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下官参见尚书大人。”原仓太守见到韩尚书,一双腿已经忍不住打颤。
“潘太守,今夜这大动干戈是为了什么?”韩尚书的语气不疾不徐,显然是长期身处高位才带着的气质。
潘太守硬着头皮,只能把刚才的理由搬出来:“太守府,今夜失窃,贼人逃逸至此。”
韩尚书点了点头,面上看不出情绪:“这样,我的护卫也有参与这起偷盗的案件吗?”
“自是没有。”潘太守抹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汗,“不过贼人逃向了这个方向……”
“韩鹏,开门,让潘太守查。”韩尚书发话。
韩鹏自然是让开,他守着的那扇门房门也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但现在就算是让他进去搜,他也不敢了。
“是是,大人今日到访原仓,可定下了歇脚的地方了吗?不如去寒舍略歇一下?”
韩尚书摇了摇头:“此次自然是有公务在身,就不送潘太守了。”
潘太守自然是迫不及待地离开,连带着拉了一下站在一边还在愣神的冯喆。
等到所有闲杂人等都出去了,韩尚书才踱步进了房间里。
而房间里并不像刚刚那些人看到的一样空空如也,里面的人其实还挺多。
郁年,田遥,良叔,还有被五花大绑着的洪关和袁二。
韩尚书进房间的第一时间就把目光落在了郁年的身上,怪不得东陵侯会那样笃定,笃定这个郁年就小英的孩子。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韩尚书此时的表情也有些绷不住,他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他走到郁年的面前,有千万话想问,这会儿却都堵在喉头说不出口。
田遥看了一眼这个尚书大人,又看了一眼郁年,现在的郁年分明就是年轻一点的韩尚书啊,田遥想起家里的牌位,娘亲的名字叫韩樱,所以,这位韩尚书,是郁年的舅舅?
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郁年牵着田遥的手,跪在了韩尚书的跟前。
“草民听闻大人是替天子巡视民间,草民有冤要诉。”郁年头埋在地上,“三年前,原原仓太守姜守,在接到郁家管事洪关的首告之后,不查证,不上报,在三天之内就完成了对涉事的郁家抄家,下狱,斩首,令郁家夫妇蒙冤惨死。”
田遥也跟在郁年的身边,跟着他跪下,磕头。
“还请大人代天子之名,彻查此事,还郁家一个公道!”
郁年的头重重地磕在青砖石做的地面上,那嘭的一声让田遥心都颤了一下。
“草民已经找到了当时首告的郁家管事,也找到了当时受人指使用上贡之物栽赃陷害郁家人的袁二,恳请大人重新查证此案,还郁家人一个清白!”
韩尚书面上都是不可置信:“你这是做什么!”
他看向韩鹏,韩鹏只是无奈地朝他摇了摇头,韩鹏看着郁年,他大概是知道郁年是什么想法了。
朝廷律法有言断案需要避嫌,如果他们此时相认,那要想翻案的话,韩尚书就需要避嫌,这个案子最终会拖到什么时候就不一定了。
韩尚书看了一眼郁年趴在地上的样子,明明他在跪着,但他能看得出来,郁年的脊背没有弯下来。
这一看就是他们韩家的后人。
他朝韩鹏使了个眼色,韩鹏立刻点了点头,接着就出去安排。
韩尚书也算是年纪不小了,经过舟车劳顿也累了,他也看出了郁年的意图,所以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把郁年扶了起来:“本官知道了,从明日开始就彻查此事。”
随后韩尚书的人把洪关和袁二都带走了,随后房间里就只剩了郁年和田遥。
田遥有些心疼地看着郁年额头上的淤青,就知道他刚刚磕的那一下有多重:“你疼不疼啊?”
郁年摇了摇头:“没事,只是看着严重。”
田遥伸手去摸了摸,郁年的额头上有已经有些凸起了:“怎么磕那么重啊?”
郁年没说话,只是抱住了田遥。
田遥这会儿才想起,刚刚离开那个人,跟郁年看起来真的是太像了:“那年,那个韩尚书,是你母家那边的亲戚吗?”
郁年点了点头:“应该是。”
“那你们,为什么不相认啊?”田遥回报住郁年,“相认了事情不是就更简单了。”
郁年的手搭在他的背上:“如果相认了,他要办案的话就要避嫌,那我们不知道要等待什么时候了。”
田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不过因为韩尚书的到来,田遥他们总算能够睡一个好觉了。
于是房间里早早地熄了灯,田遥抱着郁年,闭上了眼睛。
而另外一间客房里的氛围却远不如他们之间的轻松,韩尚书负手而立,身侧站着韩鹏:“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鹏才把他到这边知道的全部事情都告诉了韩尚书。
听完韩鹏说完的所有事情,韩尚书差点有些没站稳:“你说什么!我亲手举荐的人,是亲自斩首了阿英的人!”
韩鹏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的,先前的原仓太守姜守,确实是您举荐进京的。”
“阿英没了……”韩尚书长叹了口气,“我以为她逃离韩家,得到的是什么神仙日子,结果她嫁的男人,最后竟是连她的命都护不住!”
韩鹏只是沉默着。
“今天跟在潘太守身边的人是谁?”
“是冯家的当家人,冯喆。”
“冯家?”
韩鹏点头:“郁家倒了之后,整个原仓府就是冯家一家独大。”他顿了顿,“另外,在当时出事的时候,郁年没有被斩首,他是被冯喆放出来的,只是,在被放出来之后,冯喆挑断了他的脚筋,让他成了个废人。”
韩尚书紧盯着韩鹏:“原仓府如今,已经是冯家的人当家做主了是吗?”
韩鹏点了点头,根据他这几日在原仓府的所见所闻,就知道那潘太守,也不过是冯家人的傀儡。
韩鹏又接着说:“当时的郁年,被像牲畜一样拖走,最后不知所踪,我打探到,那时郁年被冯喆的人带到西辛府,做了他身边那个哥儿的赘婿。”
韩尚书的眉头皱得死紧,就算韩英有万般不是,他们韩家的后人,也没有上门去给人做赘婿的道理,这冯家不仅是羞辱郁年,甚至是直接一巴掌拍到了他们韩家的脸上!
韩尚书深吸了一口气,按捺住自己的怒气:“等这件事情办完,我会带他回京城,让他享一辈子荣华富贵的。”
韩鹏提了一句:“郁年现在能恢复,应该全靠他那个夫郎。”
韩尚书毫不在意:“到时候给他些银子就是了,等郁年回了京城,什么样的好姑娘好哥儿娶不到,何必在一个山村哥儿身上浪费他大好的时光。他的日子过得苦了些,日后我也会好好补偿他。”
韩鹏想起那个满心满眼都是郁年的那个夫郎,第一次有些不太赞同尚书大人。
韩尚书虽然做京官这么多年,但对地方的一些行事也算是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在昨晚郁年做出选择的时候,他就让韩鹏的人去找了驻扎在原仓附近的守备军。
朝廷有令,军政互不干涉,但一旦遇到大问题,驻军可以来镇压城中□□,韩尚书昨日看到冯喆,就知道他在原仓府扎根已深,如今的冯家在原仓羽翼已经丰满,就算韩尚书是尚书,有钦差之名,在他的地盘上到底还是势单力薄,所以只能借助守备军的力量。
原本就觉得原仓府要变天的原仓府的百姓,终于知道这天到底要怎么变了。
先是钦差再一次到了原仓府,只是这一次并不像上次一般其乐融融,消失已久的郁家的郁公子突然敲响登闻鼓,指控前太守武断断案,草菅人命,控诉冯家人收买郁家管事,栽赃陷害,并且侵吞贡品。
这一下,所有人都聚集到了衙门口,等着看下一步事态如何发展。
直到涉事的证人洪关,袁二被押上公堂,亲口控诉是冯家人给了他们巨额的报酬,才让他们指控郁家。
洪关甚至拿出了当时冯家人给他们的盖着冯家私印的银票,还有出现在袁二家中那一尊五羊琉璃尊。
冯喆自然也是被压上了公堂,他还是胸有成竹:“仅凭两个人的证词,就能断我的罪?未免也太草率了些。”
郁年转过头看向冯喆,这是从郁家出事之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他开口说:“草率?当年太守仅用三日就完成了对郁家的抄家,下狱,斩首,试问还有比这更草率的吗?”
冯喆看着郁年,唇角勾起,眼神阴鸷,丝毫不退,甚至将矛头对上了韩尚书:“草民不服!大人作为郁家的亲族,自当避嫌,怎可为郁家翻案!”
任谁看郁年跟韩尚书那张脸,都能知道他们的关系匪浅。
“本官今日只做陪审,另有其人来审这个案子。”韩尚书并没有坐在主审的位置上,他看向坐在主审位置上的潘太守,“自然今日的主审官也不是潘太守。”
潘太守站起来:“那……那……”
“今日的主审官是本官。”这会儿出现在公堂上的,是马上要去西辛府上任的太守陶太守。
西辛府正值交接时期,这位太守是从别的府城平调去西辛府的,他从别的府城去西辛府上任,中间会经过原仓府。
“朝廷立法,一旦涉及冤假错案,涉事地的官员只有协理权,主审人员不能是涉事地的官员。”陶太守看着潘太守,“不知今日这主审官,本官能否做得?”
陶太守跟潘太守是平级,自然是能够来主审这件案子的。
本来作为钦差的韩尚书是有判案的权利的,但因为涉及到他跟郁年的关系,所以他需要避嫌,但他虽然要避嫌,但任可指定主审官员,在审理时做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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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即可。
昨晚韩尚书让韩鹏去办事,一是去驻扎军营,请了驻军在保持原仓府的安稳,第二件事就是快马加鞭去接这位陶太守,韩尚书从京城来,自然知道京中下的调令,所以才能把陶太守请到。
接下来公堂上自然由陶太守主理,郁年作为首告不用下狱,但需要被看手,而嫌犯冯喆,就要遭受当年郁家爹娘遭遇过的牢狱之灾。
冯喆看向人群里自家的人,无声地朝他们下达了指令。
只他不知道的是,他做的那些准备,在驻军的看守下自然没有一点用处,守备军的首领早就在暗中盯着冯家,他们有一点风吹草动这边都知道,所以在看到从冯家出来的一队杀手的时候,守备军就已经把人控制住了。
冯喆在大狱里等着他家人的好消息,但无奈他从白日枯坐到夜里,大狱里也依旧安静,他看着从稻草里钻出来的老鼠,渐渐地不再从容。
沉寂三年的侵占贡品一案,在三年后开始了重新调查,重新取证,陶太守无奈在西辛府多待了半旬。
半旬之后,当年的侵占贡品一案,正式被翻案,当年的郁家人是被冤枉的,真正侵占贡品的是冯家,陶太守多方走访调查,又去了冯家,发现那批贡品,只有三分之一被送上了京城,剩下的一部分都被冯家侵占。
另外陶太守还查到了些别的事情,冯家人草菅人命,侵占财产,简直罪大恶极。
韩尚书全程盯着这个案子,最终有了定论,冯家抄家,而罪最重的冯家父子却并没有当即被判,跟冯家有勾结收受贿赂的潘太守革职,韩尚书向朝廷写了奏疏,陈述了这个案子,因为案情重大,冯家父子具体的判决还是要等大理寺来决断。
另外就是先前被错判的郁家,返还全部充公的财产,不够的就从从冯家抄家的东西里面来凑,蒙冤了三年的郁家,终于沉冤得雪。
良叔跪在公堂外哭得声嘶力竭,大喊老爷夫人在天有灵终于能安息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在宣判郁家无罪的时候,郁年很安静,他只是看着灰沉沉的天空,那一片阴霾里终于出现了一丝阳光。
“郁年。”田遥看着郁年的表情,有些担忧。
“我没事。”郁年摸了摸他有些散乱的头发,“我只是很高兴。”
田遥点了点头:“那就好,咱们是不是可以去接爹娘了啊?”
郁年嗯了一声,看着高坐在公堂之上的韩尚书,等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他就能带着田遥跟良叔,一起回云溪镇他们的家里了。
他们懂事的宝宝,知道没有危险了之后,应该也会很快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