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薄暮时, 傅玉汝拉着还有些意犹未尽的裴昂请辞,步故知送他们至巷口,又目送马车驶远, 才回了孔家。
孔文羽已将碗筷碟盘都收拾好, 还不许步故知跟到厨房,步故知只得抱着款冬回房。
步故知将裴昂带给他的包袱展开, 里头是三十两的现银以及款家部分的田契房契。
即使步故知已经与款冬说过此事,但款冬还是有些讶异, 因为他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银子, 也就不免有些紧张,双手微微握紧了床沿。
“莫要紧张,这些东西都是你父亲的遗产,理应是你的。”
款冬垂下眼帘,并没有看向那一堆东西:“我…我不要, 给夫君吧。”
步故知将包袱又系好, 放到了靠墙的柜子里, 再折身坐到款冬身边:“没什么要不要的, 既是你父亲留给你的, 那就是你的。”
款冬又在咬自己的下唇,这次却被步故知轻轻捏住了下颌:“别咬了, 也不要害怕。”
款冬依言松了口,却也没抬起头, 他知道,步故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可这种好越多, 却越会让他察觉出步故知对他的隐隐生疏。
他自然是信了步故知说的,会与他一起过日子, 但步故知的一举一动,又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步故知并没有将他当做夫郎,而是正如步故知从前说过的,是“家人”。
“等你的脚再好上一点,我们就回去看你父亲,好吗?”
款冬无法对这句话置之不理,他终于抬头,眸中清如山中涧,所有的忧虑都一览无余,蓦地,一个幼稚也荒唐的想法浮现脑中:“我们是不是一起回去看爹爹?”
步故知揉了揉款冬的头:“自然。”
话到了嘴边,款冬又开始有些犹疑,步故知看出他的欲言又止:“怎么了?”
款冬不敢再与步故知对视,只低下头,声如蚊吟:“是我的爹爹,是不是也是你的爹爹?”
步故知一愣,他没想到款冬会纠结这个,也瞬间明白了款冬的意思,他不想让款冬再生不安,便也低下了头,去寻款冬的眼:“你的父亲,自然是也是我的父亲。”
款冬听到这句话,终于肯再次与步故知对视,眼中清溪似有鳞鱼跃动:“那爹爹的东西,自然也是夫君的东西。”
步故知一顿,下一刻失笑出声,他知道款冬这是铁了心要将他父亲的遗产给他,却也不能完全答应,只能先含糊:“那我就为你先存着,日后的事日后再说。”
没等款冬再说什么,又继续:“但是现在的事要现在做,今日该湿敷了,我去备药,你在房里等我。”
款冬看着步故知背影,不停地安慰自己,没关系,只要步故知还在他身边,就好。
*
翌日,县学学舍。
步故知与裴昂约好,先在学舍碰面,再商议去请教谕之事。
虽说步故知一向在款冬和孔文羽面前,显得有主意也很果断,但总归在心底还是不能完全有把握能请动祝教谕。
相比步故知有些罕见的踌躇,裴昂看起来倒是胸有成竹:“只要你亲去拜访祝教谕,他铁定能答应!”
这不是裴昂第一次说这话了,昨天在孔家的时候,裴昂也是如此肯定,可当时要商议的琐碎之事太多,再加上傅玉汝似有意阻拦,步故知也就没捉住这句专门问询缘由。
但现下只有他与裴昂二人,步故知也没再压下疑惑:“为何?”
裴昂被步故知一问,显得比步故知还要不解:“你竟然忘了吗?”
“忘了什么?”
裴昂沉吟片刻:“也是,你之前遭逢意外,失了忆,这等陈年往事,自然也不会记得,或许,你也从未知道过。”
步故知皱起了眉头,他隐有感觉,这其中之事不会简单,但也耐心等裴昂的后话。
“七年前,你得中小三元*,惊动了我叔父与祝教谕,是他们一同去了清河村寻你,又免了你的束脩,将你带到县学读书。”
“你我同年而生,故当年之事我也深有印象,祝教谕在叔父府中说,有意收你为亲传学生,不过考虑你年纪尚小,心性未定,准备观察些时日再做决定。”
裴昂话到此,便有些支吾,因为后面的事,也不需再说,“步故知”自从到了县学,心思便不在读书上,而是整日与不三不四之人混在一起,祝教谕自然也没有收“步故知”为学生。
步故知异常地沉默了,难怪他上次去寻祝教谕,祝教谕对他的态度,是毫不掩饰地试探,原来早在七年前,“步故知”与祝教谕就有过交集吗?
裴昂见步故知一脸深思,以为他在遗憾当年错过了成为祝教谕亲传学生的机会,开口安慰道:“嗐,你也别觉得惋惜,我虽与祝教谕接触不多,但我叔父与他关系还不错,就连我叔父也说,祝教谕此人,性情古怪,又不看重名利之事,向来随心所欲惯了,谁都拿他没办法。”
裴昂为了让自己的安慰更有说服力,甚至不惜“自揭伤疤”:“不瞒你说,当年我叔父也求过祝教谕,让他收我为学生,可祝教谕半分的面子都没给我叔父,只说我还缺了火候,他教不了我。”
裴昂见步故知神色未变,便坐到了步故知身边,倾身靠近步故知,拍了拍他的肩:“但现在又不一样,你失忆之后反而更像七年前的模样,祝教谕前些日子还与我叔父提过你。我看啊,祝教谕现在对你可是满意得不得了呢!”
步故知背后一凛,他抓住了最为关键的一句话:“我失忆之后,反而更像七年前的模样?”
裴昂从未见过步故知如此严肃的样子,不禁坐直了身:“是…是呀,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祝教谕亲口与我叔父说的。”
他小心地观察着步故知的脸色:“你失忆之后来县学那天,不是去见了祝教谕吗,他第二天就找了我叔父,刚巧我也去找我叔父说敲打胡家的事,也就与他碰上了,他没避讳我,反而让我说了那天你与胡闻打架的事…”
裴昂这下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没封住嘴:“还有你说的与你夫郎的事,我原本以为祝教谕会不喜县学之中的冲突,可没想到他听完,看起来倒是很高兴。”
他挠了挠头:“然后他就与我叔父重提了七年前的旧事,余下的话我没听全,但后来我叔父也与我说,让我好好与你相处。”
步故知听了裴昂的话,半天没有反应,只是眉头皱得更紧。
为何,偏偏是十二岁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