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十三阶【完结】>第62章 新皇登基

  普元之所以能完全独立于东华联邦和圣地,不受两方的行政管辖,其根本原因是雄厚的科技实力。

  尤其在精神体研究方面,是东华联邦都远不可及的。

  在学院派的推动下,普元系统制定了精神体规则、计量单位,甚至完善了立法。还有更重要的,就是开展了精神力武器的研发。

  不光是实验室的级别高、数量多,每年还有科技展览、论坛等在此交流,但这并不足以让普元在两国之上稳居高位。

  最关键的是,高精尖论文,必须要用最新的仪器进行实验,结果才能被承认。而两国研究的实验仪器,比如显微镜,剥离机等等都是“普元制造”,研究室上游被完全垄断。

  每年东华联邦都要花大量费用购买这些产品,从而提升技术。

  圣地就简单粗暴多了,他们会用青川矿直接换取更先进的武器。

  而最具争议性的,莫过于用来研究精神体的五〇一研究所。

  研究所的前身是五〇一号航空航天基地,始建于旧历1983年,距今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

  形成风罩的第一束光由普元而起,研究精神体的责任也顺理成章由普元来承担。

  任何仪器都无法冲破这强大的穹顶,于是基地改建成现在的学院模式。研究所附属的疗养院,负责接收精神体受损的异能人或军人,进行人为干预与治疗。

  这只是官方说法。

  实际上,联邦会把在战斗中精神体受损的军人全部送来研究所,以供研究人员进行人体试验,作为交换,研究所会与联邦共享研究成果,这是丰帆与塔组织签署的秘密协议。

  同时,也是军人们惧怕“损”字戳的原因。

  贺安清组织学生会抵制了它几年,没料到最终自己会被送进来。

  他看过一些资料,辨不清真伪,但毋庸置疑这里是个可怕的地方。进来的人,大多都出不去,所以没人会泄密。

  父皇在原色美术馆的话,他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他是向导,评阶不明,成年时被送到这里人为削弱了精神体。这原本是父皇要带进坟墓的秘密,却在危急时刻泄露给他,让他对皇族不再抱有幻想。

  基于政治需要,东华联邦的每任皇帝都是普通人,这已经是个不成文的规矩。贺航被送进来是因为当时继承人只有一个,而他是异能人。

  可贺安清自己本身就是普通人,被送进研究所有什么原因?他想不明白。

  难道只是军委为了教训他,让他登基以后做个老实的傀儡?

  他想起父皇提到五〇一研究所时,眼神中难以掩饰的恐惧,三十多年过去了,这里留给受害者的记忆依旧难以磨灭。

  两天之后,贺安清就认识到了自己的想法多么单纯。他做好了最差的心理准备,却还是经历了刷新认知的恐惧。那时他才知道,死不是最可怕的,真正难熬的是求死不能。

  他换上了一身洁白的麻布套服,右开襟,腰侧有系带,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光着脚被推进了这间连胳膊都伸不开的房间。

  与其说是房间,不如说是盒子,墙壁是黑色,天花板和地板也是黑色,没有外窗,门关上后连一丝光线都透不进来。

  他站着顶头,躺下又伸不直腿,只有门的下方,有个能从外面推开的半圆形小口,像个老鼠洞。

  那洞会定时打开,他只需要把一只胳膊伸出去接受注射,以维持代谢平衡,让他不吃不喝不排泄,但依旧能有一口气。

  在这里,没有白天黑夜,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只有无尽的寂寞,还有微弱的呼吸。

  在第十三次伸出胳膊的时候,不安感突然袭来。

  是不是要在这里一辈子?是不是永远不能出去?

  他在盒子里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嗓子被喊劈了,像小刀剌过一样疼,但他的声音却丝毫不能传达出去。

  后来他听到了高分贝的嗡嗡声,不确定是自己喊的,还是产生了耳鸣,他几乎已分不清虚实。

  而孤独,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也许是闹得太厉害,他发现墙壁似乎在收缩。

  一开始他以为是错觉,但很快他发现站起来只能弯着腰,腿也只能屈起来才行。他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能活动的空间更小了。

  他什么都看不见,睁眼和闭眼毫无区别,他也听不到外面的响动,除了自己几不可闻的呼吸。

  由于能量剂只维持最低的身体耗能,他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咬着牙才能做到,只能有气无力地靠在墙上,这个姿势一待就是好久好久。脑子里有时一片空白,有时却又被各种画面充斥得要爆炸,但他无法集中精力专注到任何一件事中,像一台失控的机器,不断地工作却干得一塌糊涂。

  他轻轻抚摸着手背上每次打针的地方,那里的触感有些潮湿,之前还会感到疼痛,但现在毫无知觉,大概那里的皮肤已经烂掉了。只不过他连嗅觉都已失去,糜烂的腐臭味都闻不到。

  在这样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下,用了不知道多少天,贺安清下定了一个决心——不再打能量剂。

  他想死。

  比本能的求生欲还浓烈的求死欲,贯彻全身。

  死了就没有痛苦,死了就能离开这个盒子,死了就能得到解脱。

  让我死!让我死!让我死!

  他想呐喊,却发不出声音,甚至张嘴都做不到,思绪也时有时无,在恍惚中徘徊许久后,他失去了意识。

  “怎么回事?”一个研究员看着墙上的体征显示屏,问看守的军人。

  名为“贺安清”的病患,所有指标都在红线以下,心跳数据更离谱,每隔几十秒才微弱地跳几下。

  报警系统亮起了红灯,军人面露难色道:“他拒绝注射能量剂,因为不能开门,我从观察孔伸手进去拉他,但他的身体已经僵硬了,拉不动。”

  身体都僵硬了,说明情况确实不乐观。军委要求关着他,但要留条命,现在他的性命却危在旦夕。

  研究员的额角也渗出了薄汗,他站在冷白色的廊灯下,上下划着显示屏上的数据,测算了一会儿,呼叫了内线。

  走廊里陆续来了许多穿白大褂的人,看上去像是在会诊,他们凑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了一会儿,军人是完全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只催促道:“现在要怎么办?”

  讨论告一段落,为首的研究员转过身对军人说道:“加强‘静音’模式。”

  “还要加强?他马上就不行了!”军人很费解,这样操作下去,万一贺安清真死了,军委还不是要怪罪在他头上。

  “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研究员也是面色凝重,说道,“加强的意义是让他彻底失去自主能力,将反抗意识压到最低线。”

  所谓“加强”,就是将盒子再次收缩,将手固定在观测孔处方便注射,而里面的人只能蜷缩在地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样的话,他的肌肉萎缩,或是皮肤感染怎么办?”军人有些担忧,毕竟加强到“亥级”的情况是他第一次遇上。

  另一个年龄大的研究员说道:“在能量剂中补充抑制素和抗生素。”

  军人踌躇片刻,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贺安清就是完全靠药物吊着一口气,变成了一具还未死亡的尸体。

  研究员走之前还叮嘱道:“记得加温,缓解僵硬。”

  军人将平板上的等级条拉到最高,内层墙体收缩成了皮箱大小,他听到了骨骼挤压的声音,那是物理方法在解决肢体僵硬的问题。他打开房门,眼前是个一米见方的消毒仓,四面喷出消毒气体后,面前伸展出一个小小的平板,观测孔打开,他将贺安清的手抽出来,观测孔在手腕周围再次闭合,严丝合缝。

  细瘦的手,指尖惨白,指甲全部脱落,手背上有一块烂肉,散发着古怪的味道,这都是频繁打针剂造成的。

  贺安清被内层墙体固定在半空,只是他并不知道,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被闷在皮箱里的禁锢和压迫。

  怎么天堂还是那么黑,还是说自己来到了地狱?

  贺安清发现自己连白噪音都听不见了,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分贝为零。随之而来的是耳朵感到剧痛,像是被用刀生生切下来。

  后来不光是耳朵,连口鼻也开始了。

  好痛……太痛了……

  之前训练时被机甲打中他都不吭一声,但现在他疼到呻吟,疼到晕厥。

  又不知过了多久,他是被热醒的,突然的升温让他连眼皮都是烫的,很快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身体蜷缩,手伸向头顶,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

  一动不能动,每一次呼吸都能碰到墙壁,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睁开双眼,刹那间他仿佛看到了郑惑的样子。

  是啊,这是郑惑的怀里吧?

  比烈火还炙热的温度,如此难以忘记,被紧紧拥抱时丝毫动弹不得。

  那是被人需要、被人爱的姿势。

  “我带你走。”

  郑惑那认真的表情,说着世上最动人的情话,让他深信不疑。

  他无声地呐喊:带我走!答应了带我走的,你怎么能食言。

  我是如此信任你……

  你怎么忍心骗我……

  军人给他注射药剂后,从消毒仓出来,关严了房门,屏幕上的生命体征逐渐恢复了一些,但离正常值还差得远。他蹙眉观察了一会儿,心想这才一个月就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离开了这条寂静的走廊。

  东华联邦的临时指挥部里,彭鼍正在指挥战俘工作,他们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追踪到所有塔组织成员,绝不能有漏网之鱼。

  异搜署七处处长汇报道:“在原色美术馆的防空洞里发现沈归尘的尸体,已送去市区的法医鉴定中心。”

  彭鼍已经一天一夜没睡,听到这个消息立马抬起了头,眼神虽然疲惫,却也振奋,问道:

  “现场确认过了吗?”

  “我们是带着沈归尘的独子沈戎一起确认的,当场核验了DNA,确认无误。”处长解释道,“只是遗体还要等法医鉴定之后才能走归档流程,现在不能宣布官方消息。”

  “很好,很好。”彭鼍点头赞许,他一直害怕沈归尘失踪,现在得知死讯,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下了,因为尸体是不会再说话的。

  处长继续报告道:“目前已经把沈戎送回沈家府邸,外面进行了严密的布控,直系亲属沈夫人和沈戎两人,旁系亲属15人,以及管家帮佣等共计36人,均等待下一部指示。”

  “沈夫人情绪怎么样?”彭鼍问道。

  “儿子被带去鉴尸,情绪肯定是不好的。”

  东华联邦与塔组织的联络一直都是彭鼍负责,所以这次会陪同贺航来普元参加成人式。合作的这几年,与沈家也算有些交情。撇开政务上的关系,他个人是很尊敬沈归尘的,这次他虽然积极执行军委命令,但内心是有愧于沈家的。

  “他们有什么要求,尽量满足,稳住情绪,我会尽快找时间与他们谈判。”

  “另外就是,我们在塔组织的系统里发现了这个,我想跟沈归尘发动政变有关。”处长递给彭鼍一份薄薄的资料,封面上写着“月轮会”。

  “月轮会?”

  彭鼍对这个组织仅仅略有耳闻,是当年送贺航来疗养院时听说的。他翻看了一下,上面除了“先知”这个称谓以外,连最基本的教派信息都没有,只有一些隐晦的联络互通。

  最关键的是,上面提到了“精神体暴走连环杀人案”,还附带了几张录影的截图,拍的是大王乌贼在海滩上袭击人的画面,而备注中死者的人脸识别,就是警方公布的“精神体暴走案”的第一名受害者。彭鼍接连翻了几页,都和暴走案有关,所有受害者均在记录中。

  他蹙眉问道:

  “沈归尘才是暴走案的凶手?”

  说完他觉得有些荒谬,他所认识的沈将军,可以说是一个领导能力很强的决策者,而且他的夫人是中阶向导,跟发疯的杀人狂根本联系不到一起。可大王乌贼拍得那么清晰,这么稀有的精神体,全风罩也很难找出第二个。

  “关于月轮会还有更详细的报告吗?”彭鼍认为掌握这份资料的月轮会不可小觑。

  处长面露难色,说道:“我们对战俘进行了询问,测谎也试过,但毫无进展。”

  沈归尘的这次恐袭本就毫无逻辑,彭鼍不理解,休战了那么久,他代表中立地区为何要发动战争同时与两国为敌,而在收尾时,一个神秘的教派又浮出水面,这二者间肯定有不为人知的联系。

  月轮会必须深入调查,但这不是一个能迅速解决的问题,既然已经拽出了蛛丝马迹,那不如为了保护皇族的名声,加以利用。

  之前丰东宁的质疑也是很多人的质疑:沈归尘用皇帝威胁了军委什么?如果深究,怕是贺航异能人的身份会暴露,不如这个锅就让月轮会来背。

  彭鼍合上资料,说道:“发公告,说是沈归尘轻信了一个叫‘月轮会’的组织,被其蛊惑,不光犯下‘精神体暴走案’的重罪,还试图谋杀皇族和无辜的学生达到献祭先知的目的,直接导致此次惨案发生。”

  在争夺普元的关键时刻,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

  彭鼍说完,处长敬了个军礼退出了房间,门一开,出现了一个年轻人。处长行点头礼后,戴上军帽离去。

  “东宁,你怎么来了,别站着,快进来。”彭鼍从办公桌前起来,把他迎进屋。

  两人走到了办公桌正对的沙发前,面对面坐下,丰东宁有求于人,便先低头认错,道:

  “彭叔叔,上次是我冒犯了。”

  “这事儿任谁都得急。”彭鼍摆摆手示意过去的就算了,“说实在的,我也不希望贺氏倒台,叛国罪是你奶奶的气话,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皇族的威信毁于一旦,重立可就难了。”

  丰东宁点点头,看彭鼍的态度不是那么坚决,便说道:“安清他还好吗?我知道是您负责看着他。”

  彭鼍觉得再装孙子也没意思,道:“看管他的确实是我的人,但作决定的是你奶奶,这件事上我没有任何话语权。”

  言下之意就是你还不如去求丰帆,里外里你们自家人的矛盾,不要拖个外人下水。

  丰东宁要是能找丰帆就不用来彭鼍这认错了,他自知已经没有任何去求丰帆的理由,毕竟他没什么证据,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他退了一步,说道:

  “不,您误会了,我不是想要见他,我是想问他在里面好不好。”

  彭鼍拿起茶几上的开水壶,给自己倒了杯热水,这次他没给丰东宁倒,喝了一口说道:“肯定不好。”

  丰东宁攥紧了拳头,嘴唇紧闭。

  “那是什么地方,五〇一研究所,而且他进的是亥级静音室。你们知道的传闻再危言耸听,也只是冰山一角,事实远比你们想象的可怕得多。”

  丰东宁着急道:“那怎么办?!”

  彭鼍示意他小点声,稍安勿躁:“死是死不了的,你奶奶也答应了你不会让他死。”

  死不了疯了残了也不行啊!丰东宁想过里面难熬,却没想到这么难熬,说道:“我是问,他能不能完好无损地出来。”

  彭鼍沉默了,他也不知道,照这么个关法,很难估计贺安清出来之后精神状态怎么样,也许连傀儡都当不好了,只能算是个废人。

  “宪法有明确规定,先皇驾崩一年内,继位者就要完成登基仪式。”丰东宁盘算着丰帆最多关贺安清一年。

  彭鼍不乐观道:“只怕是一年之后……”

  “还有什么办法吗?”

  “哪有什么办法,现在内阁都是你奶奶说了算,凌驾于军委的只有皇帝特赦,但问题是现在又没有皇帝。”

  彭鼍说得对,事情陷入了死循环。丰东宁无计可施,焦躁得不行,站起身在屋里踱步。

  晃悠得彭鼍眼前都重影了,本身这两天他就睡眠不足,还有很多事没处理,多到看不完的资料,让他没空再跟个大学生闲扯。

  “要不你先回……”

  “彭叔,您能帮我吗?”丰东宁突然停下脚步,打断了他。

  见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盯着他,彭鼍略有一丝畏惧,说道:“绑架你奶奶可不行,那不是造反了吗,这事儿我帮不上!”

  丰东宁稍稍愣了一下,随即又皱起眉头,说道:“那是我奶奶,我怎么会做伤天害理的事。”

  “我还能帮什么?”彭鼍纳闷。

  丰东宁走近他,坐在了茶几上,凑到他面前一字一句道:

  “还有一人可以登基。”

  彭鼍倒抽一口气,想起了那个在落园获救的孩子,他一直是皇族的透明人,没什么存在感,险些就这么被遗忘了。

  “你是说……”

  丰东宁下定决心般点了点头,说道:

  “让我见他。”

  确实,丰帆只下命令不能见贺安清,而另一个幸存的皇族却提都没提。

  那个最不受重视的孩子,竟然成为了拯救家族唯一的希望。

  自东华军占领普元后,雨就没停过,一直稀稀拉拉地下着。

  隔天一早,丰东宁见到了在县医院接受治疗的贺平晏。

  “殿下还什么都不知道,您别一股脑都告诉他,我怕他一下承受不了。”王管家在病房门口拉着丰东宁,不依不饶地嘱咐着。

  丰东宁草草答应,他来就是让贺平晏受刺激的,只有受了刺激才能配合他的提议。

  门口有不少警卫员把守,丰东宁知道这些都是彭鼍的人,来此地探视的消息不会轻易泄露。他走进病房,反手关上门,王管家也留在了外面。

  他脱下雨衣挂在玄关,地上洇湿一片。拉开白色帘子后,看到一个虚弱的身影,贺平晏比他想象的要糟糕得多。

  丰东宁只知道贺平晏在信号站的地下室被发现,当时跟他一起获救的还有一个初中生,据那孩子交代,两人相遇在医疗中心,去信号站是为了关闭屏障。后来经调查证实这孩子确实只是被迫带路的,就把人放回了家。

  信号站的地面建筑已经被毁得只剩框架,好在地下室没有坍塌,保住了他们的命。

  现在看见了贺平晏的样子,他有些怀疑这份报告的真实性。

  瘦弱的身躯上打了不少支架,目测多处骨折,喉咙下方插着引流管,血氧数值也不高。虽然睁着眼睛,但脸色看起来很灰暗。

  丰东宁慢慢走了过去,凑到贺平晏的耳边,轻轻道:“平晏,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注视着那双一直在滚动的眼球,贺平晏一定有话要说,试图努力表达,他安抚道:“慢慢来,别着急。”

  “哥……”从干裂的嘴唇里,总算蹦出了一个字,贺平晏伸出两根指头勾住了他的手。

  丰东宁回握住,说道:“还活着,在普元。”

  听完这话,贺平晏好像用完了最后一丝力气,手也松了劲儿。

  “皇帝,殉国了。”丰东宁宣告道。

  贺平晏缓缓闭上眼睛,片刻后,从眼角流下了一滴泪。

  丰东宁确认他虽然行动不便,但脑子还清醒,于是放慢语速,把这几天发生的事全部告诉了他。

  但讲到丰帆囚禁了贺安清时,检测器的数值全部紊乱了,心跳加速,血氧下降,血压降到了最低线,报警器闪着红灯,发出刺耳的声音。

  医生和护士破门而入,围上来检查他的情况,丰东宁被推到了一旁。王管家也担心地跑了进来,埋怨道:

  “丰家少爷,不是跟您说别……”

  “他怎么会伤那么重?”这是丰东宁一见到他就产生的疑问。

  王管家叹了口气,说道:“空袭落园的时候,波及了殿下所在的信号站,地下也被炸塌了。跟他在一起的那孩子是个异能人,精神仪器探测的时候发现下面还埋着两个人,才给救出来。”

  “报告上没有写被炸了。”

  王管家不忿道:“报告上还没写殿下十八处骨折,二十三处骨裂,肋骨压迫肝脏,胳膊上中枪感染,还有脑震荡这些。您不都瞧见了吗,我看他们就是故意的。”

  丰东宁已经彻底相信丰帆想要让贺氏全部死在这次变故中,出于一个不可告人的理由。

  王管家一边抹泪,一边说道:“胳膊伤成这样,手指也骨折了,还怎么画画……”

  医生给打了些镇定剂,各项指标都逐渐回归正常,主治医生走过来跟丰东宁交代道:“病人现在还不能有过大的情绪起伏,不利于他的恢复。”

  “大概什么时候能行动自如?”别养个一年半载,那贺安清也等不了。

  主治医生调好了仪器,道:“这不好说,个体差异大,有人十天半个月,有人一年半载,可能还会落下终身残疾。”

  丰东宁点点头,目送几个医生护士都出去了。他两步走到贺平晏跟前,扶着那瘦弱的肩膀,说道:

  “只有你能救安清。”

  王管家生怕贺平晏再受刺激,不管他说什么,都拉着他胳膊往外拽,说道:“丰家少爷,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平晏,没时间了,安清在五〇一。”只留下这句话,丰东宁就被拉出了屋。他没有责备王管家,事态如此严重,也难怪王管家护着贺平晏。

  丰东宁也在思考,让贺安清放弃皇位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可就像他对贺平晏说的,没时间了。人都废了,还要皇位有什么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贺平晏出乎意料地争气,一周后,王管家联络了丰东宁,说殿下要见他。

  再度与贺平晏见面,除了有点气弱,他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跟父皇一起进入原色美术馆后,我就被带入了落园。那两个塔组织的士兵想欺辱我,我中枪掉入山崖下的人工河,被冲上岸的时候,看到了发生爆炸的医疗中心。我救了一个带路的孩子,他说信号站可以关闭屏障,我们就去了。那里好像之前就被攻击过,但我一心只想着关上屏障援兵就能进来,可刚操作完还没来得及出来,便发生了爆炸坍塌,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他跳过了叛逃的部分,把其余的实情讲了出来。

  短短几句话听得丰东宁心惊肉跳,如果不是贺平晏运气好,任意一个环节都可能殒命,他说道:“你做得很好,你救了很多人。”

  “上次你走之后我让王管家拿了军委的资料给我看,父皇死于塔组织的轰炸,皇兄跟着圣地的特务跑了,被无人机打中在沙滩,现在由军委收押。”贺平晏何尝不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他有气无力道:

  “丰主席认定我哥跟那个圣地人私通叛国了吗?”

  “安清一定是被迫的。”丰东宁垂眸说道。

  贺平晏的眼泪淌了下来,因为知道实情,不禁道:“但是那架训练用机上只有他,他没有被挟持。”

  丰东宁双手捏住他的上臂,让他振作起来,说道:“听着,这都不重要,现在他在五〇一疗养院,在我们说话的这会儿功夫,他正承受非人的虐待。”

  贺平晏哽咽起来:“我又能怎么办?”

  “登基,然后特赦。”丰东宁手上加重了力道:

  “想救他,就只有替他成为下一任皇帝。”

  贺平晏抽泣着,不知所措地摇头。

  “你想看他生不如死吗?!”丰东宁气势逼人,每每想到贺安清在里面无音无讯,他就坐立难安,未知是最让人恐惧的,他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人救出来。

  “可皇位是哥的,那是父皇留给他的……”贺平晏从未觊觎过这个位置,这是实话,他甚至梦想过以后会成为一个云游画家。

  “如果丧失了心智,只剩下一副躯壳,皇位有什么用?那时他就只是皇帝,不是那个爱你的哥哥了。”丰东宁给他施压,说道:

  “你生在万人之上的家族,如果没有意外,你会光鲜亮丽随心所欲地过完一生。可一旦意外发生,即使再违背意愿,你也必须尽义务,这就是皇族。”

  贺平晏哭得更厉害了,喘息抽泣着,他根本没机会去考虑事情原委,形势逼得他不得不就范,他甚至来不及搞清规则,就被拉入局做了一颗重要的棋子。

  他满面泪水地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都听你的。”

  丰东宁穿上雨衣出来的时候,在门口看到了一个瘦弱的男孩。守卫说是当时跟贺平晏一起获救的带路小孩,来医院复查,想申请见殿下一面。

  宋陨刚刚套了几句医生的话,得知贺平晏全身骨折,尤其是右手枪伤感染严重,险些截肢,虽然保了下来,但后续生活也会受影响,他很是担忧。

  他想去见贺平晏,说上几句安慰的话也好,可就在等通报的时候,看见丰东宁进了病房,由于哨兵的能力刚刚觉醒,他们的谈话也被他听在耳朵里。

  宋陨充满敌意地盯着丰东宁,他没在意,转身便走,却被小手拉住了胳膊。

  “殿下说过,他只想做个画家。”

  丰东宁一把甩开他,冷冷道:“是艺术没有选择他。”

  少年怒视着丰东宁的背影,攥紧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