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调转方向,做出蓄势待发的模样,嗖地射出,墨惊堂遽然抬眸,只见璇玑通体包裹着耀目的白光,正和一团魔气对峙。

  一黑一白,僵持不下。

  那魔气是一个人形模样,仿佛来者不善,墨惊堂正要出手,突地听闻一声:“是我,快叫这玩意儿停下来!”

  这声音……和前两次那神秘人一模一样。

  怪不得之前一直不见其真面目,原来是一团没有躯体的魔气。

  墨惊堂见他和璇玑对峙略显吃力,不仅没上手帮他,反而靠上了一旁的树干:“不是我不帮你,可这又不是我的剑,我使唤不了。”

  那神秘人一贯的笑语中添了些急:“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行不行?”

  墨惊堂依然看热闹不嫌事大,不说话,反好整以暇地编起了发。

  那魔气都被他气笑了:“你觉得我很闲?既然来找你,自然是夺灵根之事有了新的办法,你若不愿意听便当我没说。”

  那看来是和杀沈砚枝有关了。

  墨惊堂稍微正了正色:“你不早说。”

  他看向已经被璇玑击得有些勉强的那团魔气,道:“不过我也只能试试,这玩意儿真不一定听我的。”

  “少废话,它听不听你的我还不知道……”就要脱口而出,发现不太对,那神秘人顿了顿:“哈哈,我自然是不知道的。”

  墨惊堂并未察觉他话中有异,注视着光芒万丈的璇玑,舔了舔舌根,试探地开口:“……”

  哪知他的“停”字还没出口,只是心念稍动,璇玑便即刻收了攻势,重新回到了他脚边。

  还……蛮听话。

  墨溏淉篜里惊堂不知是何感想,那魔气显然也对这画面饶有兴致,一团黑乎乎的气体涌来涌去,最终凝成一个摸下巴的男人模样,悬停在墨惊堂不远处:“我就说沈砚枝待你不薄吧。”

  墨惊堂被这话膈应得不轻:“这福气送你。”

  话是这么说,但他心乱如麻,不可谓不震撼。

  沈砚枝对墨卒的喜爱,恐怕已经超过师徒情了。

  见墨惊堂刻意回避,魔气笑道:“你不会舍不得杀他了吧?”

  这话虽然只是玩笑,亦或者是试探,

  但听在墨惊堂耳朵里,简直和羞辱别无二致。

  他不可能对沈砚枝动恻隐之心,因此这种怀疑,没有存在的必要。

  只会让他感到恶心。

  果然,墨惊堂神色骤冷:“墨卒和墨惊堂,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是墨惊堂,不是什么墨卒。更不是沈仙尊的爱徒。”

  那人笑了:“还算你明白。我今天来便是为了沈砚枝身上的毒。我也不和你兜弯子,沈砚枝身上中的毒,不是那三个人下的。”

  墨惊堂抬眸:“那是谁?”

  “是我。”

  墨惊堂稍微挑眉,没说什么,只是盯着他,在等一个答案。

  那魔人开门见山道:“这情毒名叫纵欢,是我研制的。普天之下除了我这儿,再也寻不到解药。”

  墨惊堂嗤道:“你不会是想让我与他双修促进感情吧?别天真了,你这个办法我昨晚就用过了,没用,他现在失了忆就跟吃错药了一样,别说心生好感,现在越碰他他越排斥。”

  魔人连连否认:“不不不,我的目的不在此。”

  墨惊堂道:“那是?”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沈砚枝没有心吗?”

  墨惊堂点头。

  自然记得,不然早把他杀了,哪能留到现在。

  “没有心,本也没有情,但自从沈砚枝那个已经故去的心上人出现,他便有了情根。这情根,是凭空慢慢长出来的,有了情根的人就有了软肋,所以现在的沈砚枝,和你当初认识的那个沈砚枝截然不同。”

  墨惊堂稍愣,只听那魔人道:“亏你活了两世,难道就没发现,这一世的沈砚枝格外心软?”

  墨惊堂从未想过,心软二字还能和沈砚枝联系起来。

  但从他重生以来,的确感到沈砚枝和上一世有所不同。

  刚进山门时那人的变化还不太明显,但这几日沈砚枝失了记忆,墨惊堂细细地观察下来,发现失了忆的沈砚枝不仅不冷,反而整个人都透着一种随和轻柔的气质。

  就像缝补衣物这种事,若是放到曾经那个面容肃杀的沈仙尊身上,便会过于违和。

  但现在的沈砚枝做起这种事,却显得得心应手,好像本该如此。

  包括他主动承揽牧家的一些琐事,替牧家兄弟分担,那些关心和体贴,好像都不是装的。

  所以,他无情无义的师尊,竟然因为那个死去的心上人,脱胎换骨成了这样的一个人吗?

  墨惊堂还在思衬,那魔人突然凑近墨惊堂,语气若有所指:“心软可不是什么好事,心软的人最容易动情。”

  墨惊堂挥开那团黑气,他自然是知晓的。

  上一世,心软的人是他,心狠的人是沈砚枝。

  如今境遇颠倒,墨惊堂莫名想笑。

  笑世事无常,笑他断情绝爱的师尊也会为情所困。

  墨惊堂道:“所以,你说的这些和你给沈砚枝下|药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吗?”

  那魔人长叹一声:“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明白吗?既是对心软之人,你使一出苦肉计,沈砚枝绝对无力招架。”

  墨惊堂眉头微蹙:“苦肉计?”

  空中突然出现一瓶药,落在墨惊堂手心。

  “这是纵欢毒的解药,你先拿着。”

  话音落地,那团黑乎乎的魔气突然摇身一变,凝成了一个人形。

  这人红衣曳地,黑发在空中浮动,眉眼是浑然天成的媚态,仿佛还缭绕着重重邪气。

  墨惊堂竟然觉得,这人有些眼熟。

  这副邪气深重的模样只持续了片刻,那魔人又由此变成了一副云游大夫的模样。

  显然,刚才的是真身,现在这个,才是假象。

  大夫背着一药箱,朝墨惊堂一挥袖:“老夫忘尘,云游四海,悬壶济世。这位郎君,引路吧。”

  两人携着牧溪回了竹屋。

  牧泽见墨惊堂领着一仙风道骨的大夫回来,连忙给人让了位置。

  忘尘给沈砚枝把了脉,又掀起衣袖,目光落在那蔓延至小臂的红线,突然大惊道:“这可不是一般的情毒!”

  牧泽心头一跳,忙道:“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忘尘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老夫在云游四海时,曾听闻过这纵欢毒,虽为情毒,但一般的情毒行过云雨之事后便能消解,这纵欢毒却不能。”

  “此毒并不害人性命,却会让人的性|欲一日重过一日,等到这红线蔓延至心口,中毒之人便会彻底沦为情欲的玩物,日夜纵欲,理智全无。”

  牧泽显然被这说辞吓了一跳:“那该如何解毒,可有解药?”

  老大夫欲言又止,最后摇摇头:“老夫实在是无能为力。”

  他提起药箱便要走,墨惊堂举起璇玑架在他脖子上,眸色森寒:“今日|你若是治不好我师尊,这门也不必出了。”

  沈砚枝躺在床上,一直咬牙忍着,未曾挪动分毫。

  更未发出半句不雅的呻吟。

  他体内早已欲火焚身,烧得他眼前一片水雾,头脑混沌,但他对外基本的感官还在。

  因此也看得见墨惊堂说的话。

  忘尘大夫叹了口长气:“这位小郎君,不是我不愿说出解药在哪儿,而是即便我说了,你也定是拿不回来的。”

  墨惊堂眉目间一片冷色,话语却坚定异常:“只要能救师尊,我就是去死又何妨?”

  老大夫不怎么认同地摇了摇头:“郎君可曾听说过,万冥枯海?”

  牧泽抢答道:“万冥枯海,那是什么地方?”

  忘尘道:“世间极阴极邪之地,历代鬼王和魔尊的老巢。这解药所需的药材,就生长在万冥枯海的深渊内。”

  虽然知道是演戏胡诌,但万冥枯海这四个字一出口,墨惊堂还是遏制不住地手脚冰凉。

  那里是他一生苦难的开端。

  万冥枯海对他来说,昭示着永无天日。

  事实也的确是不见天日。

  万冥枯海在几百上千年前,其实不叫万冥枯海,而是万冥国。

  万冥国是在戈壁荒漠上建起来的国家,条件艰苦,从起初的一无所有到后面的万朝来拜,靠的只有一件事,祭祀。

  年复一年的祭祀,万冥国的名字,便是为了纪念祭祀而死去的上万亡灵。

  但建造在亡灵怨气之上的国家,其金砖玉砌的外表下也是腐肉。

  万冥国的祭祀由祭司主持,祭司是世袭制,一任祭司传下一任祭司。

  就这样传了近三百年,直到又一位年轻气盛的祭司即位。

  这位祭司极为俊美,相传他即位那一日,神坛旁的一棵百年枯树,凭空生出了一朵小花。

  那小花黑白分明,祭司将那小花摘下戴在鬓边,自此那花便成了万冥国的某种象征,人们给它取名为——祭。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一颗死树,但从那一日起,那枯树每年都开花,每年都只开一日,每日都只开一朵。

  一年生一朵,且挑在祭典这日盛开。

  挑在祭典这日倒也不是为了祭典,而是为了祭司。

  若是祭司不出现,它也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