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枝被他吓得魂飞魄散,伸手去探墨惊堂的脉搏,那脉搏乱成一片,又低又弱,沈砚枝抱起人便要直奔医馆。

  但今晚正是帝后大婚,家家户户关门闭户,都在游街。

  沈砚枝只感到怀里人的体温越发低了下去,沈砚枝浑身都在发抖,浑然不觉自己的状态更糟糕得离奇,不知死活地再次动用了灵力。

  那衰弱不堪的灵力刚被调动起来,沈砚枝小腹处便是一绞,左膝磕在了地上,发出一阵钻心刺骨的声响。

  他疼得冷汗直冒,但好在,他油尽灯枯的体内还有一点灵力,足够维持墨惊堂的体温。

  即使调动这灵力的代价是让他的血管破裂。

  沈砚枝觉得无所谓,他如何死去不重要,躯体是否完整也并不是那么在意。

  他重新抱起墨惊堂,直起身,一步一步地去了仰天皇宫。

  ——

  墨惊堂醒来时,身下是柔软的床铺,屋内熏着暖香,床榻边金线绣成的帘幔层层叠叠,帘外似乎有人在说话。

  “师尊不用担心,先去歇息吧。”

  是步行歌的声音。

  步行歌身上还穿着大红喜服,虽是男装,但和门口处帝王华服的步凭雍比起来,区别还是很明显。

  步凭雍在门口等得不耐,稍微咳了咳:“皇兄。吉时要过了。”

  步行歌再劝了沈砚枝几句,见沈砚枝不为所动,便也作罢,只道:“那我多派几名太医守着,若是有需要唤他们就好。”

  沈砚枝点头:“多谢。”

  步行歌正欲转身,还没完全转出去,突然被步凭雍抱了起来,头上冠冕晃动,他浅呼一声,步凭雍抱着人便往外走,边走边不悦道:“皇兄根本不把我放在心上,这么重要的事情还耽误……唔”

  垂手提灯,侍候在长廊两侧的太监和婢女全部把头埋得极低,呼吸几乎都要停止,生怕看见一点不该看的。

  步行歌带着歉意地亲了亲步凭雍,面颊一阵绯红,与那喜服相得映彰,他笑道:“你之前差点把墨卒杀了,现在不应当尽量补偿吗?若是没有他,我可能迄今也不明白你的心意。”

  步凭雍被亲了一下,面色渐缓,但提及墨卒,他依然没什么好脸色:“那皇兄怎么不说他放出了天牢几百死囚,我花费好大的功夫才重新抓回来的。”

  步行歌笑了:“所以呢?”

  “表扬。”步凭雍唇角勾起:“皇兄等会,要好好表扬我。”

  ——

  沈砚枝隔着门廊,将两人的一举一动全部净收眼底,突地听闻床上有响动,沈砚枝蓦地起身,掀开层层帘幔。

  墨惊堂睫毛颤动,一眨不眨地盯着沈砚枝。

  沈砚枝见他醒转,忙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墨惊堂摇头。

  “口渴吗?还是饿了?”

  墨惊堂还是摇头。

  见此,沈砚枝给他掖了掖被角,想让墨惊堂继续休息,却被墨惊堂抓住了手背,嗓音嘶哑:“师尊……”

  沈砚枝垂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一时不敢看墨惊堂的脸色。

  两人的手一个比一个冷,但沈砚枝只觉得有一股暖流从那处开始蔓延,慢慢融化,融化至他的心尖儿,随着墨惊堂的话语一起:“师尊失忆时弟子所说,都是心中所想。绝无半句虚言。”

  “我喜欢你,师尊,我想和你结为道侣。”

  沈砚枝木讷地坐在床榻边,被墨惊堂的话烫得想逃离,这正是他怕的。

  与刻意回避的。

  看见步行歌与步凭雍时,他便在想,不论是兄弟情和师徒情,仿佛都逃不过乱|伦二字。

  但步行歌和步凭雍能修成正果,他和墨惊堂却不能。

  并不是因为他怕天下人或宗门之人耻笑,而是因为,他命不久矣。

  沈砚枝担惊受怕的问题终于再次摆在了他的面前,他谈不上喜与悲,但他很清楚,这一世,决不能走上一世的老路。

  他望进墨惊堂干净漂亮的眼底:“阿墨想好了吗?”

  墨惊堂仿佛呆了一瞬,沈砚枝没拒绝他,而是抛给他这么一个问题,让他有点惶然无措。

  他以为沈砚枝铁定会拒绝他的。

  所以……现在这是?

  墨惊堂眼眸一亮:“师尊对我,难道……”

  话没出口,沈砚枝堵住了他的双唇,回答了这个问题。

  墨惊堂定在原地,牙关都忘了张开,他被这个主动到反常的沈砚枝惊到了,甚至怀疑沈砚枝是被人夺了舍。

  沈砚枝的白发落在他的脸上,嗓音低沉有力:“我爱你。”

  “一直都是。”

  眼底掀起惊涛骇浪,墨惊堂从没想过,短短七个字能带给自己如此大的震撼,他差点,差一点,就要再次被沈砚枝欺骗了。

  沈砚枝的语气太过虔诚,仿佛把一生都孤注一掷地砸在了这句话上,墨惊堂甚至在两人的唇齿厮磨间尝到了一阵苦味,沈砚枝的眼里是他看不懂的复杂神色。

  千头万绪,似乎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又像是无能为力的痛苦,更像是镜花水月的空亡。

  墨惊堂闭上了眼,他怕自己再和沈砚枝对视下去,会深深沉溺进那浓厚到铺天盖地的悲伤里。

  沈砚枝在悲伤什么?

  是在想他逝去的心上人吗?还是在想眼前人?

  又或者,是在想……

  墨惊堂自嘲一笑,他这个动不动胡思乱想的毛病,确实得改。

  差点就对沈砚枝动了恻隐之心。

  墨惊堂身上有伤,沈砚枝怕他牵扯伤口,一吻只是浅尝辄止,很快就分离开,扶着墨惊堂,让他睡觉。

  墨惊堂却还意犹未尽,定定的看着沈砚枝。

  沈砚枝瞧他眼遖颩喥徦神颇为呆滞,有些好笑:“阿墨在想什么?”

  墨惊堂也一同笑道:“在想我和师尊的以后。”

  以后……

  沈砚枝被这个词扎了扎,阿墨并不知道他们没有以后,只希望自己死后,阿墨能快快走出来。

  当然,沈砚枝会竭尽全力,多活久一点。

  他回去便要找怜青,好好调理自己的身子,尽管回天乏术,但多一天算一天。

  或许奇迹会垂怜他的阿墨,让他再苟且几天呢?

  沈砚枝这么想着,并不知道,墨惊堂想的并不是他们的以后。

  而是在想:沈砚枝终于快死了。

  墨惊堂见沈砚枝蒙在鼓里,莫名其妙心情大好,于是面上装得更为乖巧:“师尊同我一起睡吧。”

  见沈砚枝迟疑,他忙道:“弟子绝对不乱动,很乖的。”

  沈砚枝自然不是怕他做什么,而是怕自己睡觉时不慎伤到他。

  但这床榻着实够宽,沈砚枝的担心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于是妥协,褪了外衣:“睡吧,师尊陪你。”

  墨惊堂欢欢喜喜地朝内挪了挪,沈砚枝见他乱动,生怕这人伤口开裂,忙揽过他:“别乱动,我抱着你睡。”

  墨惊堂半倚在沈砚枝怀里,鼻尖萦绕着那人特有的体香,莫名觉得心安。

  他朝沈砚枝怀里拱了拱:“师尊,弟子真的好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好像上辈子就这么喜欢。”

  沈砚枝垂眸,视线划过墨惊堂的眉梢眼角,喉结滚动:“嗯。”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墨惊堂总觉得沈砚枝身上有让人安神的魔力,他的睡眠其实超级差,但只要挨着沈砚枝,眼皮就开始耷拉。

  明明是那么冷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魔力呢。

  墨惊堂还要再想,却再也控制不住,昏睡了过去。

  沈砚枝感到怀中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在墨惊堂发顶落下一吻。

  眼泪决堤。

  他的阿墨很喜欢他,一如既往地喜欢他,这对沈砚枝来说,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也无异于是最痛苦的事情。

  这一世的墨卒有多喜欢他,沈砚枝就能想到上一世的墨惊堂死时该有多痛苦。

  所以他宁愿墨惊堂爱他少一点,这样,是不是那少年承受的苦痛就能少很多。

  但他知道,墨惊堂已经死了。

  永永远远的,死了。

  承受的痛苦无法弥补,沈砚枝永远也无法赎罪。

  沈砚枝守着墨惊堂,一守便是一夜。

  墨惊堂去了万冥枯海一趟,元气大伤,竟然一睡便睡了近六个时辰。

  等他醒来时,沈砚枝的腰已经要断了。

  期间步行歌派人来传过膳,全被沈砚枝以墨惊堂还在睡觉为由驳了回去,现在看墨惊堂醒了,他终于喘过了一口气,道:“阿墨饿了没?要不要用膳?”

  墨惊堂用了足足一分钟,才反应过来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

  他近乎大喜过望,单是想起这件事便难掩笑意,墨惊堂只道是因为沈砚枝死期将至,所以自己才如此开心。

  他从没朝其他方向想过,自然也没有注意到,他这喜悦和大仇得报的喜悦不甚相同。

  墨惊堂并没去深究这些,他眸光灿灿地看向沈砚枝:“嗯,饿了,要师尊喂。”

  殿外骄阳似火,因墨惊堂的伤,殿内还燃着地龙,沈砚枝发沿处皆是细密的汗水,领口处微微润湿,他僵着上半身,将墨惊堂半搀起来。

  墨惊堂靠在他身上,一只手从身后穿过,顺手搂住沈砚枝的腰,并没注意到沈砚枝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