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来得正巧,本宫刚写了家书命人送回去,现在正不知该做些什么。”陈静婉本在踟蹰如何开口询问,却听娴妃毫不在意地直接出声。

  “姐姐一心记挂着家里,如今终于能够放下心了。”陈静婉感慨道。

  “应该吧。“娴妃虽然这般说着,语调中却带了几分不经意地轻蔑,“左右陛下已经派了太医去,

  就算是……”

  她刚说了半句,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而后很快消失不见,“对阿玛和讷礼来说,也算是好事了。”

  与娴妃聊天惯是如此,她总是这般话里有话。不过一家人得以重逢,她的内心还是喜悦的。

  她又与陈静婉闲聊了些有的没的,室内的冰渐融,十三热得躺在地上翻着肚皮喵喵叫。娴妃命人把它抱出去,还特地让春燕凿了块小的供它乘凉。

  陈静婉很少见娴妃如此上心一物,也不由得感慨十三多得娴妃的喜欢。

  “它的寿数不过十来年的光景。”娴妃的桌上还放着给十三没做完的小衣,“它现在越发懒怠

  了。"

  陈静婉又何尝不知。

  小梨花和十三是一同入宫的,只不过小梨花的性子要比十三活泼些,疯起来更是满言地乱跑,陈静婉就是有心都不一定能抓得住。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的小梨花也是一只七岁大的中年猫了,再过不了多久,它们就彻底进入了老年,又还有多少时日呢?

  陈静婉不由得有些伤感。或许到了那天,她也没有办法接受小梨花的离世吧。

  娴妃似乎感觉到了陈静婉情绪的变化。她招了招手,春莺便将小厨房里新做好的纳凉甜点端了上

  来。

  “这些日子天气太热本言都没什么胃口,不过这几样小点倒是不错,今日正好你来,便也来尝尝。”娴妃说。

  陈静婉自然不会放过这种品尝美食的机会,春莺刚命了小官女呈上,陈静婉就迫不及待拿起了银

  匙:“那妹妹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先送上来的是一盏酸梅冰雪小圆子和一碟银丝蜂蜜冷莲藕。两种都是寻常的甜品,只不过先用冰凉了,入口更加解暑消夏。酸梅冰雪小圆子就类似于用酸梅汤浇汁的小汤圆,只不过在这酸梅汤里面娴妃还加了葡萄干、红枣干之类的果脯,酸酸甜甜地确实开胃。而那银丝蜂蜜冷莲藕则是选了最白玉新鲜的莲藕切片,用混了桃花凝露的蜂蜜浇在上头,虽然甜,却不会腻得发慌。

  陈静婉各用了一块,一边吃一边点头:“姐姐小厨房的美食真是一绝。”

  “哪里比得上你的手艺?“娴妃小,用白瓷勺子搅动着她碗里的那份加了山楂、榛子、松果、红枣的冷冰粉,“这解暑的好东西,还是你想出来的。”

  陈静婉可不敢邀功:“不过是小时候吃到过,照猫画虎地做出来罢了,只可惜这宫里并没有可吃

  食的碎冰,不然加在里面,更是清凉。”

  想到拥有冰箱和空调的日子,陈静婉不由得生出几分怀念之色。

  两人正说着,小厨房里又送上了一盏薄荷杏果软香糕。

  娴妃介绍道:“这香糕是用糯米兑了薄荷水,让厨子敲打了足足一百多下才压得如此紧实。里面的杏子果是本宫喜欢的,入口生津还清爽凉快,妹妹来尝尝。”

  “好。”陈静婉眉眼含着笑意,自然取了品尝。被薄荷浸润过的香糕入口有一种微微的苦,但细细咀嚼,甜味就慢慢上了来。

  陈静婉就着酸梅汁连着用了三块,一直到娴妃说要上晚膳时才停歇。

  陈静婉用足了饭前的开胃菜,晚膳便只简单地桃了点清炒的时蔬。

  两人慢悠悠地吃着聊,等到晚膳用罢,此时已临近黄昏。

  金光余晖、流霞满天,远处的天空渐渐晕染出粉色。陈静婉与娴妃相对而坐,窗外的光线落在两人背后,影影绰绰,烙在澹泊宁静的雕花木窗上。

  陈静婉本就是来探望娴妃的。苦尽甘来,实在不易。不过娴妃却依然处变不惊,陈静婉便也放下心来。

  …

  陈静婉走后,娴妃回到屋子,让春燕将十三抱来。

  同样吃饱喝足的十三乖乖地窝在娴妃怀里,被养得珠圆玉润的体型实在太大,它换了好几个姿势都没能舒服。娴妃被它逗笑,只得把它放到一旁的软榻上。

  软榻上垫了青竹凉席,十三趴上去,终于清凉舒服了些。它摊成一只长长的猫条,拱着小小的脑袋瓜望着娴妃。

  娴妃取了护甲揉它的肚子,很快它便发出几声舒服的呼噜。

  “明年就要大封后宫了。”娴妃素来清冷的脸庞突然绽出一抹笑意,看得春燕霎时有些毛骨悚

  然。

  每当主子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都会有一个人.…….第一次是金常在,而后是庶人高氏,春燕不知道高氏那麻妹与主子有无关系,但主子垫伏这么些年却突然在婉妃走后这般表态,是..….要对付婉妃了么?

  一时间,春燕脑海中闪过许多思绪。

  婉妃其实对主子不错的,但若是主子不喜,那也是她命不好了。

  一个男神间,春燕便突然听见主子问她:“你觉得谁会是下一个贵妃?”

  “奴才不知。”春燕怎么敢妄加揣测皇帝的心思,更何况皇帝也没有说明年就要大封六言,主子又怎么会知晓此事?不过说些娘娘爱听的准没错:“主儿当年在潜邸就是陛下的侧福晋,若陛下真要再封一位贵妃,想必也是主儿您的。”

  “呵,就他?”娴妃冷笑一声,语气里终于不藏对乾隆的不屑,“本宫倒是希望他能早点驾…”意识到自己说多,娴妃便没有再出声,而是靠着窗台用手臂撑着整角冥想了。她一袭碧水色的旗

  装,头上的发饰却简单而朴素,半撑着头时好似一支向外生长的绿梅,傲然而独立。

  春燕未说太多,准备暗自退下。

  她刚一转身,便听主子突然道:“从明儿开始,宫里的物件都要三天勤洗一次,尤其是宫女太监

  用膳前后都得仔细着清洁。”

  春燕虽然不知道主子为何会这么要求,但还是准备通传下去:“是。”

  言里的这一场疥疮不知道是从何而起的,等到陈静婉从木兰围场回到紫禁城、听太医院要求戒严时,已经有不少的宫女太监感染上了。

  伺候陈静婉的宫人倒是没有感染的,但陆常在宫里有一个小太监被拖走了。

  最开始的时候,那个小太监以为是吃什么过敏了。秋天是各种疾病都容易发作的季节,一小片红色的疹子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但是很快,除了最开始的胳膊上,他的背上、前胸、腿上都都被大片大片的红疹子覆盖。一直到瘙痒难耐变成脓包不得不去太医院找那些不入流的小太医诊治,他才知道宫里已经有不少人同他一样,得了这严重的疥疮了。

  陆常在听说那小太监皮肤上的状样,当时就慌不择路地跑到陈静婉宫里来:“姐姐,我,我昨儿还让他到屋里来了,我.….”

  陈静婉正在让小厨房里烧热水,并拿度数最高的酒来消毒:“你先别慌,也不是一定就会感染上

  的。”

  陆常在担心地绞着手里的帕子,焦急的声音渐渐低迷:“姐姐,我昨儿还去了舒嫔娘娘宫里.….

  我不会把舒嫔娘娘也害了吧.…”

  陈静婉觉得她这大祸临头还担心别人的话语分外好玩,她眉一挑,故意道:“那你还到本宫这里

  来?”

  陆常在的脸当场变得煞白,她立刻站起来后退半步,慌不择路地找到殿门,还差点被陈静婉官里的装饰绊倒:“是我对不起姐姐,我,我这就出去,不在这里碍着姐姐了..…”

  陈静婉快要被她笑昏过去,她连忙让画船拦住陆常在,一个劲儿地安慰她:“你且放心,让你的

  贴身宫女过来领点春水配的这药水,先往屋里撒点便是。“

  陈静婉给她递过来一方纱巾,让陆常在学着陈静婉的样子围在脸上。而后春水也给伺候陆常在的宫女门发了同样的纱巾裹面,用艾草条熏烧着整个屋子。

  陆常在被陈静婉这么一照顾,才知道原来刚刚婉妃娘娘是在逗弄她。她从未有如此不合礼数的时候,气得差点跺脚。被陈静婉又好一通笑话之后,她才用手帕擦干净了眼泪,哑着嗓子连忙让贴身宫女学习春水和松花的所作所为清理了屋子。

  而后,她们又一同整理了永和宫的前后两院。

  等到两人将永和宫前前后后打点完,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陈静婉早早地回宫歇息,这段时间更是让春水闭门谢客。

  这次宫里发生的疥疮陈静婉曾经听闻过。

  乾隆早些年得过一次疥疮,是富察皇后衣不解带照顾着他,他才能痊愈大好。

  虽然记载寥寥,但这种传播性的疾病在医学并不发达的清代,却真的可以要一个人的命。

  因此陈静婉虽然知晓结果,却也同陆常在一样的忐忑不安。

  这言里伺候她的人都陪伴她已久。后年就是松花可以放出宫的年岁,她的心上人早就过了两家父母,只等着她放出宫去迎娶她归家;春水不愿出官,之后自然还是会陪着她的。画船和雨眠年岁还小,但正是因为年轻,所以陈静婉才更不想让她们生病。这重则丧命轻则留疤的病情,陈静婉实在是于心不忍。

  于是从这天起,陈静婉便要求言人勤消毒,还专门递了话关心了一下乾隆。

  不过如陈静婉所料,乾隆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非说自己没病,说他只是身上起了几个痤疮,过两天就好了。

  陈静婉无语,就只好跟富察皇后说了这事。

  富察皇后当然也知道宫里这蔓延着的疥疮。从避暑山庄回来后,不少跟随的宫人都感染上了,太医说大部分是因为疥虫的传染。

  陈静婉猜乾隆估计也是路上被虫子咬了,但他死活不让人声张,于是宫里真的出了事儿、身份高一点儿的也不过是太后宫里的掌事姑姑。虽然太后觉得这事实在晦气,但掌事姑姑伺候了她这么多年,她还是命了太医仔细伺候。

  然而在陈静婉慰问之后短短三四日,乾隆的病情就恶化起来。

  他身上的所谓“痤疮”已经彻底演变成了一个又一个脓包,乾隆痒得要死,挠破的地方迅速流

  脓,紧接着就伴随了针扎一般的刺痛。不仅如此,随着脓包数量的增多,乾隆开始逐渐高烧。再加上他前些时日刚车马劳顿,这一烧可谓气势汹汹,当天下午就已经高热得神志不清了。

  在清代,一场风寒就可以要了一个人的命。皇帝高热,并且太医院院判等数十位太医共同诊治用药,三个时辰了还没能让皇帝的体温降下来,在很多人眼中就等于乾隆是不是真的要不行了。

  一时间,满宫的妃嫔不得不齐聚养心殿外。太后都快扶不住,她这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还是赶来了养心殿外,心里估计也在害怕这不会就是和皇帝的最后一面了吧!

  陈静婉和陆常在戴着面纱赶到时,富察皇后已经不顾安危率先进入养心殿看情况了。

  如今纯妃又有身孕,官里的一应大小事务便都落在了陈静婉和娴妃的头上。

  娴妃是其中最平静的,太后只交代她让她处理,她便直接拿出了协理六官的架势。

  娴妃先安排了养心殿里所有伺候的太监和往常一样轮班,但考虑到也已经有几位同样感染了疥疮,娴妃不得不让李玉去加派了人手。同时为了满足太后的心思,娴妃特地指了舒嫔和兆佳常在一起去宝华殿,替太后给皇帝祈福。

  这时候,富察皇后也从养心殿出了来。她对太后详细说了皇帝病情,太后听罢,差点眩晕过去,还是陈静婉当即立断对富察皇后道,让舒嫔先把太后送回寿康宫保证太后安危再说。

  太后被送走了,但照顾皇帝的事情刻不容缓。

  虽说后宫众人聚集在此,但除了陈静婉,谁也不知道乾隆还能不能熬过这一劫数活下去。如果皇帝恢复如初自然好,那伺候皇帝的必然是一大功臣,可若是皇帝驾崩.……她们不仅落不到什么好处,反倒有可能被传染了把命搭进去。

  于是在富察皇后询问之后,众人诡异地沉默了一瞬。

  娴妃和她其实都被太后直接指定了协理六宫,但娴妃直接上工干活了,于是第一个发言的人就轮到了陈静婉。

  陈静婉觉得娴妃既然更适合整治后宫,那照顾乾隆的事情就她来吧。

  高低乾隆这时候不会驾崩,她的身子骨也硬朗着,甚至还能熬死乾隆!再加上她在富察皇后和乾隆眼里都是爱帝情深的人设,陈静婉觉得就算是为了维持在老板心目中的形象,这个活她高低都得接了。

  ”皇后娘娘,臣妾自请去照顾陛下。”陈静婉坦诚道。

  “婉妃,这不是玩笑,你当真愿意吗?”富察皇后眼含清泪,眸底清亮,“其实你本不需要的,六宫事物繁多,你帮着娴妃也是好的。”

  “皇后娘娘,臣妾是自愿的。”陈静婉对着她笑,如沐春风一般,“宫里自有娴妃姐姐,臣妾相信娴妃姐姐的能力。”

  陈静婉话已至此,富察皇后终于同意陈静婉和她一同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