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分未尽”这个词,让郑惑的心跳漏了一拍。
原本要把眉生报告给降佛的计划,在听到贺安清相关的话时搁浅了。
也许这就是执念,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他也可以用最重要的情报去交换。
但郑惑不想被人拿捏住软肋,否认道: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无需试探我,信不信由你。”眉生的态度比之前真诚许多,“一切过往都有意义,为了在某一天能重逢。”
“重逢?”
听到这个词,郑惑喉头发紧:“要不是你怂恿沈归尘袭击落园,我怎么会跟他分开,被带回坛城又送来青川。而且,我们不会再重逢,我做好了一生不见他的准备。而你,我已经在克制自己不立刻要了你的命。”
“你以为没有我,韩律就会同意你跟东华联邦的皇族在一起?你来青川见到我是个必然,也许中间走了很多弯路,但总有一天,你我都会离开这里。未来并不会照你的意愿发生。”他意有所指道,“因为谁都不确定,明天能否看见月亮。”
两个落魄的人都被困于青川,即使眉生现在将福音者的事情和盘托出,也只能引来杀身之祸,这一次他不会再鲁莽,也不会再自信不疑。他要耐心在青川等待时机,直到某一天,真正的福音者敲开他这扇门。
他平复了起伏的情绪,拢上鬓角碎发,站起来理平外袍,说道:“好了,原本今天我们是要谈什么的?现实一点,你虽然不能理解我刚刚说的话,但当下有更棘手的事要找我商量,不是吗?”
“如果我相信了月轮会,那樊家跟普元的沈归尘就是一样的下场。”郑惑极力不去相信劣迹斑斑的月轮会,生硬地警告道,“但如果我送你回坛城,也许佛会能放弃让樊荣来搅乱青川。”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韩律从不跟人做交易,我比你更了解他,怂恿樊荣的一定不是他。还有,我看你也不太了解你的九哥,他就算死,也不会把我交出去。”眉生一点都不怕,说道:
“人如果都能做出最正确的选择,那便不存在七情六欲,你也不会站在这跟我说话。所以人永远在试探,永远会犯错,也永远改不了。”
郑惑问道:“这都是你看见的未来?”
“不,这根本用不着去看,这就是事实。”眉生走近他,食指戳中他心脏的地方,“就像你即使再有一万次机会,还是会头都不回地走掉,然后怀揣着悔恨直到再一次重逢。”
“不是!”
“骗子。”
“我……”郑惑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我不配再与他重逢,我不配……”
“我不是造物主,但我确实能看到未来。”眉生撩开了披在肩头的长发,假眼球一动不动盯着郑惑,他说道,“虽然我只剩下一只眼睛,能帮你们的也只有我。”
郑惑退开一步,怕再被梦貘偷袭:“在我耐心用完之前,有话快说。”
眉生无视了他的威胁,由走投无路产生的愤怒,像纸一样脆弱:“一早就说了,你下次给我认真听,按我的规矩,明天天文馆会贴公告,记得来看。”
郑惑坐在回府的氢能源公务车上,想着与眉生的面谈。虽然一开始他用武力占了上风,但实际上一直被牵着鼻子走,跟贺安清沾边的话题,他永远无法冷静应对。
第二天,天文馆的公告出来了,眉生自称祭司,预知祈福的法事也立定了规则,即浑天祭。
这名词听起来非常幼稚,郑惑怀疑这是昨天他把刀架在眉生脖子上之后,对方故意要扳回一城。
入选途径分三种:竞技场,赌场,拍卖会。
郑惑本想再冲进天文馆让眉生好看,樊千九却兴奋得跟个傻子一样,摩拳擦掌要去参加,还说这浑天祭就是为了让他变成“祭司的天选之人”才制定的。
此时,郑惑首次认同了眉生所说的话:樊千九是不会把人交给坛城的。
说不定眉生要是亲他一口,他连命都能拱手相送。三十年没开张的男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
本来樊千九想亲自上竞技场,被郑惑以及军部的老将新兵齐力劝了下来,青川的这些亡命徒才不管你是不是樊家小儿子,进了竞技场都是敌人,肯定往死里干,这要万一有个闪失,樊荣简直是躺着上位。
最后决定郑惑入竞技场,樊千九去赌场,猝不及防的是,拍卖会上花重金拍中的人竟然是——樊荣。
这三席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樊家兄弟的第一场对决,竟是在始作俑者的天文馆。
第一次竞技场的赛制还不是很完善,参赛者必须打败三台机甲才能赢得一席。场内也只提供了几件冷兵器,就匆匆开启了大逃杀模式。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什么身份,只要签了生死状,都被一视同仁。
当时场内28个人,郑惑赢得不轻松,因为剩下27个壮汉结盟了,他知道那是樊荣的人。
他不光要打机甲,还要打其他参赛者,不知道自己割了多少人的胳膊腿,揍扁了多少人的脑袋,场地里到处是红色。这些年待在青川的无力感,与日渐强烈的思念之情,一并发泄了出来。
樊千九只用两小时就结束了赌局,获得一席备选,他马不停蹄地去竞技场观战,那一地的血迹既让他松了一口气,又让他颤抖。
郑惑徒手按倒了一个拿斧子冲过来的对手,那大汉的身形简直不像人类,魁梧且丑陋,龇牙咧嘴地被揍倒在地,发出猛兽般的吼叫。一拳接着一拳,那一排东倒西歪的黄色尖牙,带着牙根上的血,都被打得蹦出了嘴巴。
手上的血还热乎着,他夺过大汉的斧子又砍向机甲,最终生生把Destiny的半个头砍了下来,赛后三个月才勉强修好,导致第二次浑天祭推迟两次。
樊千九这才领略了他这个平日不怎么说话的贤弟真正的样子,原来是那么凶残。
如果这双手以后用来对付自己,那他有招架的余地吗?樊千九不禁产生了这疑问。
顶棚的红灯亮起,全息屏幕里打出“胜利”的字样。场地中央,除了郑惑站立的身姿,其他人全部躺倒在地,生死不知,机甲喷着燃料和粘稠的黑色液体,给这场激战增添了不可缺少的战栗背景。
胜利的喜悦冲散了樊千九的疑虑,他带头起身鼓掌呐喊,全场都在高喊郑惑的名字,铲平三台机甲,一敌二十七,郑惑在青川一战成名。
再度回到天文馆,郑惑与樊家兄弟同坐在了穹顶下的星空会客厅里,三人各坐一边。
眉生姗姗来迟,余光看到郑惑脸上还未愈合的伤,嘴角微微一扬。
“虽然依照天命,只有一位幸运者。但各位心中最深的疑虑,我还是会逐一解答,不枉你们过关斩将来这一次。”
在一个侍者的搀扶下,眉生先来到了樊千九的面前。
“我……”樊千九特别激动,以为被选上了,抬屁股就要站起来,被眉生抵住嘴唇又按回了座位。
眉生只挤出两个字:“不行。”
樊千九先是一愣,一脸诧异道:“完了?我还什么都没问呢?”
“不行就是不行。”眉生重复道。
“是我不能说话,还是我要问的事儿不行?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吗?”樊千九刚起身,就被侍者拦了下来。
“都不行,听懂了吗?”眉生转身走向樊荣,说道,“懂了就闭嘴坐下。”
“没懂……”
眉生回头瞪了他一眼。
被这么一训,樊千九乖乖坐下了,大气不敢出,看得郑惑直皱眉。当着樊荣的面,能不能别这么丢脸。
果不其然,樊荣嘲笑道:“九弟果真是爸的好儿子,这么快就乖乖听后妈的话了。”
“你怎么有脸侮辱樊老将军,你在坛城的豪宅,一百零八个情人,还有那些怂恿你出来当傀儡的人,如果没有樊家长子的身份,你说那些人还会不会正眼看你。”
在樊千九发怒之前,竟然是眉生先开了口,与刚刚语气完全不同,他变得凌厉,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警告道:
“如果身在天文馆,还无视我的话,那只能请你出去了。”
樊荣倒是能屈能伸,耸耸肩不在意道:“好,好。”
眉生来到樊荣面前,盯了他好一会儿。
结果什么都没说,抬脚便走。
从刚刚起,樊荣就带着一丝怒气,只是用嬉皮笑脸遮掩了过去:“因为刚刚无心的冒犯,你一个字都不打算跟我说?拍卖可是让我花了不少钱。”
“我看不到你的未来。”眉生面无表情道。
这话让樊荣撕开了伪装的面具,面目狰狞道:“你说什么?”
“我说,你没有未来。”眉生打断了他。
“你……!”樊荣拿起面前的茶杯就砸了过去,樊千九几乎是同时站起,回手拿起椅子朝樊荣的头扔过去。
樊荣抬起一肘挡住,木头渣子四溅,眉生后退到会客厅中央,郑惑则一个箭步挡在了他身前。
见敌多我少讨不到便宜,樊荣抖了抖衣袖,大步离开前,狠狠说道:“我倒要看看这神棍有什么真本事。”
“早就想揍你了。”樊千九掸着衣服上的褶皱。
眉生给郑惑使了个眼色,说道:“你跟我走。”
在樊千九的抱怨声中,郑惑成为了天文馆的第一个幸运客人。
来到天文馆第三层,这里叫作天象斋,鲜有人来。听说竣工后老将军独自上来参观过,并送了一面铜制锣鼓,郑惑看到它被立在靠墙的一边。
“你除了能看到未来,还能看到过去?”郑惑走到天象斋中间,一拽裤子坐在软垫上,他回想起上次的精神体,问道,“那天突然蹦出来的猪是什么?”
“你再猪啊猪的,就给我滚出去。”眉生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还有,我给你一个忠告,现在还不是动歪脑筋的时候。”
郑惑明白,这一轮是绝不能站在坛城一边的,眉生是对的,他也判断樊荣的赢面并不大,而且多半是易教主事在暗中操作,想去降佛那里邀功。
因为韩律如果想要除掉樊家,手段必然会极端得多。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绊住了韩将军的脚步?他只听降佛一人的,难道是……
郑惑在反复思考之后,决定要通过这次樊家权力争夺战,获得樊千九的信任。未来某一天,如果韩将军真的动了心思,他也能够随机应变。
因为青川还有更让他感兴趣的事,那就是隐藏在成人式惨案真相背后的月轮会。
月轮会为什么要扰乱普元,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抵御青川矿,这些问题都不是能立刻得到答案的。
而且他今天过三关斩六将来到浑天祭,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
眉生自认为了解郑惑来浑天祭的目的,毕竟这显而易见,目前樊千九遇到的长子夺权的困境是最棘手的,其实坛城方面先不提,眼下青川军部一定有支持樊荣的元老,不然不会突然有这么多有组织的抗议。
樊千九这一派,不光要让樊老将军退位,还要让最小的儿子即位,怎么说都名不正言不顺。
他等着郑惑来向他讨教解决困境的出路,而这个坚毅的哨兵双手扶住膝盖,沉声道:
“告诉我,贺安清还好吗?”
眉生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是要替樊千九问我,如何破樊荣局的吗?”
“我不关心这个。”
“那你准备怎么跟樊千九交代?”袁眉生眯起了仿生眼。
郑惑早有打算,道:“这件事情找我元老院的唐师傅就能解决,无需问你。”
“说说看。”眉生放下茶杯,饶有兴致道。
郑惑本不欲解释,但想到自己还有求于人,简短地透露了计划:“目前元老会有七个人,其中五个人都是青川战役的时候,唐师傅从火海里背出来的,导致他的腿细胞坏死,从此只能坐轮椅。他行事低调,不愿功高盖主,逐渐淡出了军队。”
“聪明人。”眉生赞许道。
“现在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眉生也是刚刚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许多思路还没有捋顺,当下能做的只有先保护福音者身份的贺氏,其他的再从长计议,便打太极道:
“但你也没有那么聪明,别人都问财运,事业,你是个干大事的人,却只关心你相好的?你这问题不该问我,该问你自己。”
郑惑没想到他不给正面答复,憋着怒气道:“你到底能不能算?”
“你确定只问这个?”
“确定。”
年轻的十三阶哨兵近在眼前,犹如一盘悬而未决的棋局又摆上了台面,本已出局的眉生,拖着残破的肉体重新回到了对弈的位置上。
命运的再次逆转,斗柄回寅,终而复始,新的齿轮在森罗万象中丛生,他有责任去引导未来的方向。
眉生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说道:
“联邦将他废掉重立皇帝,一个被王位抛弃的皇族能过得有多好。你不如先取代韩律当上圣地的将军,你的意见举足轻重的时候,才有保护别人的本事,不是吗?”
郑惑从天象斋出来之后,樊千九追着屁股后面问他都说了什么,有什么仪式啊?仪式怎么做啊?做的时候有没有摸手啊?正经事不问,基本上就是这些废话。
搞得他只能留下一句“我去找唐师傅”,便匆匆走了。
后来的事情出乎意料地顺利,唐师傅与手握兵权的元老院深谈一夜,当日凌晨,在没有樊老将军授意的情况下,樊千九带兵把将军府邸围了个严实。
由于樊松和樊荣都在府中,一切命令都传不出去,被樊千九牢牢扼住了要害。
随即他以樊松的名义向分布在各地的兄弟姐妹发函,称老爷子病危,速归。
就这样,樊家九子齐聚在了青川。
将军府邸宽阔的议事厅里,四个哥哥和三个姐姐看到樊荣的时候,他坐在樊千九的旁边,已是蓬头垢面、遍体鳞伤,被打得说起了胡话。
这怎么看都不像父亲病危,倒是大哥活不下去的样子。
长女忍不住怒斥:“兄弟一场,你怎么能这么对大哥,父亲人呢?他知道你把大哥折磨成这样吗?!”
二哥也道:“我们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此次来是为了见父亲,你把父亲怎么样了?”
樊千九用尽了毕生耐心,等这些“亲人”像弱小又爱咋呼的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完,他挖了挖耳朵,晃了晃手指,说道:
“都渴了吧,来,上茶。”
帮佣端了一副茶具上来,正好九个茶盏,还有一壶已经泡好的热茶。
樊千九倒上第一杯,用力一划,茶杯不偏不倚停在了樊家长女的面前。
“大姐,坛城的气候还好吗?你还是那么爱吃东星斑对不对,每年朝拜日后,都有最新鲜的水产运到你家,你以为是谁叮嘱他们的?”
又倒了一杯,滑到樊家排行老二的儿子面前,他继续道:“二哥,你在连江浦住的海滨别墅还舒服吗?二嫂去年生孩子难产,要不是有联邦进口的手术舱,怕是也挨不过去,那设备是从哪来的?”
再一杯被划出:“三哥,你知道贩卖精神类药品是要坐牢的吗?是哪个蠢货帮你顶了20年的监禁?”
“四哥,别再以商人的名义偷偷回青川赌博了,你明年的生活费都预支了百分之五十了,四嫂有没有告诉你?”
“二姐,你儿子偷偷跟哨兵结合的事……”
就这样,一人面前一杯热茶,一人背后一屁股烂账,于是谁都没敢动。最后剩了两杯,樊千九拿起其中一杯,塞到樊荣的手里,说道:
“大哥,别客气,你回来之后从没跟我客气过。”
樊荣哆哆嗦嗦地说道:“我、我这就回、回坛城。”
“我不想让你回来的时候,你偏要回来,现在我可舍不得让你走了。”樊千九看向在座的兄弟姐妹们,道,“都不渴吗?”
他拿起最后一杯,一饮而尽,笑道:“这下放心了吧。”随即放下茶盏继续道,“我今后也会像之前那样,让哥哥姐姐们在外面舒适地生活,青川的苦活累活儿、有危险的活儿,就让我这个小弟来干,毕竟我们身体流着同样的血,我舍不得你们操劳。”
二哥先抓起茶杯,仰头喝干,说道:“九儿,你放心,我今后也会在外面生活,永远不回青川。”
大姐附和道:“我也是,永不回青川。”
紧接着其他人也纷纷效仿:“青川就拜托九儿了!”
“九儿你为樊家操劳了。”
樊千九满意地点头,说道:“我们再见之时,就是各位的葬礼,我一定会让樊家人落叶归根。”
他说完站起来,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拔枪对准樊荣,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子弹正中头部,脑浆喷出来洒进了大家的茶杯里,姐姐们尖叫起来,哥哥们则极度惊恐到张着嘴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既然大哥不走了,我得信守承诺,让他落叶归根。”樊千九收起枪走出了会议室,留下一众面如死灰的亲人。
樊荣的葬礼很隆重,樊家的兄弟姐妹守孝三天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逃离了青川,甚至没敢问一声一直没有露面的老父亲病情如何。
送走了兄弟姐妹,樊千九来看宣称卧病不起的樊松。
昔日龙威燕颔的樊将军靠躺在病床上,沉声道:
“你大哥他怎么样了?”
樊千九面不改色地说:“突发急性脑梗,三天前过世了。”
说完只听“啪”地一声,脸上火辣辣的,是樊松撑起上半身,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您老了,巴掌都不如从前疼了。”樊千九头都没偏一下,舌尖划过口腔内壁,说道,“大哥英年早逝我也很痛心,但是爸您放心,您其他的孩子我会承担起照护的责任,让他们到死的那一刻都衣食无忧,无需为生活操劳。”
樊松的状态并不像生了重病,他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问道:“你大哥葬了吗?”
“厚葬,全青川替他守孝三天,赌场关闭,遵守斋戒,实行宵禁。”樊千九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说道:
“您知道我是最合适的继承者,但又苦于我排行最小,怕被人诟病。妈去世得早,我从出生起被大哥带到10岁,他比您更像我的父亲,这次被坛城利用,我说我最痛心,您信吗?”
他站起身来,背对樊松,说道:“可您有九个孩子,九个!下一次要是他们盯上了二姐或者三哥呢?那青川将永无宁日。所以罪人由我来当,您可以怨我、恨我,如果这能让您好受一点。”
樊千九从病房出来,带着郑惑来到县政府大楼,让秘书拟定了一份公告。
“传樊将军命令:老夫因病卸任军部司令,由元老院重新选举。”
在唐师傅的支持下,结果毫无悬念,樊千九变成了樊将军,只是为了区别于养病的老将军,大多数人私下称他樊小将军。
无论是老将军还是小将军甚至是外来将军,对青川的人民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日子照样过,不干活还是要饿肚子。
郑惑正式成为樊小将军的副官,帮他处理老巢川南矿山的事务。
经历了樊家政变,郑惑从一个寄养的孩子一跃成为青川二把手,说是最佳受益人也不为过。
“你在给我的鱼喂什么东西?”
眉生走出天文馆主馆的大门,对着个兵痞模样的人鄙夷地问道。
“鱼食。”
樊千九虽然换上了体现将军军衔的军装,第一颗扣子还是随意地敞着,军帽不戴,军靴上也有不少泥巴,也不知道刚从哪个矿坑出来。不请自来的他悠闲地站在天文馆前院最大的鱼池旁,一边撒白色粉末,一边说道:“这个工艺很复杂,先要修复、脱水,最后焚烧,又拣出成型的磨成粉末状,有助于鱼类吸收,营养特别丰富。”
眉生看到那白色粉末中有类似骨头的形状,说道:“要是喂死了一只,你就去池子里给我当鱼。”
“我早就是你的鱼了,别老钓我,偶尔也给我喂点儿食。”樊千九咧着布满胡茬的嘴笑了笑。
他上任以后,进一步规划了天文馆的浑天祭。
一月一次,日子就选在旧历资料里显示的月圆之日,当然这无从考证,毕竟月亮也没了,怎么说都行。
无论是穷人还是富人,男女老少,都有机会见到祭司,让被选中的幸运者通过眉生的法事窥伺到未来。
郑惑成为了幸运者名册里的第一个人。
他站在牌楼下抽烟,远处传来眉生与樊千九没有营养的对话。
“喂食?吃你手里现成的就好。”
“别那么见外。”
“我没有见外!”
“下个月该我了吧?我进竞技场你看行不行?”樊千九信誓旦旦地说着,引来一众副官簇拥上前,劝道:
“将军使不得!”
“祭司您别当真。”
郑惑猛吸一口烟,突然觉得他不是什么幸运者,明明眼前这个不羁的男人才是。无论能否得到回应,能否被选中,只要每天清晨睁开眼睛,想见谁就能坐上车,推开门,并见到那个人,不就是最大的幸福。
而他却身处这个闭塞的地方,好像停留在时间的裂缝中,等待一个早已走远的人。
被困于此的外来人也许心境相同,每当他见到祭司时,很确定对方也在等着什么人,某一天会有人敲开星空会客厅的大门,说“我来了”。
如果人的寿命增加到200岁,是为了适应更漫长的等待,那这种进化实在是太残忍了。
这就是在离开贺安清这十年来,他过的日子。
而未来,他还要继续过没有贺安清的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光是想想都感到绝望。
在浑天祭里,祭司说让他成为将军才能守护别人,他照做了,步步为营向上爬。他早就不奢求与贺安清重逢,所以听命于佛会与余念结合,只要能镇守一方天地,让远在燕都的那人能一世安稳便好。
可贺安清死了,再努力又有什么意义。他决定了,不会再找向导,听说精神力越强,失控的年龄会越小,也许50岁就到了极限,那时他就终于可以解脱了。
现在想来,贺安清在知道余念身份时,大概已经产生要跟他同归于尽的心思了。
无论怎样都好,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终究会与贺安清在那边重逢。
虽然贺安清说过“永不相见”,但他想一定会再见的,如果不这样坚信,别说几十年,一秒钟他都无法强撑着活下去。
郑惑摸了摸胸前被Destiny刺穿好几次的致命伤口,那里已经在月轮石的作用下全部愈合。他走出了竞技场的废墟,黄钦带着人围了上来,他那张刚毅的脸露出了疲态,胡茬也冒了出来,只听那沉稳的音色说道:
“回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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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卷完结。
从明天开始更一个番外,大约一周的样子,是顺着时间线用配角的故事走主线的剧情。
希望大家喜欢~
番外 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