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泗水被革职,海安府知府的位置便空了下来。江燕卿在下朝后去了御书房,这也是第一次有臣子在御书房与萧锦年议事。

  “陛下,海安府知府可有人选?”

  萧锦年心里还真有个人选,许清让。

  盐务是个肥差,对人的意志力来说是极大的考验。许清让能在户部那团污水里保持着清正,最终不惜以死正名,除了他以外,满朝文武,萧锦年已经想不出第二个更加合适的人选。

  而且将许清让调离户部,以后不知能不能改变他饿死的命运。死后虽留清名于史,可什么也没有好好活着来的好。

  “爱卿觉得许清让如何?”

  江燕卿沉思,他虽然没什么人脉知道许多密辛,但许清让之名他也有所耳闻。

  有人说他身为户部官员却穷困潦倒,饭都吃不起,有人说他做做样子,实则院子里藏了金山银山。

  说来说去都是别人的猜想。

  那日皇帝叫了连同他在内的六人去御花园吃火锅,明明他们既无家族背后支持,又不是身居高位。皇帝拉拢他们这样无权无势的人物,实在是令所有人都琢磨不透。

  像他们这样的哪怕再来六个,也翻不出浪花。

  但江燕卿很快就从里面找到另外一个共通点,品行端正。

  即便是被称为庸臣的宋老大人和孙老大人,在品行上也是挑不出一丝错处,子孙后辈也教导的十分优秀。

  许清让能被皇帝叫去,已经是一种证明。

  江燕卿如实回禀自己的想法,“许大人出淤泥而不染,能当大任。”

  三日后,就在百官焦头烂额,想遍法子躲过海安府知府一职时,上头就下了圣旨,命户部仓部主事许清让任海安府知府。

  小小的仓部主事官职低微,远远比不上一府知府。不过海安那个地方,哪怕是在皇城里当乞丐,也比在海安强。

  户部这些人早就看许清让不顺眼,之前许清让被皇帝身边的太监叫去说陛下赐宴,他们还心有不满。也不知许清让背地里使了什么手段,被皇帝注意到。

  如今看来,依许清让惹人厌的脾气,定是当日得罪了皇帝,这才明升暗贬,送许清让去海安府受苦。

  许清让背后无权无势,他去海安,怕是再也无法回皇城一步。

  世家们听到皇帝派了个小小的仓部管事去海安府,也不由得笑开。他们只要一句话,没人愿意去填海安府这个窟窿,小皇帝手里无人可用,竟是随便打发一个毫无根基的小官去那。

  海安府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没有根基背景,去了能不能有命活着还两说。皇帝这是病急乱投医啊,不过管他的呢,王家是世家之首,小皇帝竟然当文武百官的面下了世家的面子,叫他吃些苦头,也好。

  海安府是个龙潭虎穴,萧锦年不是不知道。

  可他没什么人手用,之前也是打算把后续的事情交给霍烬,毕竟盐在这个时代十分的重要。他虽是皇帝,但也没有能力护着望不到边的金矿。

  这样一来他既能把权利让出去,不让霍烬以为他要夺权。又能让霍烬的势力护着许清让,保证他的安危。

  萧锦年给自己聪明的脑瓜点了个大大的赞,哎,我真聪明啊!

  想曹操曹操到,御书房门外传来通报声,正是霍烬来了。

  如今天一天比一天冷,萧锦年畏寒,御书房和瑞宁殿内的地龙已经开始用上。霍烬身上披着白锦锻面暗纹斗篷,领口出滚着一圈银狐毛,白中带银看起来毛茸茸的。就连霍烬那张冷艳的脸都被衬出几分柔软之意。

  屋内温度高,霍烬解下斗篷,小福子立即上前接过,拿到一旁安置好。

  萧锦年放下手里的书,即是有事相求,那态度自然要好,他笑弯了眼睛,一派亲昵模样,“小福子点了银丝碳,爱卿快来朕这里坐下暖和暖和。”

  霍烬看着萧锦年的笑颜,眉目间的冷峻也融化许多,轻笑道:“臣遵旨。”

  随着霍烬的靠近,萧锦年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不是,霍烬手上拿着长长的东西是什么!

  “爱卿,你手上拿的是为何物?”萧锦年一个头两个大,可千万别是他想的东西啊!他怕疼的!

  霍烬低垂眼眸,漫不经心的一瞥手中之物,回道:“戒尺。”

  还真是!

  萧锦年笑不出来了,他眼睛丝毫不错的盯着霍烬的手看,准确的说是盯着霍烬手上捏着的戒尺看。自欺欺人的问道:“爱卿没事拿着戒尺作何?”

  “臣之前说过,陛下若不完成任务,臣会罚你。”霍烬慢条斯理的回道。

  萧锦年这才想起霍烬之前给他留作业了。刚开始忙着王泗水的事情,是没时间做。后来霍烬一直没提,他不就也懒得做,就算是罚也顶多就是禁足。天冷了,禁足还不用早早从被窝里爬起来上朝,何乐不为?

  霍烬捏着戒尺的手指往下滑了一些,将戒尺握的更紧。

  萧锦年一直盯着霍烬的动作,将这一幕收入眼中,觉得这玩意下一秒就要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小时候因为调皮,没少被院长打手心,真的可疼了!

  霍烬身形微动,萧锦年一时情急,说话嘴瓢,惊天动地的对着霍烬大喊一声,“爱妻冷静!”

  这一声喊,就连不远处候着的小福子都僵硬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是被吓得。

  萧锦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脸瞬间红透,眼神飘忽不定,不敢看霍烬的脸色,结结巴巴的辩驳,“朕、朕咬到舌、舌头了,说错了话,爱、爱卿莫怪。”

  爱卿两字咬的极重。

  萧锦年话音刚落,下颌就被微凉的指尖捏住被迫抬起头,正对着霍烬。

  霍烬似乎并没有因萧锦年口误的轻薄生气,眼帘半遮目光落于萧锦年唇上,音色低沉磁性,“陛下,张嘴。”

  萧锦年不明所以却也下意识的听话,微微张开嘴巴,霍烬不知盯着看了多久,萧锦年感受到捏着他下颌的指尖变热,力道加重,半晌耳边终于想起男人有些低哑的声音,“舌头没有破,陛下以后说话莫急才好。”

  “朕、知、道、了。”萧锦年故意拖长声音,慢悠悠的说道。

  霍烬看了萧锦年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垂着的指尖微动,压着过快的心跳,“陛下,身为帝王应勤政爱民,您过于松散懈怠,实属不该。无规矩不成方圆,领罚十戒尺。”

  萧锦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霍烬这是因他摆烂罚他?可他摆烂不应该是霍烬最想看到的嘛?霍烬叫他勤政爱民,这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吗?

  霍.黄鼠狼.烬,手持戒尺,说一不二,“陛下,手伸出来。”

  知道霍烬是动真格,萧锦年苦着一张脸,一副赴死模样,伸出了手。他紧闭眼睛不敢看,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啪——

  戒尺应声而落,萧锦年受痛,肩膀一哆嗦,瞬间握着掌心,小兽般呜了一声。

  霍烬对萧锦年道:“陛下,手松开。”

  萧锦年颤巍巍的松开手指,掌心火辣辣的疼,还带着一些麻麻的感觉,他眼里已经裹着泪,说不出是疼的还是羞的。

  啪——

  戒尺再次落下,疼痛加剧,萧锦年低着头再也蓄不住眼泪,泪珠夺眶而出,他羞愧难当,这么大的人被打手心就算了,还有脸哭。可是他真的忍不住,眼泪根本不听他的话,就像开了闸的水,再也收不回去。

  在第三下落下前,萧锦年双手握着霍烬的手,这是他小时候被院长打掌心惯做的,他将额头抵在霍烬手背上,哽咽道:“我很疼,你能不能不打我了?”

  霍烬察觉到手背上湿热的水渍,知道小皇帝哭了。柔软的示弱,让霍烬手中的戒尺再也无法抬起来。

  小皇帝之前性子太过软弱,像个提线木偶。落水再醒后,充满活力,批阅奏折方式虽说有些胡闹,可也不难看出小皇帝心如明镜,看的比谁都透彻。知道谁是虚情假意阿谀奉承,知道谁是真心实意清正君子。从他的批语中,也能感受到他的爱民。

  只是,小皇帝似乎很排斥他人认可。所以总是做些不着调的事情来伪装本性,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学无术,整日里只知吃喝玩乐。

  霍烬指尖轻动,无奈叹息。他的病情发作时间相隔越来越短,若在他死前,小皇帝还不能完全成长起来,怕是会被那些世家生吞活剥。

  “陛下,很痛吗?”霍烬最终还是放下戒尺,本来的十下,只罚了两下便彻底作罢。

  萧锦年依旧抵着霍烬的手,点点头,“嗯。”

  霍烬用手将萧锦年的头捧起来,精致的脸上挂着泪痕,此时眼睛与鼻头都红红的,看起来脆弱易碎。

  他用指腹蹭掉萧锦年脸上的泪痕,细腻的触感如玉如绸,生硬的安慰,“别哭。”

  萧锦年也觉得这么大的人被打哭了,还被人拎起来看了个正着,实在是有些丢脸。他吸吸鼻子,嘴巴紧抿,拼命将眼泪憋回去。怎奈越想憋,眼泪就越往下掉。

  霍烬看着小皇帝哭着的模样,情绪也跟着莫名低落,生出几分焦躁。他一遍遍的蹭去小皇帝脸上的泪珠,轻声哄道:“上元佳节,桃花源酒楼每年都会出一盏独一无二的花灯。听闻今年的是兔子花灯,耳朵与尾巴能动。陛下想要吗?”

  萧锦年被花灯吸引,他那个时代已经没有这些东西了。耳朵和尾巴能动的兔子花灯,对萧锦年的吸引有些大。

  他抽泣道:“想、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