉。
或者说神谕。
他厉声怒吼道:“停下,这一切到此为止了!”
巨大的悲哀包裹住他,风中是凄凉的血腥味,江横眼尾暗红似血,眼中恍惚似有泪落,他仰头与天对视。
悲痛欲绝。
无论如何,我会站在谢辞身前,站在我的好友身前,挡下我所能挡的。
若是挡不下,就让天劫将我粉身碎骨,再伤我的师弟,我的好友!
就当——是我疯了!
江横冷眼傲视苍穹,而未曾间歇的天劫,止了!
尽管还未消失,依旧是一副准备随时落下的模样。
江横面上没有丝毫松懈,握紧玉簪,以掌心伤口的鲜血疯狂饲养它,灵光粲然。
玉簪中藏着江横从未见识过的汹涌力量,超出了这具身体,不似仙魔之力。
留仙客栈的蓝倾说过,神谕来自于神庭。
这边是神之力吗?
无情,无私。
江横抬眸,再看密布排空的天界,唇边扯开一丝笑意,极尽嘲讽与恨意。
所以,为什么神可以审判他们,又凭什么审判他们!
“你是神?”江横轻狂语气携带苦恨,质问天劫。
腥风血雨,万籁俱寂。
所有人都默契地侧身,望向台上年轻人,以一副病躯质问神庭。
江横再问。
“飞仙台上四人何罪之有?神以天劫审视众生,又与许慕以天道询问华阳十一城众,有何区别!”
“呵,”江横冷声嗤笑,玉扇化作长刀,风中自有杀气。
“或许有区别,区别就在于神对于这个世间的意义仅仅只存在于让世人俸神。而许慕与艾水月在这世间至少留下过身影,白梦城一剑破万妖,葬魂关封灵沉渊,黄云天阙战邪英,这些是你们自诩高高在上的神如今做不到的!”
“而今我再问你,我们有情有义,何罪之有?”江横少有的冷脸,气度凛然矜傲。
他再问,“我们皆是修仙界里的芸芸众生,谁人无过,谁人无功,谁人天生便是邪种恶鬼!我等修的道是人世之道,救一花一木是救,救世间苍生也是救,如若苍生愚昧不愿自救,我便弃了这苍生,救下后来者,数万万众!”
“何罪之有!”江横这一声是吼过去的,眼中悬泪狠狠地兜着,绝然不落!
满座哗然,弥河鬼市的鬼修们震撼地望向飞仙台上的年轻人。
他仙姿玉貌。
他雪衣烟紫轻袍。
他落拓身姿。
与天对立。
他们眼中望见的身形是江横,却又从江横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
神都太子,寒英少君,别川。
见过寒英少君的鬼修还不会忘记他,那般明月皎洁之人。当年春山城、华阳城之事,闹得神庭动荡,少君与天君互生嫌隙,后因许慕放出小白龙,水淹华阳十一城,天君欲以神罚斩许慕。
别川便是在以顾疏雨为首的上神将矛头直指许慕之时,说出了问罪神庭的话,问罪天君。
而后,别川便被废了少君之位,神都太子另立。
青霄记得很清楚。
那时,别川站在凌云神殿上质问天君,说的是。
尔等只看见华阳十一城死者千万,又因何不提许慕七百年无一间断地派人去劝说华阳十一城每家每户搬走!又因何不论千年之后艾水月龙魂消散,华阳城终会消失,届时死的只会更多!
许慕只是再一次做出了七百年前在封龙山口做过的选择,何错之有!
他试过了去镇压艾水月,以艾水月龙魂养地脉,护华阳十一城七百年安乐太平,是为救千万人性命。
而今他选择放出艾水月,地脉崩溃,引北瞿海吞没华阳十一城,是为了救两千三百年后的千万人性命。
还是说,你们要屠尽三界最后一条龙,去赞美这令世人遐想的浮华神力,让世人歌颂敬仰是神造就了华阳十一城的安乐繁荣!
可笑——
可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