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69章 安悠瓷

  “同学,请问你能借我阅读卡用一下吗?”

  几日阴雨连绵,地平线上腾起蒸汽,视野中的一切好像都糊上了水汽,黏糊糊的。安悠瓷打着一把老式长柄雨伞站在市立图书馆前,向一个刚从图书馆出来的青年询问。

  那青年又高又壮,没有打伞,也不像其他人来去匆匆,就这么淋着雨悠闲地从楼梯下来,看样子不赶时间。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都在下雨,雨不大的时候,很多年轻人都不打伞,显示自己回归了自然。

  安悠瓷就是看准了这点,主动走过去,踮着脚抬起胳膊,把伞举到青年头顶替他撑着。

  青年抬起了头,一手抹掉脸上的雨水,垂眸看着这个小矮子,露出一排大白牙,说道:“我没有。”

  你说不借也就算了,这手里都拿着电子书呢,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未免太欺负人了!安悠瓷不死心又问了一句:

  “我就用一下,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雨挺大的,这你拿走吧。”安悠瓷把伞递了过去。

  那青年蹙眉说道:“雨不大,再说了,我拿走你用什么?”

  这会儿装什么绅士。安悠瓷不免腹诽,准备另寻他人。

  可青年迟迟不走,又不说话,安悠瓷踮脚踮得累,实在不好意思先走,毕竟是他主动搭的话。

  僵持了半晌,青年嘟囔了一句:“你长得有点像内个……”然后突然想通了一般,说道,“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带卡了。”

  这人是有什么毛病?!看你从图书馆出来,你说没有卡,现在又说带了,前言不搭后语的在干嘛!

  “你又不肯借,赶紧……走吧,雨大。”安悠瓷本想说“滚”,实在没好说出口。

  “刚不都说了雨不大。”这青年还振振有词。

  安悠瓷心想你不走我走行了吧,撤手转身,却被一把拉住了胳膊。正要发飙,那人又赶忙松开了,重新回到他面前,耸耸肩说:

  “要不你亲我一口,我就借你。”

  安悠瓷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瞧着他,然后什么都没说,直接掉头就走。

  青年在身后接着喊道:“你用不了别人的卡,只有我的能行。”

  安悠瓷气不过回头,看到青年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透明电子卡。

  “门口的机器只能查阅新闻,书籍和内部资料都要用卡。而且大部分人拿的是个人卡,只能本人使用,但我这张是机构卡,可以多人进,也不用人脸识别。”

  纤细白皙的手指攥紧了伞柄,安悠瓷虽然看上去柔弱,但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想都没想就走了回去,简短地说道:

  “跪下。”

  “?”饶是满嘴跑火车的青年,眉毛也是抽搐了一下。

  “够不着。”

  青年这才明白,怎么的,比谁占便宜大是吧。

  他弯下腰钻进伞里,脸凑到安悠瓷面前,说道:“这样就行。”

  近距离一看,青年的长相开了挂一样,比现在学校里最受向导欢迎的哨兵虚拟偶像还生动三分。

  看得安悠瓷有一瞬间愣神,只是下一秒就被拉回了现实。

  “赶紧的,脖子酸。”

  美中不足的是,这人一说话就欠揍。

  青年侧过脸,示意他往这来,安悠瓷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撑伞的手横了过来,雨伞侧倒,挡住了图书馆门口那为数不多来来往往的学生。

  安悠瓷心想,这雨确实没多大,不然他怎么会有闲情逸致干这种事。

  见男子准备好了一样闭上了眼睛,他却抬起另一只手,揪住对方的耳朵使劲一拉。

  “诶哟——”

  路过的人们,只能看到路边圆伞下的四只脚,其中较小的两只踮了起来。随后是一声哀嚎,从里面跑出来一个高大的青年,捂着口鼻差点撞树上。那人一路狂奔,很快就消失在水蒸气里,不见了踪影。

  雨伞回正,安悠瓷红着脸一动不动站在雨中,心咚咚跳个不停。

  刚刚那一瞬,嘈杂的世界突然安静了。

  没有行人的说话声,没有环铁的鸣笛,没有雨点落地的滴答声,甚至没有几百米开外鸟儿的啼鸣。

  只有那人急促的喘息,和逐渐远去的脚步。

  他低下头,坡上的水顺着石板路的纹理向下流去,他看到脚边一缕变成了红色,吓得一下蹲在地上,喘了好久才起来,腿都麻了。

  阅读卡最后还是没借到,安悠瓷只能在门口的机器简单查阅新闻。关于沈归尘将军的信息非常少,大概“成人式惨案”之后都被删掉了。

  但有个信息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对沈归尘轻信月轮会的原因解析——发狂症。

  他受发狂症的困扰,还犯下了“精神体暴走连环杀人案”。

  这条新闻让安悠瓷很在意。

  点开关于“暴走案”的详细报道,据警方公布的通缉令来看,嫌疑犯是一个年龄不明的男性哨兵,精神体为高阶海错系,因人工潮汐神出鬼没,沙滩上什么都没留下,但通往沙滩的椰子林里发现了一些黏液和划痕,按尺寸推测是巨大化的精神体。

  当时没有匹配到任何记录在册的异能人信息,所以搜索陷入了僵局。

  沈归尘的精神体是十二阶大王乌贼,灭绝物种且巨大化。

  而且黏液和划痕都符合大王乌贼的触须特征,最终便判定他为“暴走案”真凶。

  这个逻辑看上去没有问题,但安悠瓷还发现了几条早年的信息。

  新历175年前,沈归尘的大王乌贼并不是巨大化的。

  而关于成人式惨案的信息,只有东华联邦军委出的一份公告,表明当时沈归尘释放的大王乌贼以及失踪的月轮会先知释放出的巨蟒,扰乱了成人式会场,给学生与考官带来了巨大的伤亡。

  安悠瓷记得,根据幸存学生的描述,大王乌贼的体型众说纷纭,有人说大得遮住了天,也有人说才十几米,但之后都以创伤后记忆发生偏差而定论,也没有得到其他的官方证实。

  也就是说,沈戎出生后,沈归尘的大王乌贼变成了巨大化,这有可能是经过了五〇一的改造。

  反观幸存学生的证词,难不成落园曾出现过两只大王乌贼?

  那么沈戎的精神体……

  安悠瓷心事重重地回到了家,姨母见他晚归,追问原因,他决定诈一把,说道:

  “是大王乌贼。”

  在看到姨母紧绷的表情时,他就有了答案,说道:“您与夫人并不相识,却慕名带着我从青川来到沈家,到底是受谁所托,一定要让我与沈戎结合?”

  这一切都不是巧合,他的人生被安排了,本人却还被蒙在鼓里。

  安悠瓷是联邦人,出生在圣地、普元和联邦三地交汇的边境,那里沿海,走私泛滥,是个三不管地带。姨母与他也没有血缘关系,而是把他从儿童收容所领养出来的。

  边境的儿童收容所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环境脏乱差,给的吃食也无法果腹。最难熬的是疾病,许多孩子生病后就被抬走,再也没有回来,其实就是任其自生自灭。

  他的精神体就觉醒于此,黑暗潮湿洞穴中的蝙蝠,和这地方再适合不过。

  谁知道这只蝙蝠却让他原本艰难的生活雪上加霜,更让他体会到了何为生不如死。

  精神体的特性会反向传导到异能人身上,这是很常见的病症,蝙蝠可以接收到不同波段的声音,而安悠瓷也同样收获了这种能力。大到打雷下雨,小到一根针落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无论是别人听得到的还是听不到的,都在他耳中徘徊不去,他的世界变得分外嘈杂,那些声音像咒语一样围绕着他,停不下来。捂上耳朵不行,吃安眠药也不行,吃不下饭,睡不了觉。

  原来缺吃短喝、衣不遮体的日子不是地狱,精神力觉醒才是真正的地狱。

  他变得越来越恍惚,有一次终于用尽所有力气走到了收容所外的海上栈道,没犹豫就跳了下去。

  在冰冷的海水里,听着远方鱼类发出的声音,他祈祷着人生的尽头是天堂。

  据救下他的保育员说,他是无声无息跳下去的,叫都没有叫一声。

  安静对他来说是奢望,至少在生命结束的时候,不给别人留下杂音,是他最后能做的。

  获救不是出于人道主义,而是他们的器官还能卖些钱,所以他们不能轻易死去。

  精神力无法控制,连生命都无法控制,安悠瓷突然意识到,他身处的地方比地狱还要可怕。

  保育员将他绑起来,每天强行给他塞饭,他除了有一口微弱的气息在,其他什么都不在了。

  耳朵在流血,被捆绑的皮肤已经腐烂,浑身发散着向导濒死时特有的异香。

  在那些停不下来的声音中,他隐约听到了保育员们的谈话。

  “我看他不乐观,坚持不了太久了。”

  “所长说马上会有人来看他,说是需要他这个体质去跟哨兵匹配。”一个鼻音很重的声音,道:“可别人家没来,他先挂了。”

  另一个尖锐的公鸭嗓道:“他自己都这样了,还能安抚别人呢?而且还那么小。”

  “你懂什么,咱们瞧不上,说不准在别人眼里是个宝。”鼻音男,道:“俗话说无缘对面不相会,有缘千里定相逢。希望他找到好归宿吧……”

  两人的对话又淹没在了杂音的海洋里。

  安悠瓷大部分时间是不清醒的,看上去像睡着了,但实际上是体力不支而昏迷。偶尔清醒的时候,他睁开眼睛,便会看到在床头蹦跶的黑灰色蝙蝠。

  “你真丑。”他说完便无声地笑了,胸脯起伏数次,又使劲儿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已经不起任何情绪波动,咳嗽使他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憋得眼眶通红,但因为脱水又没有眼泪。他心里想,这只蝙蝠很强吧,能把宿主折磨成这副德性,干裂的嘴唇拼命动了动,发出了一点微弱的气音:

  “你能不能对我好点?”

  这像句玩笑话,却也是在求救,而除了这只诞生于他精神力的生物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听到。

  别人的精神体是那样耀眼,让异能人无比自豪,而他却多了个致命的累赘。

  有时候他也会哀怨,为什么如此倒霉,会遇上无法操控的精神力,为什么又生在收容所,求死都不能。悲剧仿佛是一瓶复合药水,什么种类都有,各有各的苦,融合在一起更是成倍的苦。

  就在不幸叠加得让他无法喘息时,幸运却偶然敲开了门。

  他瘦弱多病,也曾游走在死亡边缘,但依旧挺了过来,才被眼前这个称为“姨母”的中年女人领养。

  安悠瓷知道,所谓领养,一定是姨母花了大价钱才买下他,因为高阶向导的标价会比较高。

  她说要带他去青川,安悠瓷没有概念,只要能离开收容所,去哪都是好的。

  后来的记忆他就很模糊了,大概是身体原因,他恍恍惚惚没有意识。他不知道怎么进的青川,醒来时已经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了。耳边的杂音消失了,每天有饭送过来,姨母看他吃完就走,不多说一句话。

  他有时候会问些问题,或者表示感恩,姨母也不曾搭理他。

  被关在屋子里,疏远的姨母,可即便是这样,他也幸福得想哭,他想活下去,同时渐渐有了求生欲。

  这样的生活过了几个月,他的褥疮已经好了,头发也自己剪利落了,慢慢长了些肉,不再是皮包骨。一天姨母给他送饭,看他吃完之后,往桌上扔了一张全新的身份卡,对他说:

  “名字没改,因为你之前的信息也没有登记在联邦。”

  安悠瓷看着“国籍”那一栏的两个字,问道:“普元?”

  “对,你是普元人。”姨母还是一板一眼的样子,拿他一个十岁的孩子当大人,说道,“我们三天后会回到普元。”

  “要离开青川?”安悠瓷头皮一麻,他又要回到有精神力的生活?他抖着声音问道,“那我……”

  “我会给你一些药。”姨母打断了他,“你在青川这半年抑制了反向传导,这个病没有那么快能恢复,而且药会有些帮助。”

  “什么药?”

  姨母显然在敷衍他,道:“会管用的,我也不想你死。”

  这并没有缓解安悠瓷的恐惧,他问:“我们……我们必须要去普元吗?”

  “必须。这也是为你好,在那有一个哨兵可以和你匹配,对你的病有好处。我会安排你们见面,提早建立感情,确保一成年就能结合。”姨母的话不容置疑,没给他反抗的余地,也没给他作答的机会:

  “有些事情你要牢牢记下。”

  临行前,他把姨母教他的话背了一遍又一遍:

  我的母亲难产,父亲是渔民,前年死于海难,我与姨母相依为命……

  事实上,这几年他靠着姨母的一些不明药物,病症确实好了很多,虽然周遭还是吵的,却没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在将军府邸的这些活儿,比起收容所简直再轻松不过,他觉得自己来到了天堂。

  为了掩饰没好全的耳疾,安悠瓷学会了读唇语,即便有时候听不太清,也能像正常人一样交流。

  而且进入学校之后,声乐老师也发现了他与众不同的音感,让他参加合唱团。原来恨不能逼死他的精神力,在这里却得到了认可,这是无法想象的。

  他要好好对待沈夫人,好好侍奉少爷,珍惜当下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少爷对着他流了鼻血,他才想起来,他是为了什么才能逃离地狱般的收容所。

  对啊,他是要跟沈戎结合的。

  沈戎是他存在于普元的意义,他从心底感激沈戎,甚至可以为了沈戎牺牲生命。

  只是,他此时此刻还没有准备好。

  安悠瓷唾弃自己不识好歹,看着少爷一次一次打抑制剂,依旧伸不出手去安抚,只能冷漠应对。

  他心中的疑虑也越来越深,姨母到底为什么知道他要跟沈戎匹配,究竟是谁告诉她的,有什么目的?

  安悠瓷需要与哨兵结合才能根治病痛,那么沈戎也同样急迫地需要向导吗?让他免于发狂?但沈戎才17岁,就算是高阶,也至少四五十年都不会发狂,还是说他的精神体有什么异样?

  当然,只要安抚一次就能知道真相了,安悠瓷却不敢贸然尝试,沈戎对他有结合热,很容易擦枪走火。

  抱着这样的想法,他选择什么都不做,等待时机。

  十二年级的短假,夫人去拜访大学士,少爷打了抑制剂睡着了。

  外面下着小雨,他偷偷摸摸走出府邸,来到了市中心的图书馆。

  结果资料没看到,还碰上个流氓,触发了结合热。伴随结合热的是安静,绝对的安静,他什么都听不到了。在那短暂的几分钟里,他竟然可以完美地控制住精神力了。

  他想跟姨母说,却又不知道怎么措辞,因为姨母只在乎他能否在18岁与沈戎结合,似乎这就是她的人生目标。

  “跟沈家结合你有什么不满吗?如果不是我把你赎出来,你还窝在那个老鼠都嫌脏的地方。”姨母表情严肃。

  “沈戎的精神体也是大王乌贼,只不过是巨大化的。”安悠瓷说道。

  “所以呢?”

  “就算他比沈归尘的精神体高一阶,也不该这么早发疯,除非……”安悠瓷盯着姨母,说道,“他的精神力有什么问题?”

  “他几年前就因你触发了结合热,你早该去安抚他。”姨母冷冷地说道,“但我看你还小,给了你足够的时间,马上你们18岁了,我的耐心也到此为止。”

  安悠瓷始终是不敢反抗姨母的,只点了点头。

  “你今天出去没发生什么不寻常的事吧?”姨母问道。

  安悠瓷下意识摸了摸嘴唇,说道:“就是在图书馆门口,碰上了一个流氓……”

  话音刚落,沈戎就推门出来,姨母迅速退到一旁,下楼梯走了。

  安悠瓷不知道沈戎听到了多少,他吓坏了,只得一步上前,双手扣在沈戎的太阳穴上,进入了精神图景。

  沈戎没有排斥他,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意识是被吸进去的。

  这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石板路,两旁是错落有致的花草树木。傍晚时分,天上淅淅沥沥下着雨,安悠瓷站在路中央,伸出手却不见雨点打在手掌,像是有一层保护罩将雨隔绝了。

  两边的各类树木叶子油绿,花也开得繁茂,散发着夏日里泥土的气息。这番景象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在哪。

  他加快脚步继续走,身边的颜色逐渐发生变化,银杏树变成了黄色,而枫树则火红火红。雨依旧在下,石板路上也有些落叶。

  安悠瓷想起来了,这是落园。

  学校参加“成人式惨案”纪念活动的时候,他去过那里。

  前面应该就是冬、春两季。

  安悠瓷驻足而立,看向四周,其实这与真正的落园有些区别。如果从空中看,落园是椭圆形的,每个季节园占四分之一,呈扇形。中间是小岛和环岛人工湖,每年的成人式就在那里启动。

  沈戎的精神图景却不一样,园区呈射线状,向后看是一片雾气,向前走就像时间流逝一般,展现着四季变化。

  安悠瓷迈出一脚,悬在半空片刻改变了方向,他没有再循规蹈矩地沿着石板路走,而是去往了旁边的森林。

  土地潮湿,周围一片静谧。不同于道路两旁的树,这里的树木花草逐渐衰败,枯树根倒在面前,脚边一片月季花竟是被拦腰折断了。

  表面的美景,掩饰着森林中的什么秘密?

  安悠瓷按捺不住好奇,继续往深处走去。也许他来普元的意义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之前大部分植物还正常屹立着,可越是深入,越是有更多倒下的枯树干,草丛也变成了焦黑色,土地被掀翻,山间小溪混着泥水不再清澈。

  无论石板大道两旁四季如何分明,但延展到此地已经无甚差别,都是黑乎乎的,泥泞的。

  安悠瓷发觉了哪里不对劲,这里没有任何活物,只有雨水滴落的声音。没有鸟,没有鱼,没有昆虫,一切生命体都没有,除了他。

  不知走了多久,当他准备要放弃的时候,一些东西映入了眼帘,让他无法动弹。

  那是……

  安悠瓷向后退了一步,险些眼前一黑站不稳,恐惧瞬间袭来,他想逃离却丝毫动不了,浑身都僵住了。

  头剧痛,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侵入他的精神:

  “让我进去,为我打开门。”

  不要……不要……不要!

  这不是我的归宿,请放我出去!

  安悠瓷像是挣扎在铁笼里的困兽,后悔于旺盛的好奇心,却不知道这竟是个令人胆寒的陷阱。

  无处可逃,无处可藏,恐惧像藤蔓一样慢慢爬上来,把他包围捆紧,最终让他看不见、听不见,也无法呼吸。

  就在奄奄一息的时刻,大概是激发了本能的求生欲,他一把抓起脚边的锋利树杈狠狠扎进了大腿,疼痛让他清醒。

  刹那间,他如释重负,再睁开眼时,正对上沈戎污浊的双眼。他奋力推开沈戎,滚下床重重摔在了地上,撑着爬起来低头看大腿,没有任何伤口,神经却还隐隐作痛。手上却有血,看着一地的玻璃碴,他知道自己不小心把抑制剂打碎了。

  两人都愣住了,安悠瓷习惯性要收拾,却被少爷呵止了。

  他不敢再看少爷的脸,无论是怒气还是阴郁,都无暇再替对方消化。

  安悠瓷几乎是落荒而逃,出卧室都忘了关门。赤着脚一路从走廊跑下楼,又从主楼跑到了佣人居住的附楼,推开大门直奔公共卫生间,慌慌张张地反锁了门。

  “你会恶心吗?”

  不知为何,几年前少爷问过他的话,穿过记忆回荡在脑中。

  安悠瓷一瘸一拐地走向洗手池,终于忍不住“哇”一口呕了出来。胃在不住翻涌,他无法控制地又吐出第二口,第三口。直到吐得都是胃液,又连续干呕数次才停下。

  水龙头开到了最大,尽量洗刷着池子,可发酵的气味还是久久散不去。安悠瓷脱力地撑着池子边缘,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本来触发结合热后,他敏感的听力得到了控制,但强行与沈戎连接精神图景,又让他一夜回到解放前,那些可怕的嘶吼重新回荡在耳边。

  他嘴唇煞白,眼球上布满了血丝,状态极其吓人,与之前在收容所时相差无几。

  安悠瓷终于体力不支瘫坐在地上,急喘几口气,冰凉的手指捂住了脸,抽泣起来。

  谁能来救救我。

  他无声地呐喊。

  除了普元他还能去哪?本以为逃离了收容所,一切都会更好。

  但是没有,从来都没有好过。

  沈戎与夫人对他有恩,待他如亲人一般,这些他都深深牢记,他也试图说服自己,如果与少爷结合,他就不会辜负任何人。

  这是一条他必选的路。

  他该怎么办?

  安悠瓷从未有过地无助,在需要陪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依旧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