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其实也怨不得昭宁没注意,她来到这个世界满打满算还不到两个月,虽然有以前的记忆,但毕竟对这个身体并不熟悉,再加上需要她接受适应的事情太多,便把这件事给忘到脑后去了。

  她之所以觉得不该来,不是时候未到,而是觉得新婚之时突然来了,有些可惜罢了。

  不过很快,她就没心思可惜了,因为这突然而至的葵水,不但汹涌澎湃,还疼的她眼冒金星,恨不得在床上打滚。

  “主子娘娘这应是之前落水受了寒,故而才会这般疼痛,但因葵水量大,不宜热敷,只能叫娘娘静卧休息,微臣先去开个止血止疼的方子,若是实在撑不住,再给娘娘用。”

  后宫中的女人多,各种各样的问题自然也多,李太医精通此道,一把脉便知昭宁的情况算不得严重。

  但顺治却没见过这样的场面。

  以前其他妃嫔来月事的时候都会命人通报遇红,顺治便不会过去,又何曾见过他人这般模样?

  此时见昭宁缩在被子里,疼的额上直冒冷汗,眉心紧锁双目紧闭,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只觉得严重极了,听到李太医这般轻描淡写的话,瞬间怒了。

  “你没看到她疼的脸都白了吗?什么叫只能静卧休息,既然有方子,还不赶紧叫人去熬药!”

  李太医在宫中服侍多年,对于顺治的脾气也有数,并没有因为他的怒气就顺从,而是耐心解释道:“皇上莫急,这药虽然能止血止痛,但月事本是天和,于娘娘亦是有益处的,不好随意用药止血,怕会留有遗患。”

  “娘娘此次这般严重,是因为落水受寒未能及时调理,月事过后,微臣再拟一个驱寒的方子给娘娘细细调养,待到下次遇红,便不会如此了。”

  顺治知道李太医不会无的放矢,压下怒火点了点头道:“那皇后的身子就交给你了,切记要多用心,平日里该如何调养,你与宫女们交代清楚。”

  李太医应了一声,跟着谨雅下去交代了,顺治则是走到床边坐下,拿帕子给昭宁擦掉额头上的汗水。

  “皇上你快回去吧,”

  昭宁身子不舒服,也没精神搭理顺治,“等我好了再叫人去找你。”

  “今儿是大婚头一天,你叫我去哪儿?”

  顺治继续帮昭宁擦汗,“你睡你的,不必理会我,太医说你得多休息。”

  这若是别人,顺治自然就走了,可这是昭宁,顺治又哪里放得下心?

  更何况如今他们刚新婚,不管是不是因为葵水突至,他若是此时离开坤宁宫,这后宫中的谣言怕是就要满天飞了。

  他是从不在乎那些女人无聊浑说,但却绝不想昭宁被她们嘲笑。

  她才封了后,正是需要立威的时候,他得替她撑着颜面才行。

  ……

  慈宁宫里,太后靠在床头,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苏茉儿端了药进来递给太后,回禀道:“格格,皇后没事,就是葵水突至,太医已经去看过了。”

  “皇上现在去哪儿了?”太后一边用勺子搅和着药碗,一边问道。

  苏茉儿笑道:“还能去哪儿,在坤宁宫守着咱们皇后娘娘呢呗。”

  太后这才松了一口气:“如此最好,可见他是真的将昭宁放在心上了。等会儿叫人拿个银簪子送到钟粹宫给董鄂福晋,就说是我赏她的。”

  “是,奴才知道了,您啊,就是个操心的命,”

  苏茉儿无奈的笑着摇头,“快把药喝了吧,一会儿该凉了。”

  董鄂福晋已经是一宫主位,又哪里还有赏银簪子的道理,太后这就是为了警告她,叫她认清楚自己的身份罢了。

  太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伸手捡了苏茉儿端过来的糖放进嘴里,又道:“叫人把静妃也送回去吧,大婚已毕,她也没什么能琢磨的了,在这儿整日里闹腾,叫人不得安枕。”

  白日里昭宁过来拜见的时候,静妃竟是将屋里的柜子给掀翻了,所以众人才会听到一声巨响。

  太后不用问就知道这定静妃听到前面热闹,故意在闹事,等昭宁走后她压根没去看静妃,也没叫人进去收拾,只是让人停了静妃今日的膳食,让她好好“冷静冷静”。

  静妃自然不依,午膳的时候又闹了一场,吵的太后头疼,这才又躺了下来。

  这些时日太后之所以把静妃拘在慈宁宫,最大的原因还是怕她会坏了昭宁的好日子,如今一切已定,太后也着实受不了了,赶紧将人送走,图个眼不见为净。

  慈宁宫这边自然又是一番闹腾,钟粹宫也不安生。

  董鄂福晋自觉受了委屈,回去之后砸了一套茶具,花盒好说歹说的劝了半日,才算是平静了下来,可这时候慈宁宫又送了一根银簪子过来,这其中的含义,董鄂福晋又岂会不懂?

  “看看,这是在打我的脸呢!”

  董鄂福晋气的眼眶发红,“佟佳氏叫儿子不分长幼,太后和皇上可曾斥责?董鄂庶妃敢当面顶撞我,又何曾受了惩罚?我不过说了几句实话,怎么就叫太后都这般羞辱我了?”

  “主子可不能这么想,”花盒劝道,“太后要的是六宫平和,今儿您在坤宁宫别的倒是还好,只是不该总想压着惠妃娘娘,毕竟她位份要更高些。太后这也只是警醒罢了,也没记档,只是悄悄送来,您也该明白太后的用意。”

  “我也想平和,可我若是不出头,福全以后可怎么办,”

  董鄂福晋擦了擦眼泪,“你没看到今儿三阿哥已经压到福全头上了吗?等以后皇后有了孩子,那便是无比尊贵的嫡子,更是高高在上,即便是惠妃,她占着妃位,将来若有所出,也能压福全一头!”

  “还有那个董鄂庶妃,你别看她现在只是个庶妃,但凭她的家世品貌,早晚有出头的一天,我若不现在压着她们,以后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只可恨我命苦,分明出身也不比她们差,却生不逢时,入宫的时候赶上那么个主子娘娘,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也是整日里战战兢兢的,生福全的时候还遇上难产,叫他生来就有眼疾,是我害苦了他啊——”

  “主子!这话可不能再说了!”

  花盒警惕的四处走了一圈,确定周围没人之后才将门窗都关好,“害得您难产,二阿哥生而有疾的是静妃,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您可不能说别的啊!”

  董鄂福晋用力咬了咬嘴唇:“当然是她,全都因为她,我可怜的福全,都是被她害的!”

  花盒这才松了一口气,上前安慰道:“主子,如今说什么都还早,咱们二阿哥必有后福。您别看皇后娘娘看着软和,但心里有谱呢,她才多大,将来必然会有自己的孩子,怎么会真的养了三阿哥呢?”

  “佟佳福晋打的主意成不了,三阿哥也越不过咱们二阿哥去,您就放心吧。”

  董鄂福晋点了点头,将脸上的眼泪擦干净。

  “你说的对,是我心急了,如今福全还小,万事都等他大些再说也来得及,你去备一份礼,明儿我去一趟承乾宫给惠妃赔个不是,也好叫太后不再盯着我。”

  不就是做小伏低吗?

  她在宫中这些年难道受的委屈还少吗?

  太后可不是好糊弄的人,她还是要再等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里可是紫禁城,阿哥公主们哪有那么容易都长起来啊,若想有出息,等命够硬才行。

  ……

  昭宁这疼痛来的快,去的也快,晚上好好的睡了一觉,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血还不少,不敢乱动。

  “李太医不是说让你好生保暖吗?”

  顺治将昭宁堵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个厚厚的披风,“你要想下地,就披上这个,你那鞋也不行,我叫人给你做了夹棉的,再换一双厚袜子正好。”

  顺治往屋里看了一眼,又道:“要不还是叫他们烧个炉子吧,这坤宁宫太大,寒气重得很。”

  “福临,你知道现在是几月吗?”

  昭宁举手投降,“大夏天的你叫我穿成这样,还要用火炉,那等天冷了,你打算把我包成包子吗?”

  顺治想起昭宁之前将自己跟被子卷在一起的模样,不由得笑了。

  包子还真不算,最多也就是个肉卷罢了。

  “冬日里你不用操心,永寿宫有地龙和火炕,”

  顺治依旧不肯放下厚披风,“等天稍冷些,就叫你搬过去,到时候把地烧得热热的,保管你光脚走在地上都不冷。”

  昭宁觉得,顺治这是在给她画大饼。

  她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就算真的有地热,她也不可能被允许光着脚在地上走。

  “以后是以后的,我现在就要下去,你快闪开,”

  昭宁坚决不被迷惑,“你现在就带着你手里那‘被子’一起去外面待着,等我收拾好了起来用膳。”

  顺治自是不肯退让,非要让昭宁披上试试他这披风到底是不是“被子”,两个人笑闹了一阵,还是林升进来说有大臣求见,才将顺治给请走了。

  胡闹的人走了,昭宁终于顺顺当当的起了床,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又饱饱的用了一顿午膳,方才觉得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主子,石福晋一早派人来递了话,说等您有空想过来请安。”

  看着昭宁没什么大碍了,谨雅上前将话带到。

  昭宁也想单独见一见石映月,自是点头应了,没过多久,石映月便走了进来。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旗装,头上只带了昭宁昨日赏的玉钗和耳坠子,腕上还是那白玉镯,整个人如傲雪白梅一般的脱俗。

  石映月福身行礼,昭宁叫她坐下说话。

  “映月打扮的也太素了些,虽然也好看,但难免叫人背后议论,该打扮还是要打扮的。”

  昭宁这话也是为了石映月好,她这一身过于素净,若被有心人故意说嘴,总是对她不好的。

  “就是想给皇后娘娘看看,”石映月柔柔的一笑,“您送的这一套首饰,我很喜欢,不想叫旁的俗物玷污了它们的风姿。”

  如今的石映月,似乎比选秀的时候更加冷清,但在昭宁面前,却又更加温柔。

  昭宁知道石映月如今心里定还是放不下的,也不去提起往事叫她难受,而是问道:“皇上说今后叫你帮着我处理宫务,我知道你一向喜欢诗书礼乐,也不知愿不愿意为这些俗事辛苦?”

  石映月抿嘴一笑:“若是为了娘娘,自然是愿意的。今日来,我正是为了这个,我想向娘娘举荐一个人。”

  “哦?”昭宁好奇的问道,“是什么人?”

  石映月也不卖关子:“是惠妃。她家中皆是计官,如今父亲也在户部做官,于算学甚是精通,我曾有幸瞧过她自己整理的嫁妆单子,着实是清晰明了,分毫不差。”

  “惠妃这妃位是如何来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自己也知道难以获宠,故而一直战战兢兢的度日。之前与她闲聊之时,她便曾经说过若是能帮着皇后娘娘也算是依靠,我观其言行,却是个实诚人,娘娘若有需要,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石映月这个举荐正中昭宁的心思。

  处理宫中琐事倒是不难,就算有什么难以权衡的,她也可以问问顺治和太后的意见。

  但那些繁琐的账目,却远远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她本想求顺治给她找几个精通算术的宫女太监来处理,但若是惠妃愿意管,那自然是更好的。

  说白了,这就是个会计的工作,固然需要有会算账记账的人,但也得有监督复核的人,两方若是有不同的立场,更不会出现弄虚作假的情况。

  昭宁既然觉得可行,当即便派人将惠妃请了过来。

  惠妃来时尚且不知道缘由,颇有点战战兢兢的,恭敬的请了安之后也不敢坐,只是忐忑的站在一旁。

  “惠妃坐吧,不必拘束,”

  昭宁裹着薄披风团在椅子上,温声说道,“今儿叫你来,是听石福晋说你精通数术,若你有空,可愿帮我理一理宫中的账目?”

  昭宁这话说的非常直接,完全省略了前面应有的寒暄过程,倒是叫惠妃松了一口气。

  她家里人丁单薄,平日里都是直来直去惯了,进宫以来面对各种饱含深意的话语只觉得心累的很,经常想到半夜也想不明白,今日前来还担心自己会理解不了昭宁的话惹她厌烦,却不想昭宁这般直接,竟是无需她多想了。

  “臣妾愿意。”

  惠妃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臣妾在家中之时,就管着账的,娘娘放心,臣妾定然能帮您盘的清楚明白。”

  有句话她没敢说,就是她阿玛有时候算不明白了,还会求助于她,若论数术,她自问罕逢敌手。

  惠妃应的干脆,却叫昭宁对她多了几分喜欢。

  既然想做,又何必非要推三阻四的做样子,惠妃这样痛快的人,非常适合一起工作。

  惠妃是个行动派,刚应了下来就要看账本,石映月忍不住笑道:“惠妃姐姐也太着急了,皇后娘娘既然许了你便不会更改,等过些日子娘娘安置妥当了,咱们再来帮忙也不迟。”

  惠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臣妾整日里无所事事,实在是太闷了,若是娘娘不急着对账,要不臣妾帮你整理陪嫁单子吧。”

  这下连昭宁都忍不住笑了。

  “我的陪嫁是十三衙门按定式置办的,单子都是现成的,哪里需要整理什么?你若是闲不住,倒是可以先带人盘一盘宫里的几个库房。”

  “太后说里面大多是前朝留下来的东西,年份长了,恐怕没多少能用的,所以一直也没人整理,我想着收拾收拾,看看有什么还能用的,就分给大家,便是拿出去舍给穷人,也比留在那库房里强。”

  听到有事能做,惠妃眼睛一亮,连忙应道:“是,臣妾这就带人去清点,一定盘的明明白白的!”

  说罢,竟是欢欢喜喜的告退,一副现在就要去做事的模样。

  “这也,真是个急性子。”

  昭宁哭笑不得的看着惠妃远去的背影,“谨雅,你快带着印信跟上去,告诉惠妃,这事不着急,慢慢清理就好。”

  “还是我去吧,”石映月也站起身来,“既是前朝留下来的旧物,怕是需要仔细辨认的,我去帮帮惠妃。”

  石映月出身汉官世家,对于前朝的事务自然见识更多些,昭宁也不留她,而是让谨雅将印信交给她,说道:“你去我自是放心的,不要太劳累,只当是闲来无事打发时光罢了,若有什么不懂的,先收在一边,过两日我给你们寻个老宫人去帮忙。”

  石映月接过印信,福身告退。

  这两位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坤宁宫里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福嬷嬷刚刚一直没说话,此时见无人了,方才说道:“主子知人善任,但是不是有些太过信任她们了?印信就这么给出去,万一——”

  “嬷嬷放心,主子让给的是盘点专用的印信,做不了旁的,”

  谨雅解释道,“主子命人做了好几方私印,各有用途,是不能混着用的。”

  “倒是奴才多虑了,”福嬷嬷笑了,“如此便不会有妨碍了。”

  昭宁向后靠在椅背上,懒散的说道:“我也是为了图个方便。之前我曾经陪着额娘处理过宫务,只觉得事情都混在一起,繁杂的很,得长了好几个脑子才能理得明白。”

  “我那时候就想着,反正后宫里那么多嫔妃都闲着没事做,倒不如叫她们分管一摊,也省得整日里无聊只想着争来斗去的。”

  “不过现在还不急,等我将宫中的日常事务了解的清楚些,再细细的分工,便是那些庶妃,也叫她们有些事做才好。”

  福嬷嬷这一辈子见过的后宫女子太多了,哪一个不是想大权独揽,恨不得不叫旁人沾染分毫的?

  可偏偏眼前这一位,竟是一副想当甩手掌柜的模样,不由得让她担忧。

  “主子这主意是好,但只怕有人心存妄念,乱用权柄。”

  昭宁笑着摇了摇头:“我要让她们做事,自然要给她们一些权利,但上有人管辖下有人制衡,这份权利想要乱用,也没那么容易。”

  “其实说白了,就跟朝廷六部差不多,虽然是各管各的,但上面还有内阁制约,最终决策权还是在皇上手中的。”

  “没想到昭宁颇有些用人之能啊,”

  顺治又又又一次不经通传就自己走了进来,“若她们有人做不好,你又将如何?”

  “还能如何,做不好的就不让她做了呗,”

  昭宁翻了个小白眼,“难不成我还能说做不好就不让你们见皇上?”

  “这倒是个好主意,”

  顺治笑嘻嘻的坐下来,“要不这么着吧,以后每个月月初你将上个月各个妃嫔的表现写个折子递上来,我就照着你的折子翻牌子,谁做得好,就多翻谁的牌子如何?”

  昭宁刷的一下就沉下了脸,冷哼了一声:“行啊,今儿惠妃就做得不错,皇上赶紧往承乾宫去吧。”

  说罢,她立刻撑着谨雅的手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往内室走去。

  顺治一个人哈哈大笑了好一会儿,语带得意的对林升说道:“瞧见没,你皇后主子打翻醋坛子了。”

  林升:……

  万岁爷您就作吧!

  看您一会儿怎么哄!

  顺治笑够了,方才追着昭宁过来,可谁知内室竟是关上了房门。

  顺治用力推了推,没推开,知道这是从里面插上了,赶紧高声道:“昭宁,我说笑的,怎么还当真生气了?快开门,叫我看看你肚子还疼不疼?”

  昭宁隔着门道:“让我开门也行,皇上得答应我一件事。”

  顺治好奇问道:“什么事?”

  昭宁继续道:“皇上叫我瞧一瞧你平日里翻的牌子长什么样子,我便给你开门。”

  总是听说翻牌子翻牌子的,她还从来没见过真正的绿头牌长什么样子。

  一想到自己跟那么多女人的牌子都放在一起,等着顺治挑选,昭宁心里就不痛快。

  今日刚好顺治自己提起,她便要瞧瞧自己的牌子到底长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