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饮开业的第二日, 甚至比昨日卖得更快,才过午时,准备的五百份冰就已售罄, 急得孔文羽从卖完最后一份冰饮后, 就一直哭丧个脸,仿佛看见了一大堆铜板都生了翅膀飞走了。
傅玉汝与裴府小厮收拾清点完仓库里的东西, 便先回了府,预备着看看能不能从县里的冰窖中暂且调些冰过来——明日再只有五百份肯定不够。
虽然冰窖里的冰价格肯定比用硝石制冰的成本要高, 但只估算这两日的盈利, 也能有赚头,先用来应付过这几日,等后面有了准备,再想办法多收集些硝石,如此, 镜饮的生意自然就可以稳下来。
孔文羽半掩了门板, 遮住正午里刺眼的阳光。
现下店里只有他与冬儿两人, 他留下来是为了再核对一遍今日的流水账目, 而冬儿也不是在店里干等, 镜饮五十文一张的“贵宾卡”出乎意料得很受欢迎,今日的档案登记到现在也没忙完, 他准备等手头的账目核对好,就去后面帮上一帮。
忽然, 账本一暗,是有人来了前台遮住了光线。
孔文羽忙得头也没抬,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不好意思, 今儿我们店里的冰饮都卖完了,贵客明日再来吧。”
“接你们回家也要明日再来吗?”一声低沉含笑, 似夏日里的高山溪流湲湲。
孔文羽一怔,倏地抬头看清了来人,随即手一扬,毛笔都忘了放下,飞溅出两点墨汁,沾在了步故知雪白的衣袖上,可这也没拦住孔文羽的激动,不断比划着:“步秀才,你终于回来了!”
可说完,又愣在了原地。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从没见过步故知身着白衣,他总觉得,今日的步故知与往常很不一样。
虽仍是眉目含笑着与他说话,但分明又多了几分的疏离,即使步故知就站在他的面前,但仿佛随时就要离去。
他垂下了头,试探性了问了句:“步秀才,你是心情不好吗?”
步故知笑意更显:“没有。”但又像是故意错开了话题:“冬儿呢?”
孔文羽将毛笔放下,一拍脑袋:“我都忘了,是冬儿最盼着你回来,他就在后面,我带你去!”
步故知指了指账本:“我自己去便可,你手上的账目忙完了?”
孔文羽有些讪讪,话里虽然是在抱怨,但不难听出扎扎实实地有几分骄傲,头也微微昂起:“步秀才你是不知道,镜饮这两日生意可好了,我与冬儿还有玉汝哥哥是从早忙到晚,有时候水都来不及喝一口。”
他嘿嘿一笑:“不过,也是只这两日,便赚了不少银钱,就连我阿爷也夸我了!”
步故知半垂眸扫了一眼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声音依旧温和却还是有几分浅淡的疏离在其中:“要不我来看账目?你与冬儿都先回去歇着?”
孔文羽连忙摆了摆手:“不必了,我比你熟悉账目,我来看就好,你倒是去帮帮冬儿吧。”他展开了手比划了一下:“那么那么多‘贵宾卡’,我看着就累,这两日还都是冬儿做的。”
步故知点了点头:“那我就先去后面了,等会儿我们一起回去。”
孔文羽低下头做足了架势,拨弄着算盘,抽空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冬儿可早就在等着你了!”
这家店铺的最后面,有一间小院子,制冰洗果就在院子里。而院子两侧还有两个小房间,一间充作了库房,另一间则是当作了账房。
款冬就在账房里誊抄“贵宾卡”的档案,因这里与前台隔了不少道门,所以他并没有听见步故知的声音。
账房狭小,即使门窗大开,但在这三伏日里,却毫无用处,甚至吹进来的风都似火燎。
一般人绝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坐得住,可款冬向来做事认真又专注,真的沉下心来誊写档案时,就感受不到外界的种种了。
也或许是这样,才能让他不用日夜煎熬着等一个人。
可忽然,似有一阵清风至,宣纸被吹起了半页,覆在了他的手背上,没等他自己压下那页,就有一只手伸到了他面前,轻柔地拨开了那半页的纸。
随即,他听见了他这几日来,日夜都在思念的声音。
“冬儿,我回来了。”
泪水瞬间涌上眼眶,他没有抬头,害怕这熟悉的声音依旧是梦里千百次的幻想。
那只手又温柔地抬起了他的下颌,“哭什么?”
款冬顺着这只手,看向了眼前人,瞬即,泪水不断地溢出滑落,惹得眼前人连连以指腹为他拭泪,轻叹了口气:“这几日受委屈了?”
他即使在心底有万般的委屈,委屈步故知说了,明明只是去县学拜访教谕,竟整整四日未归,丢下他一人在孔家;委屈这四日来,除了那晚裴府的人来传话,就再没得到有关步故知的半点消息,可他仍不愿说出口,只拼命地摇头。
他还是害怕,害怕步故知会因此嫌弃他的软弱,嫌弃他的不懂事。
可步故知竟像是有了读心术一般:“是我不好,没与你交代好,便将你一人留在孔家,这几日也没给你消息,下次不会了。”
他松开了手,单膝蹲在了款冬的面前,好让款冬能舒服些低头看他:“可冬儿做得很好,这几日的事我都听说了,冬儿一个人就能揽下经营镜饮时,文书上的大半事务,还不需别人再费心,裴昂都在我面前夸你好多次了。”
他有意逗款冬开怀:“他还说,我这书也不必读了,只靠夫郎养活我便够了。”
款冬听了这话没被逗笑,反倒是紧张地抓住了步故知的手:“不...不行,夫君要读书的,我可以做活供夫君读书的。”
步故知一怔,笑也敛弭,他无比认真地看着款冬,直到款冬都受不了他如此灼灼的眼神,稍垂了眼回避,他才有觉不妥,反握住了款冬的手,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冬儿,你怎么这么好呀。”
款冬轻轻摇了摇头:“明明是夫君,你才是世上最好的人。”
步故知牵起半边的衣袖为款冬抹去脸上的泪痕,却忘了上面沾有几点墨汁,虽已干透,但在混了温热的泪水后,又重新化开,染在了款冬的脸上。
而那道晕开的墨,正好画在了款冬的眼角,犹如一把上挑的钩,在款冬的眨眼间,平添了几分动人与...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