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86章 损兵折将

  “什么人?!”转运军人端着枪,指着从卡车上跳下来的肇事者。

  “我们是来支援抢修道路的。”沈戎穿着深蓝色的连体工装,双手举过了头,一脸歉意道,“你们车好,急刹能停住,我车大,惯性强,没停住。”

  军人狐疑地盯着他上下打量,看身形便知是个哨兵,厉声道:

  “证件!”

  “给你。”沈戎的右手慢慢放下来,背到身后。

  “干什么,手拿出来!”军人紧张地用枪指着他,走近几步,雨水进了眼睛,一甩头的瞬间,只听他低沉的声音说道:

  “证件在兜里……”

  随后,沈戎猛地抽出后腰的消音手枪,双手瞄准连续扣下扳机,两枪正中军人眉心,对方应声倒下。

  看守An的另一个军人从后窗户看到同伴倒在了地上,流过来的雨水逐渐变成了红色,他回头冲司机喊道:“通知前车,我方遇袭!一名护送人员被击中,快!”

  司机赶忙拿起对讲联系前车。

  后面的军人打开平板,按下几个操作,从车尾灯处伸出一个金属探头。他将指数条直接拉到最大值,外面的探头闪了三下红灯,电极碰撞的声音响起,撑开了一张防护网,挡在转运车和卡车之间。

  沈戎冲这边开了几枪,子弹触碰到防护网之后就弹开了,他“啧”了一声,扔了手枪,

  这时,卡车副驾驶的门打开了,跳下一个同样身着深蓝色连体工装的挺拔男人。

  丰东宁手里拿着一个圆柱形装置,往下一按。同一时间沈戎堵上了耳朵,只听到“嗡”的一声,周围突然暗了几分,除了下雨的声音,再听不到别的。

  铁桥两旁的一串电线杆爆出几团火星,电流断了。

  运送An的车里,司机试图联络总部,但信号已经没了,他嚷道:“这帮混蛋用了脉冲弹,我没法发出报警信号!”

  “我看到他们有两个人,拿追踪枪!”那军人蹲下查看不省人事的An,他晃了晃手铐,确认还结实,说道,“让他们锁好陆宗域,我们下车。”

  脉冲弹生效后,沈戎冲着丰东宁抬了抬下巴,说道:“帮个忙。”

  话音刚落,一头白熊显出巨大的身形,朝着防护网扑去。厚实的熊掌一拳一拳往上砸,透明网膜出现了几道裂痕。

  随着白熊的攻击,裂痕越来越大,像蜘蛛网一样扩散延伸。白熊跳了起来,这庞然大物嘶吼着亮出了尖爪,一掌拍在网膜上,原本鼓着的弧度凹了下去。尾灯旁的探头呲啦呲啦闪了几下,防护网就像钢化玻璃一样碎成了渣。

  白熊的尖爪在装甲车后门划出了三道深深的印记,像是发了狂,扒着门轴一用力,将双开门的一边直接卸下扔出老远,另一边也摇摇晃晃地挂着。

  “An……”沈戎一眼就看到了被绷带包裹住的人。

  脸和头发都没外露,丰东宁确认道:“这是An?”

  “不会错。”沈戎嗅到了An的气味,而马上他就意识到,这是濒死的状态,An出事了。他一个箭步跨上了车,徒手扯断了An的手铐,抱起这具“木乃伊”,焦急地说道:

  “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来了,我来了……”

  他扯开了一层层抑制绷带,心中无比担忧。气味是最直观的,这说明An的情况很不好,非常不好。

  “不要,我不要听……”

  An眼睛没神,沈戎扣着他的后脑抚上额头,手心感受到很高的温度,结合他的游离状态来看,很棘手。

  他们提前连接了精神图景,脑中便直接响起丰东宁的声音:「陆宗域找到了吗?」

  「没有,大概在前面那辆车。」沈戎接着说道,「An精神力受损,陷入精神混乱,我没办法唤醒他。」

  「陆宗域也许可以。」当向导被困在无限循环的精神图景时,与他结合过的哨兵可以试着将其唤醒。

  也就是说沈戎还要去前面那辆车救他最恨的陆宗域,他看了一眼怀里的An,骂了句脏话,拿起枪说道:「我去前面,你的白熊在这看好An,不用管我。」

  「收到……」

  丰东宁话还没说完,只听一连串的枪声从耳边扫过,沈戎下意识扑在An的身上护住了他。他循声看向侧面,车侧门已经被打成了筛子眼儿,一定是跑出去的军人和司机在外面埋伏。

  丰东宁从卡车上拿下一把仿生追踪机枪,扔给跳下车的沈戎,说道:「在西侧60度角。」

  沈戎拽下另一半后车门往旁边一扔,果不其然许多发子弹立马穿过了车门,他趁着对方打门的空档,贴着车侧猛然转身蹲下,从车门飞起的下方射出子弹,打在对方的腿上。

  那人应声而倒,惨叫着蜷缩在泥泞的水洼里。铁门落地,沈戎一跃而过,对着对方头部补上了几枪,瞬间没了声音。

  看衣服应该是司机,他忙贴回到车身旁,掰下后视镜从车头伸出去观察。

  在前车另一侧的车底,他看到一双军靴,正伺机行动,只听喇叭声响起:

  “陆宗域还在我们手上!不要轻举妄动!”

  沈戎刚迈出的脚立刻抽了回来,将后视镜狠狠摔断,又一拳打在车厢上,铁皮被砸出一个坑,他咬着牙无声地骂道:

  “这个废物。”

  本来他是不在乎陆宗域死活的,但现在要救An就必须要陆宗域出力,他恼火极了。

  丰东宁看了看时间,与贺安清传达的汇合时间还有五分钟,在这五分钟里,他必须要解决战斗。

  「我过去谈判,你找机会突袭。」他对沈戎传导道。

  「不用。」沈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依旧是那句话,「你看好An就行。」

  说完,他上空的雨点突然小了,像是被什么庞然大物挡住了坠落的轨迹。明明没有打雷,天空中却有一道道极亮的线条,像是闪电。

  还没看清全貌,只见前车车头翘了起来。紧接着两轮离地,一阵铁皮被挤压的声响过后,四个车轮全部悬在空中。而沈戎的头顶正上方,出现了一只巨大化的大王乌贼。

  乌贼的一条触角卷住车身,吸盘紧紧贴在玻璃上,装甲车在这只十二阶精神体面前就像一个孩童手中的玩具,随时有被捏坏的风险。

  另一条触角拍打着车窗,缠绕住车身的那条开始用力摇晃,频率跟荷官甩色子差不多。

  而把装甲车当掩体的那名军人,瞬间就暴露在外,沈戎从容地走出来,那人露出绝望的神情,开口想说些什么,但他没容对方发出一点声音,连开三枪,其中一枪正中眉心。

  这人只是个无辜的转运军人,但当下双方都在以命相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大王乌贼张牙舞爪地挥动着触角,装甲车驾驶位的门已经被甩掉了,司机抓着安全带被挂在外面,最终体力不支掉了下来。

  从十米高的地方掉入桥下积水,溅起的水花都有半人多高,不用沈戎补枪,就已经没了气儿。

  如果按照运送An那辆车的配置,那么车厢里应该还有两个军人。触角晃动得更厉害,果不其然,又有一个人从后车门掉了下来。

  然而落地之前就被一头豹子张开爪子接住,随后双双打了几个滚儿停在桥边围栏处。

  这头豹子散发着蓝光,是中阶精神体,它爬起来向上一跃,咬住了大王乌贼的一个触角,那名军人则顺势跳下铁桥藏在积水中。

  大王乌贼的触角乱摆,装甲车脱手,飞向桥下一个仓库模样的建筑物。碰撞墙壁后摔变了形,落下时还压垮了一棵大树,树干从中间劈成两半,仓库的砖墙也塌了,暗红色的石砖将装甲车埋在了下面。

  那头豹子也被甩了下来,沈戎的脸色变得阴沉,他在这多耽误一分钟,An就会多一分危险,是时候速战速决了。

  大王乌贼的触角紧跟着豹子,将它缠绕起来,甩下铁桥,其他触角用力拍打着深深的积水,豹子被扼制得动弹不得,身体逐渐扭曲。

  沈戎扶着栏杆向下看,豹子终于不堪压力,像一个被捏爆的气球,炸得到处都是精神碎片。

  水面泛起一片片波纹,没过一会儿,一具尸体浮了上来。

  陆宗域被五花大绑拷在车里,反而成了保护,他还好好地在车厢中,只是镇定剂的药量太大,依旧昏迷不醒。

  另一名军人已身受重伤,头部流血不止,身体虽然在外面,但腿被压住,没办法从废墟里爬出来,只能奄奄一息地看着大王乌贼渐渐挺进,连精神体都放不出来了。

  距离太远,沈戎看不太清,只知道消灭了所有军人,再卷着那辆破车回来。大王乌贼的触角落下,血渗透在墙砖上,跟雨水混合在一起稀释进水洼里。

  从撞车开始到战斗结束,仅仅五分钟的时间,丰东宁焦急地等待着。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公务车从莲花街里冲出,一个漂亮的漂移溅起水花,拐上铁桥,加速行驶而来。

  到了跟前,一脚刹车,横在了卡车一侧。

  丰东宁举起手中的枪对准车门,屏住呼吸。

  后车门一开,他看到了一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当与那双熟悉的狐狸眼对视时,丰东宁百感交集。

  随之而来的是前些天在莲花街上闻到的气味,是贺安清的,这股淡香从未如此惑人心智。

  枪林弹雨之中,他顾不得问贺安清与郑惑发生了什么,因为心中已有了答案。

  极端危险的形势让他来不及因私情而悲伤,在生死面前,其他私欲都变得淡薄。

  无论是在青川的营救失败,还是在燕都的周旋博弈,都在看到了一个毫发无损的贺安清后变得值得,任何牺牲,任何冒险,都值得。

  丰东宁的出现,扫去了贺安清在异国他乡的陌生感,这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就要将他带回他最熟悉的地方。

  他不属于圣地,也不属于将军府邸,这里不是他的家。

  贺安清哽咽着,无声地叫出了一个久违的名字:“东宁……”

  “轰——!”

  “放下武器,放弃抵抗!”

  因截断了电力,屏蔽了转运车的信号,引起了军机处的注意,总部立刻拉响警报,离这里最近的莲花街分队接到警报之后第一时间赶到。

  运送重刑犯出了岔子,援救部队带上了精神力武器,用精神碎片启动,可以辅助有效灭杀精神体。

  一枚炸弹在贺安清身边炸开,要不是丰东宁抱着他滚到了车底,两人就被炸飞了。

  “这是他们第一波援军,很快会来第二波,我们撑不了太久。”丰东宁和沈戎是依照情报网放出的信息而来,能否顺利撤走,全看贺安清有没有安排好。

  莲花街分队的队长拿着一个扩音器喊道:

  “再重复一遍,继续抵抗者格杀勿论!”

  他们的位置在铁桥正中,前有一辆工程抢险车,后有一辆翻倒的集装箱车,而铁桥两头都被援军包围,可谓是腹背受敌。

  对方已经在集装箱车上安好了挂钩,打算用绳索拖走,他们的掩体就没有了。

  在集装箱车与他们之间,歪歪斜斜停着运An的装甲车,护送的军人已被击毙。另一辆装甲车刚刚被大王乌贼扔出了铁桥,陆宗域现在就压在残垣断壁下生死未卜。而且他们的距离很远,看得出沈戎没收着劲儿。

  贺安清抓着丰东宁的胳膊,说道:“我们得下水。”

  “下水?”丰东宁侧头向下看了眼桥下的积水。

  桥面很宽,有左右六条路,桥洞下算上人行道也有六条道,水潭少说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

  “里面有……唔!”

  哒哒哒一阵枪声响起,他们用来当掩体的车子被打得机器盖都掀了起来。

  贺安清从丰东宁强壮的臂膀缝隙中看到集装箱车已被切割成两半,其中一半被拖车拉走了。

  从消除障碍的那边通路,圣地军的七八个人背靠背突击了进来,对着他们这边的军人一顿扫射。

  很快贺安清就发现,虽然火力在他这边,但有几个圣地军很明显是朝陆宗域的方向移动而去。

  “糟了!陆宗域有危险!”贺安清话音刚落,白熊跳回到他身边,紧接着抬起轿车轮毂贴地立了起来。

  丰东宁扶着贺安清起身,后备箱里掉出很多武器,他自己拿了把冲锋枪,递给贺安清一把,与突击小队开始了激战。

  白熊冲锋陷阵用锋利的爪子拍倒一人,除了两个在拖拽陆宗域的军人,其他都集中火力对付白熊。

  射出的子弹看着与普通无异,但却附着了精神碎片,对精神体而言极具杀伤力。

  白熊身中数枪,从弹孔中散发出发亮的颗粒,那是精神力在溃散。

  丰东宁的额头上爆出青筋,汗水顺着鬓角流下来,打在白熊身上的每一枪都像打在他自己身上,疼痛不已。但他还是集中精力,又干倒了一个圣地军,白熊也丝毫没有退缩,像一道坚实的城墙护在了贺安清身前。

  贺安清意识到这样下去很快丰东宁就会坚持不住,而且第二支突击小队也露了头。

  “沈戎!”贺安清撂倒了一个军人,连接了沈戎的精神图景,道:

  「你们去水下。」

  沈戎重新回到车上,抱起了An,问道:「An昏迷不醒,他到底怎么了?!」

  「陆宗域被强行侵入,影响到了An。」贺安清从黄钦那里得知了An的遭遇,只是没想到事实比他猜测的严重得多。

  An不光没有意识,还产生了精神力错乱。

  沈戎眼前一黑,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强行侵入的后果,何况还是An。那座剧场早在那一次他的暴行下就已经毁掉了,是陆宗域在一点点的修补,而现在又一次遭到重创,对于An来说是致命的。

  「他修复不了了。」

  「什么?」

  「我说他要死了,谁都救不了他!」沈戎低吼道。

  贺安清感到了一阵精神力波动,随后,惨烈的叫声和密集的枪声形成了一个高峰,只见大王乌贼张牙舞爪地在援军阵营中肆虐,有军人甚至被卷着飞了起来。

  「沈戎?」他有种不好的预感,大王乌贼要失控了。

  果不其然,那巨大的触角吸住被锯了半截的集装箱挥舞起来,圣地军倒下一片,血肉模糊,但挥到最高处时,触角方向急转,向他砸了过来。

  “东宁趴下!”他喊道。

  丰东宁闻声蹲下,集装箱擦着两人飞起的发丝而过,撞断了桥的围栏坠入积水中。

  「沈戎!你振作一点!」贺安清在精神图景中呐喊,但他确定沈戎已经自行断开了连接,不免心中一沉。

  沈戎刚受了点皮外伤,太阳穴有血流下来,他紧紧搂着An,轻轻抹掉了滴在An脸上的血点,抖着声音低沉地说道: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来太晚了……”

  An睁开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瞳孔已无法聚焦,直愣愣地看着窗外,颠簸的车体让他暂时醒了过来。

  “好黑啊,能不能抱抱我。”他靠在沈戎的臂弯里说道。

  沈戎心疼地拨开他贴在额头的发丝,说道:“我带你回普元,给你找最好的医生,你再坚持一下,为了我,你再坚持一下行不行?”

  An慢慢抬起手,把脉搏的地方露出来,问道:

  “我这里跟其他军人不一样吧?”

  An大概把他认成了陆宗域,他想这也好,要是知道他是谁,说不定还得闹别扭。

  他怜惜地蹭了蹭那惨白的脸颊,An受尽了非人的虐待,那些分贝极高的噪音让他连自己的说话声都听不到,所以音调有些奇怪。

  沈戎不确定他的话是否能传达给An,他扯开了An手腕上的镣铐,学着陆宗域那吊儿郎当的语气,道:

  “现在还不是时候,回到燕都我就告诉你。”

  “可是我回不去了。”

  “在说什么呢?”沈戎一把抄起膝窝,想往车外走,那只垂落下来细瘦的手却死死抓住了栏杆。

  “我不想再回去了,不想再受一遍我经历过的那些罪,让我走。”

  “走哪去?”沈戎呼吸一滞,强忍着崩溃的情绪,说道:

  “你忍心我一个人回去?”

  “我知道你很爱我,所以最后一个愿望能不能满足我?”An手腕抬起,说道:

  “帮我一下,我实在没力气了。”

  “别对我这么残忍好不好?”沈戎几乎是在恳求他,无论他是否把自己当成陆宗域,或是一直心怀怨恨都不要紧。只要能活下去,他愿意拿性命去交换,即使余生不再见面,或是让他受尽苦难当作惩罚,都毫不犹豫。

  只希望,An不要死,不要丢下他……

  对他来说,这个世界本没有任何留恋,唯独An不一样,是这灰暗中唯一的色彩,尽管对他冷漠又平静,却在每一次独处时让他沸腾不已。

  他从未体会过爱的美妙,从爱上An的那一刻起,就充斥着痛彻心扉的回忆。他想这样也好,就算远远看着An,或是从别人口中知道他的近况,也就足够了。

  痛苦变成了支撑他继续生活的甜味剂,而他早已习惯。

  他以为An能活得长长久久,也以为自己能守护对方直到生命的尽头。

  但更加绝望的事情总是不期而至,让人怀疑生活的苦难没有底线。

  An的手腕移动到沈戎的掌心,他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说道:

  “拜托了。”

  “我做不到……”沈戎攥着他的手腕,迟迟不肯下压。

  An虚弱到只能用气音,道:“要让我……求你吗?”

  “不。”沈戎的拇指滑到追踪器的位置,渐渐用力按住,皮肤形成了一个褶皱,说道:

  “你不用去疗养院,不用去……你会去一个没有杂音的地方,那里很安静……”

  他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轻唤着那个久违的名字:“别害怕……悠瓷,别害怕,等着我,我很快来。”

  “这么多年,承蒙您的照顾,感激不尽。”An的两鬓逐渐显露出几根细小的血管,延伸到眼角时,眼球出现了无数小颗粒,像钢化玻璃碎裂一般,蒙上了一层灰膜,An用最后一口气,靠近沈戎,凑近在他耳边,动了动嘴唇:

  “少爷,请别伤心。”

  沈戎的瞳孔一缩,紧紧搂着An,大张着嘴,却叫不出来,喊不出来。

  原来极致的痛苦,是连眼泪都掉不下来。

  痛苦在An的脸上逐渐退去,先是枪声听不到了,悲惨的喊声也没有了,雨滴落下的声音、风吹过的声音、甚至远在几公里之外孩童叽叽喳喳的声音都消失了。

  最后的最后,An已听不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沈戎每个关节都在颤抖,每条神经都散发着剧痛,他最爱的人,就在他的怀里慢慢变得冰冷,变得僵硬。

  An没有认错人,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是陆宗域。

  对啊,那个11岁就跟他同吃同住的人,怎么会认错。

  那个爱慕着小帮佣的少爷,虽然没有成为他的哨兵,小帮佣却把生命中最后一个请求委托于他,让他永远徘徊在无边无际的苦海中不能解脱。

  这都是,他应得的。

  只听“轰”地一声巨响,被大王乌贼的触角打落的导弹正中装甲车,车体发生了爆炸,两个轮胎飞了出去。

  贺安清被冲击波掀起,又撞击到桥上的栏杆,额头出了不少血,半边脸都是血红色的,他耳鸣不断,只能看见白熊跑过来,将沈戎从火海里拖了出来,而一旁的An已经没了生命迹象。

  丰东宁在车下对着敌方开火作掩护,没时间了,在这耽误一秒钟都得死。

  他揉掉了眼皮上的血迹,爬起来跑到白熊身边,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磁吸块贴到沈戎的后腰,对丰东宁喊道:

  “去桥边!”

  白熊拖着沈戎来到围栏处,贺安清推了他一把,也不知他还听不听得到:

  “跳!”

  扑通一声溅出许多水花,水面冒了几个泡之后,沈戎沉了下去。

  贺安清极力控制自己不要沉浸在失去An的悲痛中,他必须振作,不然还会有人死!

  “陆宗域在七点钟方向,那边只有三个人!”他拿起枪向那里瞄准,用弹夹里剩下的子弹干掉了一个突击军人。

  大王乌贼消失了,白熊调转方向奔去找陆宗域。

  同一时刻,在莲花街部队的阵营中,一辆黑色军车开到了队长的面前。车门打开,从上面走出来一个魁梧高大的男人。

  “郑将军!”队长和一众队员立刻站定行军礼。

  郑惑脸色阴沉,二话不说走向正在准备武器的狙击手面前,他拿过狙击枪,拧上瞄准镜,举到眼前。

  镜头精准找到了贺安清的身影,郑惑食指搭向扳机,准心正好落在了全是血的额头上。

  贺安清正在装弹,很是狼狈,很难与前一天晚上还穿着薄纱与他交欢的样子联系在一起。

  他眯起眼睛,手背青筋暴起,将子弹上膛,食指收紧。

  接着,枪头一转,丰东宁入镜,十字线正对他的心脏。

  郑惑毫不犹豫扣下扳机,子弹冲破了硝烟,在周遭形成气流,枪响还未听见,丰东宁向左一震,倒了下去。

  贺安清只见白熊突然炸成了精神碎片,一回头便看到丰东宁左胸晕开了大片血迹。

  “东宁!”

  他扔下枪,一个箭步抱住丰东宁,两人一起倒在地上。

  贺安清只觉得手上又热又湿,再一看已全是血,而且突突往外冒,按都按不住。

  “不要,东宁,不要!”

  贺安清从背包抖落出另一个磁吸块,贴在自己腰间,奋力抱着丰东宁的腰站起来,就这么拖到了桥边,那里被集装箱撞塌了,已经没有了围栏。

  “一号和二号狙击手已到位。”莲花街部队的队长向郑惑请示,“随时待命。”

  郑惑将狙击枪扔给他,没有说话。

  而这一秒的犹豫,狙击手错过了最佳时机,贺安清抱着丰东宁向后坠入积水。

  水潭中全是泥,视野很模糊。磁吸块引导他们来到一块打开的铁门处,这空间很小,将将够站下两个人,后腰发出“咔嚓”的入槽声,面前门关上,开始排水。

  等水排完,氧气随之释放,背后的第二道门打开,这里是驾驶舱。

  贺安清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随后看到了昏迷的沈戎。他放下丰东宁,没空检查胸口的伤情,连滚带爬坐上了驾驶位。

  启动设备,开启紧急起飞,仪表盘都转了起来。

  只见一架普元产的超音速飞行器从浑浊的水潭露出来,在圣地军没下令攻击之前,就续足了马力,以直角的角度起飞了。

  “调集空军拦截!”队长马上吩咐下属。

  命令虽然下了,但以这架飞机的速度也很难追上。

  就在贺安清以为要逃出来的时候,突然警报声响起,红色信号灯闪烁,他看到一头熟悉的鲲挡住了去路。

  他猛拉操作杆,飞机反转了半圈从鲲的鳍肢下方躲过。与鲲比起来,他就像条只能吃些水草的小鱼那么微不足道。

  An死了,陆宗域凶多吉少,沈戎还在昏迷,丰东宁生死未卜,贺安清悲从中来,他拉出了挂在仪表盘旁边的对讲机。

  “郑惑,你有种就把我打下来!”贺安清吼道:

  “打下来啊!!!”

  声音震彻天空,圣地军不约而同都向上看,这逃犯怎么能对郑将军直呼其名?!

  队长下令发了一枚地对空导弹,锁定了飞行器。

  红色信号灯响得越来越快,飞行器上并没有加载武器,贺安清只能听天由命,雷达显示导弹还有三百米,他闭上了眼睛。

  危急之际,只听噼里啪啦的响声在机尾炸开,是鲲挡住了导弹!

  贺安清没有回头,拉起操纵杆向边境极速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