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寝殿一阵寒风袭过,明颜缩缩肩膀,还好膳堂距离不远,踏进屋内李世才便迎上来,见明颜跟在身后也没诧异,他殷切道:“王爷这边请。”

  拐过前厅,内室的桌上已经摆上几道小菜,明颜欺身上前为云羽寒脱下斗篷,抖了抖寒气后挂在一侧的衣架上。

  云羽寒仰头看他,“你穿的这样单薄不冷吗?”

  明颜一愣,窘迫的不知该作何回答。

  云羽寒还算睿智,没再问下去,见桌上只有一副碗筷,云羽寒道:“再添一副碗筷。”随即用眼神示意明颜,“坐。”

  李世才闻言忙拉开对面的凳子,道:“明公子请。”

  明颜怯怯的看向云羽寒,小声道:“这似乎不合规矩。”

  云羽寒拢了拢衣袖,“在这,本王就是规矩。”

  看明颜还是扭捏,多为难似的,云羽寒原就看不惯他这幅做派,不耐烦道;“你既然喜欢站着就站着吧。”

  李世才端着碗筷楞在原地。

  膳堂内只有他们三人,李世才规规矩矩的守在门口,除了暖炉内火苗燃着炭火的微弱声响,屋内安静异常。

  云羽寒用膳规矩没那么多,执着玉筷横扫餐桌,明颜瞧着他胃口倒是不错,足足喝了两大碗清粥,小菜也都见了底,吃饱喝足后明颜为他递手帕,云羽寒自然接过擦擦嘴角。

  明颜在这种氛围下早就压抑的不行,见云羽寒起身他忙为他披衣,对于他的殷切和体贴云羽寒似乎很受用,出门前对李世才道:“带他去书房。”

  李世才,“是。”

  二人将云羽寒送出去,望着夜色中云羽寒渐行渐远的背影,明颜冻的吸了吸鼻翼,李世才何等细心,忙道:“明公子随奴才来吧。”

  明颜轻声,“好。”

  书房与寝殿的距离很近,李世才说,每日下朝后云羽寒都要在书房待上几个时辰,用过午膳后去寝殿小憩,一个时辰后还要起身去军营视察,明颜细心的都一一记下。

  踏进书房,李世才道:“王爷既让明公子到书房伺候,那便是明公子合他心意,这些年了,王爷身边也只有奴才一人罢了。”

  明颜知他是在客套,只浅笑并未答话。

  入目便是一张宽大的梨木案桌,右面是软榻,上面的小方桌摆着水果点心,明颜止步于原地,询问着,“我需要做些什么?”

  李世才道:“都是些琐碎的小事,将案桌整理下,小塌的靠枕摆正些,王爷辰时末下朝,明公子要提前研墨,再为王爷泡杯浓茶提提神,要八分烫——”

  明颜件件铭记,虽时辰还早,但他也没耽搁,浸条手帕开始东擦擦西抹抹,这里终日有人打扫,收拾起可比他那间陋室轻松不少,看着案桌上扔的横七竖八的奏疏,明颜迟疑下,上前整理好放置在案桌的一侧。

  单从细节便能看出云羽寒是个浮皮潦草之人,案桌上的物件就没一个是规矩的,连狼毫笔都是那般随意的扔在那,明颜将它们挂好,又将桌面上的墨渍拭了去。

  这间书房不算大,最右角放置着衣架和一些细碎的小物件,明颜在小架子上挑选了一壶茶,他打开塞子闻闻,很香醇的碧螺春。

  明颜将茶罐放在小塌桌上,又将茶具都烫了遍,忙忙碌碌的半刻没闲着,正摆弄窗上的烛台,透过窗望见云羽寒披着寒霜自远处走来,一席绣金的蟒纹狐皮大氅在日光的辉映下闪着矜贵的色调,明颜倏地站起来,内心激荡。

  他将泡好的茶摆放在案桌上,拘谨的站在门口。

  云羽寒踏进书房便将披风扯下来,明颜殷切的接过,低声道:“王爷下朝了。”

  云羽寒扫他一眼并未答话,一阵风似的向内堂走去。

  见案桌上摆着一小盘糕点和一杯搭着盖沿的茶,云羽寒顿一下,拾块糕点塞进口中,而后才端起那杯茶顺了顺,明颜嘴角勾起浅笑。

  见云羽寒落座,他忙垂首走过研墨,云羽寒吧唧吧唧嘴,“这茶比以往浓了。”

  明颜回道:“提神。”

  云羽寒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继而道:“糕点是你准备的?”

  这个并不是李世才交代的,但明颜觉得云羽寒是武将出身,在前朝与那些文臣终日斡旋定是费神费心,这个时辰也该饿了,单靠茶水顶着可是很伤身的,他不过稍稍试探下,没成想云羽寒很是受用。

  明颜轻声应道:“臣想着这时辰,王爷或许会饿。”

  云羽寒再没应声,随手拿起桌边的奏疏开始翻阅,本以为他这性子会是一目十行,未成想却是瞧的极其仔细,明颜纤指搭着墨碇,在砚台上轻轻打着圆,眼神不自觉的又停留在云羽寒那张冷峻倨傲的脸上。

  许是常年在外征战的缘故,云羽寒的肤色像是小麦色,眉似远山,目若朗星,细细长长的丹凤眼向上挑着,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疏离感,高挺俊秀的鼻梁下是两瓣噙着骄傲的薄唇,或许自儿时起便在沙场浴血奋战的缘故,那双琥珀色的眸子中似有杀气,每每对上还是会叫人惴惴不安。

  云羽寒专心致志的翻阅着,明颜站在案桌旁捣着墨碇,一个飒爽英姿、峭直挺拔,一个灵秀恬淡、仙姿玉质,犹如画卷中走出的谪仙般悦目。

  瞧云羽寒的杯中茶所剩无多,明颜撂下墨碇,又为他续了杯,看了许久的奏疏,云羽寒也乏了,他昂头活动下肩颈,明颜见状走到他身后,玉笋般的纤指搭上宽厚的肩颈,力道舒缓松乏,云羽寒舒适的阖眼享受,须臾,云羽寒慵懒道:“指法轻柔,力道适中,练过?”

  明颜纤手微顿,垂眸道:“母妃患有旧疾,虽不碍于性命,但时常酸疼难忍,有次晨起险些昏厥,臣便时常为她揉捏缓解,也算熟能生巧吧。”

  云羽寒面若清风,但心中已在盘算,明颜进宫第一天便说过,他的母妃是越贵妃。

  贵妃。

  云羽寒心底讪笑,出身贫贱又无靠山的贵妃,又有何用呢,不过是空有虚名罢了。

  就像云乐宁。

  想起那个整日围着他父皇耍乖卖巧的云乐宁,云羽寒便心内烦躁,他掀起眼帘,眼底尽是藏着的晦暗情绪,明颜见他睁开眼,手上的动作倏地停了,盈盈秋水般的瑞凤眼局促的都不知该看向哪里好。

  “怎么停了?”

  明颜哪里敢与他对视,忙将头偏过,许是心颤的缘故,手上不自觉的加了力道。

  云羽寒自喉咙底溢出一声轻吟,又惬意的合上眼,“嗯,这样刚好,那样软绵绵的,能解什么乏。”

  用过午膳云羽寒就回书房小憩,明颜将案桌收拾好后退了出去。

  待他回到房间时发现桌上摆着些衣物,他近前瞧着,入目是件淡黄色的绣锦狐皮大氅,瞧着便很奢贵厚重,足够抵御冬季的冷风寒雪了,还有几套贴身的厚实衣物,明颜抚着大氅上的纹路,这衣物无论品质还是做工皆属上品,若是没有云羽寒授意,李世才是万万不敢拿来的,莫非是——

  “明公子。”

  正琢磨着,李世才堆着笑走进来,“这些衣物明公子可还喜欢?”

  明颜浅浅地笑,“喜欢。”

  “既然王爷授意了,老奴就尽可着好的拿,看公子清冷文雅,想必不喜那些艳明色彩,老奴就挑了这几样。”

  明颜心窝涌上暖意,看来云羽寒并没表象那般严刻冷酷。

  李世才接着道:“这房间啊,就只能先委屈明公子了,等哪日得了机会,老奴会向王爷提及的。”

  “那就先谢过了。”

  待李世才走后,明颜将那几件衣物都扯开细细的看着,都说渝国物阜民丰,如今看来确是如此,他在楚国虽过得不如其他皇子,但吃穿用度上倒还不算紧缺,可却从没见着做工这么精细繁琐的大氅。

  明颜将大氅捧在怀里,笑的灿然。

  云羽寒睡醒时明颜已经候在殿外了,听见响动他便进去为云羽寒穿衣,按着李世才所说,云羽寒是要去设在郊外的军营的。

  听闻云羽寒是近几年才回到京都的,他自十几岁起就统领三军,是手握兵权的炽手人物,为大渝打下辽辽疆土,可谓是战功赫赫,如今各国偃旗息鼓,云羽寒守在边疆也没什么意义,索性就奉召回京了。

  可常驻边关的人又哪里能住的惯这深宫冷院,这里尔虞我诈,诪张为幻,心内耿直的云羽寒连站在对面的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最初吃了不少苦头,现下倒也琢磨出些门道来。

  为云羽寒穿戴好,明颜退了半步,“王爷慢走。”

  云羽寒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忽的转身,“你会骑马吗?”

  明颜不知他是何意,但也答道:“会。”

  在这种纷乱世道,骑马射箭已经是每个皇子的必修课了,云羽寒接着问道:“会武功吗?”

  明颜睫毛颤了颤,轻声道:“未曾学过。”

  “看起来羸羸弱弱的,确实不像习武之人。”

  明颜没吭声。

  “随我一道去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