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97章 血色婚礼

  朱红色的内衬,朱红色的广袖外袍,朱红色的袜子,朱红色的刺绣皮屦。

  乌黑的短发上,两边太阳穴夹着朱红色的圆形发钗,中间有三道朱红色的细珠将它们串连。

  贺安清身上无一不是联邦传统的颜色。

  喜庆的婚礼,给新人们带来好运,长长久久、百年好合。

  王总管将珊瑚珠串挂于他胸前,摆正雕刻成福牌的吊坠,长舒一口气,有感而发道:

  “老臣能看到今天,也无憾了,殿下。”

  贺安清看着偌大穿衣镜中的自己,上唇珠与下唇中间的浅沟都被画上了一道红红的胭脂。

  没想到这辈子第一次有如此繁复华丽的穿戴,不是黄袍,而是嫁衣。

  镜中反射出了丰东宁的身影,他穿着普普通通的单衣,静静地站在门外,好像怕惊扰了这幅美景一样,没有贸然出声。

  贺安清见他穿得少,赶忙转身说道:“怎么不进来?外面凉。”

  丰东宁这才光脚迈进门,来到他身边,将他肩膀上的一丝褶皱捋平,说道:

  “其实正式仪式开始前,我们是不能见面的。”

  “那你还来?”贺安清问。

  按照婚礼的规矩,装扮好之后,他们应该分别从对境桥出发,到达新娘之路才见面,然后再共同步入净堂。也有说法是,提前见面不吉利。

  丰东宁不想错过贺安清今日的每一个瞬间,如果能不接受残酷的现实,沉浸在美好的谎言该有多好,他柔声说道:

  “我也不能免俗,即使知道是假的,还是会高兴。”

  “那我要令你失望了,我大概会搅黄这场婚礼。”贺安清半开玩笑,抬头看着丰东宁,道: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出发了,你不去换衣服?”

  “我的衣服很简单,没有这些零零碎碎的挂饰。”丰东宁撩起他头上的珠串,迷恋地轻抚他的发丝,说道:

  “其实我要谢谢你,从没给过我不切实际的期待和恩惠一样的怜悯。”

  他们曾有无数个机会越过那条线,但终究都止步于深刻的爱意。贺安清是光明磊落的,一旦走到更深入的那一步,就会负起责任。丰东宁反而追求一种出自本能的依恋,而并非为责任所累。

  一个越是爱,越不能始乱终弃;一个越是爱,越无法逼迫绑架。

  于是两个人终是因为太过小心翼翼,无法走到一起。

  贺安清抱歉地说道:“东宁……”

  “让我好好看看你。”丰东宁揽过他。

  他觉得气氛有些紧绷,便安慰道:“以后还有得是时间。”

  我怕再也没机会了。这句话丰东宁没有说出口。他温柔地笑了笑,没预兆地在他额头上印了一吻,道:

  “我的新娘很美。”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贺安清摸着眉心他吻过的地方,看着那高大的背影,一阵心酸。总是他在辜负别人,也没可能再作回应。

  吉时已到,车队在对境桥一字排开。

  丰东宁上了最前面一辆,先行开走,贺平晏随着贺安清上了中间一辆,而宋陨则跟随在最后。

  在宽敞的后座上,贺平晏穿着金色黄袍,头戴皇冠,胸前挂着那半块月轮石。他拉住了贺安清的手,突然问道:

  “我们下辈子不做兄弟好不好?”

  重重的头饰让贺安清不方便转头,只得目视前方,道:“我们这种人,还会有下辈子吗?”

  “会的。”贺平晏笃定道:“在我心里,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哥哥。不管你离开我多少次,迷路了还是出走了,我都会重新把你找回来。”

  从贺平晏极端的反应中,贺安清隐约嗅到了一丝异样,道:“我根本没想过离开你,甚至从坛城跑回来就是为了你,但你还是让我嫁给丰东宁,明明你对他也憎恶。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不说实话?”

  贺平晏盯着这一抹刺眼的红色,开了口却没出声。

  贺安清是敏感的,差点儿察觉出这污秽的想法,才会有此一问。当年为了让他醒过来,贺平晏才下旨定了这门婚事,但后来他病好了,也就用不上丰东宁了。

  贺平晏没再催促,要夺走他哥人没了,丰东宁是个比他还可怜的人,他从没放在眼里。

  可是唯一对他有威胁的郑惑回来了,他知道贺安清的天平已经向对面倾斜,所以只能把废物丰东宁再拉上来。

  他确实怒火中烧,可如果光明正大地承认了,那他一定会囚禁贺安清,就像对待那只蜃一样,因为他无法接受被拒绝。于是,他守口如瓶道:

  “有些话别逼我说出来,不然我们都不好受。”

  没有得到答案的贺安清略显失望,道:“我已经很不好受了。”

  “你早该找一个安稳的归宿,我想了许久,不是临时起意。”贺平晏大概是在说服自己,违心道:

  “最适合你的人是东宁。”

  贺安清拆穿道:“你只是想让郑惑难堪。”

  “难堪?”贺平晏戏谑地笑了一阵,收紧了手掌的力度,道:

  “我是想让他死。”

  见贺安清没有回话,他继续道:“没遇上郑惑之前,咱们不是都好好的,你不怀念普元的日子?还是说你不记得五〇一有多疼?你被他骗了,不过没关系,我会帮你了结的。”

  贺安清余光扫过两旁倒退的路灯,没有一个行人围观,看来是郑惑已将净堂附近的平民疏散了,他松了口气。

  “你忘了在最艰难的时刻,是谁陪在你身边?是谁把你从小盒子里救出来?”贺平晏攥着他的手指了指胸口,道:

  “是我,只有我。”

  “平晏,我们每个人都将独自面对世界,也必须为自己的人生负责。就算当时死在五〇一,我想我也会接受这个结果,因为这是我的选择。”说这话的时候,车子路过了彼岸台,这些地方都留有贺安清的痕迹,很痛很深刻,但却意义深远,没有什么经历是白白浪费的,他说道:

  “你该从仇恨中毕业了,到那时,除了我以外,你就可以看到其他人、其他事,那些更有价值的东西。”

  贺平晏胸前佩戴着月轮石,闪现的杂质在其中翻涌,他面无表情地松开贺安清的手,把玩着月轮石,手背骨节分明,关节处的皮肤泛着被撑开的白色,他说道:

  “那就看我们之中,谁能走到最后,谁说了才算。”

  车停在了广场南侧,贺安清下车时,看到一身朱红色婚服的丰东宁已经在等他了,而旁边则是身着圣地军装的郑惑,他给了对方一个安抚的眼神。

  前面就是红色的地毯,两边摆满了一簇簇大型的玫瑰花艺,穿过广场一直延伸到净堂门口。

  这是一段漫长的新娘之路,在素色的环境中,显得异常耀眼。

  丰东宁伸出一手,他上前搭上,两人对视一眼,踏上了红毯。

  华丽繁复的婚袍下摆被吹起,血红的婚服,让郑惑几近爆发。

  当自己的向导被其他哨兵带入神圣的仪式,他用了毕生的忍耐力站在原地,嘴唇紧闭,脖颈和太阳穴都有青筋突出。

  脑中闪现的是血洗净堂的画面,穷凶极恶,丧心病狂地将所有忤逆他的人吞噬,也许他骨子里就是一个亡命徒。

  他极力压制着基因中的暴虐,看着爱人渐渐走远。

  如果这就是他的修行,那他宁愿功德尽损。当寒冷刺骨,当酷热焚身时,再冠冕堂皇的劝解都是徒劳,唯有破坏和发泄才能一解痛苦。

  他的军靴踩上朱红的地毯,就在下一步动作前,一个高大的人从身后赶上,站在他的面前。

  宋陨挡住了贺安清远去的背影,说道:“只有亲人才能进去,你是什么身份?”

  几个圣地军围过来,气氛剑拔弩张。

  同为十三阶哨兵,意味着他们永远不可能成为朋友,因为两个强者不能相容。

  “我是他的哨兵。”郑惑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真可悲。”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是贺平晏下了车,他扶正皇冠,踏上了红毯,说道:

  “皇兄受过的苦都是因你而起,你还有什么脸在这大放厥词?要是没有你,朕这身黄袍就是他的,你拿什么赔给他?‘将军夫人’吗?他如果想乖乖地做你的附属品,就不会死也要回到朕的身边了。”

  “你以前用愧疚感来绑架他,现在不好使了?”作为对立者,郑惑太了解贺平晏的龌龊心思,“你砍断他的手脚,他确实不会离开你。但他爱的只有我,即使粉身碎骨也要与我结合,这是你怎么阻挠都没有用的。”

  贺平晏反问道:“朕是他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还用得着这些手段?”

  “除了这层血缘关系,你们之间什么都不剩了,可悲的是谁?”郑惑不再留一丝情面,道:

  “什么时候你才能意识到,你从来都是安清的累赘。”

  风又大了些,贺平晏捋顺几根吹到脸上的乱发,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在微笑,但眼眸却通红,眼皮小幅度地抽搐着。

  王总管知道,每次在皇宫杀人时,他就是这个表情。

  “是啊,朕还会一直拖累他,到老、到死。”

  他狠狠地说完最后一个字,抬脚踏上红毯,朝贺安清的方向走去。

  净堂的大门被两名尊者从里面推开,这条路走了好久好久,贺安清与丰东宁步入其中,贺平晏也拖着长袍进去了,随后大门从内侧关闭。

  降佛佛像屹立在中间,依旧慈眉善目。佛像的前后左右四个方向分别站着一名僧人,手持乐器。陆宗域讲解过,这是“净声”,寓意洗下一身世俗的尘灰。

  迎面的僧人手中拿着颂钵,天然矿石手工凿制的钵身,再用木棒敲击或滑动,形成钵振。发出的声音不同于敲木鱼或玻璃,比那更有穿透力,而且回荡许久。

  待声音消失,贺安清与丰东宁分别从佛像的两侧绕过,走到平行于佛像时,贺安清面对的僧人提着两串竹摇铃,在空中慢慢移动,清脆的铃铛声画成一个圆形;而丰东宁那边,则是在晃动手中的牛角,里面有很多晒干的棋子大小的树果,随着倾斜的角度,树果相互碰撞,犹如来自远古时期的歌声,单一却美妙。

  等余音散尽,他们继续慢慢前行,汇合在佛像的另一面,东北方向的僧人端着一个铜盆,盆里有沙,他转着盆体沙沙作响,好似海潮,一浪一浪地迭起。

  这些仪式,烘托得结合的时刻更加神圣。

  袁印光坐于高台之上,虽然华服加身,却依旧穿着那双很素雅的布鞋,最为显眼的则是胸前佩戴的半块月轮石,与贺平晏的那半块一模一样。

  袁眉生站在他的身边,他是主持这场婚礼的司仪,说道:

  “造物主将春季视为新生的季节,我们虽然再不能感受到暖阳带来的生机,却依旧顽强地延续着人类独有的精神。神赋予我们将内心所向具象化的能力,无论是善良的,还是丑恶的,都会被包容。”

  “必经历过千难万险,才能携手走过新娘之路,圣洁的洗礼之音会让你们聆听到这世间的美好,因为你们都是被神祝福的孩子。”

  他上前一步,继续道:

  “贺安清、丰东宁,幸福难得又易碎,苦难却没有尽头,我们正是活在这样的世界。百年的历史在书中不过寥寥几页,而直面前路却漫长而遥远。每走一步都会留下痕迹,是忠于内心还是欺骗蒙混,能顺利到达彼岸的,终究是有信仰的人。”

  袁印光随即道:“愿神佛保佑你们。”

  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念经声,尊者们都双手合十,为新人们祈祷。

  突然,刺耳的掌声打断了仪式,众人闻声望去。

  贺平晏坐在亲属区的左上位,正笑着击掌。他站了起来,走到端着沙盆的僧人面前,抓起一把沙,捏了捏又撒回去,说道:

  “袁眉生,这些话你自己信吗?”

  袁眉生心想佛经都是我写的,有什么好不信的,想要骗别人,肯定得先骗自己,理直气壮道:

  “当然,这是我的信仰。”

  “你信就行。”贺平晏轻飘飘地说道,“说谎可是会下地狱的。”

  袁眉生一阵恶寒,总感觉被语言威胁了。

  贺平晏站在台阶下,四处看了看,道:“上一次朕来,在这里跪了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以为你能把我当时的话听进去。”袁印光像是在面对一个冲动幼稚的孩子,通过劝导才能避免冲突。

  “可你是一个小偷,袁印光。”贺平晏一抖金色的下摆,仰视着高台之上的袁印光,道:

  “是你偷了贺氏的东西,现在不该还回来吗?”他笑眯眯地摊开掌心。

  “我并不贪恋这个位置。”袁印光抚摸上汉白玉的座位扶手,说道,“我本就是要交还给你父皇贺航的。”

  “他死了。”贺平晏低声说道,“早在十五年前。”

  袁印光露出了难过的表情,他很讨厌这种怜悯与同情,不禁蹙眉。可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音色响起:

  “平晏。”

  声音的来源是佛像另一侧,贺平晏猛地回头,盯着那边,从佛像的底座后走出一个不高又瘦的人。

  那人与他一样,黄袍加身,戴着皇冠。

  贺平晏呼吸一滞,使劲闭了闭眼睛,又睁开,瞳孔缩小,他呓语道:

  “不会的……”

  “父皇!”在高台之上的贺安清跑了下来,叫出了声。

  “是朕让你们受苦了。”贺航站在原地,面容中满是歉意,他说道,“尤其是平晏,父皇对不起你。”

  “不,不是。”贺平晏显然处于震惊中,他踉踉跄跄倒退几步,重复道,“我父皇死了,死在了普元,死在了美术馆,跟我那些画一起,烧得什么都不剩……”

  “这个皇位让你牺牲了太多,朕知道你委屈、不容易。”贺航走近了一步,说道,“放下吧孩子,不要再逼自己努力,也不用再承受那些非人的欺辱。将月轮石交给安清,卸下这些重担,朕不想再看到你以泪洗面。”

  “你明明不在乎我……”贺平晏一直红通通的眼眶中,泪水涌了出来,他指着贺航说道,“你器重的是哥,我什么都不是。你从没把我看在眼里、当成你的儿子,让我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配做贺氏!”

  “朕承认对你疏于照顾,是朕逃避了责任。”贺航又走近一步,“所以朕很愧疚,尤其是对你,今后就交给安清,让他来守护你好不好?”

  “你怎么能愧疚?你怎么能……”贺平晏泪流满面,后退一步撞到了僧人,他推翻了僧人手中的沙盆,铜盆坠地,细沙散落,他踩在上面差点摔倒,又扶着台阶爬起来,狼狈地大吼道:

  “你让他独自逃跑的时候愧疚过吗?你想过我吗?我还在落园,差点命都没了,你想起过你还有另一个儿子吗?!”

  站在旁边的贺安清一怔,贺平晏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脱口而出道:

  “你听到了我们的谈话?”

  “是啊,我听得一清二楚。”贺平晏哽咽着说道,“所以我恨把你带走的郑惑,但我更恨怂恿你走的贺航。”

  袁眉生看情况不对,使劲儿朝贺航的方向使眼色。

  “月轮石交给你哥,平晏。”贺航的语气有些急促。

  骨子里对父皇的敬畏,让贺平晏下意识伸手抓住了月轮石,在他踌躇之际,贺航又道:“交给他,你就自由了。”

  众人都屏息看着贺平晏,他低头垂眸,长发遮住了他的脸颊,只能看到起伏的肩膀,幅度越来越大。

  随后是一阵诡异的笑声,贺平晏抬起头,虽然满是泪痕却咧着嘴,就像他在五〇一给贺安清特赦时的模样。

  他摘下皇冠,突然向贺航扔过去,道:“太拙劣了。”

  皇冠飞出一到抛物线,穿过“贺航”的身体,落地之后滚向角落。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贺平晏抹了把脸,转身对贺安清说道,“让朕猜猜,是蜃对吧?你什么时候把他从皇宫偷出来的?还是说雨晴和容麟那场厮杀是你安排的,就为了劫走他?”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不堪?”贺安清不屑解释,他只是心寒。

  贺平晏敛容,踢开了脚边的铜盆,说道:“还真差点骗到朕了。声音呢?朕不记得他还能出声。”

  事到如今贺安清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道:“给我月轮石,平晏。”

  话音落下,贺平晏的精神碎片从身后射向佛像的底座,那里炸开了一道门,一个用黑色盖头遮住脸的人推着轮椅避开了爆炸,而轮椅上坐的清瘦男子,就是放出蜃的向导。

  黑盖头则是郑惑在青川所遇的口艺人,可模仿任何人的声音。两人均暴露在外,这小把戏也就一下子暴露了。

  贺平晏问道:“哥,你就这么想要夺回这个皇位吗?”

  贺安清看了一眼滚出老远的皇冠,说道:“我要你留下月轮石老老实实回到燕都,守好你的皇冠,而我会以福音者的身份觉醒成佛,我们各守一方,承诺再无战争。”

  “这是郑惑给你灌输的,还是袁印光?你只在坛城被迫生活了一个月,怎么抵得过我们在一起的三十三年?!”贺平晏近乎癫狂地说道,“就算是结合了,你也该认清自己是谁,姓什么。我们是贺氏,是皇族!怎么可以轻易被郑惑这个杂种离间?!”

  “他不是杂种,他是我的哨兵。”贺安清身披嫁衣,却义无反顾地认定了郑惑的身份,是因为他不再迷茫,也不再错负爱人。

  “所以说我恨所有人……”贺平晏紧紧握着月轮石,周遭再度亮起精神碎片,突然间蓄力爆发,刺向贺安清。

  丰东宁一个箭步挡在身前抱住了贺安清,冲击波震得两人飞了出去,撞倒了在场的一众僧人。

  贺平晏怒吼道:“谁从我身边抢走你谁就要死,郑惑必须死,贺航也不例外!”

  贺安清身上脸上被刮得都是血口子,衣服顿时破破烂烂,头上珠串也断线掉落下来,他爬起来不可思议道:

  “你说父皇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会被幻象所骗吗?”贺平晏双手被精神碎片包裹,亮得刺眼:

  “因为是我操纵无人机炸塌了原色美术馆,贺航不配活着,我亲手杀死了他。”

  “你说什么……”贺安清呕了一口血,吼道,“你说什么?!贺平晏!”

  “我说,我杀了咱们共同的父亲贺航,够清楚了吗?”贺平晏右臂伸直,手指用力一抓,被供奉在净堂东南方向那柄断成两半的屠刀,震颤着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

  紧接着,带剑柄的那一半朝贺平晏旋转飞来,途中割断了两名尊者的脑袋,他一把攥住断刀握在手中。

  旧历时失传的锻造工艺让这把刀依旧锋利如初,只是很沉,若不是贺平晏用了精神碎片将其托起,一般人定是无法握住的。

  他慢慢走向贺安清,刀刃上的血滴在地上,留下一串殷红的血点。

  传说被这把刀砍中的伤口,无论用什么医疗技术,都无法愈合。

  贺安清看着他步步逼近,精神碎片闪着微光,丰东宁阻止道:“他是你唯一的亲人!”

  “是啊,我怎么舍得碰你呢。”贺平晏将刀甩了半圈,调转方向走上台阶,袁眉生见状拿起座前法器——一把杵,杵尖对着贺平晏扔去。

  可还离着八丈远,就被精神碎片弹射回去,戳在了一个尊者的后背,血突突喷溅出来,尊者应声倒地。

  随后又是一个冲击波,袁眉生被震飞,撞在立柱上滑下来,口鼻不住喷血,再也没有起来,只发出无声的呐喊:

  “不要……”

  贺平晏走到袁印光的面前,说道:“愿神佛保佑你。”

  随着话音落下,屠刀深深插进了袁印光的胸口。袁印光叫都没叫一声,只用手轻轻抚上刀身,流下了一滴泪,小声道:

  “所幸是你。”

  “印光……”血水呛入口鼻,袁眉生喊不出声,但他知道袁印光在最后一刻是满足的,被他最爱的哨兵的武器带走,他一定是得偿所愿。

  他一生都想赎罪,想更接近神,但最终最接近的只有孤独。

  无论袁眉生接受与否,梦貘从不欺骗人们。

  他的梦实现了,那样残忍。

  贺平晏泄愤一般又抽出刀,血从胸口喷了他一脸,刀刃向上一带将袁印光的手指切断,只是他再也感受不到痛了。

  一刀接一刀,贺平晏捅了数次,直到满脸满身浴血,袁印光几乎变成了一滩烂肉,他才停下来。

  哐啷一声,他扔掉了屠刀。

  广场另一头,郑惑远远看到净堂的门开了一道缝,一个尊者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倒在了十三阶台阶上。

  意识到贺安清有危险,天空中顿时显现出一头鲲,他拔腿朝净堂跑去。

  只听耳边一阵风声,说时迟那时快,他急忙侧身,一辆摩托车擦着脸颊而过,摔出三五米远,随后氢气泄露发生了巨大的爆炸。

  火球窜上天空,周围空气都蒸腾起来,红毯被烧断了,又被风吹得七扭八歪,花艺倒的倒、碎的碎,红色的花瓣漫天飞舞,新娘之路毁于一旦。

  而在鲲的面前,一头鲛鲨拦住了去路。

  这巨大的上古凶兽已然不是之前的模样,顺着背鳍分裂开来,竟长出了两个头,比之前更凶残、更狰狞,它张开两张巨口,朝鲲咆哮着。

  在场的军人无不被这头变异的鲛鲨所震撼,都在其威慑下动弹不得。

  郑惑深呼一口气,转过身。

  “我说了,你的对手是我。”宋陨甩了甩手腕,道:

  “你怎么敢背对我啊?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