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阵风起, 吹动万物。
步故知听得院中的树叶飒飒作响,却有些分不清远近。
这飒飒之声似直入心间,拨弄着、挑逗着, 令他几乎有些无法自持。
他看着款冬眼角那道上挑的墨痕, 情不自禁地,用温热的指腹抚过那道痕, 却没想到,所过之处, 微微泛红。
但他没有停下手, 而是继续抚着,直到触到了款冬眉梢的那颗淡红色的孕痣。
步故知从未如此仔细地看过这颗独属于款冬的孕痣,说是痣倒也不完全相像,反倒是如谁人执了毛笔,沾了朱墨, 用笔尖轻轻扫过了款冬的眉梢, 留下了这抹极淡却也极妙的笔墨。
这笔墨又与款冬眼角的红痕粘连着、纠缠着, 仿佛开出了一朵蕊红色花, 在随风摇曳, 引诱着谁来摘取。
款冬从未见过步故知这般的眼眸,似极深的幽潭, 吞噬着所有,又似极美的宝珠, 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危险却又令人心驰神往。
清风携来了步故知身上独有的清冷香味,让款冬想到从前在竹林挖笋时, 忽逢大雨,他只能躲在茂密的竹叶之下, 却仍会被沿着叶梢滴落的雨珠打湿,但浸润了雨水的竹叶,显得格外的青翠欲滴,他伸手摘下一片,送到了鼻尖,极淡的竹香便如丝缕般钻进了他的心。
也许是渴了,他竟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尝一尝,雨水在竹叶上,会是什么味道。他微张开了口,抿入那片叶,一瞬间的清凉沁入心脾,足以消解所有的疲乏苦累。
而此刻的步故知,就如同那片竹叶。
他感受着步故知指腹的温度,也感受到了步故知对他眼角眉梢的流连,而这种温热的眷恋,让他生了妄想,是不是,步故知也同样渴望着他。
他犹豫了几番,终是抬起了手,却发现自己竟在微微的颤抖,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退缩,他倾着身,一点、一点地靠向步故知,而他的手,也揽住了步故知的脖颈,他几乎就要栽进步故知的怀抱。
就在与步故知眼神相交的那一瞬间,悸动、躁动...还有心动,再也无法抑制,他听见自己用颤抖却又坚定的语气说:“夫君,我很想你。”
下一瞬,他闭上了眼,放松了自己,直直栽入了步故知怀抱。
他本以为,他只会得到一个怀抱,但这也足够。
却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是步故知抱着他,倒转了位置,坐到了高椅之上。
而他,被步故知一手环住了腰,一手揽紧了大腿,跨坐在步故知的身上。
他感受着腹前灼热的温度,愣了一愣,等反应过来,轰的一下,烧红了脸,便更是埋进了步故知的肩窝,不肯抬头,可身体却在微微动着,积蓄已久的情感,扰乱了所有的理智,也让他顾不得什么矜持羞耻,他只想与步故知更近一些、再近一些。
可就在灼热也烧上了他的身的时候,步故知扶起了他的头。
“冬儿,看我。”
是他乱了心神,没听出这声已包含着危险的警告。
他如同被捕猎者盯上的羊羔,天真懵懂,乖顺地睁开了眼,先前的泪迷蒙了他的眸,他似乎隔着雾隔着帘看在步故知。
他并不知道这样,只会更加刺激捕猎者的蠢蠢欲动。
可即使知道了,他也会甘之如饴。
步故知温柔地替款冬抹去眼上的泪痕,动作还是带有十分的冷静与克制,让人无法想象,款冬感受到的灼热,是来自于他。
他又替款冬拢好耳边的碎发,末了,似叹似问:“为什么想我?”
款冬反倒迷惑,可他也没有多余的理智思考,于是脱口而出:“我爱夫君,自然就会想夫君。”
但步故知动作一滞,低低重复着:“爱?”
款冬听到了步故知的声音,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又再重复着、递进着:“爱,我爱夫君,我想夫君,我要对夫君好,我想永远与夫君在一...”
直白又包含真挚爱意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吞进了步故知的口中。
款冬来不及闭眼,而步故知也没有,他们从未如此近得看着对方,彼此心颤不已,却又默契地都在下一秒阖上了眼,专心感受着唇齿交缠的温度。
起初,还只是浅尝辄止,可不够,根本不够,爱意无法宣泄,步故知撬开了款冬的唇,尝到了更多的属于款冬味道。
但却没有像想象中一般,得到满足,而是更激起了步故知的渴望。
他轻咬着、吮吸着,仿佛在沙漠中独自远行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甘泉。
而款冬无力抵抗,也不想抵抗,他试探着回应,却不想这无疑更是引诱了步故知。
夏日衣衫清凉,只薄薄一层,而衣领也不像秋冬之时合紧,反倒有些松快,如此,步故知便很轻易地扯下半肩遮掩,露出了款冬雪白的皮肤,他想在上面留下属于自己的印记。
肩上温热的气息几乎要灼痛款冬,唤醒了他最后一点的羞耻矜持,他本不想阻止,可风吹窗扇的吱呀之声在提醒他——
“夫君,不要...在这里好不好。”他艰难地找到了机会,字句断续。
他感到肩上的温热气息一顿,在下一瞬,远离。
巨大的失落感让他如从高空坠落,他慌张地攥紧步故知的衣袖:“夫君,回去...我们回去再继续。”
却听得步故知叹了一口气,为他拢好衣襟:“冬儿,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接着陡一悬空,是步故知抱着他站了起来,又将他放回椅上,自己却退却了几步,转身便要离去。
款冬抓住了步故知的手,泪瞬间就要落下:“是我不好,夫君,别走,在这里也可以,别走好不好。”
步故知才觉自己又犯了一个错,立马反握住了款冬的手,低声安抚着:“我不走,我去打水给你...还有我洗个脸,待会儿就回去了。”
款冬一怔,明白了步故知不是想要再丢下他,可刚刚步故知的那句“对不起”仍然让他有些不安,他又牵住了步故知的衣带,低下头强忍着羞暗示着:“那回去,就继续吗?”
步故知顿了顿,靠近几步单膝蹲在了款冬面前,刚要说些什么,但在看到款冬唇上浅浅的齿痕与莹润的水光之时,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步故知的沉默让款冬难以再自作多情,迟来的羞耻与心底的不安,让他只得闭上眼默默落泪。
步故知不忍再看到款冬的泪水,此刻内心的冲动怂恿着他,让他几乎就要不计任何的考虑去答应款冬。
但他不能,款冬还没长大,还没见过更多的人,也还没到分清依赖与爱的时候。而他,现在也不能给款冬想要的爱,毕竟爱这个字对他来说,未必美好。
他有些无力,懊悔着刚刚为什么没有控制住自己,放任自己为冲动裹挟,主动轻薄了款冬,之后还要再拒绝款冬,这样与无赖又有什么分别。
他站起身来,揽着款冬靠在自己的怀里:“冬儿,莫要哭了,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不该轻薄你。”
款冬倔强地仰着头,泪眼婆娑:“你分明知道不是因为这个!”
步故知有意避开现下他难以回答的问题,佯装玩笑:“那冬儿是不怪我这个登徒子了?”
款冬知道步故知的意图,可这又让他如何直说,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回话,恨恨之际攥了拳轻轻锤了锤步故知。
步故知像是找了方法,包住了款冬的手,引着他往自己身上锤:“冬儿打得好,多打几下,然后就原谅我好不好。”
步故知引着款冬打他的力气并不作伪,款冬顿时一惊,想抽出手来,却又抽不动,两人就僵持在这里。
但步故知在察觉到款冬的抗拒后,便没有再强求,却也没有放手,而是故作轻松的样子:“舍不得打我,是不是就是原谅我了?”
款冬这下彻底没了脾气,只得咬着唇嗯了一声。
步故知用另一侧干净的衣袖,为款冬擦去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小心,戏谑道:“下次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再哭了,哭坏了身子,谁来供我读书啊?”
款冬听了这话,知道步故知是在拿他的话来打趣他,“轻车熟路”地又柔柔地锤了下步故知,反倒引来了步故知的笑。
后面步故知去找孔文羽要了面盆巾帕,得了孔文羽一句“小别胜新婚”的调侃,也能面不改色地接下面盆回了小院,打了盆清水为款冬净脸,自己糊弄几下后,又帮着款冬处理好了余下未写好的档案。
只在回去的时候,款冬生了些小性子,偏不让他抱着回去,他便只好像孔文羽前几日一般,慢慢地扶着款冬回了孔家。
*
款冬今日并未去镜饮,而是留在了孔家,收拾着他与步故知的东西,准备下午的时候就搬去县学那边步故知租好的房子里。
外面候有裴府的马车,步故知就在正堂之内与裴昂寒暄。
其实东西并不多,前段时间步故知带着他从清河村出来的时候,也就带了几件衣物与钱财文书,而在孔府住的这段时间,也并未多买些什么,由是款冬很快就收拾好了所有。
但他并不想催促步故知,也许也是因为有些舍不得,他安静地坐在侧屋之中,环视着这间自从他晕倒后醒来,就一直住着的屋子,而在这里最为珍贵的,就是他与步故知交心的回忆。
突然,裴昂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应当是站在了正堂门口准备出门了,可裴昂话里的内容却不是让步故知来找自己,而是在劝:“你和款冬何必辛苦搬去县学那头,就住在孔家不好吗?你不在家的时候,款冬与孔文羽也能相互有个照应,若是搬去了那里,哪日你不在家,只剩款冬一人,也没个人照顾着。”
款冬一听这话,收回了眼,竖起了耳朵,等着步故知的回答,因他其实也是想留在孔家的。步故知留在县学那几日,都是孔文羽陪着他,他们俩一起筹备开店的事,又一起经营镜饮,他对孔文羽早就生了亲近之意,陡然要搬离孔家,他的不舍更多。
“自然,留在孔家有诸多便利,可这都是需要麻烦孔文羽与孔老大夫的,我与款冬既不是孔家人,又得了孔家的恩惠,怎好一直麻烦下去?”
裴昂甚少考虑一家一户之日常,他只知道,关系好的住一起也无妨:“怎么就是麻烦了?不就是多两张嘴吃饭吗?就当你与款冬是租住在了孔家,按时按月给赁租钱与伙食钱不就结了?”
款冬看不到步故知的表情,但听得出步故知声音里的不赞同:“裴兄,你说的也有道理,可却把柴米油盐之事与人情往来想的太过简单了。”
“孔家本也不大,也就正屋与侧屋两间住房,虽然孔老大夫不常住家,可总有节庆或是劳累回家休息的时候,现在我与款冬住的正是孔老大夫的屋子,若是一直不搬走,那孔老大夫岂不是有家不能回?”
“再有日常的吃穿,做两人的饭与做四人的饭还是不一样,从洗菜到最后收拾,都要无端多出好多事来,还有每日的洗衣浆衫,这些时日来,多是孔文羽替我和款冬操持,我与款冬本就得了孔家雪中送炭之恩,如此,便更要早些搬走,这样才能有还清恩情的那天。”
款冬听完顿时也觉得有些羞愧,他与步故知住在孔家,都是麻烦孔文羽来照顾他们,现在情况好转了些,步故知也找到了房子,又怎么好意思继续赖在这里。
裴昂听着听着却跑偏了意思:“说这么多,还是因为孔家没个下人照顾琐事,这样吧,不如你和款冬搬去我家,我家屋子不少,下人也不少,什么照顾吃喝洗衣的,都是他们份内的事,你就安心和款冬住在我家就是了,平日里款冬与玉汝也能有个伴,玉汝他正愁着没人与他作伴呢。”
说完还又想了想,补了句:“你要是也觉得过意不去,就将租房的钱给我便是了。”
这下不等步故知反驳,款冬也觉得十分不妥,哪有小两口堂而皇之住到别人府上的。
果然,步故知还是好言拒绝了,他笑了笑:“裴兄啊,我自是信你是真心实意为我与款冬着想,可我与款冬对于孔家也好,对于你家也罢,都是外人,即使你们是真不会计较点滴琐碎之事,可我与款冬终究是寄人篱下,不好施展啊。”
步故知故意压低了声,但耐不住款冬几乎是将耳朵贴在了门板上,因此还是听得清步故知的话:“款冬他自小便没了父母,住在了...别人家,过的便是寄人篱下的日子,又受了磋磨,吃尽了委屈苦头,心里始终比旁人少了几分的安定与底气。”
“现在我是款冬唯一的家人,而款冬也是我唯一的家人,我自然要给他一个家,我不敢托大,可我至少要做到能让款冬与旁人一样,有自己的底气与依靠,日子也能过的踏实些。”
款冬无意识地揪紧了自己的衣袖,心下悸动如水沸滚珠,又一个一个地炸开来,让他心颤不已。他没想到,步故知坚持要搬离孔家,也是为了他,为了能给他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裴昂似懂非懂,但还是有些疑虑:“可县学那头的房子不也是租来的吗?怎么就算是你与款冬的家了。”
步故知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裴兄,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但款冬不需要步故知的回答,他知道,是因为步故知在哪儿,家就在哪儿,只要他与步故知在一起,即使只有一瓦之地,那也是家。
裴昂思索了一会儿,还是有些不甚了了,却直觉不好再问,只叹了一口气:“好吧,那我送你与款冬过去吧,若是生活上遇了什么困难,不必讳言,都告诉我,玉汝也是这么与我交代的。”
步故知道了声谢,脚步便往侧屋去了。
款冬还沉浸在方才的悸动之中,没来得及回桌子边坐着,而是与拉开门的步故知撞了个满怀。
步故知眼疾手快扶住了款冬,才没叫款冬失了门的依靠而跌跤。
还没等步故知开口问,款冬便垂下头主动交代了:“我...我方才在听你与裴郎说话。”
步故知扶着款冬坐回了椅子上,闻言只嗯了声,便想拿走他与款冬的行李包袱去外头。
款冬原以为步故知会怪他偷听,却没想到步故知连问也不问,反倒是自己先有了不满:“夫君,你都不问我听到了什么吗?”
步故知正在将几个包袱摞在一起,好一次就搬个干净,自然也要再检查一番有没有丢落,不算空闲,但听了款冬的话,还是顺着款冬的意思回了:“那你听到了什么?”
款冬平时最喜的便是步故知对他近乎百依百顺的好,可这次,明明步故知也顺了他的意,可他还是有种说不出来的闷闷,也接不上话了,赌气般低下头不去看步故知。
他听了步故知的脚步声在往门边走,以为步故知真的不管他只顾行李了,顿时生了委屈,眼眶开始隐隐泛红。
却没听得意料中的脚步远去,反而先是关门声,然后脚步又折了回来,站在他面前。
“方才没关门,这里说什么外头都能听得到,不过虽然关了门也不能完全防止‘有心人’听上一两句,但裴昂倒不会扒在门扇上。”步故知顿了顿,像是忍不住笑:“冬儿,你说是吗?”
这后一句便是完完全全的打趣了,款冬只觉得臊得慌。
也是不知因何,自从前几日他与步故知发生了那样的事,后面步故知便很喜欢用玩笑来与他讲话,虽然每次都像是为了避重就轻,可他偏偏又抵抗不住步故知的笑,也每次都会被带着忘了心底的纠结或是不安。
但这次,他有些不想放过步故知,那种事他羞于挂在嘴边,可今日之事,又不是什么闺房密事,他自然有底气去问。
款冬勉强压下被步故知调侃出的赧意,却也不肯抬头,而是伸手就盲抓住了步故知的手,感受到了步故知掌心的温热,稍稍安下心来:“我听到了,你方才与裴郎说,你要给我一个家,是不是。”
步故知任由款冬牵着自己,听了款冬的话,又嗯了声,后觉不妥,开口接了句:“怎么了?你也觉得是租来的房子不好吗?”
款冬一听这话,连忙抬起头,看着步故知的眼,也露出了刚才偷偷泛红的眼眶:“不是的!我觉得好,只要有你在,哪里都好!”
步故知自是注意到了款冬欲哭的模样,眉头微动,稍稍弯了腰,贴近款冬:“又要哭什么?不是答应我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哭吗?”
步故知的语气没有责怪之意,反而更多是关切,但款冬见步故知皱了眉,莫名有些慌张,他抬手抚上了步故知的眉,想要抚平上面的皱,边小声解释着:“我刚刚以为,你不理我了。”
步故知叹了一声,顺着款冬的手舒了眉,好让款冬安心:“冬儿,你还是不信我是不是?”
款冬连忙否认:“没有,我没有不信夫君。”说完,又悄悄垂下了眼,低喃:“是我觉得,我还不够好,夫君才会丢下我。”
步故知这下没有叹息,而是坐在了款冬身边,他知道款冬缺乏安全感的事,并非是朝夕之间就能弥补解决的,所以每次都在尽自己的努力,能多给款冬一些底气,便多给一些。
可他没有想到,款冬竟会自卑,明明之前,在款冬的心理问题没有发作的时候,款冬一直是坚韧又独立的,也是如此,款冬才能在遭受了将近十年的苦痛折磨后,依旧努力地生活。
他在猜测,是不是因为他让款冬过于依赖自己,才会让款冬产生自卑心理。
但他不会妄下定论,还是要问问款冬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会这么想?”
款冬感受到了步故知坐在了自己身边,随之一颤,听了步故知问,也答不上来,他只觉得,他不能没有步故知,但步故知可以没有他,可这话他说不出口,况且明明步故知也承诺过无数次,不会离开他。
步故知顺了顺款冬背后的长发:“冬儿,不要觉得自己不够好,明明冬儿很厉害,从小就能照顾很多人,现在还要照顾我,若是没有冬儿,我也不会过的如此轻松了。”
这话在款冬面前实在没什么说服力,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自从现在的步故知来到他身边之后,几乎都是步故知在照顾他,反观自己,反而总是拖步故知的后腿。
步故知就像是再次有了读心术:“冬儿,你要知道,若不是因为你,我可能都没有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意义了。”
款冬闻言一怔,他不敢置信地看向步故知。
步故知朝他肯定地点了点头:“我与你说过,我来自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没有人真的关心我,我也只是靠着身为医生的那点责任勉强活下去。”
“但在这个世界是不一样的,我不是医生大夫,也没有任何职责,唯有你,才让我找到了生活的意义,要治好你的伤,要陪你长大,要弥补原来...那个人对你犯的错。”
款冬又想再哭了,可他谨记着步故知的话,强忍着,所以也不敢吭声。
“所以我说,其实一直是冬儿在照顾我,是因为冬儿愿意留在我身边,这个世界的一切,对我来说,才有了意义,你明白吗?”
款冬不敢想象,在另一个世界的步故知,究竟遭受过什么,才会让这么好的步故知,只能依靠其他的牵绊活下去。
他想要去拥抱步故知,却又害怕眼眶中的泪会被步故知发现,就在犹豫之际,他听到,步故知轻轻笑了一声,然后,用极其温柔却显得有些脆弱的声音,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冬儿,抱抱我吧,我也很需要你。”
款冬瞬间再也支撑不住了,他扑向了步故知,环住步故知的脖颈,可仍旧强忍着泪水。
步故知也回抱了款冬的腰:“是心疼我吗冬儿?哭吧哭吧,就当是最后一次了好不好?”
款冬终于放声哭了出来,这次,他不是因自己的情绪而哭,而是因为心疼步故知,他在替步故知不忿不平。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止住了哭声,却还有些抽泣:“夫君,为什么,那个世界的人,对你不好啊。”
步故知轻柔地替款冬顺着气,闻言也只是摇了摇头:“不提了,不过是从前的事,现在我身边有冬儿关心我,便足够了。”
款冬在此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原来不仅仅是他在需要步故知,而步故知也在需要着他。
就在他想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突然一阵咳嗽,是裴昂的声音。
步故知用随身的巾帕替款冬擦干泪:“是裴昂在催我们了。”
款冬这才反应过来,外面还有个裴昂一直等着他们,那他刚刚的哭声,岂不是...
步故知又替款冬理好额上鬓角的碎发,笑着说:“没关系,他只会当你是舍不得孔家,不会多想的。”
可款冬还是觉得有些难为情,想躲进步故知的怀里。
步故知领会到了款冬的意思:“这样好不好,我先把包袱行李都搬到马车上,再一直抱着你,你就不用见裴昂了。”
款冬下意识就想答应,但些许的理智拦住了他,踟蹰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夫君,你只扶着我便好。”说着说着低了声:“你那样,裴郎才真的会取笑我。”
*
步故知租的房子也属县学后山,但是离学田较远,便宜些。不过倒不是步故知舍不得租贵一些的,而是如此才更清幽,也不必应付太多的左邻右舍。
早在步故知回到孔家的前一天,他就已相看过了这个有着两房一棚的小院,并在这几日里,他半天的时间去医馆重捡了修撰医书的活,另半天的时间就一直在打扫着这间院落。
他本不通如何布置住处,可一想到款冬日后就要住在这里,便顿时有了想法。
小院有两个房间,一间充作他与款冬的卧房,而另一间则是厨房与正堂。卧房里本就有两张窄床,想来之前应是一位母亲带着儿子在此读书,步故知亲自清洗了这两张床榻,却在铺床的时候没想好要不要将两张床并在一起,便各铺了一床的薄被。
而卧房里再有就是一个高木柜,便没有其他什么了,若是将就着过倒也可以,但他想款冬能在这里过的舒舒服服的,就必须再去置办一些家具。
不过在租了半年的房又买了一些零碎用具后,他实有些囊中羞涩,只好向孔老大夫支取了半月的工钱,而余下的半月工钱,就当做他与款冬住在孔家的酬费。
孔老大夫原本并不要所谓的什么酬费,可耐不住步故知实在多礼,也就应下了。
如此,步故知便又去家具行买了桌椅台架,这一通下来,步故知身上竟是只剩了几十文钱。
不过所幸的是,镜饮那头还算了他与款冬的三分股,原本商量着,因裴昂与傅玉汝出资最多,故占六成,他与款冬占两成,孔文羽占两成,但傅玉汝坚持说是出主意的比出钱的重要,几方妥协下来,最后算成裴昂与傅玉汝占四成,他与款冬还有孔文羽再多一成。
另外还有县学那头的一两津贴,这般也足够他与款冬生活的了。
晚上时候,步故知原本准备买些吃食回来,但孔文羽与傅玉汝来看款冬时,特意带了些酒菜,于是连着裴昂,五人又一起吃了顿饭,算作是庆祝他与款冬的“乔迁”。
等步故知将他们送到正街又回来后,却发现款冬自己坐在了一张窄床上,显得有些闷闷不乐。
步故知方才被裴昂劝着喝了一杯酒,虽不至于一杯就醉,但确实迟钝了些,想不出款冬为何有些不快,只能猜问了句:“是舍不得小羽他们吗?”
款冬显然不满意:“我除了今日,之后几乎每日都要去镜饮帮忙,自然每日也都能见到小羽与玉汝哥哥,又怎会不舍。”
步故知长长地嗯了声,他现在只想躺下睡上一觉,便走到了另一张床旁边,刚坐上去的时候,就听见了款冬轻轻哼了一声。
这倒是有些稀奇,本来自从他与款冬讲开之后,款冬心理上的问题确实一天好过一天,近来也会在他面前使使小性子,步故知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可却从没听过款冬带着气的模样,虽然酒意仍在头上,但步故知还是因此惊奇了一下,想了想,又起身坐到款冬的身边,颇有些新鲜:“冬儿在气什么呀?”
这话倒不像是来哄的,而像是来逗的,款冬也是没想到步故知半醉之后竟显得有些孩子气,本也不想计较了,可转头又见另一张床,还是觉得有些咽不下气。
又是“哼”了声,没再绕弯子了:“为什么会有两张床,你不愿与我一同睡吗?明明之前在村里,还有在孔家都不是这样的。”
步故知有些晕晕乎乎的,竟觉得款冬“哼”的声音很好听,脱口而出想让款冬再“哼”一次,却惹得款冬又羞又恼,轻轻推了步故知一下:“你是不是不愿跟我一起睡了?”
步故知半眯了眼,仔细想了想款冬说的话,再是摇了摇头:“不是,是这里本就有两张床,我只是没想好要不要将它们并在一起。”
款冬还是不满意:“这还需要想吗,自然是要并在一起的,不然我们怎么睡。”
步故知点了点头,附和着:“是,要并一起,明日就并。”说完还记得回到另一张床,他实在是困了。
却又被款冬拉住了,步故知半醉时候的脾气比平日里还要好上很多,甚至显得有些过于老实了,即使困得不行,但还是强撑着顺着款冬又坐了回去:“怎么了?”
款冬也看得出步故知几乎就要睡过去的样子,可若是不并这两张床,他便不好与步故知睡在一起。
“夫君,将另一张床拉过来好不好,具体摆在哪里明日再弄。”
步故知分辨了一会儿,终于弄懂了款冬在说什么。其实如果不是今晚喝了酒,步故知在见到款冬不高兴的样子的时候,就能清楚款冬想要什么,也不必款冬与他说这么多。可惜,他一旦喝了酒,整个人就完全迟钝了下来,别人说一句,他才能应一句。
“好,我去拉过来。”
款冬这次终于没拦着步故知起身了,也好在步故知脑子虽然迟钝了,但动作却不恍惚,直往另一张床,也没费什么力气,就将两张床并在了一起,甚至还记得床头床尾对齐。
这下步故知终于能躺下去了,他几乎是沾到了枕头便没了动静。
款冬也没再介意,而是也跟着躺下,紧紧偎靠着步故知。
夏日的夜晚自然还是闷热的,不过好在县学后山正对着对面两山,夜有凉风,家家户户都会半开窗乘凉。
这夜风自然没错过照拂款冬与步故知,即使他们紧紧靠在一起,送来的清凉也足够让他们很舒服。
款冬有些睡不着,他借着窗外的山月,仔细看着步故知的脸,步故知脸上的每一分每一毫,都足够让他着迷。
他先是试探性地摸上了步故知的眼,步故知没有任何的反应,显然睡得很熟,便放下心来,一点一点地抚着步故知的眉眼,又顺着鼻梁渐渐往下,到鼻尖,到唇峰,到颌角。
最后,款冬将手放在了步故知的手上,想把玩步故知修长的指节,突然,竟被步故知反握住了。
他心下一惊,以为是自己扰了步故知安眠,便准备收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他听见步故知低沉又充满磁性的声音:“别闹,睡吧。”
他愣了一愣,分不清步故知是醒是梦,但在下一刻也不再纠结了,而是埋进了步故知的怀里,而步故知也顺势揽住了款冬的腰身。
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款冬是被窗外叽喳的鸟啼唤醒的,惺忪之时想去触碰步故知,却只摸了个空,一下子惊醒过来,他坐起身,四处张望也没见到步故知,便想下床去另一间屋看看。
而就在这时,步故知端着一碗面条进来了,款冬一下子又愣住了,但心下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步故知知道款冬的动作是想要找他,也没多说什么,将面条放在了桌子上,又来到了床边。
“我抱你去洗漱?”
款冬没有矜持,而是主动靠了一靠。
等步故知抱着款冬洗漱回来,面也凉的刚刚好。
款冬拿着筷子,先是卷了半卷,再是夹起面条,咬了一口,面条的味道也是刚刚好,他还闻到了猪油的香味。
“夫君,你吃过了吗?”
步故知在等款冬吃完朝食,先将款冬送到镜饮,自己再去医馆做事。
“吃过了,我比你早起两刻时。”
款冬知道步故知向来起得早,也没再耽误时间,而是专心吃面。
却瞄到了步故知时不时会揉一下右肩,等到步故知第五次揉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夫君,你的右肩怎么了,是磕碰到哪里了吗?”
可没想到,步故知听了这话,竟瞬间面生薄红,轻咳了嗓,摇了摇头:“没什么。”
款冬还是有些疑惑,见步故知不答,放下了筷子就要上手亲自看看。
步故知挡住了款冬的手:“你吃你的,我是怕我说了之后,你又会不好意思。”
款冬疑惑更甚:“我怎么会不好意思?”
步故知见款冬有些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似叹似笑:“因为我的右肩,是被某人昨晚睡觉时压麻的。”
果不其然,款冬的两颊瞬间漫上了红晕,甚至比步故知的还要红,连忙埋下头来,慌张地重新拿起筷子,可几下也夹不住一根面条。
步故知见状不由地朗笑出声,倒没想再逗弄款冬了。
款冬听着步故知的笑,头更是要埋进碗里,被步故知及时出手扶住了额头,重新坐直。
“吃吧,不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