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苍云院书房内。

  凌霜正在点灯,零三没有跟着暗卫一道回皇宫,而是跟着回王府。

  霍烬倚靠在椅背上,白日里赶了许久的路,此时觉出些累来,正闭目养神。

  零三则立于一旁,详细汇报今天都发生了什么,“王爷走后,皇帝于午时请了兵马司赵缘,户部许清让,礼部祠部员外郎宋庸,工部屯田部郎中孙宜安,御史台江燕卿,国子监司业崔雨凇,共同用膳。

  吃的东西是皇帝前两日就叫御膳房备着的,名唤火锅。期间君臣相谈甚欢,皇帝还给户部许清让夹了菜。”

  听到小皇帝给许清让夹了菜后,霍烬睁眼道:“然后呢?”

  零三以为王爷是要问他们说了什么,低头请罪道:“回王爷的话,属下当时距离有些远,只能看到大概动作,并不能听清他们说了些什么。”

  霍烬垂眸不语,敲动指尖。身为暗卫,最会察言观色。哪怕王爷这会没什么两样,可专门经过训练的暗卫,对情绪感知极强,零三感觉到王爷有些不悦。猜想是因自己办事不力,没能有问必答,今日一顿责罚是逃不过了。

  “给许清让夹了几次菜?”霍烬突然出声问道。

  零三愣了一下,想了想后回说:“看动作,两至三次。”

  没有给他夹得多。

  霍烬情绪放松,“继续。”

  零三如蒙大赦,能继续说,那就是不会挨罚。不过王爷的关注点着实有些奇怪。

  接下来零三心领神会,在讲到小皇帝的时候便更加仔细详细,就连小皇帝被辣的喝了几次水都不落下。

  回完出了书房,零三有些琢磨不透他们王爷的心思。自从皇帝落水后,王爷叫他们盯着皇帝,凡事都要汇报。盯的时间越长,他们汇报的就越要仔细。活像老子盯儿子似得,现在连给谁夹菜都要过问一番。

  哎,想这么多也没用。回去还是叮嘱手下人,以后只要是和皇帝有关的事情,都事无巨细的记着然后回禀给王爷。

  霍烬揉揉眉心,缓解一下疲惫感,问凌霜道:“什么时辰?”

  凌霜回道:“快寅时了。”

  “去找些白布来替本王缠绕一下伤口。”

  凌霜悄悄看了一眼霍烬额角的伤,不上药两个时辰都能结痂大好。更何况皇帝此前还给上过一次药,眼下那伤好的已经差不多,并不需布去包扎。

  不过即然是王爷吩咐,凌霜还是去寻了包扎用的布。等他拿着一卷布回来的时候,那又快大好的伤口,如今又是鲜血淋漓,王爷正对着烛光用手帕擦拭指尖的血迹。

  凌霜有些不明白为什么王爷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弄开伤口,他实在有些无奈,劝道:“王爷,您若再来两次,怕是会留疤。”

  霍烬点点桌子,示意凌霜给他包扎,“无妨。”

  ———

  在皇城的官员每天天不亮就要收拾好准备上朝,五更天鸡鸣,钟楼的钟声便开始响起,穿透云霄,这是宵禁解除的信号。

  钟声刚响完两声,官道上就有马车通行,车上悬挂着灯笼,上面用墨写着各府的姓氏。

  萧锦年被暗卫护着,摸着黑回到瑞宁殿的后,老远就看见小福子一直在殿外眼巴巴的张望。

  小福子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回来,那颗心也一直吊在嗓子眼,害怕小皇帝第二天真的不回来,那他到时候该用什么样的借口和理由,推了早上的早朝。

  心里正打着腹稿,还调整表情,想让自己说话时硬气一些,至少能不露怯,叫人看出端倪。

  “小福子,快给朕更衣!”萧锦年快步跑向瑞宁殿,在小福子惊喜的目光中抬脚进殿还不忘嘱咐他再弄些吃的,他饿了。

  收拾停当,萧锦年坐在凳子上吃糕点,由于之前没吃饱,小福子又知道他的食量,殿里一直备着不少糕点,这会全都拿了出来。

  萧锦年向来管不住自己的嘴,拿起糕点就狼吞虎咽起来,吃的太急,噎得直喝茶才顺进肚子里。

  正吃着,外面传来太监的通报声,说是上朝的时辰快到了。萧锦年知道今天是有大事要做,不能迟到,剩下的也不吃了,只揣了两块糕准备在路上慢慢吃。

  百官已至,紫宸殿内站满了人。

  萧锦年下了龙撵,就见一个小太监小跑着过来,小声道:“王爷已在殿外候着。”

  “朕知道了。”萧锦年心里有数,点点头。

  在小福子的高唱声中,萧锦年把尚未吃完的糕点塞进袖子里,抬手一摸嘴,眉毛一皱,板着一张脸,快步朝着龙椅走去。

  在百官见礼完毕,小福子刚说完“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江燕卿就抢在所有人前面,高喊一声,“臣有事要奏!”

  萧锦年故意沉着声音,“爱卿说罢。”

  “臣要弹劾吏部尚书王泗水,治家不严,纵容其族中子弟王冉和欺压迫害百姓,对其恶行不闻不问,有帮凶之嫌,纵的那王冉和身为学子,心中全无敬畏,在书香圣地聚众行淫,乱苟且之事!”

  江燕卿盯着一双黑眼圈,越说眼睛越亮。

  王泗安闻言不等皇帝有所反应,直接出言反驳道:“江燕卿你胡说八道什么!”

  萧锦年眼睛一瞪,凶巴巴道:“王泗安你叫什么叫!”

  朝臣们听出不对,立即噤声,眼观鼻鼻观心。王家那些不着调的子弟是个什么样的,他们私下里多少都了解一些。以前也不是没有做出过更荒唐的事,也没人放在眼里。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小御史敢参奏不说,听着小皇帝这话头,像是要惩治王家啊。

  这可就有意思了,小皇帝不会以为凭着这么点小事,就能让王家遭罪吧?

  王泗安也是一头雾水,心想这小皇帝莫不是疯了,一大早的对他大呼小叫。他拿着笏板,略略弯腰回道:“陛下,江御史出言污蔑,臣为何反驳不得?”

  “你还有脸反驳!”萧锦年一拍龙椅,掌心通红,疼的他直皱眉,倒是丝毫不需要演。他指着王泗安骂道:“你家中小辈放下如此大错,竟然还有脸来反驳!”

  “陛下!微臣家中小辈皆品行端正,才貌双全在洛安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您这话是如何说来?就只是听了江御史一面之词就下此定论,未免荒谬!”

  王泗安脸上也不大高兴,说话也阴阳怪气,就差直接说皇帝你胡言乱语随口污蔑他王家优秀子弟了。

  萧锦年想到王冉和以家世欺人做的种种,打的都是王家的人的旗号。被王冉和伤的人,甚至能以百计。到王泗安这里,就成了王家小辈品行端正,才貌双全。

  就王冉和那一副掏空了的虚样,实在是不知道王泗安哪里来的自信,这么夸。

  “呵,王尚书你好歹也是个为官做宰的,说这些谎话替族中子弟遮掩,也不嫌羞臊!”萧锦年顿了一下,又嘲讽道:“王老太师真是教了一群好子孙,你王家子弟竟是礼义廉耻一个不懂,淫,,乱欺压样样精通啊!”

  这话说的歹毒,谁能听不出小皇帝这是连着王家老太师一起骂了。

  王泗安更是惊了,心想小皇帝莫不是真的疯了?虽说王家在京为官的目前只有他,可几个大洲府,哪个不在他王家手中。就连百姓不可或缺的盐,粮都是他王家掌控,小皇帝不捧着他王家就算,竟还无辜羞辱王家!

  “陛下慎言!”王泗安掌百官派官一事,又身出世家,从出生起就是被人捧着。今天被一个无权无势空有皇帝名头的小屁孩当众指着鼻子骂,骂他还不够,连他父亲都被拉出来骂,这份羞辱,他如何能忍得了!

  都说光脚不怕穿鞋的,萧锦年除了这条命,没什么在意的。整个大瑜,除了霍烬,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怕。萧锦年可不会对王家低声下气,他怒道:“王泗安!你一介臣子竟然敢叫朕慎言?”

  王泗安也是一时昏了头,至少在大殿上,要留些颜面给皇帝。可他何时受过这份屈辱,心里十分不平。但最终还是碍于皇权,不得不低头,“臣知罪。”

  “你有什么罪?你没罪的很。是朕该慎言,是朕有罪才是。这皇帝不然你王家找个人来当好了,朕叫你陛下行吗?”

  萧锦年把最后一块遮羞布直接扯下,王泗安吓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面,冷汗连连,他再如何狂悖,也不敢与造反的罪名沾边,“臣、臣不敢!臣有罪!”

  “陛下,摄政王在殿外求见。”紫宸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声,打断了王泗安的告罪声。

  朝臣们早已习惯摄政王会突然无故缺席上朝几日,今日不见摄政王身影,也自以为他今日不上朝。原来是来迟了吗?

  站在前面以王相公为首的几位相公面面相觑,他们可不认为是摄政王这个节骨眼上来,是迟到这么简单。怕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坐上的小皇帝与摄政王达成了什么共识憋着坏要整治王家了。

  “宣。”

  萧锦年应允,没一会霍烬便从殿外走进来,朝臣们偷偷打量,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平日里高不可攀的王爷,今日竟然头顶一圈白布来上朝,额角的地方还有血迹渗出,看着要比别处红上许多。

  而且他不是一人进殿,身后跟着贴身的护卫,那护卫冷着一张脸,手里还拖拽着一个被打的鼻青脸肿,晕过去的人。

  朝臣们不敢多言,纷纷往一侧避开,让出一条道,方便霍烬和凌霜行走。

  霍烬并没有去椅子前坐下,而是走到王泗安边上就停下,凌霜直接将手里拖着的人扔到地上,那人的头正好砸在王泗安的腿边。

  王泗安听着动静往边上一看,入目就是一张挂着血的脸,吓得他差点叫出声来。

  再看便又觉得眼熟,在霍烬对萧锦年行过礼之后,王泗安终于认出被扔在他腿边的人正是他族中子弟,王冉和。

  王泗水在外任职,将儿子丢在皇城读书,由本家照看。毕竟不是亲生的孩子,加上王冉和一直以来的不着调,经常三天两头的不见人。

  只是一夜未归,王家人早就见怪不怪。

  但王泗安也万万没想到,会在紫宸殿见到被打的不成人形的王冉和。

  王泗安怎么说也是世家嫡支,虽说性子上不够沉稳,可脑袋还算灵光,不然王家也不会选他来做吏部尚书。

  只是小小的御史弹劾,皇帝就直接定了他王家的罪过。他不过辩解两句,皇帝却丝毫不给颜面,连造反的罪名都出来了。摄政王头上带伤,族中子弟被打的半死拖上紫宸殿,加上御史弹劾的内容,王泗安很快就将其串联起来。

  王冉和那点癖好,他们心知肚明。仔细想想,摄政王霍烬不论长相还是身形,都是王冉和平日里中意的那一类。

  想到这里,王泗安脸色一白,这混账玩意,怕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轻薄了摄政王!

  王泗安刚想明白,就听身侧站着的霍烬声音低沉带着疲惫与怒意对小皇帝道:“陛下,臣要告王家子弟王冉和,将臣打伤,欲轻薄于臣。”

  “不可能!”王泗安当然不能认,他也不顾什么面子不面子,反正丢脸的也不是他,“陛下明鉴!且不说王爷是个男子非女子,就说冉和自幼体弱,伤了根本,是、是个天阉,又如何轻薄王爷!”

  萧锦年闻言下意识看了一下王冉和的下,身,不可能啊,他那日看的清清楚楚,是有反应的啊。

  霍烬注意到萧锦年的视线,有些不悦的提醒道:“陛下,您在看什么?”

  萧锦年回神,刚要说他亲眼所见。就被霍烬打断,“王冉和是天,,阉没错,可他若是对身强体壮的男子施那个虐,看着对方疼痛求饶,掌握他人身体欲,,望情绪,他的病症便会不药而愈。”

  王家盐矿在霍烬手上吃了不少亏,王泗安对霍烬自然没好脸,听完霍烬说的事实,他也忍不住噎道:“王爷知道的这么清楚,难道王爷试过?”

  萧锦年听完整个人都不好了,王泗安这么一说,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免会带入霍烬去想一想。

  他怕霍烬控制不住自己,血洗紫宸殿,一甩袖子直接吼道:“老匹夫!你给朕闭嘴!王爷心性良善,从不与人为恶,你竟如此羞辱于他!”

  由于动作太猛,萧锦年直接把没吃完塞在袖子里的糕点给甩了出去。

  咕噜咕噜——

  霍烬看着滚到脚边的白色糕点,上面缺了一角,被人吃了一半。

  他弯下腰,将那块糕点捡起来,放在自己的袖中,神色如常。

  萧锦年见状,轻咳一声,给霍烬投去一个眼神,爱卿好样的,不然朕可就要出丑了!

  霍烬见小皇帝亮晶晶的眼睛只注视着他。心情十分愉悦。即然这么高兴,那便让小家伙快些回去吃些东西吧。

  “陛下,臣于昨日寻崔司业于碑林研习书法,江御史正巧也在,我们三人相谈甚欢,误了时辰,因宵禁原因,留宿国子监。

  而在碑林中,曾无意遇见王冉和。他当时问了崔司业与江御史臣是何人,为何以前没见过。以为臣是国子监新上任的司业。

  臣不愿暴露身份,耽误学子们读书,便隐瞒了身份,只说是崔司业远房亲戚,又对第一学府国子监仰慕已久,正巧路过洛安城,便来国子监一叙。

  谁知那王冉和竟然趁着天黑,往臣住的屋里吹迷魂香,让人将臣带去了他在国子监内的住处。亏臣自幼习武,醒来的早,没有让那混账得手。与其反抗时,由于药性,意识昏沉,被王冉和推了一把,磕在桌角伤了额头。”

  “口说无凭!”王泗安膝行向前,高喊道:“陛下!请还王家清白!”

  萧锦年不知道为何霍烬会将他的身影隐去,这样一来,他这个人证不就派不上用场了?

  崔雨凇来不了大殿,做不了人证。萧锦年看了一眼江燕卿,对方不着痕迹的摇摇头。也是,即便江燕卿和崔雨凇都说亲眼所见,可二人微言轻,王家有一百个理由驳回。

  “臣有证据。”霍烬缓缓道:“当时臣虽昏迷,却也听到王冉和与贴身的小厮说要备毛笔。只因他得了一种名贵墨液,名唤‘百日恩’……”

  霍烬将王冉和说百日恩用法那一段大概说了一下,不过,从用在萧锦年身上变成了用在他的身上。

  “若王大人不信,你大可去查查令侄的帐。”

  王泗安听到“百日恩”便眼前一黑,这东西实在有趣又金贵,王冉和前两日还送了一瓶给他。也因为金贵,一年也出不了几瓶,自被王冉和发现后,就全都被王冉和包圆了。

  可以说整个大瑜,连制作“百日恩”的人手里都没有货,只有王冉和有。

  王泗安心里想的,霍烬的暗卫也在他进殿前探查到,王家赖不掉。

  就是王泗安也不敢再说什么,说到底摄政王身份尊贵,手里又有兵。换做别人,霍烬直接杀了一句也不用解释。

  而他今日甘愿被人背地里臆想耻笑,细致的说了事情经过。无非是王家势大,又要清名。他说的越详细,了解此事的人越多,王家就越说不出一个字来替王冉和脱罪。

  为了一个旁支子弟,再与霍烬硬碰硬,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实在是不值得。

  王泗安俯首,彻底认了,“臣治家不严,望陛下严惩!”

  萧锦年根本不知道还有百日恩这么一出,他只听凌霜说王冉和对霍烬说了不好听的话,没想到是说了这么不好听的话。

  这些话从霍烬嘴里说出来,萧锦年都觉得玷污了霍烬的嘴。

  难怪霍烬那时要杀了王冉和,这要是落在他身上,被人这么想着,定然也是恨不得将猥琐男打的爹妈都不认识。想想当日,霍烬还受了伤,可还是听了他的话,直接收手。

  这样一想,比起王家那些世家,霍烬作为臣子,其实没什么可挑剔。不过一想到原来的世界线里,原身因为和霍烬夺权,落了那么个悲惨下场,萧锦年忍不住多看了霍烬一眼。

  难道霍烬如今一切都是装的,为了让他放下戒备吗?

  刚想完,萧锦年就摇了摇头。他想这些做什么,不管是不是装的,反正他不可能和霍烬夺权,想这么多做什么。

  至于王泗安说的严惩,萧锦年把早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王冉和有辱学子身份,自此以后不准其再念书,更不准再参加科考。押入大理寺关着,反省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准出来。

  王泗安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三月,好好整治一下你王家家风。

  不过王大人你虽有错,说到底也不是王冉和亲爹。子不教父之过,将王泗水从海安府押到大理寺和王冉和关在一间牢房中,叫他好好教教王冉和怎么做人。”

  王泗安听到宣判后,舒了一口气。这小皇帝还是忌惮他们王家的,虽然前面看起来态度强硬,又损又骂,还用造反的名头吓了一下他。

  不过到最后连条人命也没要,只是王泗水丢了海安府的官。

  但海安府拉穷乡僻壤,丢久丢了。王泗水不丢,他王家还要想办法让他调任,如今丢了也省得到时候再费力。

  至于王冉和,王家子弟众多,一个不能科考又不是都不能科考,王泗安并不在意这个。

  只是摄政王的想要借小皇帝道手整他们王家的如意算盘思彻底落空了,小皇帝到底还是年纪小,胆子笑,最后只能和稀泥,两边不得罪也两边不讨好。

  王泗安对此乐见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