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盛闵行想,老天长眼,沈渡津今晚就该请假,他今晚就该过来找人,然后提出他蓄谋已久的计划。
他状似无意地抛出个话头:“你对我的伤不感兴趣,可我偏想告诉你。”
他慢悠悠继续交代道:“我这伤是被狗抓的。”
他一直瞥着沈渡津脸上的神情,这人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沈渡津并不惊讶,只是觉得自己的判断果然还是准确的。
那是狗抓伤,看伤口的深度和伤痕宽度,极有可能是中型犬或者幼年期的大型犬。
不过他可没有什么类似于在意或心疼的感觉,他只是单纯觉得——
那是盛闵行活该。
盛闵行:“你就不好奇一下是哪来的狗这么凶残吗?”
还加了个修饰,凶残的狗,真正凶残何止是轻轻挠一下,就该是朝着脖颈扑上来露出獠牙那种。
沈渡津脑子里突然以上帝的视角弹出一个场景,十五六岁半大的少年,浑身是血,贴着阴冷墙壁蜷缩在角落里,面前还有只眼珠子绿莹莹的生物。
他小小地打了个寒噤,指尖冒出些冷汗。
无人接话,盛闵行演独角戏惯了:“是我家的狗。”
“它们俩没人管没人教,每天都很闹腾。”可烦人了,逮着我就咬。
他设想着不存在的老管家被藏獒追在屁股后面狂奔的场景,说道:“我的管家都快被它们折磨疯了。”
添油加醋,过于夸张。
夏天下过雨后总有很多蚊子,沈渡津家没安纱窗,蚊子顺着窗沿都飞了进来。
他厌烦那只在耳边嗡嗡响个不停的蚊子,打断道:“和我没关系。”
盛闵行解释道:“当然和你有关系,我给你发过邮件的,诚挚聘请你担任我的家庭训犬师。”
“我没时间。”
“那是两个月前,你目前这份合约快到期了吧,应该还有一个半月左右。”
沈渡津阴阳怪气道:“盛先生记性真好。”
盛闵行显然没听出话外话,十分受用道:“我记性一向好,所以你可以考虑一下这份主动送上门的工作吗?”
“考虑好了,我依旧维持原始意见,”沈渡津清清嗓子道,“我拒绝。”
盛闵行真诚道:“我建议你再斟酌一下,三思而后行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究竟还要我说多少次,我没有时间,我不愿意,你还不是我的甲方,无权干涉我的决定。”沈渡津有些恼火。
“真的吗?”盛闵行脸上露出些可惜的神色,话锋一转道:“你家应该不止你一个人吧?”
沈渡津一愣,没明白盛闵行什么意思。
他眼看着盛闵行拿起了桌上另一个搪瓷杯。盛闵行这是对搪瓷杯有什么执着的追求吗,这已经是今晚数不清第几次他拿起杯子了。
盛闵行:“应该不会有同时用两个杯子喝水的人吧。”他晃了晃那个杯子,里面的凉白开跟着他的动作在杯内漾出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你家还住了别人?”他发出个疑问语气,可这是他早已肯定的事实。
沈渡津一下子戒备起来:“你什么意思?”
盛闵行捏着搪瓷杯把玩着:“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有些好奇,你看起来不像是会与别人合租的人。”
的确不是,沈渡津喜欢独居,如今只是为钟期解燃眉之急。
沈渡津说:“你未免太过自信,我们都不了解彼此。”
“至少我在努力了解你,我能够在今晚觉察出你家还住了其他人。”盛闵行嗓音低沉,带着些磁性,像是诱惑沈渡津开口的毒药:“那个人是谁?”
他当然能了解更多,用他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窃取他人的隐私。
“你管太多了。”沈渡津不耐烦道。
盛闵行继续猜测:“是你家人?还是朋友?”
“就此打住,再说下去马上给我滚出去。”沈渡津有些忍不住,腾地站起来,指着大门口厉声道。
“沈先生先坐下听完我后面的话,”盛闵行不知想到什么,笑道,“大概就不会让我滚了。”
沈渡津突然觉得盛闵行可能真的有什么病,他所有的行为都让人捉摸不透,看不出下一步的意图。
从他莫名其妙来到自己家,进了门以后发生的一切,都像把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现在呢?盛闵行玩儿温情犯贱那套玩腻了,又准备开启什么新副本?
沈渡津很疲倦,最近烦心事实在很多,与人周旋是一件很费心力的事。他努力过很多次,可盛闵行不肯离开。被牵着走就被牵着走吧,提线木偶也没什么不好。
他狠眨了一下眼,试图掩饰住里面浓厚的疲惫:“有什么您就说吧。”
说吧,我懒得猜,也懒得问了。
他又用回了“您”,阴阳怪气,盛闵行不大在意:“我就想知道一件事,谁和你住在一起?”
“我妹妹。”沈渡津补充道,“盛先生应该查到了,她叫沈俞,今年读高三。”
他当然不可能傻到将钟期透露出来,所幸钟期自从住进他家以后就再没出过门,不会给盛闵行可乘之机。
他还没忘记那晚在夜幸的“孤鹰”里,盛闵行也在场。
盛闵行和复缙,是朋友。
盛闵行对这种明明怨愤却懒得辩驳的态度感到有些不快。他的确知道关于沈俞的一切,但被沈渡津以明晃晃地戳穿就是不爽。
他试图挽尊:“我还没查得这么精细,也没丧心病狂到查遍你身边所有人的地步。”
“我不屑于用强权压人,更加喜欢自由发展。就像我现在站在这儿,是在和你好好沟通。”
沈渡津不表态,盛闵行又问:“高三的学生这么自由吗,非周六日也能回家。我记得我当年可不是这样。”
事实上他并不是在国内读的高中,根本不清楚国内教育情况。不过中式教育大概都一个样,高三学生又管得严,他便随口胡诌。
“她今天请假了。”沈渡津垂着眉眼淡淡道。
盛闵行提议:“那把她叫出来,我们见个面怎么样?”
“她生病,早就睡了。”沈渡津觉得面前的人有些不可理喻,“没什么好见的,她是我妹妹,您注意分寸。”
一声闷响从那扇紧闭的房门里传出来,两人不约而同地朝那边望去。
钟期在里面做什么?
沈渡津未曾料到打脸来得如此迅速,他微微皱眉,希望盛闵行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可盛闵行并不适可而止,这正好给了他突破口。
“睡了?”他低沉笑着开口,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里面的动静是鬼闹出来的?”
“把她叫出来吧,说不定是被刚才的雷吓醒了,需要你这个做哥哥的提供帮助呢。”
“刚才的雷声来得太突然,我都被吓了一跳。”说着他一脸被吓到的样子,甚至还装模作样地摸了摸心口处。
简直是扯淡,沈俞一个满十八的成年人能怕雷?怕雷能需要亲哥安慰?
沈渡津:“为什么您这么执着于见我妹妹呢?”
盛闵行反问道:“为什么你不让我见?”
“因为没必要把她牵扯进我们的恩怨里。”沈渡津心口不一道。因为里面的根本不是沈俞,而是钟期。
“好,”盛闵行点点头,再次发问,“那你说说,我们之间有什么恩怨?”
只要沈渡津说出来,盛闵行不愁解决不掉。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您只需要知道,我讨厌您,并且希望您立马滚蛋就可以了。”沈渡津才懒得跟他桩桩件件数明白,光是跟盛闵行对话都已经让人窒息,遑论解释他们之间存在的恩怨。
盛闵行扶额失笑:“你真是……很难动摇。”
“您知道就好,我早就跟您说过的,我这个人认死理。”沈渡津语气中带上些嘲讽。
“所以我换了个思路,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遮遮掩掩并不是因为什么私人恩怨不牵扯他人,而是因为……”盛闵行视线攫取住沈渡津的瞳孔,“里面的人根本不是你妹妹呢?”
“毕竟我在这里,找不到一点女人生活过的痕迹。举个例,玄关处有两双鞋,一双是你的,另一双尺码不同并且是男款。”
沈渡津被他这种思维的突然跳跃一下子甩在原地,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反驳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惯会糊弄人的。”
“要不我们各自都退一步,不需要她出来,她在里面应一声就好,你觉得怎么样?”
觉得和叫他出来没区别。
沈渡津冷笑一声:“所以您是想验证些什么?”
“先来后到,你先回答我上面的问题。”
沈渡津直白道:“不怎么样。”
“这答案我不满意。不如这样,你叫她一声,她回应了,她就是沈俞,这样也不行吗?”
。。。关键是他一开口就什么都暴露了啊。
沈渡津有些进退两难,此时他最后悔的就是将盛闵行这只恶鬼放进来,被人戳脊梁骨胡说八道又怎么样,总好过现在他身心俱疲却还要应付眼前人。应付就罢了,还是无力招架节节败退那种。
盛闵行又说:“你不叫的话,我就默认他不是沈俞了哦。”这话无异于威胁。
沈渡津没再说话。
房间里面的是谁不言而喻。
盛闵行莫名有些轻快:“好,沈先生你果然又骗了我。”
骗你又怎么样,你根本不值得我真心相待。
“回到最开始的问题,里面的是谁?”
“我朋友。”话出口沈渡津才发觉有些失言,不该说“朋友”的,应该是“合租室友”或者别的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但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挽回。
“是在夜幸的朋友?”
“不是。”
盛闵行早就有了定论,此刻也不再循循善诱:“是我见过的人?”
“不是。”
“是钟期吧?”
盛闵行话音落下,周遭静谧得有些可怕,连灯管里过电流时的“滋滋”声也像被放大了无数倍,震耳欲聋。
他一直在观察着沈渡津的动作,半晌,沈渡津才动弹了一下,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像是要压下什么东西。可里面的茶水早已见底,火没压下去,反而更加升腾。
“说反话的游戏不好玩,”沈渡津放下杯子,搪瓷杯底与玻璃茶几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盛先生费尽心思进我家门,还废话连篇地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朋友?”
他也懒得再遮掩了:“您想现在就把钟期带走,那是不太可能的事。”
盛闵行刚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朋友”指的是谁,直到沈渡津自爆“钟期”。
噢,朋友是在指复缙。
盛闵行:“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没有任何误会,”沈渡津眉眼冷厉地剜了他一眼,冷声道:“这就是你今天的最终目的。”
纵使是被敌视了,盛闵行还是生出一个毫无关联的想法——沈渡津的眼睛果然好看,内眼角勾得恰到好处,眼尾也微微上翘,仔细看生气时还会带上一层薄红。
不知道在chuang上会不会也这样……
不不不,你不懂,我想要的可不是这个。盛闵行内心大声呐喊着,表面却缓缓道:“真是天大的误会,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和复缙是朋友?”
沈渡津心道,不是朋友就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盛闵行顿了顿,像是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他继续道:“他是我舅。”
“他是什么?”沈渡津一下没听清。
他轻咳了一声,试图掩盖住叠音字带来的尴尬:“我舅舅。”
“那比朋友更亲密,替他来抓人也更说得通。”沈渡津一改之前倚靠在沙发背上看似放松的姿态,绷紧脊背道,“你回去告诉他,如果想见钟期的话,就自己过来。”
“当初是他亲口说的要上门堵人,让别人出面算什么意思。”
盛闵行苦笑:“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我和他是一路人吧?”
“你们还能分几路,都是不顾别人死活的‘上层建筑’罢了。”说出真实想法,沈渡津突然觉得胸膛处轻了一些。
“不一样,我跟他从小不对付,”盛闵行道,“他出国的事你应该知道,是我干的,这么说你能相信我吗?”
他想了想,又道:“再说了,他玩儿得花,我比他专注多了。他对钟期绝对只是玩玩儿,我对你可是认真的。”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根本站不住脚。”沈渡津直接忽略了后面那句带着暧昧的话,“你所做的一切都看不出目的。”
“沈先生你没认真听我说话,我的目的刚才已经透露过了,”盛闵行无奈道,“聘请你成为我的家庭训犬师。”
沈渡津艰难地将两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话题建立联系,脑子里像是有电闪雷鸣划过。
钟期。
家庭训犬师的邀请。
那些看似漫无目虚无缥缈的东西,其实都是盛闵行织成的网和暗器,用于让他自动钻入圈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