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92章 重见天日

  “已经在那挖了好几天了,没日没夜的,也不吃不喝。”

  从容麟处刑那天开始,连续三日都在下雨。

  一名宫人打着伞,伞下,王总管用手绢擦了擦潲在头上的雨点,对旁边一身军装、小腿上固定着辅助行走器的男人说道:

  “丰家少爷,您叫殿下回吧。再怎么折磨自己,死去的人也回不来,他刚从异搜署被放出来,再进了医院可如何是好,唉!”

  容麟行刑当天,贺安清就被内阁投票通过释放了。丰东宁是直接把晕厥的他从禁厅抱走的,箱水母的毒素没对他起作用,被关押的日子里也没受到多么粗暴的对待,只是腹部被雨晴用精神碎片捅了一刀。这一下不是太深,他受益于结合,伤口愈合的很快,所以身上只有些皮外伤。

  丰东宁将他带回家,打了几针营养剂,他昏睡一天多,总算醒了过来。

  照顾贺安清,对丰东宁来说非常煎熬,每一次身体接触,他都能清晰地嗅到那头鲲的气味,而且那气味持续威慑着同为哨兵的他。

  雨晴和容麟死后,他反而冷静了很多,心平气和地去思考与贺安清之间的事。

  早在18岁时,贺安清与郑惑相遇之后,他就应该认清事实——自己永远地出局了。

  无论在往后的日子里贺安清与郑惑还会不会重逢,也都与他没关系了,他只是个旁观者、守护者,一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这是他问贺安清的第一句话。

  贺安清将他和贺平晏都是福音者的事情和盘托出,与他的猜测大体重合,解开了藏匿二百年的谜团。

  然而这不是他预想的回应,可能比起权力、继承者或是逝去的同伴来说,他的私情太微不足道了,连一个残忍的答案都是多余的。

  丰东宁没有怨言,常年单向的爱慕已成为一种习惯,贺安清结合或不结合能有什么影响?他发誓要守护的还是那个人,这一点不会改变。

  他本来会死在坛城,是贺安清不惜背叛郑惑也要跟他一起走。这样深刻的羁绊又是几人能比的,即使作为贺安清的哨兵也不能轻易撼动。

  还需要什么承诺?他们之间的情感,同样也会令郑惑无比嫉妒,否则,那颗子弹不会射入他的心脏。

  无论是安清还是他,他们都是从死亡线上爬回来的人,未来一定有着必须要完成的使命。

  军委通知他去辨认容麟和雨晴的遗物,走之前他叮嘱贺安清要好好的,但心里知道,越是坎坷苦难,越是能激发这个人骨子里的坚韧。

  安清一定没事。走之前丰东宁这样想。

  配合军委事无巨细地完善调查报告,等他回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他没看到家中的贺安清,却意外见到了等在这的王总管。

  “陛下这几天在看皇宫修缮的图纸,放了我的假。”王总管如是说。

  丰东宁知道,贺平晏一定是恼怒王总管那天的举动,觉得他僭越,因此疏远他,便说道:

  “他们之间的事,我们掺和进来恐怕只能帮倒忙。”

  王总管却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如果我怕事,宁愿不干这差事也罢。至少走之前,我得做点力所能及的努力。”

  他告知了丰东宁贺安清这几日的行踪,把人带到了墓园。

  贺安清已经在这拿铁锹挖了好几天,王总管实在心疼他这个样子,就想着让丰东宁把他拎回去。

  丰东宁走出了宫人打起的大伞,雨点落在他身上,打湿了头发。

  墓园建在一片宽阔的草地上,白色的墓碑一排排向外延伸,数不清有多少个。在几个略大的地块旁,稀疏地种着几棵老槐树。

  他几个月前刚来过,是参加江珩的葬礼,而贺安清就在江家墓地旁的空地上挖。他没拿伞,冒雨走了过去,看到三个坑,其中两个已经挖好了,剩下一个也有半人多深。

  伴随着机械关节发出的声音,丰东宁脱下军装外套扔在土堆上,一跃而下,拽住了贺安清的手。手心起了好多水泡,有的破了皮,血水染红了铁铲的木柄。

  那双狐狸眼慢慢看向他,不是仇恨,不是悲伤,只有无尽的疲惫。

  贺安清太累了,但他不能停,因为只要停下来、闲下来,脑海里就满是雨晴那碎烂的头颅,还有容麟死不瞑目的样子。

  丰东宁慢慢掰开他僵硬的手指,将铁铲拿走,说道:

  “我来。”

  贺安清没有多余的力气争抢,如释重负般靠向一边,丰东宁抱起他,让他坐在土堆上,然后一铲一铲地继续挖起来。

  因为下雨的关系,坑里有积水,丰东宁不光要把土挖出去,还要用铁桶把积水转移,他的军装衬衫上已经全是泥巴。

  贺安清用胳膊蹭了蹭睫毛上的雨水,总算开了口:

  “我去看了江珩的墓碑。”

  丰东宁明白他要问什么,手上没停,仍然在埋头苦干,说道:

  “你去青川之后,江媛在监狱里突发疾病,去世了。所以墓碑上追刻了她的名字,按她临终的要求,与江珩葬在了一起。”

  贺安清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原本那墓碑上只有江珩一个名字,这次看旁边多了江媛。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失去精神体的异能人都不会寿终正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她死得痛苦吗?”贺安清问了一个没什么意义的问题。

  丰东宁将铲子深深插在地里,脚踩了踩,使劲儿挖出一大块土,说道:

  “不痛苦。”

  这三个字就像安慰剂,贺安清点了点头。

  丰东宁的力气大,没多久就挖好了,贺安清站起来,伸手将他拉了上来。

  虽然坑准备好了,但An死在了坛城,雨晴和容麟的遗体还被军委扣着,现在也没法下葬,丰东宁扔下铁铲,说道:“不然先回……”

  “等等。”贺安清的视线绕过了他,往王总管的方向看去,丰东宁回头,看到了一身紫色华服。

  他示意贺安清不要动,撑着地面从坑里一跃而上,独自走了过去。

  袁眉生是乘坐一辆黑色皇宫用车来的,一个随行宫人帮他打伞,另一个则抱着两个白色陶瓷罐子。

  “陛下让我将此物送过来。”袁眉生解释道,“是你们唱诵班那两个孩子的……”

  他没再说下去,丰东宁接了过来,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变得那么轻,人在这世上能留下的也只是一抹尘灰,风吹即逝。

  丰东宁点头表示感谢,回到了贺安清的身边。两人将骨灰安置好,本来挖的是棺材大小的坑,只放一个小小的陶瓷罐子,显得格外空旷。丰东宁拿起铲子将土给回埋上,只剩下An的还空着,期间王总管和袁眉生都没有去打扰唱诵班最后的告别。

  贺安清多么希望自己像圣地人一样,有忠贞不渝的信仰,这样他就能坚信,无论是江家姐弟,还是雨晴和容麟,死后都会去往极乐之地,远离苦难。

  但他不光没有了信仰,连以前拥有过的同伴都要亲手掩埋在黑色的泥土中。

  两个简陋的墓碑立好,袁眉生拖着下摆走入雨中,站在离他们最近的一棵老槐树下等待。

  贺安清抹了抹手上的泥,走了过来,对身后的丰东宁说:

  “我单独跟袁先生说几句话。”

  丰东宁点了点头,与两人交错,走向王总管的伞下,远远注视着两人。

  “我要谢谢你让……他们去救我。”袁眉生略去了名字,当时拼死把他从青川带出来的人,已经长眠于此,他不忍贺安清再受压力,问道:

  “是田监正带你回坛城的吧,他还好吗?”

  “袁印光为了让我活下去,用尽精神力而昏迷,我被主事推入彼岸台,是田佑乡保护了我,让我得以走出那里。”老槐树的树枝挡住了一部分雨水,视线清晰多了,贺安清一改之前对袁眉生粗暴的态度,说道:

  “但他死了。”

  本想着岔开话题,却弄巧成拙让贺安清更自责,袁眉生苍白道:“生死有命。”

  对一个拥有无限生命的人来说,生与死确实如家常便饭,无论多么亲密多么爱慕的人,终究会死在袁眉生的前面,离他而去或是被他抛弃的人太多太多,有些情感对他来说早已淡薄。

  只是听到袁印光昏迷时,他却没有预想的那么洒脱,还是会担心那个远在坛城的故人。

  贺安清看着那两个崭新的墓地,说道:

  “你能帮他们一起超度吗?”

  袁眉生诚恳地摇了摇头:“我做不到,杀孽太重。”

  贺安清没有强求,苦涩地点点头,道:“也对,我们终将在地狱重聚。”

  “异能人本就为杀戮而来,最终被杀戮带走,宿命如此。”袁眉生无奈地说。

  贺安清还记得军委的一项报告,越是高阶的哨兵平均寿命就越短,不是发狂而死,就是被军委利用奔赴战场而死。确实如袁眉生所说,异能人也许就是造物主的原罪,他们与生俱来地好战、极端,偏又有强大的力量,而森罗万象都要遵从因果报应,以至于他们都不能善终。

  袁眉生怕他钻牛角尖,说道:“至少容麟和田佑乡,他们都是心甘情愿的。”

  “就是因为他们都心甘情愿为我赴死,我才更觉得自己无法饶恕。”贺安清颓丧地说道。

  袁眉生抖了抖身上的雨滴,道:“那你就做点什么,让他们不白白牺牲。”

  贺安清自认已是丧家之犬,唱诵班没了,他的位置名存实亡,又失去了贺平晏的信任,他道:“我还能做什么?我想我死了比什么都值得。”

  “你会死,但不是现在。”袁眉生用食指抹去他脸颊上的泥水,说道,“贺平晏准备让你与丰东宁举行婚礼,而且会利用易教的教规,带你们回到坛城让袁印光来见证。”

  “他要干什么?”贺安清惊诧,这无异于一个赤裸裸的挑战。

  “就是你想的,最坏的结果。”袁眉生严肃地说道:

  “振作起来,不然无论你活着还是死去,都是在辜负那些爱你的人。”

  唱诵班的安全屋在燕都城西的一间茶点铺子里,旧历时期曾是一所道观,但那个教派早就消亡了,建筑被当成遗址保留下来。

  大门是棕红色的,前院很空旷,两旁有汉白玉的围栏,中厅是对外开放的,门票的价格不菲,因此游览者很少。后院仅接待熟客,贺安清与袁眉生来到此地后,屏退了所有服务生。

  丰东宁担心王总管的安危,让他先回去,自己陪二人来到安全屋,守在玄关。

  这是一间席地而坐的包房,有独立的院落,房间一面墙都是透光的玻璃推拉门,可以看到院里的景致。建的是微缩庭院,假山水和亭子错落有致,在雨天来,满眼都是禅意。

  贺安清换上了干爽的素色单衣,与袁眉生分别盘坐在木质长案的两头,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信封,这是他来时服务生说前几日寄到的信件,收件人是他。

  这么古老的通信方式早就被淘汰了,但当他看到落款是青川的印章时,抖着手拿起来,小心翼翼地拆开,生怕撕坏了里面的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张照片。

  在青川县政府门口,他被簇拥在中间,左边是搂着他肩膀的容麟,眼神没看镜头,却低头看着他。右边是穿着蕾丝蓬蓬裙的雨晴,摆了个“耶”的手势在额头上,无论是动作还是表情,都可爱得像个虚拟偶像。而真正的虚拟偶像An,则戴着口罩站在一边,腼腆地笑着。

  谁都没想到,在收到这张照片的时候,除了他,其他人都死了,拍照的甜仔也死了,连照片背景里的青川县政府,都已在战乱中被炸塌。

  什么……都没了。

  一切归零。

  贺安清紧紧抓着照片,眼神掠过那一张张年轻的脸孔,说道:

  “我在圣地像个俘虏,易教徒都恨我,因为我杀了他们的将军夫人,还蛊惑了他们的将军。我被换上暴露的衣服,去取悦我的哨兵,甚至在事后,他们还要从我身体里收集每一滴液体,称量报备,我在那里毫无尊严,那不是我的家。可千辛万苦回到了我所思念的燕都,因为与圣地人结合,皇帝指责我是叛徒,我目睹了曾经背靠背的伙伴们自相残杀,昔日的唱诵班瓦解崩溃。无论是圣地也好,联邦也罢,风罩之内已没有我容身之地。”

  薄薄的一张照片,承载了他几乎所有的情感,他说道:“仇恨从何而来?当我意识到时,它已贯穿了我的身体,流窜在我每一个细胞里。我所爱的人,都死在了爱的屠刀下。”

  当爱变成利器彼此伤害,恨便接踵而至。

  全是因为他对爱的人犹豫不决,才会造成难以承受的悲剧,他哽咽道:

  “我还要……我还要再失去多少?”

  不知怎的,情绪突然决堤。他捂住脸大哭了起来,哭声伴随着淅淅沥沥的雨,在空旷且没有生气的房间中,显得更加凄惨。

  丰东宁闻声而入,看了一眼袁眉生,快走两步到贺安清身前,蹲下身一把抱住了他。贺安清也顺势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这一刻他无比需要身边能有人支持。

  这个久违的拥抱,让丰东宁回到了儿时。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三十多年,他从没有缺席过贺安清人生中的任何阶段。重要的、不重要的,高兴的、难过的,甚至是那些与生死擦肩的时刻。

  贺安清一定是爱他的,也许不像对郑惑那样充满冲动的爱,但却是一种持之以恒的、不会因任何外界因素而改变的爱。

  无憾了。他想。

  无论你与谁结合,是谁的向导,在你最悲痛的时候,永远是我在陪伴你,这就足够了。

  贺安清就这样在他怀里哭到失控,抽泣,最后慢慢平复。二百年有那么长,时光像精神碎片一样闪烁着飘落而过,虽然绝望,却也有太多美好的瞬间。

  要活下去,要铭记,只要这样,唱诵班存在过的证据就永远不会被磨灭。

  他推离丰东宁宽厚的怀抱,倔强地抹掉了眼泪。从此等待他的再也不是安全区。

  “在青川,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知道我会众叛亲离。”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比之前更要坚韧。

  “是。”袁眉生自从遇到他后,多了一分人味,说道,“这不是预测,这是我与印光经历过的一切。”

  “可袁印光和你都还彼此牵挂。”贺安清想起了关于福音者的话。

  “那只是我们运气好。至亲会变成仇敌,跟随你的人们会离你而去,你只有永远立足于孤岛,才能拥有无上的权力。作为主心骨的你,不是问我该怎么办,而要问自己会如何选择。”袁眉生依旧坚持自己对福音者的判断,立誓般说道: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棋子,守护你的权力,随时为你牺牲,我毫无怨言,这就是我身在乱世的使命。”

  肩膀上能承担起沉重的责任,才能接受这破釜沉舟般的誓言,贺安清点了点头,将照片珍而重之地摆到桌案上,说道:

  “我对易教毫无好感,所以我之前没想过要觉醒,但现在战争一触即发,我改主意了。”

  在天象斋中的拒绝已成为历史,他被推向了不得不决断的境地:“平晏一定会打着婚礼的旗号出兵圣地,他只有守好自己异能人的秘密,才能立足于皇族,所以他不会选择成为下一任降佛,最坏的可能是屠杀所有易教徒。你要帮我在婚礼上拿到两块月轮石,由我来觉醒成佛,我不想再有无畏的牺牲,我们要阻止这场战争。”

  燕都虽然给声色场所设置了很多门槛,例如高税收、各种行为规范设置等等,但屯里No.3步行街的延长线上,还是有不少店铺提供这种服务。

  之前贺安清也就是为了抓江媛来过这里,更别提再往里走的那些地方。

  下午三点,酒吧还没开始营业,很难想象天一黑这里就会吸引无数年轻人,让四周都无比喧嚣。白天的街景有点破,地上有不少被踩进水泥地的酒瓶盖,角落里烟头也很多。

  贺安清戴着口罩,独自走在街边。丰东宁的伤还没好,今天要复查,就没让他跟着。

  拐进了更窄的巷子,这些店铺的招牌都不大,门口一块广告牌,贴着俊男美女的照片。

  “这么早啊?”

  一个向导模样的男人在前面冲他嬉笑。

  他继续走没作声,接着一个高壮男人推开了揽客的向导,说道:“这是我的生意。”

  揽客向导“啧”了一声回店里了,高壮男人露着一排大白牙,看样子是对自己的外形颇为自信,说道:“现在就营业的可不多,不过你运气好,遇上了这条街最靓的仔。”

  贺安清走过去,五指顶在那男人的科技胸肌上,慢慢推开,说道:“银楼是哪家?”

  男人愣了一下,说道:“您找我们老板?”

  两人来到了店门口,这家店有全街最大的门脸,店名却小小的,只在门槛一边立了个木牌。

  一走进前厅,老板就在门口等着,高壮男人赶紧过去,说道:“徐姐,你怎么……”

  “没你事。”叫徐姐的女人穿着一身旗袍,很是漂亮,一把将男人胡撸到一边,对贺安清说道:“您可来了,他在这都待好几天了,他是没事,我们那些小哥受不了啊!”

  来到三层,贺安清被带进了这里最大的包房,老板推开双开门,他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连口罩都挡不住。老板扇了扇这气味,说道:

  “您看出来有多激烈了吧。”

  贺安清从兜里掏出一张电子卡,老板一看就按了回去,说道:“不用不用,他不光没欠钱,还给得很足,都是预付。替班的也来了,我能找的都找了,轮流上都遭不住,不怪他,怪我的人不争气。”

  说罢把他推了进去,又将门关严实。

  房间里的床帘都拉上了,黑乎乎一片,正中有张大床,床顶悬着一面大镜子,不知道是为了满足什么样的趣味。

  贺安清迈开一步,踢到了一个塑料瓶,里面流出来的粘稠液体沾了一脚,他在地上蹭了蹭。瓶子滚到沙发脚边停住了,他顺着这个方向看,沙发上趴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子。

  他走过去,弯腰抓着那男子后脑的头发提起来,微弱的光亮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An……

  有那么一秒钟的恍神,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这是Nebula Entertainment那些An1225的演员,也就是An的同事,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职。

  这男子已经昏睡过去,一时半会儿叫不醒,他便松了手。

  地上很多衣服,有的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还撒着一些粉粉绿绿的药丸,他在江媛那里见过,大致能猜到是干什么用的。

  迈过了这些障碍,他来到床前,顺手拉开了床头后面的帘子。外面没下雨,仅仅是阴天,一抹温吞的光照进来,

  床上有三个人,其中两个都跟沙发上那人一样,有着An的脸孔,一丝不挂地睡在了一个穿着军装的人身边。

  枕头被子都在地上,映在大镜子中的画面,很像是一幅悲惨又唯美的油画。

  穿军装的男人大概是感受到了光线,微微睁开眼睛,抽出搂着人的胳膊,抹了把脸,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站着的贺安清,慵懒道:

  “你怎么找这来了?”

  “找这么多假的陪你玩,满足了吗?”贺安清不客气地说道。

  那人眼睛充血,太阳穴爆出两根青筋,说道:“还不是因为你。”

  “有句俗语说:别人的老婆过不得夜。”

  “……”

  “沈戎。”贺安清与那张布满胡茬的脸对视,道,“An如果看到你这样,会说什么?”

  “不是An。”沈戎低吼道:

  “他叫安悠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