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大殿中,雪白的大理石被染成了红色。在一排石柱旁边倒着不少尸体,有的还算完成,有的早已支离破碎。
主事一边手臂垂下来,从指尖不断滴血,与地上的血迹融在了一起。
“田佑乡,你在青川当了那么多年缩头乌龟,现在怎么有脸站在我面前?!”主事另一手捏紧了胳膊试图止血,“你要让一个联邦皇族成为降佛,你知道圣地会怎么样吗?圣地人会被他们当成怪物杀光,这就是你想要的未来?”
田佑乡无视了他偏执的质问,说道:“没有了降佛,就能你说了算?你忘了还有郑惑,你的野心怎么可能实现,还不如回头是岸,给你留个全尸。”
“我本来已经给将军找到了向导,我有信心圣地还能再延续两百年,就是因为袁眉生,因为你们这些杂碎……”主事失控地吼道:
“兴风作浪之人,都该死!该死!”
巨蟒嘴巴张成了扇形,毒牙亮着凛冽的寒光,随时准备将他们吞下,甜仔先发制人,巨象踏着沉重的脚步跑了过去,照着巨蟒的中上段狠狠踩了一下。巨蟒转头,绕过石柱咬在象腿上,可是大象皮糙肉厚,巨蟒像是咬在了铠甲上,尖牙都硌歪了。
田佑乡同时冲出去,一脚踹在主事后背上,主事向前一扑,田佑乡拽住他后领,又是一记重拳打在头上。
主事捂着头,歪歪斜斜走了两步,贺安清趁乱上前一个滑铲将其绊倒在地,又抓住他一只胳膊用双腿向关节的反方向缠住,用力一折,只听咔嚓一声。
“啊——!混蛋!”主事的胳膊断了,巨蟒一通乱撞,一根石柱被从中间截断,倒塌下来,正好砸中了田佑乡。
“小心!”贺安清喊道。
他的腿被卡住了,汗混着血从额头流下,他勉强哼笑了一声,安慰道:“我没事!”
巨象张开嘴,声带振动,发出穿透力极强的叫声。象腿跺了几下,朝着失控的巨蟒奔跑,血盆大口在眼前张开,等待着猎物到来,这次一定不会失手。
就在巨蟒冲刺一般探头出去、朝象脖子出击时,巨象向侧面一闪,紧接着扬起头,巨大而锋利的象牙朝着巨蟒下颌刺去,通过口腔从头部穿出。
“不——!不——!”主事发出惨叫。
巨蟒疯狂地甩头,巨象四脚几乎离地。
龟缩在一旁慢吞吞的幽荧马陆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偷偷缠住了巨蟒的尾巴,这巨兽的两头都被钳制住了。
但巨蟒力大无比,一个甩尾将幽荧马陆撞碎在石柱上,五阶不住地咳嗽起来,最终吐血倒地。
看着又一个守监官死去,贺安清悲从中来,他死死拽着断臂一脚踹在主事的脖子上,连续又踹了好几脚。
甜仔还是动弹不得,眼看情况不乐观,喊道:“用你最擅长的,你的精神力一定能胜过他!”
精神力?不可能,他只是一个低阶向导。
甜仔发现他在踌躇,又喊道:“你是福音者,不要怕,用精神力!”
贺安清一咬牙一闭眼,放开断手爬起来,在主事反抗前,他跪在地上,用双手抚上了主事的额头。主事抬起的手又放了下来,整个人都不再挣扎。
突然间天旋地转,贺安清被吸进了漩涡,肉体被挤压变形,时而长时而短,顺着水流的走向,越陷越深。
像在极速坠落,又像在盘旋上升,两种错觉交替出现,使得他五脏六腑都在翻涌。他的头开始眩晕,视线花了一片,他意识到,如果任其摆布,自己一定会被扯破。
精神力,集中。
贺安清闭上眼睛,不再看、不再听,他不断默念:慢下来,慢下来……
感官上的痛苦慢慢缓解,没那么想吐了,他感觉逐渐回归了人形,不再被拉扯,试着睁开眼睛,发现整个身体悬浮在空中,头发也飘了起来。
他伸出手指,左右滑动两下,似乎有了操纵气流的能力。于是脚一用力,人就竖了起来。
我踩在哪里,哪里就是地面。
他这样想着,脚下发生了变化,一块一块拼凑出了金色的地板,重力使他可以正常行走。
四面的墙壁也垒了起来,同样是金色的。这里像殿堂一样,金碧辉煌。中间矗立着一个雕像,是净堂里袁印光的那尊佛像。
他绕着佛像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端倪。首先这里很小,与其说像净堂,不如说像坛城公园里那座仿制建筑,而且墙砖不是白色的汉白玉,而是金子。其次,袁印光的佛像,面容清秀,不辨性别,如果一直盯着看,会莫名感到平静。而眼前这尊则不然,面容雕刻的竟然是主事。
贺安清抬起手抚摸着雕像的衣袖下摆,然后勾起指尖抠了抠,竟是一层金箔掉了下来,里面是生锈的铁。抠下来的金箔也瞬间氧化,变成了黑色粉末消散在空气中。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看着主事的脸,轻蔑地说道:
“东施效颦。”
“你是从韩律的只言片语中,听到净堂就是重现了袁印光精神图景的样子?”贺安清顿了顿,装作恍然大悟,“不,韩律不会说,是你偷听的。所以,这个精神图景是你偷来的,对不对?”
话音刚落,佛像脸上的金箔也裂开了缝隙,一片片掉下来,还没落地就变成了黑色的灰烬。
贺安清本以为会经历一场恶战,却没想到主事那么脆弱,被嘲讽了几句,就受到了重创。
“不要说,不要!”那尊佛像发出了哀嚎,有如被泼了强酸,一边冒烟一边塌陷。
金色的地面逐渐变黑,变软,然后化成了液体,冒起黑色的泡泡。一只手从下面伸出来,看得贺安清一激灵。
这是什么?
正诧异着,第二只手也伸了出来。贺安清仔细看,都是右手,说明是两个人。紧接着,他对自己的判断感到惭愧,从四面八方伸出无数的手,碳黑色,接着,头和身体也逐渐浮现。
他仔细观察这些人,虽然看不出颜色,但从款式上他想起来了,那是普元军校成人式的礼服。
这是……
普元的亡灵,在呐喊。
“你以为建一座净堂,就能抵消你犯下的罪恶?就能安抚这些枉死的冤魂?”穹顶一块块塌陷,就如同它一块块拼凑时一样,任何建立在谎言与恶的基石之上的伟岸宫殿,终究会毫无留恋地崩塌,曾有多么辉煌,就有多么凄凉。
“不!我没有错!都是韩律逼我的,如果我要受到惩罚,那韩律就该碎尸万段!”主事歇斯底里地大吼。
“你总用‘不得已’来为因一己私欲造成的惨剧辩护,放下屠刀就能成佛了?不,你成不了佛,你要赎罪,直到生命的终结。
“你应该谢谢我,我来帮你结束生命,免遭更严厉的苛责。”贺安清单膝跪下,将手掌扶于地面,精神碎片像血液一样,通过错综复杂的管线流入各处,所经过的地方,都碎成齑粉飞散入空中。他想起了成人式那天,在广播室里抱着书包躲藏于桌下的向导,那些惊恐的眼神,求救的嘶吼,他终生都无法忘却。
“你的地狱,理应留给你自己欣赏。”贺安清闭上眼睛,瞬间抽离出主事的精神图景,意识回到了彼岸台。
他抬头一看,象牙还插在巨蟒的下颌上,两只动物在角力,而田佑乡则被巨蟒的尾巴缠住,命悬一线!
“用精神力摧毁它!”田佑乡奋力地挣扎着喊道。
贺安清看到象牙的部分与巨蟒逐渐融合,说道:“你得放开那条蟒蛇,你们精神力连在一起,如果蟒蛇受到攻击,你也会有危险!”
“一放开,它就会攻击你!”
巨蟒离贺安清只有一步之遥,但他又不能松开主事,眼看甜仔和巨象都要坚持不住了,情急之下,他道:
“总得试试!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他下定决心,没时间了,他愿意冒这个险!
田佑乡被勒得几乎窒息,用力扒着蛇皮,手指掐了进去,被甩得满天飞,眼睛却像定位器一样紧紧盯着贺安清,他眼眶有些红,道:“那好,我们倒数,一起来!”
两人同时喊道:“三!”
贺安清闭上眼睛,重新连接主事的精神图景。
“二!”
田佑乡看着眼前的男人,他一定能做到,而且以后能做得更多,只可惜……
“一!”
贺安清将精神力集中到一点,猛地释放出去,如同泄洪一般冲击着整个精神图景,无论是鲜亮的殿堂,还是阴森的沼泽,都化为乌有,一切回归原点,像是走了几十年的计时器,被按下了归零的按键。
这就是向导“净化”的力量。
片刻的安静后,贺安清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他刚刚亲手将一个人掏成空壳,抹杀了意识,抹杀了记忆,抹杀了未来,原来净化是这种感觉。
没有复仇的快感,也没有杀戮的愧疚,意识像蝼蚁一般,脆弱不堪,却也像燎原之火,生生不息。
他缓缓睁开眼睛,松开了双手,主事躺在地上,睁着眼睛,眼球上像蒙了一层白膜,仔细看才发现不是什么膜,而是细小的裂纹,与受到撞击的钢化玻璃类似。他从喉咙里挤出低沉的咿咿呀呀声,这只是生理性的条件反射。
贺安清站起身来,巨蟒已经化成精神碎片,与之一同飘散的,还有那头巨象,他瞳孔一缩,赶忙朝田佑乡的方向跑去。
田佑乡倒在一块白色的大理石上,身上插着那根金刚橛,咧嘴笑了笑,说道:
“失误了。”
“你没有放开,你怎么能又骗我,你怎么能……”贺安清扶起他,哽咽着说道,“你不是说你再也不会骗我了吗?!甜仔!田佑乡!”
他居然没能理解田佑乡当时的眼神,不是要陪他冒险,而是要跟他告别。
田佑乡抬起手,蹭掉了他的一滴眼泪,说道:“贺老师,因为我最……最擅长……说谎啊。”
“我带你出去,你坚持一下。”贺安清想抱起他,但无奈他体型太大,拖也拖不动,急得贺安清眼泪不住往下掉。
“不,我动不了了。”甜仔拍了拍他,让他别再白费力气,“你听我说,我坚持不了太久了,所以,认真听我说。”
贺安清含泪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一个联邦人,你从小就恨圣地,恨易教,尤其是成人式之后,认为我们是一群狂徒。我不否认这是圣地的一部分,但还有另一部分,你没有看到的,无数人在这片土地上努力生活,他们有美好的愿望,祈求新生降临,祈求风调雨顺,祈求平安健康,通过平凡才能看到全貌。人们无法抛下欲念,无法改变自私,我们懒惰、贪婪、又傲慢,有数不清的缺陷,所以这个世界需要的从来不是进化,而是包容。包容那些善良的人、凶恶的人、理智的人、疯狂的人,因为我们都会犯错,这才组成了一个完整的、有趣的世界。”
“可我从来不是,你们所期待的那个,能拯救世人的强者,我只是一个懦夫。”因为胆怯,才会逃避早应担负起的责任;因为畏惧,才会对最爱的人痛下杀手。
“你看到过青川的屠杀,经历过普元的惨剧,杀过不该杀的人,犯过不该犯的错。你把这归咎于懦弱,但懦弱不是原罪,任何人都有懦弱的一面,你敢于正视它,结局定会因此而改变。”甜仔急喘了几口气,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
“东华联邦利益至上,圣地追求忠诚,而袁眉生只相信进化否定人性。但我想,你,一定能走出一条不同的路。
“即使利用善良的人,或是辜负了同伴的信任,也不要自我怀疑,因为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让你的存在更有意义。无论是异能人还是普通人,只要是人,就需要信仰。因为再绝望的时刻我们也会有所期待,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的使命。也许很多人都看不到那一天,但我知道总有人能等来这一天……”
甜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的使命完成了,终于可以休息了。
“田佑乡……”贺安清抱住他,改造精神体的消散让尸体迅速变凉变硬,生命的流逝是这样快,快到来不及悲痛。
贺安清拔出金刚橛,田佑乡胸口的血还突突冒个不停,他甩掉了利刃的血,紧紧握在手里站起身。
主事从地上爬了起来,行尸走肉一般朝着门摇摇晃晃地走去,不知是本能的逃避反应,还是被熟悉的佛像所吸引。
贺安清拖着金刚橛,三角橛尖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音。他跟在主事的后面,踩着腥稠的血迹慢慢走过一根根石柱。
田佑乡将他送上的道路,布满了荆棘与悬念,他不知道后面等着他的是什么,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当下,他有必须要解决的事。
贺安清的脚步越来越快,奔跑了起来,他举起金刚橛,发泄着埋藏在胸中的愤怒。
“啊——!”
随着嘶吼声,金刚橛从后颈穿透了主事的喉咙。
随着刺破皮肉的声音,大门打开,他看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高大身影,甚至从军服袖子上的褶皱就能清楚喊出他的名字。
“郑……惑?”
主事的尸体倒在了两人中间,贺安清一根根手指地松开了金刚橛。
郑惑刚毅的面孔映入他的瞳孔。
太好了,他没死,没有被自己杀死。
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这就是彼岸台的褒奖吗?
贺安清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郑惑上前一步抱住他,这身体是热的,还有鼻息,一颗心脏咚咚跳个不停。这是真实的,这不是袁眉生的美梦。
贺安清还活着!
午夜时分,坛城已入宵禁。
今夜多云,无风,温度凉爽。
琉璃大道上的岗楼里,一名军人刚刚换岗,他的位置正对着将军府邸的路口。低头将腰带系紧,拽了拽军装下摆,又理正军帽,才挺胸抬头站直腰背。
可一抬头,就看到了一头巨大的鲲漂浮在府邸上空。
他使劲儿揉了揉眼睛,再度抬头,确实是鲲没错。体系课上曾经培训过,鲲是郑将军的精神体。
居然有那么大,那么亮!
军人前后左右看了看,这个岗楼只有他一人,竟没人跟他分享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郑惑这辈子失控放出鲲,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而每一次都有贺安清的身影。
15年前,在落园与贺安清相拥那次,被迫离开时替他挡住无人机攻击那次;15年后,在那个拥挤的古董店重逢那次,以及当下……
郑惑把贺安清从彼岸台抱回将军府邸后,屏退了所有警卫员和僧人,独自照顾他,生怕一松开手,人就又不见了。
他放了热水给贺安清洗去脏污,又找来急救包处理伤口。肋骨上有机械手术的痕迹,白皙皮肤上的无数淤青,指关节的擦伤,都仿佛在向他诉说这个人经受了多少苦难。
他知道这些痕迹,都是自爆时留下的,后来又被拉去彼岸台,旧伤加新伤更是触目惊心。
大床旁堆着许多暗红色的纱布,都是用来擦他身上的血迹。到底是什么样的奇迹,让他竟然能战胜十二个改造过精神体的哨兵?
郑惑心疼地轻碰他的脸,俯身在他的嘴唇印上一吻。
抱着浅尝辄止的心意,却再也无法理智地停下。他吮吸着贺安清柔软的嘴唇,下唇有两道伤口,血腥味窜入鼻腔。
即使贺安清没有醒来,这样一个不算深入的接触,也能让他的精神无比舒畅。
比流鼻血更加直观的结合热,就是精神体不受控制地显现,郑惑知道,那头鲲一定在外面雀跃地遨游,像是回到了大海一样自由。
贺安清似乎感受到了唤醒他的力量,慢慢睁开眼,视野从模糊到清晰。这里不是彼岸台,而是某个人的寝室,他从没来过。而且,占据视野中最大位置的是一张满是胡茬的脸。
原来这个人担心的时候,是这副样子。
他被救了,他也没有死。
这真是让人五味杂陈的结果。
贺安清抬起手,戳了戳郑惑的脸颊,有气无力地说道:
“对不起。”
郑惑一把搂住他,收紧双臂简直要将他揉进怀里。
“能不能不要再离开我了。”这句话放下了之前所有的尊严与自负,他无比卑微地恳求着:
“我知道很多人都需要你,联邦、皇帝还有你的唱诵班,但最需要你的,是我。”
贺安清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从眼角滑进发丝,他红了鼻头,红了眼眶,止不住地哽咽着,轻轻拍着郑惑的背,既像在安慰,又像在挽留。
他们曾是最亲密的恋人,却在重逢后变成了最致命的敌人,而现在又像老朋友一样心意相通。
“我到底应该怎么办?”当第一滴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就再也无法忍住任何情绪,委屈、悔恨、不甘一涌而上,冲垮了多年来维系的体面。
“我害死了父皇,丢掉了皇位,平晏至今还困在屈辱中,就算我是福音者又能怎么样?!我能让父皇起死回生吗?我能让平晏重新拿起画笔吗?我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
“连忘了你都做不到,我真是无可救药。”贺安清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镇定与冷静,“我拖着东宁,欺骗容麟,杀了你的未婚妻,还试图杀你,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我这条命根本不值得救,可田佑乡为了让我活着宁愿牺牲自己。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福音者,我只会带给别人厄运。”
贺安清上一次哭到不能自已,是眼睁睁看着郑惑所在的运输机逐渐飞离视线,他因无能为力而绝望。后来他再也没有这样哭过,即使面对五〇一研究所的非人对待,也没有哀求过任何人;即使出来后,活生生的父皇已经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碑,他也没有自怨自艾。因为发泄只能令他软弱,一旦软弱消沉,之前的坚持就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这么多年,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背负着他沉重的过去前行,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他一再拒绝丰东宁,与容麟保持恰当的距离,编织一张坚韧的网将意识包裹起来,并与之浑然难分。
他曾在最好的年华遇上最好的那个人,在此之后,没人可以再走进他的心。
这段最为美妙的时光,却在今后的日子里不断伤害着他。在丰东宁向他求婚的时刻,在容麟抱着他寻求慰藉的时刻,郑惑英俊的脸庞、诚恳的誓言,总会不合时宜地出现。他像一颗深植在心中的毒药,随时随地会发作,即使酗酒宿醉也无比清醒,即使大祸临头也万般恍惚。
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留给他的是无尽的思念与悔恨,还有五〇一那只小盒子,以至于十几年过去他还会从噩梦中惊醒。
投入,然后忘记。
成为向导之后,做每一件事都是如此,不然记忆就会疯狂地折磨他。
曾经走过的路,再也不敢回头看,哪怕是一眼,都会让他颤抖到难以前行。
他无数次告诫自己,忘掉就轻松了。
在青川痛下杀手的那一刻,他如愿以偿得到了解脱吗?
也许是的。
只可惜,他们都没有死,于是要继续面对这个让人疲惫的世界。
“你为什么要走!郑惑,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走,我会少吃许多苦,少受许多罪。”贺安清的手渐渐握成拳,捶打着那宽厚的臂膀,哭道,“那个盒子里太黑了,太疼了……只有我一个人,我以为从今往后,只能一个人……”
他语无伦次道:“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杀了余念,他临死前问我,有没有信仰,而我却把尖刀插进了他的喉咙。他明明可以替代我,给你幸福,都被我毁了。”
“当你再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们之间的恨早就超过了爱,为什么让我再见到你!”贺安清不住地问道,“我究竟要怎么做才是对的,才不会后悔,才不会让当下的选择折磨未来的我?!”
“没人能替代你,没有人。”郑惑握紧了他的手。
“我不再问你同意与否,我会成为你的哨兵,这件事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十五年前的错误,不会重演,谁敢阻拦,我就杀光他们。”郑惑决绝地说道,“我要在你的最深处烙下我的痕迹,从今往后你的眼睛只能看着我,口中也只能叫我的名字。”
“贺安清,我要你。”
他说罢不容贺安清反应,便又吻了上去。说他霸道也好,强硬也罢,他绝对不会再放手。因为无论是谁都无法替代贺安清的位置,同样,无论历经多长时间,都无法消减自己对他的思念。
富有力量的手指插入纤细的指缝,17岁记忆中的触感仿佛就在昨天,掌心可以与每处弧度都严丝合缝地贴合。
郑惑明明珍惜得不得了,却又忍不住暴虐的欲望。在脖颈留下吻痕,在腰侧留下指印,就像变回了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冲动的毛头小子,一下一下没轻没重地释放。
他将两只长腿折成各种姿势,为了迎合更深入的接触。
“嗯……不要……”贺安清的指甲陷入了郑惑宽厚的肩膀。
“放松,你是我的向导,你要接纳我。”郑惑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贺安清推拒着强势下压的身躯,这个男人还是那么乱来,动作粗暴,语言却温柔,一点都没变。
“别怕,打开图景,让我进去。”
上一次贺安清还是个普通人,他们的快感只限于肉体,而现在却不同,他进化成了向导,他们的精神图景需要连接,体验更深入的感官交合。
“不要,不要看我的精神图景。”贺安清交叉胳膊捂着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它坏了,很丑,很恶心……不要看……”
“别怕,你要忍一下,会疼。”郑惑抓着他的腰向下一拉。
“唔!”贺安清一口咬在了他肩头,留下一排深深的牙印。
今夜,他将不会再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