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颜换了身衣物后就随李世才去宫门口寻云羽寒,老远瞧着他跨着高大的骏马,右手执鞭,正与守卫说着什么,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想必只是闲聊,见着明颜,云羽寒嘴角压下来,挥了挥马鞭,指着身后一匹黑马,“上马吧。”

  宫门口的守卫见着明颜也是一愣,都传他们陛下赐给三皇子一位世间少有的绝尘公子,现下见了才知不是虚夸。

  守卫拱手,“王爷慢走。”

  直至到了军营明颜还是没想通,怎么说自己都是敌国质子,云羽寒怎会带他来军营呢?就真的半点都不防备他吗?就算云羽寒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城府,但也不至于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啊。

  “王爷。”

  见云羽寒身边还跟个陌生人,季欣询问着,“这位是?”

  云羽寒平静地说,“明颜,楚国六皇子。”

  季欣心中明了,拱手道:“见过明公子。”

  明颜颔首回礼。

  赤铁军扎营在距离京都五十里外的林间,人数约一万余人,任务是守卫京都城。

  大渝国的军队,除了皇宫内的禁卫军是听命于云景,其他都是曾跟着云羽寒走南闯北的部将。

  这个季欣,便是他从边关带回来的副将。

  自踏进军营,云羽寒便精神抖擞,没了宫里繁文缛节对他束手掣肘,他如归了山林的猛虎,大刀阔斧的在军营中视察。

  “这几日连着下雪,校场可都清理干净了?”

  季欣,“回王爷,连夜清理好了,现下已经开始训练了。”

  “嗯,如今时局动荡,不知哪日又要上战场厮杀,将士们一日都不可懈怠。”

  季欣跟着云羽寒多年,自是听出他的画外音,便道:“属下明白,哪怕明日便起战事,咱们依旧踔厉风发,势如破竹!”

  明颜跟在后面默不吭声,置身敌国军营,他的目光只敢停留在自己的脚尖。

  能容纳一万余人的军营占地面积辽阔,季欣为云羽寒汇报些不疼不痒军情的功夫三人便到了校场,离着老远明颜便听见呼和喧闹的声音,林间绿叶都被震的沙沙作响,经日光倾斜还残留下的点点雪花飘然至下,似是又下场微雪。

  此时正是严寒之际,那些兵只身着暗红色的单薄里衣,任是寒风刺骨也吹不掉他们为国报效的满腔热枕。

  云羽寒站在高台上看了会,道:“楚国的军营也是这般吗?”

  明颜未加思索,“臣未曾去过。”

  这话说的没什么破绽,各国皆知,楚国的兵权尽在大将军萧之远手上,与云羽寒的皇子身份不同,萧之远是楚国萧皇后的亲弟弟,年方弱冠便手握兵权,更是少年恣意,如今楚国国主年老昏聩,而萧皇后膝下还育有皇二子,想必待国主殡天,楚国会彻底落在这姐弟二人之手。

  云羽寒淡淡道:“萧之远本王见过,确实是员猛将。”

  明颜没作声,他怎么可能听不出云羽寒话中的试探意味,这几日观察下来,他发现云羽寒确实不善于玩弄权势,连隐晦都不懂得,一句话便叫人猜中他的心思,傻乎乎的。

  “......”

  久久没听见回应,云羽寒回身看过去,俊眉微拧,“你又在笑什么?”

  听那语气该是动怒了,明颜将那笑强忍了去,抿着嘴角道:“没、没什么。”

  云羽寒横他一眼,甩着袖袍走了。

  云羽寒的王帐在军营中央,若没有什么紧要军务云羽寒是不会宿在这里的,行至帐外明颜自觉停下脚步,想必里面会有军事图和各国走势沙盘,若是自己走进去,云羽寒更会怀疑他是来这面当细作的了,殊不知哪里会有这么明目张胆的细作,征战边关的铁血将军,到底是粗心浮气,没那么些细腻的小心思。

  厚厚的帘子将帐内的声响遮去大半,明颜拢了拢毛茸茸的领口,站在距离王帐两三米外的距离,像个等待差遣的侍卫。

  来回也有许多人路过,见他是个陌生人,还站在王爷的军帐前,也不敢多言,皆低下头匆匆走过。

  明颜从未去过楚国的军营,想来定是不如大渝的气派精壮,渝国国主云景就善战,自他登基以来有大半时间都在征战,在他们父子身上各国都吃了不少亏,现下虽熄了战火,这安生日子的背后也是少不得阴谋算计,没有哪个国君想屈居人下,不过就是韬光养晦、再寻时机罢了。

  李世才为明颜选的大麾材质果真上乘,站了这样久都不曾被风打透,就是吹得脸有些木木的,正无聊的四下看着,自远处跑来个人影,瞧那姿态似有急事禀报,近了明颜才瞧清,是颐和宫的下人。

  那人跑的气喘吁吁,见着明颜他先是行礼,继而道:“明、明公子,王爷可是在里面?”

  “在,怎么了?”明颜道。

  “陛下急召。”

  明颜一愣,未敢耽搁,他只掀开半片帘子,“王爷,陛下找您。”

  屋内安静须臾,云羽寒拎着大氅走出来,明颜见了忙接过为他披上,云羽寒蹙眉看向那小厮,“什么事?”

  那小厮回道:“小的也不知,但似乎太子殿下也被一道宣了去。”

  云羽寒眉间舒展开,眸中似有笑意,他一把打落明颜的手,疾步如风的样子像是有天大的喜事般,明颜也不敢多言,只得紧随其后。

  踏进宫门云羽寒就直奔云霄殿,那小厮只匆匆与明颜说下颐和宫的大体位置便跟了上去,看着二人的背影消失在红色宫墙的拐角处,明颜心里泛着嘀咕,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了吗?

  明颜按着那小厮指的方向缓缓走着,下过雪的景致还是很值得驻步观赏的,他也借着这个机会领略下大渝国的鼎盛风光。

  明颜边走边看,这里的建筑大多采用的是庄严肃穆的暗红色,给人一种很沉闷的感觉,边边角角都用金粉勾勒出具有独特性和观赏性的图腾。

  云景的衣物上似乎也纹着这神兽的暗纹,明颜回想着,似乎是麒麟。

  这一路也遇到零零散散的路人,见着明颜都怔愣下,继而低头快速走过,像是见着瘟神般唯恐避之不及,明颜也知道他一个质子在人家这里大摇大摆的瞎溜达有些不妥,他不禁加快了步伐。

  可走着走着他觉得不对,这地界怎么越来越陌生,像是从未踏足过的,走了许久都没见着一个人影,连个问路的人都寻不到,明颜有些慌了。

  拐过一处长廊,迎面走来一抹绛紫色身影,明颜脚步一顿,想要转身却来不及,云乐宁笑着唤他,“明哥哥!”

  明颜只得回身行礼,“臣不敢,殿下唤我明颜便可。”

  云乐宁小跑着迎上来,笑的还是那般烂漫,“你是要去哪里啊?怎么走到这来的?”

  明颜如实道:“臣想回颐和宫,但好像迷路了。”

  “这方向不对啊,你一定是分不清正阳堂那里的三岔路口,向左便是颐和宫,向右是康顺宫。”

  明颜想起自己确实走过那样一个岔口,自己还踌躇下,没成想最后还是选错了。

  “谢殿下告知。”明颜淡淡道:“若是没别的事,臣就先走了。”

  “哎。”云乐宁拦住他的去路,笑嘻嘻道:“我正好也要去那面,不如我们一道吧。”

  明颜也无话推辞,与他人不同,云乐宁待他倒是异常的亲近,明颜虽觉得有些蹊跷,可想云乐宁只是十四五的孩童,又能有什么复杂的心思。

  “你在三哥那待的可舒心?”

  明颜没想到第一句话云乐宁就问的如此直白,他道:“舒心。”

  “哎。”云乐宁叹了口气,“本想着叫你来陪我的,哪成想父皇竟然不肯。”

  明颜不敢随心所言,斟酌着开口,“殿下深得圣心,会寻到比臣更称心的随侍。”

  云乐宁嘴角落下,绷着小脸似是受了什么委屈,“父皇叫辰相来教我了。”

  “那自是甚好,都说辰相博学鸿儒,自是比臣要强上万倍的。”

  “我只想找个玩伴,那些冗长的史学理论学来又有什么用呢。”云乐宁神情落寞,“特别于我来说,最是没用。”

  明颜瞄了眼跟在他们身后的下人,示意云乐宁在宫中要谨言慎行,这些话是不能随意宣之于口的。

  云乐宁笑笑,“这些人从小跟着我,信得过。”

  明颜本还心存顾虑,当下看云乐宁确实心思纯净,他没有靠山,又得圣眷,前路危已。

  “殿下今日为臣引路,臣便小小的提醒殿下一句,深宫中,万不可将身家性命全然交托出去,这世上没有完全信得过的人,除了自己。”

  云乐宁看他,眸子清澈明亮,“谢谢。”

  明颜再没多言,都是云乐宁在一旁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二人只见了两面他就待自己这般亲近,云乐宁说他与其他皇子岁差过大,没得聊,明颜想不通,可他们二人也相差八岁啊,难不成偏偏与自己就合得来?

  不知不觉走至三岔路口,明颜躬身作揖,“殿下回见。”

  云乐宁不舍的看他,“向前走就是我的兴安宫,你若是得空,可以去找我吗?”

  明颜知晓自己身份特殊,在云羽寒身侧都要加倍注意,若是被人知道他周旋于两个皇子之间,定是要被群臣非议的,他道:“或许吧,殿下慢走。”

  见云乐宁的裙袂消失在视线中,明颜方才直起腰身,抬眸就见云羽寒自远处走来,他狐疑地看着云乐宁离去的身影,又看了看自己,面上晦暗不明。

  明颜心内惊悸,局促的不知该如何是好,正想着该如何与他解释,云羽寒却并未发难,而是漠然的从他面前经过,连抹眼尾余光都未曾施舍。

  明颜的话堵在咽喉,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里空落落的,他这是生气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