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笔描摹的眼睫

  御泽还要说些什么, 江月白已经转身走了。

  “哎......”御泽站在原地,追着江月白也不是、扭头去仙境门也不是,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你......”

  他正一筹莫展,江月白忽然又转身走了回来。

  御泽松了口气。

  但气缓到一半就卡住了——

  江月白回池边提起了他带来的酒葫芦, 而后又转头走了。

  御泽:“......”

  晚阳渐落, 苍穹被夜染成蓝紫,单薄月色隐隐照亮空中飘浮的暗红雾滴。

  微寒的晚风里弥漫开血腥味, 还有浓烈的魔气。

  与此间仙境格格不入的魔气。

  那股魔气太过张扬、带着异族与生俱来的邪恶杀戮气息,很快便成了众矢之的——它激发了所有仙人曾在凡间的怒恨与压抑太久的战意。

  刀剑法器碰撞的声音如同山崩地裂, 即便玄天仙境辽阔无比, 那些声音依旧随着晚风飘过巍峨仙山拂过浩荡仙河,飘至仙池周围......

  震得池中水波来回晃荡。

  御泽手忙脚乱发了个全境传音, 魔气干扰灵诀, 一连三回才发出去, 等他发出去, 连自己在灵诀里说了些什么话都不记得了。

  原地犹豫了一下, 他还是踏上了仙宫云阶。

  仙宫禁制不对仙境众仙设防, 御泽伸手推散了仙宫前透明屏障,外面狰狞的仙魔之气撞荡声尽数涌进, 将仙柱缠绕的垂幔轻纱掀得上下翻飞。

  他一路疾行, 穿过回廊, 连推了几扇门,都没见到人影。

  仙宫是他设计的, 当时造的时候还省去了不少复杂部分, 可此刻他只觉得九曲十八弯, 差点在自己搭的回廊里迷了路。

  七拐八绕了好一会儿, 御泽跟着直觉走到了后山花园。

  也不算是直觉,是闻着味来的。

  酒味。

  “江月白!”御泽直接喊了名字,喘了口气,“躲我呢是吧,藏这么深。”

  此处魔气与血腥味都不浓,只有凉风轻摇着花草。江月白半躺在藤椅里,跟着风一起摇摇晃晃,远远看过去,白衣飘垂,似还有几分悠闲。

  “外面魔气太重,”江月白听到自己的名字,微微坐起了身,嗓音仍然是虚弱,“我有点受不住。”

  御泽瞧了他一眼,见到他苍白的指节里还攥着那块淡红的手帕,整个人显得格外病态。

  演技高超啊。

  “酒呢。”御泽走近几步,食指勾了酒葫芦的绳带,提起来晃了晃,“别跟我说你倒了。”

  “喝了。”江月白说,停顿片刻,又轻声补了句,“里面就剩两口了。”

  “不是受不住吗。”御泽低哼一声,搁了酒葫芦,“能受得住酒?”

  江月白笑了笑:“前辈方才说是用十几种花酿的......”

  他抬起眼,人畜无害地望向御泽,“说得我好奇,想尝尝。”

  御泽喉结动了动,只这一眼,那些到了嘴边的重话就咽回去了。

  装病又怎么样呢,他的确是不忍心戳穿,江月白在这一点上算是拿捏住了他。

  “传音我发了。”御泽叹了口气,挨着江月白坐下来,“让他们下手轻点,能别打就别打。”

  江月白躺回了藤椅里,像是累了,只答了一个低低的“嗯”。

  远处的嘈杂隔了层叠的仙山,到了这里只剩隐隐约约的风声,显得此处更静。

  雾霭深重,暗淡的月光落在白衣,像一层薄衾盖在身上。江月白呼吸平稳,似乎睡着了。

  “不去见他,那让仙子们带句话呢。”御泽把酒葫芦里剩的几滴酒倒进口中,而后轻轻拍了拍江月白的手背,“好歹给那孩子解释几句,不然他心里也不好受。”

  静默良久,江月白的手指动了动,御泽还没反应过来,江月白快速从他手里抽|出了手,捂住嘴猛烈咳嗽起来。

  御泽:“......”

  “好好,不说了不说了,”御泽妥协了,“不说这些了,你歇着......”

  不论是真还是假,这咳嗽声总是让他心疼。

  “怎么解释......”江月白咳完的嗓音有些沙哑,“说我完全是利用他,他肯定接受不了......说我待他是真心,他恐怕要强留在这里赔罪道歉......仙气腐蚀魔体,折腾起来更是麻烦......”

  “是,是这个理。”御泽点着头,扶他靠回椅背,“你想的更周全些,是我欠考虑。你好好休息,其余的事我来处理。”

  御泽走出云上仙宫,浓重的血雾扑面而来,像是迎头给口鼻灌了场闷雨,堵得呼吸滞塞。

  夜色被染上暗红的脏,风里全是咸腥。落花受到魔气侵蚀,已经变作了满地粉色的污泥。

  御泽心里奇怪:不是发了传音,怎么还在打?

  难道传音没发出去?还是那几个好战分子光顾着打架没收到?

  御泽满心疑惑地走下仙云长阶,忽然看到面前荡开一圈气流涟漪!

  一道无色气门凭空展开,彩雾随风散,几位仙子从传送灵门中跨了出来。

  “小白人呢?刚去剑心池没找到!”青芷话音带喘,往御泽身后看了一眼,“在这里面吗?”

  “哎,他歇下了。”御泽伸手拦住了就要往里冲的几个人,问道,“什么情况了?”

  “太惨了,实在看不下去了。”青芷提起裙摆,上面全是溅上的暗红的血,“医者仁心,我都忍不住想去救人了,但是根本挤不过去啊,那些小姐妹们的刀剑几百年没见血了,今天可算杀了个痛快......”

  御泽听得心惊胆战:“我......我不是发了传音!让你们别下狠手!你们......”

  “别下狠手?”青芷抬眼,“打得太激烈,没听全,光听见后三个字了。”

  御泽一阵头晕目眩。青芷已经绕开他带着仙子们冲上仙云长阶了,留下一句:“找小白有急事,过会儿再和前辈解释。”

  “什么事?哎,等等,你们动静小点!”御泽转身追上去,“别给他吵醒了。”

  仙子们的动静已经很小了,但问话响起在寂静的夜晚里还是显得焦急突兀:“小白!你和那个人是不是认得!”

  御泽后脚赶到,想拦着她们,却发现江月白并没有在睡,而是坐在假山小桥边低头在水里洗什么。

  “那人快不行了,说想要见你一面。”青芷走到近前,语气急促,“你去不去?”

  “快不行了?”江月白动作一顿,将手帕从水里捞了出来。

  又翻了个面放下去。

  淡红的颜色遇水缓缓漂散,手帕不大,但江月白洗得很认真,指腹细致地抚过布料每一道纹理,再不紧不慢地将帕子压进水下轻晃着......

  不知是不是重伤的原因,每个动作都极其缓慢,透出些懒散。

  青芷原本满心急躁,可目光落在那些晃荡开的水纹上,心情莫名跟着放缓,甚至还出了神——江月白的手,并不算一双温柔的手,因为那双手骨节分明,每根手指还都布满了剑茧。

  但却让人觉出“温柔”这两个字。

  这双手握剑的时候冰冷无情,但若是放下剑轻抚谁,也许并没有那般无情。

  带着薄茧的指腹反倒比细嫩的皮肤更有一种冷冽的温柔。

  “他不是那么厉害么,敢直闯境门,”江月白将帕子拧干,搭在了手边摇晃的小树枝上,神色没什么太大变化,“怎么会这么快就撑不住了。”

  “小白你......”御泽欲言又止。他觉得江月白这话听着不大对劲,似乎并不担忧,反倒有些......失望?

  他转头看向还在滴水的手帕,闻到了花汁的芬芳......

  好小子,还会装吐血了。

  “他是很厉害,可交手没一会儿他就不再动手了。”青芷回过神,弯腰掬了一捧仙池水洗了洗手臂上的血,“就单方面挨打,那谁能撑得住多久啊。”

  江月白好一会儿没说话,沉默须臾,淡淡道:“既然撑不住了,那就跟他说,让他回去吧。”

  “他要是愿意回去,我们也不必来这儿找你了。”青芷甩了甩手上的水,叹了口气,“他不仅不还手,还求我们一定要把话带到,这......”

  青芷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几个仙子,“瞧他满脸是血,可怜兮兮的,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是啊,早知是你的熟人,我们便不打了。”仙子们对上江月白看过来的目光,都有些不好意思,“当时场面太混乱,还以为是哪个不要命的魔族要上来寻仇......”

  “不怪你们。”江月白轻声说,从水边站起了身,“他现在在哪。”

  青芷表情复杂:“在境门外面跪着......”

  御泽大步走到江月白身侧:“我给你结护身结界隔魔气,你去见他一面吧。”

  江月白问:“他伤得重么。”

  “挺......挺重的......”仙子们回答得有些困难,“他身上......好像有旧伤......”

  “对,有旧伤,我也感觉出来了。”大家都纷纷点头附和。

  ——有旧伤,所以才伤得那般重,不是我们太凶残。

  “他流了很多血。”为了防止江月白看到那副场景后太震惊再伤了心脉,青芷决定提前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眼睛流得尤其厉害。”

  江月白拿起了藤椅上搭着的披风,听到这句话后又缓缓放下了手。

  “走吧,”御泽看他犹豫,直接上前,“我陪你去。”

  “不用。”江月白按住了御泽要来扶他的手,转身撑在藤椅扶手上缓了口气,垂头捏了捏眉心,嗓音微有暗哑,“我忽然有些累了。”

  青芷见他面色不对,问道:“今日的药吃了吗。”

  “吃了,”御泽替他回答,“我看着吃的。”

  “那先喝点水......”青芷伸手去石桌上摸茶壶,却摸到了一只酒葫芦。

  “前辈,”青芷抬头看向御泽,“你是看着他喝药,还是看着他喝酒?”

  “我这......”御泽不知怎么说,“我拿这酒是给......”

  “没事的,就是困了。”江月白低低说,“我去歇会儿。”

  “你不去境门见那个人?”青芷惊讶,“那......那他怎么办?”

  “我本来就没要见。”江月白垂眸拿了披风,语气淡漠,“他若觉得痛了就回去,若是还要强撑,那就跪着吧。”

  “啊?!”仙子们闻言都变了表情。

  “他......”青芷问,“不是你朋友啊?”

  江月白说:“当然不是。”

  青芷惊奇:“真是来寻仇的仇人?”

  江月白嗓音微哑,显得有些敷衍:“差不多吧......”

  御泽噎了一下:“你......”

  众人怔愣的功夫,江月白已经走了。

  “唉,早知如此,直接打死得了。”仙子们意犹未尽,“还没使出绝学呢。”

  “那要再回去打吗?”

  “我觉得可以......”

  御泽没好气道:“打什么打,他不是也没干什么。”

  “好吧。”仙子们活动了活动脖子手脚,“今天也有些累了。”

  “而且魔族会被这里仙气腐蚀身体,估计再过会儿他身子就要化成血水了。”

  “那我们就不用管了吧......”

  仙子们交谈着走远,独留御泽一个人站在原处。

  御泽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自己先去见见那个穆离渊?

  可是见了之后怎么说呢?把剑心的真相告诉他?那绝对不行。说江月白是真的不想见他?那别给人孩子整得伤心过度,一下子过去了。

  到底该怎么办?

  御泽纠结了半晌没纠结出个结果,最后也决定放弃不管了。

  觉得疼了也就回去了。江月白那话说得没错。

  倔强是苦没吃够,等真撑不住了,也就不倔了。

  ......

  夜色渐深,风吹雾散,月薄星灿。

  今晚不同往昔,血腥杀伐过后,夜色里不是月的微暖浅金,而是星辰的冷。璀璨的星河洒落银光,照亮浩阔的仙云。

  穆离渊看不到仙境壮美的夜色,但他能感到星辰落光的冷。

  他浑身冷得打颤。

  血流得太多,他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身子了。

  仙境门前还有几个留下看热闹的小仙倌,围着这个流血的人来回转圈:

  “你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小仙倌停在穆离渊身前,蹲下来瞧着他的脸,“来这里想做什么?”

  穆离渊微微抬起头,嗓音哑得无声:“我想见......”

  他原本是想见江月白一面的,但此时不想了。

  或者说,不能了。

  他上天河之前用魔晶琥珀复明了双眼,可现在受了重伤,魔息无法运转,已经又看不到了。

  “北辰......仙君......”

  但他还是想当面和江月白说几句话。

  “可是北辰仙君说了,”那小仙倌回答,“他不想见你。”

  穆离渊呼吸断续,眼睛又开始流血。

  江月白不想见他。他早就料到了。

  谁愿意见一个昔日折磨自己的仇人。

  小仙倌们见他不走,纷纷劝道:

  “你快回去吧!”

  “你真的是魔族吗?”

  “北辰仙君说你愿跪就跪吧,可灵气会腐蚀魔体,你要是不走,身体要全部烂掉的!不是吓你!”

  穆离渊仍然在原地未动,他知道自己如今这样很狼狈、很不堪。

  但他只是想和师尊当面道一句歉。这句道歉他已经独自在心里反复说了快十年。

  江月白原不原谅他不敢奢望,他甚至觉得最好不要原谅。

  因为一句道歉配不上原谅。

  他曾经想过,如果能再见,不论江月白是想要惩罚他、还是想要他的命,他都愿意。

  可是江月白什么都没有要。灵海之战,江月白出手只是为了救人,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甚至连他说的那一句话都没有听完。

  凶狠一剑是惩罚,惩罚后却把拿走的半朵花还给了他——似乎在告诉他,他们两不相欠。

  江月白不想与他计较什么,也不想有再多的瓜葛。他能感受到。

  他们早已是两个世界的人,再如何纠缠,他也触不到天上月。

  但他很贪心,他还想看一看自己想念的人、听一听想念了数年的嗓音。

  小仙倌们在周围七嘴八舌劝说了好一会儿,可是毫无效果。

  他们发现这人并非完全是倔强,而是流了太多血,跪姿僵硬,周身已经没有活气了。

  一个小仙倌大着胆子碰了碰那张遍布血渍的脸——感到极度的冰凉。

  猛地缩回了手!

  “他是不是......死了啊?”

  “可他还跪着呢......”

  “尸体僵硬了就是这样的......”

  小仙倌们既害怕又好奇:

  “他到底是什么人呀?能上仙境,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可他要真是什么妖魔大能,不该连眼睛都治不好吧?”

  “对哦,他是个盲人诶,可惜了!我觉得他眼睛长得很漂亮,居然看不见......”

  又研究了许久,他们最终一致认为这个人已经死了,决定去找青芷仙子。早先青芷仙子和他们交代了,说要拿这个魔族的尸体做医术研究。

  “好可怜,落在青芷姐姐手里,估计连个全尸都没了......”

  “我猜青芷姐姐第一个就要挖他的眼睛!”

  小仙倌们结伴走过境门前的仙桥,交谈声戛然而止——夜色深浓,仙桥尽头的一袭白衣格外显眼。

  “北辰仙......”他们惊讶不已,但没有继续喊完这四个字。

  因为江月白对他们轻轻点了点头,又无声地摇了摇头。

  他们虽然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动作,可也知道这是让他们悄悄的。

  于是他们小心翼翼地踮起脚,悄悄地跑走了。

  江月白缓步走上仙桥。

  周围的栏杆花草都是血色,而且是溅射状、迸裂成扇形的血。凡是经历过战争杀伐的人,都能在看到这些血的第一眼,在脑海中还原出当时画面的残忍程度。

  仙道已经成了血道,血水还是荡漾的血水,没有干涸——说明流血的人一直在流。

  漂浮的血水漫过了白靴,在来人缓慢的步调里晃荡波纹,打碎倒映的星河。

  踏血行走的细微水声停住。

  江月白停在了穆离渊身前。

  星光映血,足以照亮此地。

  与那夜在空中明楼相见时一样,江月白感到穆对方周身还是透着淡淡的病气,成年累月积攒深厚,连如此浓重的血腥和魔息都遮掩不住。

  穆离渊的暗蓝色衣袍已经被血浸透,变作了深褐色。

  跪地垂头的动作让发丝垂在脸侧,碎发上挂着的血珠在寒风中凝结成滴,沉重地坠落进身下的血水里。

  江月白的视线落在他的眼睛。

  这次没有蒙眼的缎带。

  但仍旧看不到眼底眸色。

  因为那双眼睛已经被|干涸的血覆盖,长睫沾着血渍,杂乱地贴在眼周。

  睫毛湿了血和汗,显得更加深黑,像是用墨笔画上去的——根根分明的,是细笔描摹;几根被血与汗粘在一起的,是不小心的重笔浓墨。

  这双眼睛,江月白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但他仍然熟悉,熟悉眼廓起伏的曲线、熟悉眼尾延伸的弧度、熟悉每一根睫毛的走向......

  渊儿的眼睛从小就很好看,甚至漂亮。

  黎鲛当年和他说:“渊儿的眼睛漂亮得和小姑娘一样,如果他真的是女孩子就好了,那样他撒娇装病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能忍住揍他的冲动?”

  江月白说:“我本来就没打过他。”

  黎鲛诧异:“一次都没有过吗?他次次逃课装病耍小聪明,你都没打过?”

  江月白说:“没有。”

  黎鲛叹气:“你就宠着他吧,宠坏了你就后悔了。”

  江月白笑而不言。

  其实那并不算是“宠”,因为实际上他没有打过任何一个徒弟。

  即便他自己从小挨过不计其数的打。

  打,没有用。起码在江月白眼里是这样。

  身体的折磨,是所有惩罚里最低级、最没用的一种。

  真正让一个人痛苦,是要折辱摧毁皮肉之下的那颗心。

  江月白懂得这个道理,但并没有想教徒弟这个道理。

  可他的渊儿却把这个道理学得很透彻——渊儿从没有上手拷打过他。只是在欲|望沉沦的湿汗里,夸赞他的味道。在他身上驰骋的时候,从背后挽起他的长发让他仰头,强迫他去看满殿红烛映亮的明镜、还有镜中映着的人。

  江月白在魔界待了那么久,其实不怕渊儿拿自己发泄。

  只怕蜡烛和镜子。

  只有这两样东西会让他感到痛。

  也让他感到惊叹——他居然能磨出这样狠毒的刀。

  这样浓烈到极致的恨,一定能年深日久永不消散,直到他炼出斩开天门的剑。

  可惜没有。

  不是他高估了渊儿的狠。

  而是他高估了自己。

  江月白伸出手,缓缓拨开了穆离渊脸侧带血的发丝。

  带起的仙气触及到魔体,在皮肤上灼烧出一阵细微的烟。

  穆离渊疼得微微皱眉,费力地睁开了那双鲜血弥漫的眼——

  眸色浸在常年绕身的黑红魔气里,又被更强的仙气腐蚀,这双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装病时候的湿气蒙蒙。

  只是异常无神。

  他迷茫地抬头,想要伸手触碰面前的人。

  可江月白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他摸了空,什么都没有碰到。

  但他闻到冰凉的气息。

  像春寒峰上的花、像沧澜山上的雪......

  像他朝思暮念的人。

  “师尊......”他的嗓音沙哑不堪,“是你来了么......”

  他感到深深的难过,因为他又一次,看不到眼前人。

  眼睛失明太久,已经没法完全治好,魔族琥珀可以复明双眼,但却有时限,他的伤太重,此刻早已失去了效力。可他没有能力回去治好伤再上来一次,仅仅是这一次,就已经快要了他的命。

  穆离渊带血的手指在空气里摸索,最后支撑不住,又跪伏在地上,吐了口血。

  夜晚寒风忽然开始猛烈地刮,吹散了熟悉的气息。

  他看不见,也不知道江月白还在不在。

  只能拼命地道歉:“师尊......我错了......我从前做错了......我不该做那样的事......”

  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死寂。

  “对不起......”他跪在地上无助地重复着,“师尊......对不起.....”

  他开始意识到,也许方才的味道只是死前的幻觉,实际根本没有人来看他。

  如果江月白想见他,早就来了,怎会忍心等到他濒死的时候?

  他颓然地跪坐在血泊里,不再忍着喉中上涌的血,任凭它们顺着口鼻四溢横流。

  血滴纷纷坠血泊,像静夜里的一场残忍的雨。

  寂静良久,江月白开了口:

  “我原谅你了。”

  【作者有话说】

  天要亮了,作者也要猝死了(瘫倒

  依旧二合一!还有谢谢昨天给我投了五百个月石的小可爱!(因为看不到是谁投的,只能在这里感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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