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行刑台外人山人海,修真界大大小小的宗门齐聚执法盟总部,只为一观这位叱咤风云数年的千秋魔尊,是如何被明正典刑。
乌云挡住了日光,是以天色昏暗,能感觉出一场连绵的大雨正在云层中酝酿。
这些都没能阻挡修真界众人的好奇心,台下宽阔的空地之上,他们一个宗门一个宗门地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关于千秋魔尊的事。
“不都说那魔尊战力已是修真界前十,执法盟总部数位长老联手都拿他不下么?怎的这次没有半点风声,就听到他被抓了的消息?”
“我也是奇怪,要是正面对战拿下了他,那动静该闹得半个修真界都听得见才是。莫非使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很有可能!不过对付这种魔头,用点手段也无可厚非。这些年来战事无数,死了多少修士,当初执法盟提出休战,我心里那是万分的憋屈,没成想他们憋了个大的,直接把千秋魔尊给抓了!”
“嗨呀,还叫什么千秋魔尊那,他现在就是正道的阶下囚罢了,等行刑完,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喽。”
“该!害了多少修士的命不说,还要窃取我们正道修士的气运,截断修道之路,真是万恶不赦!”
风晏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他重伤未愈,左肩靠着树干,左手折扇右手持剑。
这些关于凌然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神色淡淡,并不为这些凑热闹的人随口说出的话感到恼怒。
若是他不明真相,一个恶名传遍修真界的大魔头伏诛,他心里也会拍手称快。
而事实上某些总部内部的消息,即便是副宗主级别,如果事务不相干都难以知晓,更别说这些外面的人。
他们所知道的,无论好坏,都是执法盟想要他们知道的。
不过今日之后,这些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也许后世传说中,风晏会和凌然一样并称当世魔头,人人得而诛之,但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窃取修真界气运的人不是凌然。
即便这件事,永远都只有他们二人知晓。
唯一奇怪的是,春和山的人并没有来。
那上一面,可能就是这辈子的最后一面了吧。
巳时一刻,执法盟现任宗主出现在行刑台上。
真如风晏当初所说,凌然行刑有宗主亲至。
他身后跟着执法盟如今所有高层,副宗主和长老们排成了一列,唯独少了风晏。
台下某些人又开始窃窃私语,他们说听闻没来的那个风副宗主是勾结魔修的细作,他们惋惜风晏身居高位、前途无量,却要里通外贼,背叛修真界。
有人怒骂,有人质疑,有人为他开脱,有人不理解。
这些声音都被宗主的话盖了下去,他声音不大,却能在在场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风晏没有心情听执法盟的官话,他紧盯着行刑台后方,寻找凌然的身影。
但五十行刑鞭对他而言,说是丢了半条命也毫不夸张,一般大乘期受刑后一个月能下床就算恢复良好,他受刑后不仅没有好生休养,还被派去批阅事务,身心俱疲。
因此经常会头晕目眩,看不清眼前近在咫尺的东西。
如今他的位置和行刑台后方尚有一段距离,别说看到凌然在哪里了,他连行刑台中央正在说话的宗主的脸都不太能看清楚。
风晏缓慢地深呼吸,他收起折扇,抬手触碰自己的额头。
一片冰凉,指尖还沾到了额头不断渗出的冷汗。
他只是将手悬在身前看了片刻那些冷汗,手便连同整个手臂不由自主地发起了抖,几乎握不住扇柄。
后背行刑鞭的伤无时无刻都在折磨他,稍微一碰便是血肉撕扯离身那样的剧痛。
风晏自修行以来便被师长们夸赞天赋卓绝,悟性极高,无论是修炼、进入执法盟、与魔修战时,都没怎么受过伤。
可以说这五十行刑鞭,是他这辈子有记忆以来受过的最重的一次伤。
他也没想到,这伤会来自自己一直效忠的执法盟。
风晏垂下手,将全身的力气都交给身旁的树干,尽力调整自己的呼吸。
模糊的视线里,宗主终于讲完了那好像永远也讲不完的客套话,对方抬起手,行刑台后方便出现了一队人。
垂下的手倏然握紧了凌然所赠的青兰扇。
他看见众人中央那身熟悉的红衣,那人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只瞧一眼便无法呼吸。
凌然以往总是松散系住的长发蓬乱地搭在肩膀,这才短短一个月多一点,他整个人便消瘦得不成样子,颧骨凸起,肩膀都撑不起身上的衣物。
他身上的衣物还算齐整,但风晏身为副宗主,知道总部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从来不会让他们对罪犯施加的私刑,在外观上表现出来。
凌然的脖颈、手腕、脚腕上都套着特制的锁链,随着他前行的步伐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他眼神木然,没有丝毫肉身和灵魂都即将灰飞烟灭的恐慌无措。
风晏看不到他身上有一丝从前的意气风发。
不知道是伤势过重还是心里如遭凌迟,他握剑的手一直在抖,怎么都控制不住。
怎么能控制得住。
凌然……是他见过天地间最向往自由的风,是他在漫漫独行长夜里意外相逢的唯一一团火。
彻骨的冷意直冲头顶,那熟悉的眩晕席卷了风晏,让他甚至看不清台上凌然的模样。
他们到底……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接着众人合力将凌然绑在行刑柱上。
执法盟给的第一道刑罚便是雷刑,此刻数位长老围着他结印引雷,天上乌云之中顿时出现数道白光。
这么多长老一起结印,这雷刑都够让凌然肉身湮灭了。
不出片刻,行刑台之上的乌云已经所有天光都遮挡住,霎时这一片彻底昏暗,像是猛地进入了黑夜。
凌然往日耀眼的红衣都被这浓墨一般的黑暗遮挡,风晏快要看不见他的存在。
轰隆的雷声越来越大,震得他开始耳鸣。
第一道天雷炸响在耳边时,风晏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他抬起方才还控制不住颤抖的左手,带着青色光晕的灵力与天雷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
“轰——”
瞬息之间,巨大的轰鸣声席卷行刑台,无数人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接着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轰——”。
眼前不知为何浓烟滚滚,在场所有人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旁边执法盟恢弘的主殿墙壁上被天雷炸了一个坑!
不少人被炸掉的石块砸中,一时间“哎哟”声此起彼伏,但也有人紧紧关注着台上的情况。
执法盟的宗主眯起了眼睛,总是不疾不徐的声音里多少能听出一分咬牙切齿——
“风晏!”
修真界众人从烟雾中看去,只见传说中勾结魔修的风晏副宗主已经把千秋魔尊扶了起来!
天雷近在耳边,凌然却没感受到彻骨的疼痛,被锁住的四肢也明显感觉一松。
他抬起头,看见脸色难掩苍白的风晏。
此刻天色明明十分灰暗,连执法盟白金相间的制服都看不真切,他却觉得风晏周身在发光。
这可能就是话本里说的,看自己心爱之人,总觉得他在发光吧。
风晏抬起凌然的手让他搭住自己的肩膀。
身为执法盟副宗主,之前经常处置罪犯,他对这里的刑具可谓是知根知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解开凌然身上的锁链,并不难。
只是凌然身上冷得让他忍不住攥紧了手里的长剑。
凌然怀有幽火,又是爱看热闹的性子,对风晏来说,他身上永远都是暖到有些发烫的温度。
现在他冷得不似活人。
对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伤势太过严重,总之都不是什么好事。
可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扯了扯干裂的嘴角,“你来啦。”
风晏嗓子发紧,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上次他们因为救不救人争吵到各自离去时,谁能想到只是一个月,再次相见已是物是人非。
凌然本就是正道眼中的罪人,而今日之后,他也将成为和对方并列的罪人。
他看着凌然,从没有一次觉得想一直看着他。
那些顾虑和没有说出口的话,还能有说出口的机会么?
“风晏!”
一声叱骂将两人拉回现实。
风晏抬起头,看到对面的梁长老拿手指着他,“你进入执法盟数十年,执法盟一步步将你提拔为副宗主,对你寄予厚望,望你能心存修真界,护佑天下太平,没想到你不知感恩,与魔头勾结,谋害同僚,今日还意图劫法场!”
“既然你如此不知悔改、一意孤行,我便替天行道,叫你们二人死在一处!”
话音未落,梁长老执剑而来!
风晏的衔山剑脱手而去,与梁长老的剑撞在一起,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彻行刑台,梁长老被撞得退后数十布,抬起手中长剑一看,与衔山剑相撞的地方竟然被打出一个缺口!
“不可能!”梁长老低声喃喃道:“你的修为虽在我之上,但也不会……”
这么强。
他没说话,身边的数位同僚随即上前,按理说数位化神长老对战一个大乘期绰绰有余,谁知风晏一手折扇一手长剑,愣是和他们几人打得游刃有余!
“息风,他收服了息风……”
一旁的执法盟宗主看着风晏手上那陌生的武器折扇,伸手结印,透明的结界从地下骤然升起,登时一股巨大的压力倾泻在风晏身上!
风晏的动作迟滞一息,肩上似乎有大山落下,体内灵力的运转都受到了限制。
他隔空望向结印的宗主,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
凌然缓了一段时间,终于能和风晏并肩而立,他伸出手,裂川从主殿方向飞来,握在他手心。
他看了一眼结界,心下明了,“镇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