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冯家父子要被押上京城受审之前,郁年打点了一下,带着田遥去见了冯喆。
这次见面是跟三年前完全不一样的情景,如今两人身份对调,站着的是郁年,阶下囚却变成了冯喆。
“你好本事啊,郁年。”冯喆见他们来了,也没起身,他的声音阴恻恻的,显得这个没有一丝光亮的牢房里更加阴森。
“比不过冯公子好本事。”郁年看着冯喆,就是面前的这个人,让他爹娘惨死,让他过了那么长一段时间生不如死的生活。
冯喆看着站在郁年身边的田遥,他笑起来:“真是命好啊,都狼狈成那个样子了,竟然还有人为你死心塌地。”
田遥上前了一步,被郁年拉住了。
冯喆看向田遥,眼含轻蔑:“这就是你的夫郎啊,从前原仓府,谁不知道郁公子不喜欢哥儿,只喜欢姑娘家的啊。”他的目光平移到郁年的脸上,“为了报仇,你也真是豁得出去啊,这种哥儿,不是黑灯瞎火,你连事儿都办不了吧?”
他说完兀自笑了起来,田遥却是不在意的样子,他看着郁年:“你别理他,他现在做不了什么,就只能用言语来让你难受,我们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郁年看田遥的目光无限温柔。
冯喆停下自己的笑声:“你也不必着急为自己找补,如今知晓了他的身份,是死也不能放开手的,泼天的富贵也是你该享的,是吧。”
田遥不想再听他说话了,他一把掰开了关押冯喆的牢房的门,他不是什么好人,他只知道当年郁年受了多大的罪,虽然听周老说冯喆被押送回京,也难逃一个斩首的命,但他就是不想让冯喆死得那么干脆,至少也要让他在死之前,体会一下郁年当年承受过的痛。
冯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哥儿,竟然能够徒手掰断铁链,他看着走进牢房的田遥,不自觉地往后退。
田遥抓住他的手臂,一脚踢在他的腿弯上,他就直直地跪在地上,愤恨地盯着郁年,郁年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而是一直看着田遥。
他一直都知道田遥的力气大,但他也确实没想到,田遥还能徒手掰铁链,所以当田遥用尽全力一脚踩在冯喆的脚腕上的时候,郁年已经想象到了冯喆会怎么样。
应该是疼得撕心裂肺,钻心刻骨吧。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了冯喆的痛呼,而田遥已经从牢房里出来,看着满地打滚的冯喆,有狱卒听到了动静,赶紧过来查看。
“他刚刚弄开了铁链,想要越狱,我就顺手把他踢进去了。”田遥说。
那个狱卒捡起地上的铁链,一看确实是人为弄坏的,只能叫人去换锁。
田遥看着还疼得打滚的冯喆:“他可能是装的,为的就是让你们给他请大夫,如果他勾结什么人最好越狱了,那你们是要受惩罚的吧?”
狱卒本来看着他疼的样子想帮他请大夫来看看,毕竟冯喆刚进来的时候还给了他们银子的,这会儿想到要是他越狱了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赶紧跟田遥道谢。
于是两个人都没再看冯喆,从牢里出来,眼前的阳光驱散了他们在牢里沾染上的阴霾,田遥笑着去拉郁年的手:“咱们走吧,这里晦气。”
郁年点了点头,他们也不嫌,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第一个要见的人就是等在驿站里的韩尚书。
郁年这些天逃避了很久,但该见的人总是要见的。
郁年深吸了口气,带着田遥去了驿站,韩尚书早已经在等着他了。
“我以为你还需要多几天的时间。”韩尚书并没有看田遥,而是眼神都落在郁年的身上,他的身上穿着棉布做的衣裳,身上没有任何一件配饰,唯一一点亮色是头上的簪子,但也不是玉,而是石头做的,他的生活如此拮据。
“不用,早些解决,早些回家。”郁年在他的目光下坦然地站着。
韩尚书却会错了意,他这次看向田遥:“我们有事要谈,你先下去吧。”
说话的语气跟他平日对他的护卫下人说话没有区别。
郁年拉住田遥的手:“我们是一家人,没什么是他不能听的。”
韩尚书抬起头看郁年,面上有些不悦,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有些差,田遥拍了拍郁年的手背:“我还是先出去,你们想来有重要的事情要说,我也听不懂,我就在外面等你。”
郁年看田遥的面上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甚至还担忧地看着他,他才说:“那你别走远。”
田遥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韩尚书,才出了房门。
韩尚书看着郁年,表情已经有不悦了,但想起什么,还是忍了下来:“这次回京,你跟我一起回去,你的外祖母想见一见你。”
“韩大人。”郁年顿了顿,才把自己做的决定原本地告诉了韩尚书,“我的娘亲名叫韩樱,不是大人要找的韩英。”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韩尚书一巴掌拍在桌上,此刻的怒气也达到了顶点,“你是不是小英的孩子,我能不知道吗!”
“我只是多了那么点运气,长得跟大人有些相似罢了,我并不是大人要找的人。”郁年其实在看到韩尚书的第一面之后,就已经做了今天的决定了,“一开始没有否认,只是为了请求大人帮忙翻案而已。”
韩尚书看着郁年,想起韩鹏说的他先前受的苦,稍微冷静了一点:“我知道你在怨家里,在你最艰难的时候没有及时地给你帮助,我答应你,这次带你回京城,我们全家一定好好补偿你。”
郁年摇头:“多谢大人的好意,只是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好,就不劳大人费心了。”
见他油盐不进,韩尚书的脾气也上来了:“当年你娘不要家族的荫庇,落的是什么下场!但凡这冯家人知道她是京城韩家的姑奶奶,她会落得这么个下场吗?”
“还有你!你只要跟我去了京城,就有大把的好前程,为什么要把自己埋没在山村里?”
郁年的声音很冷静:“韩大人,人各有志,我认为现在这样的生活是我喜欢的,我并不想要什么远大前程,我要的也不过是安稳的生活而已。”
“安稳生活?”韩尚书被他气笑了,“没有权势,你过什么安稳生活!再出一次这样的事情你又怎么办!”
“那就真的是我的命不好,我会认命的。”郁年笑了笑,“明日待我打理好家中老宅,我就会跟我的夫郎一起回家了。”
“你的夫郎!那是你哪门子的夫郎。”韩尚书捂着心口,“那是别人用来侮辱你的工具而已!不说你是不是我们韩家的后辈,就说你从前的身份,那样的哥儿也是高攀不上你的!”
“你跟我去京城,我会给他补偿,他要钱也好,还是想要别的,我都能给他,你完全不用担心甩不掉他。”
郁年嗤笑了一声,看向这位韩尚书,他终于明白了,当年为什么娘亲要离开那个家了,光从他说的这些话,就足以知道那个家,有多么令人窒息了。
“韩大人,那是我明媒正娶拜过堂过了明路的夫郎,我会跟他生死与共白头偕老,至于我们的未来,就不劳您操心了。”
郁年觉得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朝韩尚书深深地鞠了一躬:“无论如何,多谢大人为小民翻案。”
随后打开房门,就看见田遥从外面跑过来:“怎么样?”
郁年摸了摸他的头发:“都处理完了,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我从小生活的地方?”
田遥点头:“好啊好啊,咱们去把那里收拾收拾吧。”
他本以为他们只是临时去那边一趟,没想到郁年直接收拾好了行李:“咱们晚上不住这里了,我带你去原仓府最好的客栈去住。”
田遥挽着他的手臂:“好啊好啊,我还想吃一吃原仓府的特色菜呢、”
“都带你去。”郁年背上包袱,“但要做好心理准备,肯定没有你自己做的菜好吃。”
他们出门的时候碰到了韩鹏,韩鹏看着他们背上的包袱:“要走了?”
郁年点头:“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家里还有很多事情,明日就回家了。”
韩鹏点了点头:“一路顺风。”
郁年带着田遥,往原先郁家的宅子上去,他们在半路上碰到了良叔,看着他身上带着背着一个木梯,手上还提了一个木桶,田遥赶紧过去接过来。
“良叔,这是要做什么啊?”田遥毫不费劲地扛着这些东西,跟在良叔身后。
良叔换下了身上那些夹着黑棉的衣裳,这会儿换上了新衣服,身上也都打理得干干净净的,身上的气质也天差地别,良叔慈爱地看着田遥:“想去把宅子打理一下,这么久没人住了,肯定很乱了。”
田遥笑起来:“我们也去帮忙。”
郁年跟良叔在一起,郁年问:“良叔,我们打算明日去接爹娘,接到爹娘之后,就回云溪镇了。”
良叔停了下来:“少爷不留在家里吗?现在一切都好了……”
郁年摇了摇头:“良叔,现在的云溪镇才是我的家,那里有我的朋友,我的狗,我的家。”
良叔抹了一把眼泪,想起那段时间郁年的遭遇,从前的好友都对他避如蛇蝎,想来少爷应该也是看清了那些人,他现在的朋友,跟他相识于微末,应当都是真心换真心:“也好也好,在哪里生活都好,只要能够过得好就行。”
“良叔,你不跟我一起去吗?”
良叔摇了摇头:“少爷啊,你的人生要一直往前,我已经老了,就想着守着自己的家。我会在这里,守着郁家的根基,要是你什么时候想回来了,我总是能给你做一餐热饭的。”
郁年点头:“好,那您也先跟我去一趟云溪镇,见见我的朋友,看看遥哥儿开的店,然后我再送您回来。”
良叔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法很好,笑着点了点头:“好,好,我一定会去一遭,但不是现在,少爷,我现在想盯着看把家里打理好,过年吧,过年我就去云溪镇寻您。”
他们说话间就走到了从前郁家的老宅,这会儿门上的封条已经被撤了下去,田遥把梯子架在了门口,就想往上爬,被郁年握住了脚:“让我来吧。”
田遥就给他了位置,只是帮他扶着梯子,他看着郁年用帕子,先是扫去了结在牌匾上的蛛网,随后一寸一寸地擦干净了在牌匾上积攒着的灰尘,蒙尘许久的郁宅终于在今天重新干干净净。
郁年把牌匾扶正,手在那个郁字上轻轻摩挲,似是眷恋,又像告别。
把匾额扶正之后,郁年才扶着梯子下来。
他们推开大门,原先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前院如今已经是杂草横生,九曲连廊风雨飘摇,一切都是萧条破败。
郁家的房子太大了,他们三个人根本就打扫不过来,田遥还是第一次走进这样的大的院子里,至少这个院子比以前他去过的刘员外家的宅子还要大得多。
他们干脆就撂开手,没再去清理,郁年牵着田遥的手,带着他去了后院。
他们走进了西跨院,因为长期无人打理,路上的草肆意生长,已经遮住了原本的路了。
田遥看着眼前的这个跨院,伫立在跨院前面的是一道假山做的屏风,走进去就看到这个院子,比他们在槐岭村的房子大得太多了。
郁年挨着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趣事,说着说着郁年就安静了下来。
田遥看着他,随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在今天这个不算暖和的艳阳天里,郁年紧紧搂住田遥的腰,泪水浸湿了田遥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