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
一道黑衣身影出现在厨院入口,众鬼纷纷起身行礼。
綦妄随意应下,目光就在院子里来回搜巡,等他瞅见权青实,不由得眉心一跳,快步走过去,紧张兮兮问道:
“你这是怎么了?”
权青实眼圈发红,眼泪汪汪的,满脸苦涩。
綦妄看看醉倒一旁的骨达,皱眉朝老安发问:“谁让你们灌他酒,欺负他!”
权青实刚才喝了老安敬的酒,眼眶就有点酸涩,现在见到綦妄,更是忍不住要哭。
他忽然站起,张开胳膊,一下扑进綦妄怀里,紧紧搂住脖子。
这一扑,满院子的青鬼都看呆了,片刻沉默之后,青鬼们开始嚷叫。
“拜堂!拜堂!”
“成亲!成亲!”
“香一个!香一个!”
众鬼醉意上头,连连起哄,把闹洞房的架势都拿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将他俩牢牢围住。
“尊上,权道长这是想您了!”
“哎哟,既然美人这么心急,不如今天就办喜事!”
“对啊对啊,我们都等着喝喜酒呢!”
他们七嘴八舌,说得热闹,要把他们抓到喜楼里去。
权青实仍不松手,埋着脸,整个人挂在綦妄身上。
綦妄老脸一红,没想到他堂堂鬼府主人,在自己鬼府竟也要翻墙遁走。
他们一逃,院子里更是哄笑与嘘声一齐爆发,彻底把今晚的酒席推向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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綦妄匆匆抱着人回到住处。
等进了屋,坐在床上,权青实跨坐在他腿上,綦妄轻拍后背安抚:
“跟我说说,你这是闹哪一出?”
权青实脸上缀泪,心中五味交杂,虽然抬起头,也只是苦兮兮地看着綦妄,并不言语。
綦妄何其敏锐,一下就觉出眼光里带着埋怨的意思。
他抬手抹掉泪痕:“我没有丢下你不管,百全真人说你得到灵铠之后,要睡上几天才能适应,我就想趁着这个时间,把你弄丢的东西找回来。”
权青实全都听不明白,微微皱眉。
“百全?”
綦妄耐心讲述最近发生的事:“……册封大典结束后,赤要狐与百全真人准备去十洲千岛隐居。”
“临行前赤要狐说,他觉得很对不起你,因你身负妖丹,自小不幸,母亲也跟着无辜受难,百全真人就替他赔罪,将自己的灵铠送给你,说此物能护你一生周全。”
权青实点点头,不哭了,但脸蛋还是红扑扑的,方才酒喝得急,此时脖子上都泛着淡淡红晕。
綦妄看得心热,他收回目光,从腰带侧面拿出一个软绸小布袋。
“这个你收好。”
“是什么?”
权青实刚接到手里,心中立刻有了答案,他轻轻打开袋子,里面果然是一条飘花玉镯。
这是娘亲的遗物。
之前为凑钱租车,被他抵到当铺换钱,后来也没机会去赎。
“那间当铺有好几条类似的镯子都被转卖,卖主没留姓名,所以我才费了些工夫把这条玉镯追回来。”
三天时间,綦妄足足折腾了十几个地方,找了上百条镯子,好不容易才寻回来。
可他不提此间辛苦,反而说道:“青实,我往后无论去哪儿,都先与你说。”
他不说还好,说完这句,权青实的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直勾勾地对着他哭。
綦妄慌神,双手捧着脸:“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
权青实想说很多很多话,也想问很多很多问题,可是言语全都堵在喉咙,他胸口闷得发紧,心脏滚烫。
尤其是想到老安说的往事,就忍不住再次扑向綦妄,边哭边喊:“骗子……你是大骗子!”
綦妄迷惑万分,没头没尾,让他如何辩解。
骗子?
他抱着人轻晃:“嗯嗯,我是大骗子,大坏蛋,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感觉肩膀都哭被湿了,权青实忽地坐直,表情相当认真。
“綦妄,你把真身变出来。”
綦妄冷下脸色。
长尾真身是綦妄心中痛点,极为避讳,断然不会轻易展露,就算是权青实的请求,也不可能随便答应。
他起身要走,权青实突然用掌法将他逼到床上,随后长腿一跨,把人牢牢扣住。
也不知哪儿来的胆量,双手紧紧扯住腰带。
权青实双眸炯炯:“綦妄,你因真身被天罚损毁,无法复原,所以才一心修仙,只有渡劫成功,你才能重铸金身,身体恢复原形,对不对?”
綦妄瞪着他,沉默不答。
自从受过天罚,他便觉得自己像个怪物,残废丑陋的躯体宛如恶疾缠身,时时刻刻折磨得他不能安宁。
他急于登天,便是想尽快恢复原来的模样,此种隐秘心思自然不愿意示人。
“你别闹了,快让开!”
权青实不退反进,双手掰开搭扣,顺势将腰带抽出来扔到地上。
“你说过,救人一定会有报应,我从前不明白,现在懂了。”
他弯腰凑近,嘴唇几乎贴着綦妄的脸,眼神里也透出一种不寻常的执著。
“可是报应也分福报与恶报,并不一定都是坏事,哪怕一开始是坏事,也未必永远都是坏事。”
綦妄被搅糊涂了,权青实今天举动奇奇怪怪,说的话也无法理解。
“你东拉西扯,到底要说什么?”
“你变出真身,我就告诉你。”
二人僵持不下,綦妄无奈,狠狠一咬牙,黑色长尾就取代双腿从衣服下面卷出来,树干一般的妖怪长尾在床榻上盘曲绞缠,弯弯曲曲伸到地上。
他羞耻地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你快说吧!”
权青实忽然低头献吻。
綦妄满脸惊愕:“青实……你疯了?”
权青实用力搂着他:“我没疯,我是担心你,心疼你,舍不得你……恨不得把你所有的苦和痛,都分过来一半!”
“綦妄,我已没有家人,没有师尊了,但我庆幸身边还能有你,无论你是神仙还是妖魔,不管你外表如何,我都心悦于你……一百年,一千年也绝不会变!”
情动如火,在心中燎原。
怎能忍受这样的告白,綦妄手臂一收,把人狠狠抱到怀里。
拥抱中,权青实头上木簪掉落,发髻散开,乌黑长发垂落肩头。戒律禁忌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羞耻与矜持也统统避让。
他感觉胸口仿佛有什么破土而出,成为一株曲折鲜嫩的枝条,所有的爱和喜欢都成了朵朵花苞,在漫漫夜色中蕊溢花开,向爱人倾露芬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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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黑塚处处红幔高挑,步步喜气盈盈。
大小院子张灯结彩,花盈树锦,全都布置得当,不仅鬼府正门十个大铁灯笼换了新装,连门上的镇魂兽脑袋上也被贴满红花喜字。
将军黑塚要办喜事,怨都上下自然也得到消息,明明还没到“正日子”,门口就宾客如流,热闹非凡。
野人峰、胡芦岭、荷中府、笑不活、不老居……几十间大小鬼府轮番过来送礼道贺。
众鬼分工忙碌,骨达东流在门口迎接应酬,负责安排收礼,鬼手白带着一帮小鬼,发喜糖,送喜饼,答谢还礼。
“权道长,你快过来试试这套衣服。”
竹音抱着一套朱红锦袍,过来催他,“要是哪里不合适,我好送去改。”
权青实看了一眼就连连摆手。
与众鬼兴高采烈不同,权青实愁眉苦脸躲在西边厢楼,臊得不敢出门。
竹音放下这套,又拿起一套绯红系珠喜服,旁边小青鬼赶紧捧来配套的彩贝珠翠喜帽。
“那换这套?样式更雅致一点,颜色也更亮堂。”
“权道长皮肤白,穿什么色都是好看的。”
“我……我不穿!”
权青实被这些衣服搅得头疼,皱眉道:“就不能一切从简吗?非要搞得……”
竹音瞪起眼睛:“办喜事就是要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往后过起日子才能顺顺利利,怎么能一切从简?”
权青实求请:“饶了我吧……这些东西,实在是与我合不来……”
竹音还要再劝,綦妄忽地推门进来,放话道:“他不想穿就别逼他了,穿道服也很好。”
綦妄此时一身黑衣,从头到脚素的要命,似乎这桩喜事和他压根没有关系。
竹音恨铁不成钢,叉着腰:“你们两个!我劝不动你们,有人劝得动!”
说罢就带着小青鬼跑出去搬救兵。
綦妄和权青实互看一眼,都是满脸无奈,他们站在堆满喜服的屋里,同时笑出声来。
权青实犯愁:“怎么办啊,你别笑了!快想个办法!”
綦妄笑得一摊手:“我有什么办法?你知道这帮鬼头根本不听我的,我说一句它们有一百句等着。”
鬼府中仿佛有股奇怪的力量,人人都被这股劲头裹着,一门心思办喜事,谁也拦不住。
他们两个已经上了“贼船”,反抗无用。
权青实小声说:“要不……咱们逃跑吧?”
綦妄并没反对:“好,你想去哪儿?”
权青实想着想着,笑容渐渐止了。
他已经离开妙乙宗,再也回不去妙真山,天下这么大,处处是异乡,根本没有能当做避风港的地方。
他能去哪儿?
“你别胡思乱想。”
綦妄看出他的心思,摸摸他的脸:“青实,我曾答应过你,要带你游览三江五岳,名山胜水,现在春暖花开,正是出发的好时节。”
权青实低着头,下意识地搓弄綦妄的指节:“不用去那些地方,咱们找个山头,盖间小屋,打猎采麻,日复一日,柴米油盐,年复一年,过平淡日子也挺好。”
“行,都听你的,咱们走。”
“你们俩要去哪儿呀?”
一道声音拦在门前,浑厚有力,权青实和綦妄瞬间紧张起来,权青实更是立刻松开他们绞在一起的手。
徐鹤朗推开房门,他一改往日村夫装扮,身穿天青色道服长袍,显出妙乙宗掌门的威仪。
权青实叠手行礼:“师伯,您怎么来了?”
徐鹤朗撇着嘴:“哼,你们两个!办喜事摆喜酒,竟然不来请我?我还得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消息?!”
权青实支支吾吾:“我们……”
“美人道长!”
徐鹤朗身后突然跳出来四个小鬼,歪犄角、三只眼、冲天辫、瘦如柴。它们冲进来,围着权青实,又蹦又跳。
“这等好事,当然也少不了我们!”
“美人道长,我们做了好多好多冥酒,专程给黑塚送来了。”
“你们办喜事,美酒管够!”
三只小鬼大呼小叫,抢着说话,唯独瘦如柴狠狠瞪了綦妄一眼。
“道长,你好像又瘦了,他是不是不给你饭吃?”
权青实应付不过来,无奈一笑。
綦妄挑眉:“你们两拨……怎么凑到一起了?”
徐鹤朗笑眯眯的:“师尊留下了十口大酒缸,于我无用,我便送给它们,这才听说你府上在办喜事。”
四个小鬼因为会念经做冥酒,如今成了葫芦岭的“当家”,不仅模样变得精神,还长高了不少。
幻灭宗已成往事,道路封存,无法出入,徐鹤朗带着弟子回到了妙乙宗,重振旗鼓,振兴仙门。
他提起一个四方匣子:“我今天不是空手来的,给你们捎来了一件礼物,这可是真正的仙门法宝哟!”
这么一说,四只小鬼好奇凑过来,伸着脖子等着看宝贝。
可匣子刚刚打开,就有青鬼跑来报讯。
“尊上!不好了!门外来了一群怪人,带了一件奇怪的贺礼,东流不肯收,就被他们打伤了!”
綦妄脸色一黑,好大的胆子。
众人急忙移步正门,然而出乎意料,门前飘散着一股浓郁奇异的芳香,馥郁袭人,这香味只要闻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
一年轻男子站在大门外,身着宽袖紫袍,腰系玲珑玉带,头戴乌纱高帽,笑着拱手:
“权道长,綦兄,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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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倒计时啦~还有最后6章。
第一百零一章 登仙(三)加更
花去病?
权青实从前视力受阻,全凭香味认出此人,惊讶得连回应都忘了。
花去病笑意盈盈,双眼含情望着他。
权青实想不明白,他一介凡商,为何会大摇大摆出现在怨都鬼府,黑塚门外?
不仅如此,紫袍极为尊贵,唯有当朝宰相重臣才能上身,并非寻常百姓可穿,他今日装束已经超过了雍容奢侈的限度。
花去病笑容满面,仿佛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热情:“权道长!你我缘分不浅,你的好日子我自然要来送上一份厚礼!”
“快把那东西拿走!”东流坐在地上,气得面色扭曲:“你是存心恶心我们!”
花去病有些委屈:“权道长,他们这帮青鬼不识货,误会了我的意思,你若看清这件贺礼,一定会喜欢。”
他朝身后微微抬手,五六个护卫就把马车上的棺材往下抬。
“砰通”一声闷响,棺材一端落地,另一端架在车上,楠木方棺倾斜而立,在众鬼的注视下,棺盖慢慢掀开。
“道长请看。”
棺里躺着一具男尸,面容苍白,嘴唇泛青,身穿道服长袍,两手叠在脐心处,姿态看着还算安详。
可是咽喉上有一条细长的割伤,伤口皮肉外翻,带着紫黑色尸斑,应是被人一剑割喉而亡。
权青实瞬间冷汗如注,后背冒起一阵恶寒。
“你……” 他悲痛上涌,喉咙里就像塞了一团湿棉花,堵得他连气都喘不上。
棺材里装的是高帆的尸体。
“尸体怎么在你手里?还给我!”
张远庭大喊一声,推开旁人,疯了一样往外冲,高帆连忙把他拉住:“远庭,小心有诈!”
他身死距今半年有余,但那副尸身一点都没有腐烂,必定被人动了手脚。
徐鹤朗把张远庭推到后面,迈步上前:“此人是我妙乙宗弟子,尸身为何会被你扣留?还请阁下说清楚。”
他语调严肃,带着重重威压。
花去病眼光一亮,笑着行礼:“鹤朗真人?久仰久仰,没想到在将军黑塚,能有幸遇见护国天师,花某三生有幸。”
“你认识我?”
“册封天师那日,我也在京都观礼,当时听您诵经祈福,确实沾了不少福气。”
他说话阴阳怪气,徐鹤朗一甩袖子:“你别兜圈子,快说尸体何来?”
花去病摆手,让护卫把棺材搬到地上。
“不瞒天师,这具死尸是位秦先生托我保管,如今秦先生下落不明,我不知要拿尸体怎么办,干脆就来送给权道长,做个礼物。”
张远庭恨恨说道:“花去病!你与乌荼狼狈为奸,制造邪祟灯油,坑害百姓!如今事情败露,你不逃跑,还敢登门献礼,你是不是活腻了?”
花去病笑意盈盈,动作从容不迫:“张道长,你现在这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我看着好不习惯呀,还是过去乖乖当狗,替我杀人的样子,比较招人喜欢。”
张远庭额角青筋暴起,抽出腰间长剑。
花去病却不把他放在眼里:“你先别急着乱吠,我还有个消息要对护国天师说呢。”
他笑着看向徐鹤朗,径自说道:“天师大人,今夜三千尸鬼要去围攻皇城,在京都开宴,此时应该已到了京郊渭河,您是否要去除鬼?”
三千尸鬼?!
庞大数量让徐鹤朗眉心一皱,质疑道:“尸鬼行动飘忽不定,你怎会提前知晓?”
“呵,我不光知道它们要去皇城,我还知道另有两千尸鬼已经去往妙真山神女镇。”
花去病摊开双手,摆出一副发愁的样子:“尸鬼泛滥,两地成灾,可护国天师只有一位,您是去救弟子,还是去救皇帝呢?”
高帆拉着张远庭:“我们快去探探情况,看他说的是否属实!”
“可是……”
“远庭,他用那尸体当激将法,我都不在乎,你在乎什么?现在救人要紧!”
徐鹤朗不敢耽误,吩咐道:“尸鬼数量众多,那些皇家法师恐怕震慑不住,我去京都,你们回神女镇!速去!”
他又嘱咐:“青实,这里交给你。”
他们三人一走,花去病顿时面露遗憾,慢悠悠往棺材旁一坐。
“唉……我还准备了一场好戏,可惜他们看不见了。”
权青实冷目相对,迈步向前,綦妄扯住他:“青实,他故意引你出门,此人几次三番要杀你,今天也是有备而来。”
花去病果然催促道:“权道长,我的贺礼已经送到了门口,你怎么不过来拿呀?”
他身后的护卫捧来一个托盘放于棺材前面,托盘罩布被掀开的一刻,所有青鬼不禁发出一声轻呼,立刻躲入黑塚门内。
琉光盏。
此物邪祟,能让青鬼发狂,众鬼纷纷回避危险,别家来贺喜的宾客急忙逃跑。
不管众鬼动作,护卫拿出火引,点燃灯芯,七彩琉璃灯罩立刻在棺材上照出一片光斑。
綦妄发出两道寒流,想熄灭此灯,可灯罩上的铭文咒形成了一片防护结界,把他的寒流轻松弹开。
“权道长,你们不过来,我就只好让他自己过去了。”
花去病话音刚落,棺材里的尸体慢慢站立起来,“高帆”双目空洞,面无表情,但走出棺材的动作却非常利索,看着如活人一般。
花去病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乖孩子,去吧。”
“高帆”得了命令,忽然四肢着地,朝黑塚一步一步爬了过来。
“权道长,往后就让他做一条看门狗,你放心,他乖的很,不会乱咬人。”
权青实再难忍受,大喊一声:“你这畜生!”
他唤出淬狩,飞身而出,朝花去病刺去。
花去病抬脚踢向棺材,硕大的楠木棺与棺盖一左一右,同时夹击,要将权青实关进里面。
“砰砰!!!”
棺材棺盖相撞,轰然碎裂,木板带着碎冰,散落四周。
权青实已将琉光盏抢在怀里,他伸手去抓灯芯火苗,可是火苗极为怪异,竟然掐都掐不灭。
那一边,淬狩单独飞起,攻向花去病,但花去病身边冒出一层黑雾,雾气如护盾,坚不可摧,笔直的剑身都因受力而弯曲,还是无法刺穿。
“权道长小心,别烧着手。”
花去病挥袖荡开淬狩,琉光盏在他的控制下,火苗化成一道青烟,徐徐飘散。
“你若伤着了,我定然心疼死了。”
灯火一灭,“高帆”爬行的动作也跟着停了。它并不像寻常尸鬼能自己移动,而是要靠这盏邪灯操纵。
綦妄用寒气将尸身牢牢冰封。
“姓花的,你侮辱亡者,究竟打什么主意?”
“怎么是侮辱?明明是重生。”
层层黑雾从花去病紫袍袖口弥漫而出,须臾之间便包围了整座黑塚,黑雾丝丝缕缕,缠住门上整排灯笼,周围光线立刻幽暗。
“他们被我炼成骨奴,不需要像尸鬼一般杀人吃肉,可以乖乖听话,这不好吗?”
他这么一说,众鬼才惊觉,随他而来的护卫全都双目无光,无知无明,分明是被他控制驱使的骨奴傀儡。
这些骨奴身上并没有煞气,尸身也不曾腐败,确实与尸鬼一类截然不同。
綦妄眯起眼睛,忽地想起一桩“怪事”。
“琉光盏问世之初,曾有一位彤城富商点燃仙灯,他病死的儿子就在葬礼上复活,此事是你搞的鬼?”
花去病微笑应道:“不错,我把他儿子炼成骨奴,还反手从他身上赚了两千两,顺便做大琉光盏的名声,这笔买卖,相当划算。”
权青实想将琉光盏砸碎,可是一股黑雾拦住他,花去病劝道:“听我一句劝,你若把此灯砸碎,你的师兄可就要发狂,变成尸鬼,尸鬼和骨奴,你想要哪一个?”
“哪个也不要。”
綦妄从黑雾中救回权青实,将人带回黑塚大门,随后指尖一挑,寒冰就变成蓝焰,高帆尸身彻底粉碎消失。
“暴殄天物。”
花去病翻了翻眼皮,冷下脸色朝大门中喊道:“既然贺礼送到,咱们现在该聊点正事。权道长,我有一笔生意要跟你谈。”
权青实还没回答,骨达忽然跑过来,低声说道:“权道长,尊上,我……我曾经见过这个男人!”
老安也点头附和,声调紧张:“我也觉得眼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
权青实:“他是谁?”
骨达:“我们与敌军厮杀之时,亲眼在战场上见过此人,太子回程之后,他被乱箭射死。”
死了?
难道花去病不是活人?也是尸鬼?
“权道长,此桩生意事关无数凡人性命,不能再耽误了————”
权青实与綦妄怀着疑问互看一眼,眼色交换,他放下那尊琉光盏,独自走出大门。
“花郎君,我虽然没谈过生意,也知道买卖需以诚信为先,你不以真面目示人,我与你就没什么好谈的。”
花去病从容一笑:“好,权道长想问什么就问吧,我一定如实相告。”
权青实单刀直入:“你到底是人是鬼?”
花去病耸耸肩,大大方方伸开双臂,“在下非人非鬼。”
“你不要含糊其辞,说清楚!”
花去病双手一扣,手指交叉,结出一个特殊的手印:“你们修的是仙,我修的是魔。”
他身边黑雾蒸腾,弥漫环绕,形成一层魔盾,连淬狩这般灵宝都无法刺入,寻常兵刃更是无法近身。
“修仙不易,修魔同样艰苦,三十年来我从无一日懈怠,才有了如今这般作为。”
“你修……魔道?”
权青实不可置信,他曾与花去病走商半月有余,同饮同行,一直都当他是普通凡人,根本没发现他是修魔异类。
“我所修名为自在魔,每七天要饮孩童之血,之后身体会发出血腥之气,所以就用灵溪寨的婆香树油来掩盖。”
“这十年间,我与各大仙门接触,就是为了知己知彼,各种驱魔方法,我早都心知肚明,更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仙门法器变成魔道圣物。”
权青实还是不信:“你撒谎!书上记载,入魔者身上煞气浓烈,嗜血成性,口生利齿,双目血红,还惧怕阳光照耀,这些特征你一样都不符合!”
花去病哈哈大笑,感慨道:“权道长你可真是天真,书上写什么你就信什么,成了个死脑筋的睁眼瞎。”
“书中说修仙之人多是仙风道骨,灵气随身,还说什么……御剑而行,踏步登天,可是现实中,你见过哪个道士与书中描写的一样?书中之事你若全都信了,就与傻子没有两样。”
权青实愕然无语,仿佛被他的话当头敲了一棒。
花去病生前是睿王门客,与睿王颇为交好,睿王死后堕为恶鬼,不能投胎,花去病仍然不愿舍弃他,二条亡魂便在怨都游荡。
有一日,他偶然捡到两枚铜板,就去不老居赌了一场,花去病懂得筹算人心,运气又好,当夜连赢十二番,输得庄家赔不起,书大人便亲自下场,用金盅六丕与花去病对赌天机命数。
花去病用当夜赢的全部钱财和自己所有的来世做筹码,换得让睿王魂魄逃过一劫的机会……
可是天命一赌,他也不能再投胎转世了,于是追随睿王入魔。
花去病声音一沉:“行了,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如此坦诚相待,诚意十足,现在该谈谈生意吧?”
权青实警惕起来:“到底什么生意?”
“明日还有一桩大喜之事等着我,我需准备一样贺礼,但是这件礼物,必须向权道长来讨。”
权青实不解:“你想要什么?”
花去病幽幽一笑:“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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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登仙(四)
骨达破口大骂:“你是不是脑子有病!跑到黑塚发什么癫,说什么疯话!”
“我死了,你就有贺礼能用?”
权青实不明白,他与花去病无冤无仇,还曾舍命相救,为何这人几次三番,非要害他?
花去病拱手敬天:“睿王殿下明日登基,我自然要把最好的肉身献给陛下。”
附近青鬼偷偷议论起来。
“睿王?”
“他不是早就死了吗……魂魄也灰飞烟灭了,怎么登基?”
花去病坦然说道:“我多年走南闯北,替睿王殿下寻找适合的肉身,这么多年,我最最中意的就是权道长你。”
“我真想把你请到家中,好好调养几年,让你更符合睿王原本的模样。”
一提起睿王,花去病便不吝溢美之词:“睿王生前皎如玉树,英俊潇洒,才智过人,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当年皇帝荒淫无道,民不聊生,他明明是心怀大义,替天行道,可惜……”
骨达插话:“呸!他是犯上作乱!十恶不赦!活该被乱刀砍成一滩肉泥!做了个没法投胎的恶鬼!”
花去病笑着看他一眼,四周黑雾立即翻滚涌动,朝门中冲杀,似乎万千毒蛇要将骨达撕碎。
一道冰盾护住骨达,可黑雾飘散动荡,张牙舞爪,还是扯住几只青鬼,兜头吞了。
花去病从怀中拿出一个红瓷瓶:“权道长,你喝了这瓶毒药,不会死得太痛苦。”
权青实已然明白,睿王就是鬼王叱罗。
他生前战败,不能称帝,死后便做了泣林之主,依旧惦记着人间皇位,今夜三千尸鬼攻占皇都,明日叱罗就可以新皇登基。
过去三十年,花去病都在为此事筹划。
他与乌荼联手打压仙门,污损灵脉,尸鬼就能泛滥成灾,仙门一倒,鬼王登基的最后一道阻碍就消失了。
可惜乌荼功败垂成,霑雷丹之毒被解开,仙门又有复兴之势,花去病不得不临时改变计划,上门抢人。
“这算什么买卖?好处都被你一个人占了,我肯定不会答应。”
“权道长,别急呀,我还没有说出报价呢。”
花去病微微仰头:“实话告诉你,今夜不止五千尸鬼出动,开宴的地方也不光是京都与神女镇。十万尸鬼现已埋伏全境四百余个州县,只要太阳一落山,中原便会成为人间炼狱。”
权青实心头一惊,本就泛白的脸色更如白纸一样。
“权道长,我知道你宅心仁厚,必然想救百姓于水火,你把身体交给我,尸鬼今夜便不会屠城,千千万万黎民百姓就可逃过一死。”
他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一命换苍生,这笔生意权道长做是不做?”
权青实扭头看向綦妄。
綦妄眉心紧皱,坚定摇头。
骨达急了:“尊上,咱们把权道长抓回来,大门一关,这个男的也不敢进来!”
有青鬼跟着嚷:“他万一是骗子呢?不能信他!”
“人间的事,自有仙门去管,怎么能全都算在权道长身上?”
众鬼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劝他,可权青实望着綦妄,眼光深深,仿佛诀别一般。
黑雾弥漫,周围暗的厉害,他几乎看不清綦妄的表情。
花去病催道:“你再犹豫,等到日落,尸鬼可就要开宴了,它们一旦沾了血腥,那时候我也拦不住。”
权青实摸摸腕上红绳:“好,我答应你。”
他呼吸一沉:“但你也要答应我,绝对不能让尸鬼滥杀无辜。”
綦妄转身就走,什么话都没说。
“尊上……”
“尊上你去哪儿啊?”
他一走,所有青鬼都没了主意,不知要怎么办,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权青实喝毒药?
竹音跑出来:“权道长!千万不能喝!”
东流跳到前面,死死拉住:“你傻呀!他一看就是一肚子坏水的奸商,他的话你也信?!”
权青实也有怀疑,如果花去病说的是假话,那么徐鹤朗与高帆肯定会来报讯,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有派人过来,只能说明……人间已经危机四伏。
权青实推开东流:“明明能阻止灾祸却袖手旁观,能救人而不救,岂不成了尸鬼帮凶?哪怕仅有一分机会,我也得试试。”
花去病递上小小瓷瓶:“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快喝吧。”
权青实接到手里,紧张地攥着,他又一次回头去看綦妄,但是黑塚门口已经没了綦妄的身影。
花去病:“你还有什么遗愿,在下乐意效劳。”
“没有。”权青实再不犹豫,垂下眼帘,打开瓶塞。
东流伸手去抢,可是面前袖袍一卷,等他把瓷瓶夺下来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
“权道长!!”
毒药入腹,腥气立即在嘴里荡开,权青实身体摇晃,紧接着,嘴角缓缓流出一行黑血。
“权道长!”竹音骨达等一众青鬼也跑出来救人,可是黑雾拦路,邪风四起,他们根本不能靠近。
权青实大口大口的吐出血来。
花去病将权青实横抱怀中,摸了摸他惨白的脸,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满意足道:“回宫。”
骨奴列队,跟随两侧,往去留桥方向前进。那些想要来救人的青鬼全都被黑雾推开。
没走上多远,花去病就突然感到有些不对劲,身后步伐并不整齐,听起来十分凌乱。
他转身回来,只见精心炼制的骨奴,此刻全都口歪眼斜,姿态扭曲,动作失调,连走路都十分费力。
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骨奴手上还捧着托盘,上面的琉光盏不知何时取了回来,已经点亮。
花去病用黑雾去熄灭火苗,可是火苗被黑雾一激,反而窜的更高,明亮灯光格外刺目。
他好像被狠狠烫了一下,连连后退,身后猛然撞上一堵“冰墙”。
綦妄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背后,冷声开口:“你果真是个奸商,他把命都给你了,你还骗他。”
一句话的工夫,花去病双脚就被牢牢冰封,根本无法移动。
綦妄不紧不慢绕到身前,将权青实抱到怀里,为他擦去唇边黑血。
“鬼王登基,人间自然要成为鬼地,百姓今夜能逃过一死,那明天呢,后天呢?你从未想过要留下活口,因为只有活人全都死绝,叱罗才能长久统治。”
权青实双目紧闭,微微哼声:“花郎君……你骗我在先,我也只好骗回去……”
花去病瞪起眼睛:“你没死?”
权青实身上灵铠复现,浮光遍体。
綦妄嘲讽道:“姓花的,你也真是倒霉催的。世上千千万万人你不去挑,偏偏挑中了一个不死之身。”
花去病不明其意,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僵硬。
附近骨奴一个接一个瘫倒在地,全都成了普普通通的尸体,再也不能动弹。他也被严寒侵染,连五脏六腑都被冻牢。
心知不妙,花去病急忙操纵黑雾四处撕扯,可是不知什么原因,黑雾威风不在,寒风一吹就散了。
魔雾失效?
花去病被彻底冻成一尊冰雕,风寒凝结的脸上表情惊恐:“这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綦妄“好意”替他解惑:“屠兴禾虽然做事粗糙,但他确实做出了能驱邪魔、除恶鬼的琉光盏,只不过被你和乌荼联手篡改,成了害人的邪物。”
“在你来之前,护国天师恰好送来了一尊真正的琉光盏当做贺礼。”
“权青实喝下毒药的时候,我就趁机替换了真假仙灯,灯火在你背后,不被黑雾阻挡,自然就破解了你的魔雾。”
花去病还想挣扎,綦妄猛起一脚,狠狠将他踹下命河。
“滚吧。”
命河波浪起伏,水流湍急,那尊冰雕很快就沉底消失。
权青实满脸痛苦,双手揉着肚子。
那瓶毒药他只喝了一丁点,剩下都被偷偷倒在袖袍上了,如果方才全都饮下,就算有灵铠护体,肯定也要丢上半条命。
“你这笨蛋,直接装死不就行了!喝毒药做什么!”
“不喝……我没把握骗过他……万一被他拆穿,就没机会近身点灯了……”
綦妄迈开大步:“回去好好养伤。”
“不行!” 权青实拉着他,想要从他怀里下来:“得去救人。”
十万尸鬼还在人间作恶,各地岌岌可危,他怎能安心养伤?
“自不量力,四百州县同时遭难,千城万户,你能救下多少?你一个人一双手,真当自己能拯救天下苍生?”
綦妄给他输送灵力:“回去好好养病,这事不用你操心。”
权青实腹痛难忍,疼得满头大汗,别说要去救人,就连站起来都费劲,试了几次都不行。
他心急似火,“綦妄!你放开……”
能救一个是一个!
意外的,骨达和老安同时站出来:“权道长,此事我们去做!”
“黑塚有五万老兵,我们与睿王本就还有仇要报!那个恶鬼交给我们!”
“算上我们!”
一群少年青鬼也挺身而出:“这段日子,我们跟着高帆道长学武艺,现在正是上战场,除暴安良的时候!”
“我们也去!”竹音和东流各自领着一大群青鬼,全都不甘落后。
“还有我!”
“我也是!”
一时间,府中男女老少群情激奋,大小青鬼全都要奔赴前线,与尸鬼拼死交战。
权青实感动不已:“你们……你们就不怕……”
四个葫芦岭的小鬼围过来,三只眼信心满满,“美人道长,我们连猪魔都不怕,更不会怕那些疯疯癫癫的尸鬼。”
冲天辫:“道长你好好养伤,等我们的好消息!”
歪犄角:“咱们先去报讯,叫上别家鬼府帮忙!”
瘦如柴没说话,从腰带上抽出匕首,决心都写在脸上。
葫芦岭的四个小鬼做传讯先锋,最先出发,去别家鬼府招募人手。
骨达与老安整肃人马,编军整队,东流开始安排人手搬运兵器。不过片刻,黑塚仿佛成了一座军营,青鬼们有条不紊,很快就分配好各自的任务,都做回了“老本行”。
有些青鬼拿出地图,负责探查去各州的通天路,另一些青鬼背着箭筒,调整弓弦,还有些拿起长枪盾牌,商量着面对尸鬼,选用何种战术,如何配合。
权青实坐在门口台阶上看着他们,不由得被厉兵秣马的氛围震慑住,他有些羞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事关睿王,他们就会挺身而出?”
綦妄揽着他,为他治伤:“这群青鬼不愿投胎,是因为心中憋着一股不甘,等了三十年,终于有个机会能出一口恶气,他们定然会奋不顾身。”
权青实担忧:“对方有十万尸鬼,咱们人数毕竟不足,能赢吗?”
綦妄笑笑:“你回头看看。”
他们身后是黑塚正门,漆黑匾额上“将军塚”三个大字铁骨铮铮,刚正不阿。
玄铁大门上两只镇魂兽此时抖了抖身躯,从门板上伸头迈步,走了下来。
它们姿态威风,身躯矫健,好比雄狮猛虎,身后还跟随着上百只狼豹异兽、骏马角鹿、猛禽飞鵟。
“黑塚不光收留青鬼,也收留精怪野兽,它们平日里在其中修炼,现在危机当头,当然都想出一份力。”
一头镇魂兽踱步走来,它狂傲不羁,气势逼人,浑身兽毛乌黑锃亮,如铁的打一般,口中微微低吼便令人心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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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登仙(五)加更
綦妄带着权青实骑到镇魂兽背上,大队兵马沿着河道朝下游行进,其余鬼府的兵将纷纷加入。
每走到一处岔路,兵头就来请命,五万大军渐渐分流成四百支小队,每队携着异兽精怪,从通天路去往全国各地的州县。
镇魂兽小跑起来,它身后跟着一千余鬼兵,也纷纷加快步伐。
权青实抓紧粗糙的兽毛,小声问:“咱们去救哪里,去京都?”
綦妄摇头道:“我原本是这么计划,但是情况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
綦妄脸色严肃,扭头看向滚滚命河。
“我们地处上游,河道狭窄,水流确实会急一些,可也不是这种急法。”
河水猛涨,河道似乎随时都要垮塌,后方青鬼队伍自动躲让几尺,不敢靠近河边。
命河奔流向下,黑波层层叠叠,水声涛涛,横浪如刀,河沿处的芦苇小树经不住水势砍削,成片掠倒,两岸的土石也随之崩落。
权青实有些不解,人间有雨季,河道才有汛期,可是怨都从不下雨,河水怎会突然急涨泛洪?
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命河突然变化,会不会是叱罗搞得鬼?”
綦妄:“有可能。”
河边草丛里忽然窜出一道身影,镇魂兽差点与之相撞,它四爪抓地,龇着牙瞪着拦路之人。
“尊上……救救我们……”
此人身上处处染着血,勉强用长剑撑着才没有摔倒。
权青实认出这道声音:“韦容?”
韦容神情凄惨,气若游丝,指着身后,“尊上,去留桥要塌了!!”
他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
镇魂兽得了指令,长尾一卷,把韦容托到背上。
“边走边说!”
三人挤在一起,镇魂兽即刻向中游大步奔跑。
权青实抱紧韦容,用妙乙宗清心咒为他治疗:“谁把你伤成这样?去留桥怎么了?”
韦容气喘不接,断断续续说道:“狐族重归怨都,正在整理往生塔,突然就来了好多好多尸鬼。”
“我们没有防备,被偷袭了,等把尸鬼打退,才发现洪水爆发,命河里还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怪物。”
权青实疑惑道:“等一下,你是说怪物不在岸上,而在河里?”
韦容点点头:“那怪物浑身冒着黑煞,根本不怕命河水的腐蚀,它力大无穷,先是砸毁了两岸鬼府,然后就要毁掉去留桥。”
“附近妖灵想去阻拦,全都不是它的对手,现在死伤无数,去留桥也快塌了……狐族好不容易才回到怨都……不能这样毁了……”
韦容说话间,用力扯住权青实的衣袖。
“放心,有我们在。”
权青实拍着他的胳膊,安抚一会儿,才回头问道:“什么怪物能不惧命河?”
綦妄也想不出来:“先去看看!”
远远瞧见了去留桥,镇魂兽却不肯再向前,口中发出嘶嘶低吼,身躯拱起,背毛耸立,这是危险临近的反应。
权青实也汗毛倒立:“那是……”
綦妄皱紧眉头:“鬼王叱罗。”
距离他们上次见面,只过了不到两个月,不知他怎么会变成如此庞然大物。
命河黑浪滔天,洪波翻滚,叱罗立在河道中央,岿然不动,他的身体比山还高,法天象地。
几十条黑色触手向四面延伸,摧毁一切能碰到的东西,临近的鬼府全都成为连片废墟。
两岸妖灵汇聚,都在尽全力制止,狐妖狸怪手持宝剑,花草精灵变出藤蔓,白猿赤猴上阵搏杀,豺狼虎豹施展功法。
桥上妖风乱旋,桥下火球闪电,十八般兵器纷纷攘攘,却因叱罗并无实体,攻击几乎全都落空,并无太多效果。
战况艰难,这些妖灵动作稍一迟疑,就会被巨大的黑色触手砸成肉泥,或者扫入命河。
叱罗身后就是横跨命河的去留桥。
桥身飞架两岸,宛如一道长虹,桥面宽阔,能容十两马车并驾而行。若是在人间,这么一座巨桥,底下必定有无数桥墩做足支撑,但去留桥底部空空,只凭两岸桥脚与桥身咒法承托,显得异常雄伟。
叱罗不停地撞击着桥身,还用黑色触手扳住两侧围栏,想将桥体折断,去留桥发出剧烈颤动。
权青实:“他为何非要毁掉这座桥?”
綦妄:“毁了桥,鬼魂投胎之路就断绝,等他登记称帝,便能永续统治。”
片刻功夫,去留桥两端桥脚砂土零零落落,桥身更被搬动几分。
权青实:“同心镜在神女峰上,回去取也来不及!现在怎么办?”
綦妄沉思片刻:“它怕的不是镜子,而是光,用琉光盏!”
后面鬼兵递上仙灯,綦妄将琉光盏收在怀里:“此地昏暗,在它近处点灯才有效果,我去做,你乖乖藏好。”
权青实抢下琉光盏:“仙门法器,如果诵咒加持,效力加倍,此事只有我能做,一起去!”
綦妄心知拧不过他,命令道:“那你不许乱来,必须在我身边!”
权青实果断答应:“好。”
身后众多青鬼纷纷拿出绳索和铁链,“尊上,我们去把桥脚加固住!”
说好对策,他们放下受伤的韦容,朝去留桥前进。
战场瞬息万变,他们抵达之后,发现根本无法靠近叱罗,长长的黑雾触手次次呼啸而过,搅海翻江,镇魂兽只能在外围跳跃,左右闪躲,寻找机会。
琉光盏这点光芒在宽阔命河上几乎微不可见,灯油耗尽之前根本无法削弱叱罗。
“啊啊!!”
两名狐妖发出惨叫。
他们同时被触手击中,翻滚着掉下来,忽然,身后出现一整片浮冰,如铁板似得接住他们,稳稳推到对岸。
两只狐妖抬起头,看见一只浑身漆黑的镇魂兽跃到跟前,黑衣人骑在上面,吩咐道:“怪物怕光,你们两个拿着冰板,与我们配合。”
两只狐妖起初并不明白綦妄的意思,但是一看见冰面光滑如镜,还有一盏琉璃彩灯,立即恍然大悟,各自抱住一块半人高的冰镜,竖立起来。
綦妄做出几十片光滑冰板,交给附近妖灵,琉光盏的光芒被冰镜聚拢,从好几个方向朝鬼王照去,在身上落下道道金光,叱罗身体果然像被灼烧一般,冒出滚滚黑雾。
嗯?!叱罗觉出怪异。
浓稠的黑雾中显出一个面具,正是它的“鬼脸”。
发现那些冰镜,面具上形成一个恶毒的笑容。
几十条触手同时发动,一瞬间恶浪宣天,攻势凶猛,妖灵们支撑不住,只能弃镜而逃。
就在冰镜碎裂的同时,镇魂兽脚踏半空中的浮冰,直奔鬼脸面具而去!
权青实举着琉光盏,如同举着一柄利剑,仙灯光芒刺向叱罗面门!
他口中诵咒,灯罩周围更被加上一圈驱魔仙法,琉光盏的光芒更加强烈。
叱罗惊慌,急忙闪躲,巨大身体轰然倒向一侧,“嘭!”伴着一声巨响,命河掀起重重巨浪,波涛汹涌。
“成了!”
两岸发出一阵欢呼。
镇魂兽冲的太近,躲避不及,沾了不少水,它落到桥面上奋力甩了甩,可皮毛还是被腐蚀得冒烟。
“哗啦啦——”伴着水浪阵阵,几根粗大触手缠住去留桥,鬼王的身躯从河中爬起,黑雾身躯似乎矮了半圈,但仍如小山一般。
黑雾中忽然冒出许多相似的面具,或哭或笑,有怒有忧,位置高高低低,朝向也各不相同,遍布叱罗全身,让人根本分不清哪张才是它真正的脸。
“果然……是你们!”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綦妄忽然觉得一阵汹涌杀气朝他袭来,他立刻扯住权青实,跳下兽背,几乎就在同一瞬间,镇魂兽的两条后腿已被触手缠住,紧接着就被拖进河底。
“抱紧我!”
綦妄使出隐身决,带着权青实上翻下飞,躲开纠缠追击触手。
去留桥上全都是比树干还粗的触手,纠结拧转,势要抓住他们二人。
其他妖灵也来助阵,分散叱罗注意,綦妄好不容易把人安全带到岸上,藏到一处瓦砾后面。
“它早有防备,琉光盏这招不管用了。”
权青实熄灭琉光盏,藏匿踪迹:“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綦妄想了片刻,小声说道:“无论是人是妖,但凡走上魔道,身体中都会形成一个魔道源流,名为毖劼。”(bì jié)
“此物如果被人击碎,魔道源流就会顷刻离体,魔物必败,所以它们会将毖劼严密藏起,所以入魔越深,毖劼就越小,越不容易被人发现。”
有些千年魔物,毖劼可能就如一粒砂砾,若是被存于沙漠某处,几乎不可能被敌人找到。
叱罗虽然没有千年修为,毖劼不至于小如砂土,但是尺寸也不会太大,綦妄猜测应该形如丹丸。
他拍了拍权青实的肩膀:“我隐身去找,你千万要藏好,别让我担心。”
权青实点头答应,綦妄化成一阵寒风,重回战场。
寒风卷起冰瀑,天穹中黑云涌动,命河上恶浪涛涛,敌我两方在空中周旋,双方缠斗,法力交锋。
权青实偷偷回望,叱罗身躯如此庞大,一颗小小的毖劼会被藏在哪儿?
哪里才是万无一失的地方?
他结印念咒,袖中飞出道道红符,趁着叱罗不注意,轻薄红符就钻入黑雾触手中,寸寸搜索。
没有……没有……都没有……
直到几十张红符都被河水沾湿溶解,权青实仍是一无所获。
綦妄也气喘吁吁回来了,他拍拍身上的水珠:“我用灵气搜了三圈,找不到……”
看着他湿漉漉的衣服,权青实忽然福至心灵:“我想到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哪里?”
权青实伸出手,往后一指。
綦妄顺着他的动作看去,不由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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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登仙(六)
如果将毖劼放在命河河底,的确不会被任何妖灵找到,但是……
“河水暴涨,水势汹涌,小小一颗毖劼,极容易被冲走,它难道会让毖劼完全脱离自己的掌控?”
权青实的手指凭空点了几下:“你看,叱罗一直站在河中,并不移动,说不定毖劼就在它脚下,被牢牢护着。”
綦妄动身:“我下去看看……”
权青实赶紧阻止:“你的仙法在河中不管用,没找到毖劼你就被冲走了!”
去留桥又被掀起几寸,桥身如跷跷板一样左右摇晃,各家妖灵节节败退,全都疲累至极,几乎没有力气继续这场战斗。
“不下水怎么找?”
綦妄正在犯难,耳中忽地听见一声低沉的叫声。
“哞————”
一头大黑牛四蹄踏着青烟,眨眼间行至跟前。
徐鹤朗的牛?
它怎么自己来了?
权青实和綦妄都觉奇怪。
黑牛见到熟人,朝他们哞哞叫了两声,算是打个招呼,随后就迈步往河边走。
面对河中巨大的鬼王,这头牛丝毫不慌,动作优哉游哉,牛尾巴左甩一下,右甩一下,低头咕咚咕咚喝着命河水,痛痛快快豪饮一通。
“这黑牛可真壮实啊!一头能顶两头了。”
加固去留桥的数名鬼兵拽着绳子,藏在附近,他们瞧见这头黑牛,不由得感叹道。
“体格壮有什么用?脑子是傻的,看见鬼王都不跑。”
“你们俩别胡说八道,这种平角黑牛是镇河铁牛,我们家乡闹水灾都是靠它镇河。”
綦妄与权青实互看一眼,镇河铁牛?
命河泛洪,这头体格非凡的黑牛是应召而来。
黑牛喝饱了,吧唧吧唧嘴,迈步就要往河里走。
权青实疾跑过去,顺手从鬼兵身上借来一条绳索,一端套住牛角,一端缠在自己腰间:“牛前辈,求求你,带我去河底看看。”
綦妄也扑到牛背上,把绳子抓紧:“劳驾!”
黑牛并没反对,它摇头晃脑走入河中。
漆黑河水沉重冰冷,一寸寸漫上来,权青实提前憋住好大一口气,生怕溺水。可奇怪的是,河水遇见黑牛并不靠近,反而绕着走,綦妄和权青实贴着牛身,就可以在水中喘气呼吸。
这头黑牛果然是镇河灵兽,它一下河,恶波恶浪即刻平息,水流瞬间变得温和许多。
綦妄抓着权青实,同时扔出两个灵气光球,负责在河底照亮。
黑牛走到河道中央,忽然身体一沉,趴着不动弹了。
他们离叱罗的位置还有一段不远的距离,但无论怎么推拽,黑牛就是不动。都说倔牛倔牛,这牛脾气犯了,徐鹤朗都拿它没辙。
权青实焦急:“你有什么吃的能给它?”
綦妄摇头:“它吃煞气,你看我身上有吗?”
权青实拍拍牛背:“牛前辈,前面有个恶鬼,它身上有小山一样的煞气可以吃,我不骗你。”
“哞!”黑牛用鼻子哼了一声,充满不屑。
权青实忽然懂了,镇河铁牛虽然能吃煞气,但是并不爱吃,上回是徐鹤朗求它帮忙,它才勉强吞下。
这招不灵,权青实就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索,意外地在怀里找到了一小包喜糖,是竹音偷偷塞给他的。
他抓起几块送到黑牛嘴边,它长舌一卷,欣然吃下。
权青实恳求道:“牛前辈,你行行好,你带我们过去吧!”
黑牛吃光所有喜糖,终于起身前行,把他们带到了叱罗不远处,可是眼前河床布满污泥碎石,大大小小,散落四处,根本不知道那一块才是叱罗的毖劼。
权青实闷头摸索,綦妄忽然拍拍他的胳膊,又指指前面。
河底中央,叱罗脚下,有一个人影。
光球照出此人的脸……正是冻僵的花去病!
綦妄疑惑:“他被冲了这么远,身体怎么没被命河溶解?”
权青实伸手抓住花去病的紫袍:“咱们带他上去。”
“带这死人干嘛?”
权青实拉起花去病放在牛背上:“毖劼。”
綦妄:“你是说,叱罗将毖劼藏在花去病身上?”
“嗯,他若真是被水流冲下来,肯定早都冲到下游去了,怎么会不早不晚,恰好停在这里,又被咱们碰见。”
黑牛背着尸体上了岸,权青实刚把花去病藏到一处废墟,叱罗的动作忽然变得慌张起来,所有的触手都伸到河中,焦急地搜索。
“看来你猜对了!”
綦妄露出笑意,继续说道:“它找不到花去病,一定会在附近废墟中搜索,我去把它引开。”
“小心点!”
权青实嘱咐一句,双手汇聚灵气,开始在花去病身上搜寻。
怎么会没有?
身上里里外外都找遍了,连外袍和鞋子都脱了,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叱罗离开命河,爬到对侧岸上,翻弄着倒塌屋舍,看它的架势,綦妄拖不了太长时间。
权青实心慌,难道藏在体内?
他掰开花去病的嘴巴,往里观瞧。
冷不丁的,花去病忽然笑出声来,睁眼道:“权道长,你还有摸尸的癖好?”
权青实立刻结起手印,用十二字仙诀的“镇”字诀镇缚花去病的四肢,让他不能动弹。
“你老实交代,毖劼在哪儿?”
花去病浑身湿哒哒的,些许头发沾在脸颊上,他笑眯眯答道:“就算我告诉你,你也拿不到。”
“在你肚子里?”
花去病歪着头,试着坐起来:“权道长,咱们相识一场,难道你真要将我剖开,你好狠的心。”
他是玩笑语气,根本不把权青实放在眼里。
“你若不说,我就把你的尸体一把火烧了,叱罗也会完蛋!”
“哈哈哈哈……”花去病放肆大笑,“劳驾多添点柴,方才他把我冻起来,我现在冷得要命呢!”
自从他们相识以来,花去病常常笑容满面,权青实一直当他性格热情亲切,现在却对他的笑极为憎恶。
“你闭嘴!!”
权青实抓着他的脖子,怒斥道:“你怎么笑得出来?你到底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那些无辜凡人被你杀害之后又不能投胎,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谁说他们是无辜的?”
花去病回瞪着他,面色极为阴冷:“他们本来就罪该万死,三十年前就该死,我已经容他们多活了三十年!”
权青实愕然:“……全天下的人都该死?”
“我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死绝,再跪在睿王面前磕头认罪!要他们为自己的错赎罪!”
“疯子!” 权青实手中凝起斩字诀,准备剖开花去病。
花去病仰头看着黑云,幽幽说道:“只要能还睿王一个公道,疯就疯吧。”
“公道?”
权青实没想到会听见这个词,不由得动作一滞。
可他稍一松懈,突然就被浓烈黑雾绞住双手,他被捆得不能动弹,黑雾漫上咽喉,在扭动中一点点收紧。
“权道长,我选择你的理由其实不光因你形貌出众,还因为咱们见面那日,你救了一个孩子。”
花去病目光幽幽落下,神情温柔,仿佛想起某些温馨往事:“你的心性与睿王一样,善良单纯,舍己为人……”
“睿王十六岁继承王位,在封地修水渠、筑堤坝、建学堂、盖善堂,极受当地百姓称颂。”
“皇帝痴迷妖妃闹起天灾的三年间,饿殍遍野,民不聊生,他把府中存粮统统拿出来施舍救人,又给穷人送药送冬衣,照顾鳏寡,减免田税,你是没看见过那种场面,当时乌泱泱跪倒一片,口呼千岁千岁。”
“睿王多次上书进表,劝谏那个狗皇帝重振朝纲,关心民间疾苦,可是都如石沉大海……”
花去病脸上泛起痛苦之色,但嘴边仍然在痴痴地笑。
“他发兵北上,明明是为民请命。可是出兵不久,当初劝他的乡绅都成了软骨头,断供军粮,贵族靠出卖他在太子那边讨得封赏,编出各种罪名推到他身上。我们战败后,上百条罪名全是诬蔑,睿王的功绩全都抹除,还成了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遭万人唾弃,再也不能投胎转生!”
他忽然拉住权青实的手:“赤要狐都能冤屈昭雪,睿王却永远都是恶鬼,凭什么?!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权青实默然无语,花去病说的和他曾经耳闻的完全是另一个故事。
“既然这样,我就要天下人都变成恶鬼,都来尝尝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活在怨恨与恐惧中的滋味!哈哈哈哈哈!”
花去病仰头大笑,笑得让人心颤。
权青实沉默片刻,哀叹一声。一个人的功绩可能被抹去,善行被掩埋,著作被销毁,但是有很多东西是不会被轻易抹除。
“学堂还在,水渠还在,睿王送给穷苦人家的冬衣棉被或许也还在……这些是无法抹除的。”
花去病愣住了。
“睿王虽然没能称帝,可因为有他出兵北上,天下确实换来了一位好皇帝,冥冥之中,他出兵目的已经实现了。只不过结局与你们期待的有所不同,代价也更为惨重。”
权青实继续说道:“睿王或许曾是很好很好的人,但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还是那个怀着赤子之心的仁王吗?”
花去病转头看向命河上那狂暴硕大的触手怪物,和被它摧毁的一切。
“他如今变成这样,你高兴吗?”
“他就算称王称帝,也永远要活在幽暗中,永远见不得光,你高兴吗?”
花去病忽然开始颤抖,整个人止不住的哆嗦,仿佛有一种力量要从他体内爆发。
权青实感觉脖子上缠绕的黑雾开始松动。
“睿王遭遇悲惨,令人惋惜,但是这不能成为他作恶害人的理由。你与他堕落成魔,更是错上加错。”
花去病抬起头,眼神凝厉,表情痛苦不堪:“我一次次骗你,设计杀你,你还愿意相信我?相信睿王蒙受冤屈?”
权青实点头。
“花郎君,你生前是睿王好友,与他征战沙场,死后三十年间与他患难与共,帮他筹谋复仇,此等真情何其珍贵,我愿意相信你说的。”
花去病眼中猝然落下一滴泪来,晶莹透明的眼泪在他掌心变成一颗光润的白玉。
毖劼?
花去病捧住白玉,眼含热泪:“权道长,谢谢你,谢谢你!”
他转身向去留桥跑,身后弥散一片黑雾,边跑边大声喊道:“殿下!殿下!睿王殿下!”
几乎算得上声嘶力竭,花去病挥舞着手中那颗晶莹的白玉,身上缕缕黑雾,随风飘散,身体也开始粉碎。
权青实从藏身之处跑出来,直盯着花去病的背影。
“殿下!!有人愿意相信你了,世上有人相信你了!我赌赢了!你不再是恶鬼!可以投胎了!”
他拼命地跑,拼命地喊,连身体消失都顾不上。
叱罗一瞧见他,分出一缕黑雾跳到桥上,变成一个戴着面具的男子,想把花去病拦住。
花去病哭得泪流满面,将纯白毖劼塞到他手里:“殿下,拿着它!快去!快去啊!”
他用自己所有来世赌来的一丝希望,就是还有凡人愿意真心相信睿王的冤屈,他好像生怕权青实反悔,希望就会破灭。
叱罗将白玉推给花去病:“你拿着!你去!”
“我……来不及了……”
花去病的身体已经消失多半,他笑中带泪:“殿下还有一线生机!快去!”
叱罗抱起他:“来得及!我送你过桥!”
叱罗竭力往桥的另一端飞驰,可等他奔到长桥尽头,怀里的花去病几乎不剩下什么,他好像搂着一团半透明的虚雾。
去留桥尽头猛然发出刺目白光,白光刹那明灭,叱罗狂奔的身影也蓦然消失。
恶鬼过桥,灰飞烟灭,前程往事,一并寂灭。
命河中如山的黑雾轰然消散,而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各府妖灵们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怎么打着打着,叱罗就自己消失了?
綦妄浑身狼藉,黑衣残碎,他大步走回来,困惑道:“是你找到毖劼了?”
权青实呆呆站着,半天才说:“叱罗的毖劼,是花去病的眼泪。”
綦妄愣了一下,恍然道:“原来如此……花去病修成自在魔,在于见一切苦,不生悲悯动摇,皆当乐谑。他一哭,自己的毖劼便碎了,身体就化成灰飘散。”
权青实盯着地上那件湿透的紫袍,说不出到底是什么感受,明明消除了恶鬼,可胸中尤其憋闷难受。
花去病与睿王究竟是过了桥,还是彻底灰飞烟灭,结果如何,已经没人知道。
翻涌的命河恢复平静,去留桥虽然保住,但是两岸鬼府已全部成为废墟,妖灵们各自收拾残局,互相救治。
綦妄呼出一口浊气,挨着权青实,“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我想我师尊了。”
权青实垂首敛眸:“他曾跟我讲过,说平生除鬼无数,但是印象最深的一次却连剑都没拔,咒也没念半句。”
“那只恶鬼害死了整个村子,但他所有的执念,就是想找人倾听自己生前的冤屈。我师尊默默听完他的故事,说了六个字,那只恶鬼便自行消亡。”
“你师尊说什么?”
“可怜兮、可恨兮。”
綦妄并不知道权青实的心思,他揉揉胳膊,轻叹一声,“现在叱罗死了,人间的尸鬼应该都散了吧?”
一只大鵟从天而降。
它羽毛焦落,背上驮着浑身染血的东流与竹音。
“尊上,不好了!青州、幽州、兴源都失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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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登仙(七)加更
“我们三支队伍刚抵达各自战场,正好赶上太阳落山,那些尸鬼全都跳出来。”
东流胡乱擦了一把脸上的血:
“与之前不同,这些尸鬼并非神智失调,只知撕咬拼杀,它们竟然也能用兵器刀剑,还知道声东击西!”
竹音急急开口:“能说话、有灵智的尸鬼原本只占少数,一百个里面偶然能有一两个,不知道鬼王叱罗用了什么手段,如今竟然都与常人差不多了!”
綦妄还没来得及问些什么,又有两名哨兵回来报讯:“尊上!恭州、炎州失守!”
“江陵府、颍州也撑不住了!我们人数太少,只有一两百,可是尸鬼数量好像无穷无尽,怎么杀也杀不完!”
綦妄眉头沉沉,黑塚全部兵力已经全都派出去,现在各家鬼府也遭受重创,根本没有援兵能来。
“京都呢,其他地方呢?”
哨兵:“京都城中,护国天师做了一面结界,勉强抵挡,可是也撑不了太久!”
“颍州光州,有仙门派道士驱鬼参战,但是当地灵脉减损,灵气枯竭,他们的仙法效力大打折扣!百姓死伤惨重!”
“尊上,我们该怎么办?”
綦妄瞑目深思,怎么办?有什么办法能一夕之间,除尽天下恶鬼?
权青实抱着琉光盏跑过来。
綦妄清楚他的意思,摇头叹道:“仙灯好用,可惜只有一盏能做什么?”
“就算咱们立刻去往洛洲城,可屠兴禾受了天牢重刑,已经残废,再也做不出第二盏!”
綦妄左思右想,抬手压住权青实的肩,沉沉道:“咱们已经尽力了。”
“不是还有百全真人吗,咱们快去找他!让他回来救人!”权青实不甘心。
“来不及,他与赤要在无涯海某座小岛隐居,岛上无桥就没有通天路,等你我泛舟抵达,找到他们,人间早已变成了一片死地。”
“一定还有办法!大家快点想啊!”
权青实朝周围发问,可是回答他的除了沉默,再无其他。
命河的水浪波涛回荡在怨都。
鬼地已是一片废墟,人间将要成为新的鬼地……
权青实心灰意冷,抱着一尺来高的灯台,看着里面剩余不多的灯油。
就真的没有方法能解决这场鬼灾,得到一个圆满的结果?
灯油的倒影里恍惚间出现了另一个自己,一些话语仿佛从天而降,钻入脑海。
“……世间之事诡谲虚妄,哪里有什么两全其美?你如果参不破这层关隘,就算将自己拆成十份也不够用……”
权青实怔怔自语:“天下万物,各自离散,若求其源,必归为一,难题之解,不在于尽善尽美,而在于……”
合而为一。
合……而为一?
权青实打了一个激灵:“我知道了!我有办法!”
綦妄惊奇:“什么办法?”
权青实按捺激动,捋捋思路:“这个方法我自己做不到,还要你来帮我,不只你,要你、你、要各地青鬼都来帮我!”
东流心焦:“权道长,我这就去给你找帮手!”
他骑上大鵟,大鵟振翅而飞,一眨眼就不见了。
权青实拉着綦妄,踮起脚,贴着耳朵说了几句,又把琉光盏交给他,“你看好灯罩上的铭文,千万别弄错了!”
綦妄点头:“等着。”
他用灵力幻出两片晶莹剔透的冰花,冰花有半寸厚,碗口大小,上面凝结一圈铭文,与琉光盏灯罩上的铭文咒诀一模一样。
他把冰花交给权青实:“铭文我如今拿手,绝不会错。”
权青实迅速念咒之后,就将冰花转交给两个哨兵:“你们带着此物去战场,尽量放在尸鬼附近。”
哨兵不明所以,仍旧领命,拿着冰花就往通天路跑。
权青实选了一处平整的废墙根,盘膝而坐,将琉光盏放在面前。
竹音不解其意,轻声问道:“尊上,冰花上刻着铭文就能驱鬼?”
綦妄:“他说能,自然就能。”
大约过了半刻,权青实盘算着两个哨兵已经跑到了各自战场,他结起手印,身上立刻浮起灵铠光华,琉光盏也幽幽亮起,一人一灯在废墟之地照出一团暖光。
竹音疑惑更深:“附近又没有尸鬼,为什么在此点灯,这不是浪费灯油吗……”
话音未落,就见琉光盏的火苗上,慢慢长出了两根细细的“金丝”。
权青实的指尖在半空一挑。
金丝柔柔,如蛛丝般飘忽坚韧,跟随哨兵离去的方向寸寸亮起,沿着通天路,去往人间战场。
綦妄略一思索:“你在用寻字诀?”
他忽然明白了,用寻字诀引着琉光盏的火光去往人间,火光配上“冰花灯罩”,就成了一尊简易的琉光盏。
如果这个方法可行,那么一盏灯,就可以用变成一百盏、一千盏,足以照亮中原大地!
“成了!成了!”
没过多久,就有哨兵跑回来,一路高呼,“那些尸鬼照了发光的冰花,就变得痴痴傻傻,动作僵硬,我们开始反攻了!”
权青实守着琉光盏,抬头道:“綦妄,铭文冰花能做多少做多少!做完我来引诀!”
綦妄大手一挥,空气中水汽凝结,冰花层层绽放,竹音和几个妖灵帮忙捧着,施加寻字诀。
琉光盏小小的火苗上冒出更多纤细金丝,条条金丝,连接冰花,花瓣中心闪闪发亮,散出莹莹光芒。
冰花一朵接一朵被送往全境上下,大小战场、百州千县、万水千山,团团冰花,如同一束束照亮鬼灾之夜的星火,在绝境之中带来生机与希望!
鬼兵重整旗鼓,与人间勇士奋起反击,尸鬼节节溃败,化为黑煞散去。
喊杀声似乎在心头回响,权青实全神贯注,闭目诵经,他额头浮起一层细汗,身上灵铠光芒也变得稍微黯淡。
“我来助你。”
綦妄凑近,以掌心送出灵力。
权青实摇头阻止:“不可,寻字诀咒法精妙,我本就生疏,若是再加上你的灵力,可能就控制不住现有的金丝,灯油已剩不多,我撑得住。”
他脸色发白,微微一笑:“綦妄,你不要想着偷懒,再多做些冰花。”
綦妄笑答:“谁偷懒,为了保证冰花不消,铭文不改,我暗中费了好大力气。”
权青实渐渐收了笑意,专注诵经。
天空中传来一声大鵟的长啸,东流的声音伴着笑意:“报!青州平安了!幽州平安了!!”
“报!颍州平安!”
“恭州平安、炎州平安……”
光州、寿州、平州、抚州、十几个州县回来报捷。
平安、平安……一声声平安传入耳中,权青实紧锁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可是还有许多州县仍在激战,灯油已经见了底。
这最后一点点光,也必须要送到几处千里之外的战场。
他身上的灵铠已经没了。
但条条金丝仍然向各地引光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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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让綦妄意识到不对劲的,是他腕上的红绳莫名断了。这条刀枪不惧的红绳从中断成几截,分散坠落。
觉得第二个不对劲的地方,是鬼兵和妖灵的欢呼雀跃,喊声闹声都要把天叫破了,可权青实竟然坐在那处残墙废墟上,睡着了。
而最不对劲的,是权青实完全叫不醒,昏睡深深,呼吸浅浅,已经过了两天两夜,给了无数灵气,可灵铠并没重聚。
“祝颂,他为什么还不醒?”
祝颂摇头不语。
“你别光顾着摇头,你说话呀!这次有我护着,他一根手指头也没有伤到,为何一睡不起,你快帮着看看是不是病了?”
綦妄急得脸发白,可祝颂号脉之后,就是不肯讲出情况,而且连一张药方也不肯写。
“算了!指望不上你,我派人去找徐鹤朗!”
綦妄把祝颂赶到一边,急催人手去京都向徐鹤朗传讯救人。
皇城京都经历鬼灾,护国天师杂事缠身,要到各处城门巡防布阵,等徐鹤朗被催来的时候,时间又过了两天。
权青实还在昏睡,一张小脸毫无血色。
徐鹤朗为权青实诊脉,表情比祝颂还要难看,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岁。
他撤回手,摇头道:“准备后事吧。”
“徐鹤朗你老糊涂了!”
綦妄暴跳如雷:“青实就是睡着了,准备什么后事?你快点把他治好!”
徐鹤朗瞪着眼睛,骂道:“他是鹤元门下独苗,若我能治好还用你来废话!”
他声音雄浑,震得整座屋子都跟着晃动,綦妄也怔得身躯一凛。
“脉如悬针,心气耗散,油尽灯枯之相,救不回了。”
綦妄还是不信,权青实这回连点外伤都没有,怎么就要死了?
“他有百全的灵铠护体,本来就是不死之身!你为何一口咬定他活不成?”
徐鹤朗沉声哀叹:“因为问题就在出这件灵铠上!”
綦妄猝不及防,灵铠水火不侵,风邪不染,一次次救他性命,怎么事到如今,反而会害他?
徐鹤朗耐心解释:“权青实是初等修士,修为有限,自身灵力本就不足,这件灵铠只能用来保命救急,万一遇险,可以让他死里逃生。”
“但是这一次,他为了引光驱鬼,将灵铠蕴含的灵力全部用尽,导致灵铠溃散,这才反噬其身……”
綦妄血涌上头,使力扳着徐鹤朗的胳膊:“灵铠既然是百全的东西,他一定有办法!”
徐鹤朗安慰道:“我师尊确实修为高深,精通十门仙法,但他毕竟不是神仙,就算他今日在此,也注定无力回天。”
綦妄的心仿佛追悼冰窟里,在冰窟深处,一个念头托了他一下,让他缓过一口气。
不幸中的万幸,权青实死后做了青鬼,他们也能相伴相守。
他好不容易接受了现实,喃喃道:“我去为他寻个依山傍水的风水墓穴,等他做了鬼,能多积攒些阴德福报。”
徐鹤朗咬咬牙,有些不忍心戳破他这点奢望。
“青实是做不成青鬼的。”
“承载灵铠的并非肉身,正是三魂七魄,灵铠消散之后,他的魂魄早已一并逝去了……”
綦妄站着不动,整个人怔怔的,心里那一点依托摇摇欲坠。
他扭头看向病床,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仿佛有片薄薄暗影正在掠过权青实的面颊,似一双悄无声息的手,将他眉宇间的血色轻轻抹除,把他的呼吸悄悄摘走。
权青实闭着眼睛,静静躺着,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綦妄却清楚察觉,就在刚刚的一瞬间,他的青实没了。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一同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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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大结局了~~~
第一百零六章 登仙(八)
徐鹤朗感觉到异常,想去再探脉,綦妄忽然上步抢身将他的手拦在病床前面。
“他没事。”
徐鹤朗皱眉:“綦妄,你莫要自欺欺人,他死了。”
“他没死。”
“死者尽快停灵入土,才是最……”
“他没死!我有办法把他救回来!”
綦妄面色坚定,语气冷静,看不出一点伤心难过。
徐鹤朗不觉疑惑:“青实已经气绝,又无灵铠复生,你还有什么办法?”
房门被推开,祝颂似乎掐准时辰,抱着一匹白布走进来。
“请尊上节哀!”
说话间,他手上白布伸展,朝床上飞出。
綦妄挥手把白布断成碎片,冷笑道:“你这老鬼,又猜到了?”
两道灰白寿眉下,祝颂眼光锐利如鹰:“尊上,您若要堕入魔道,老朽一定拼死阻拦!”
徐鹤朗猛然惊觉:“什么?你要堕魔?!”
綦妄把权青实兜在怀里,不让白布靠近。
“修仙修魔本就是一体两面,只要能复活青实,入魔又如何?”
花去病能做到,他也能。只要尸身不腐,他的青实就还活着。
“你犯什么糊涂!你已达小乘灵,不出几年就能登天蓬无!”
“我不在乎了。”
他这幅残躯早有青实接纳,是否能恢复如初,已经不再重要。
祝颂忽然用袖袍搅起旋风,一片片白布在屋中乱飞,再一次朝权青实脸上贴去。
死者以白布覆面,不止是为了保全遗容体面,更是一道辟邪的习俗,若死后被白布遮住面容,就可防止亡者堕魔。
綦妄抓住碎布,恶狠狠道:“祝颂,你再自不量力别怪我不留情!”
他身上散出寒气,凝滞空气,祝颂那点妖风就吹不动了。
祝颂还不甘心,扔掉布匹,双手去扑,他年老体衰,压根不是綦妄的对手,綦妄也没把他放在眼里,可是一块白绸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差点就蹭到了权青实脸。
祝颂在袖子里提前藏了白绸。
“你想死!”一道风刃朝祝颂劈面而来!
徐鹤朗打出一记空掌,推开风刃,回手将祝颂按到身后椅子上。
“年老不以筋骨为能,就算这屋子里有十个你也拦不住他,停手罢!”
祝颂上气不接下气:“我就算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他堕入魔道!”
徐鹤朗以失望眼光看着綦妄:“魔道秘法确实能让尸身不腐,但是再怎么高明,也仅能造出行尸走肉,有时候还要饮血吞肝来维持魔功。”
“綦妄,就算你自甘堕落,你真忍心让青实去与尸鬼为伍?做那些他深恶痛绝的事?”
綦妄攥紧怀中人,默然不答。
“我这里有个方法,一旦成功,权青实不仅魂魄归位,还能灵铠重聚。但是这个方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艰难重重,连我师尊也做不到,你可敢一试?”
綦妄抬起眼皮:“快说。”
“死后七日之内,如能送他登仙,重塑金身,游失魂魄必然归位。”
“但是他的情况,比赤要狐还要不妙,除了一点元神,任何修为也没有,你若想以此法救他,就要自己去替他承受千道雷劫,万道天火,巽风穿骨,五脏皆朽,你能受得了吗?!”
徐鹤朗故意将渡劫艰难说得凶险万分,就是希望綦妄能知难而退,舍下心中执着。
綦妄二话不说,抱紧怀中人就走。
徐鹤朗急忙拦住:“你又要去哪儿?”
“凌绝峰,渡仙台。”
“你……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是小乘灵境界,若是助他登天,一生修为可就要全部付诸东流!连神骨也要尽毁!”徐鹤朗急得声调都高了三分。
綦妄:“我知道。”
祝颂踉跄追来,双手死死拉着綦妄的胳膊,怆然落泪,眼泪流过苍老的面颊,尤为苦涩。
“尊上……”
“老鬼,放开我,从此刻起我不再是黑塚主人,不是你的尊上了。”他语气决绝,毫无转圜余地。
祝颂颤巍巍的,嘴唇都在发抖:“尊上,为了他值得吗?!值得吗!!!”
綦妄挣开他的手,如疾风一般出门而去。
“尊上!”
“尊上!尊上————————”
三声凄楚的呼唤统统被长风吹散于天幕,綦妄黑色的背影也消失于滚滚黑云之中。
……
-
凌绝峰上,乌云涣散,天光垂落,雷光轰鸣渐渐归于平静,渡仙台上再无任何人影。
“桃花仙君……仙君醒醒……你醒醒……”
权青实慢慢睁眼,被一张陌生的大脸吓得往后缩了缩,他眯起眼皮,觉得眼前天光格外刺目。
“阁下是……”
“哈哈哈,我乃华山五老之一,苍术真人。”
权青实并没听过这个名号,他本想起身行礼,可是当他抬头看清身处之地,惊讶得什么礼数都忘了。
一道高耸天门竖在云海流风之上,金碧辉煌,龙凤绕柱,门上中央,四个曜日大字写着:蓬无天道。
苍术真人笑着把他拉起来。
“哎呀,我是你前面一个渡劫飞升之人,所以由我来迎你,告诉你做神仙的规矩。”
他长袖一拨天门开,大门内金霞万丈,长虹当空,云团上宫阁荟萃,飞星追月。
原来蓬无洲并非如白云素雅,而是千彩缤纷,万色交融,奇花伴着异草,青松扶着翠柏,游龙玄鸟双旋舞,麒麟仙鹿跃飞池。
苍术真人领着他进了天门:“咱们这些小仙初来乍到,都是一样,必定要蒙上好一会儿,哈哈哈,我当年渡劫,也以为是做了美梦。”
渡劫?
权青实回过神,疑惑道:“可我并没渡劫,怎么会来到蓬无洲?”
苍术摆摆手:“你别胡说,你渡劫三天三夜,满天神仙都看见了,你几次被天雷劈下去,又重新飞上来,我们都对你的本领与胆识赞叹不已!”
他朝左右挥挥手,两边云霞上站着许多衣袂飘飘的神仙圣君,朝权青实微微颔首。
“你看,大家都想来见见你,等你领了仙绶,正式入了仙籍,他们就会过来交谈往来。”
苍术正要提前介绍这些神仙,权青实却不肯走了:“苍术真人,你一定是搞错了,你要接的绝对不是我。”
苍术真人皱皱眉,从袖中拿出个冰晶卷轴,打开看了看。
“没错啊,这不就是你吗。”
“妙乙宗弟子权青实,民间称其桃花道长,拯救苍生,功德无量,特允渡劫飞升……”
卷轴记述很长,他脸色不大好看:“哎呀你做过的善事还真不少,救的人也太多了,啧啧啧……”
苍术袖口一甩,画轴便飞入其中,他把权青实带到一处避人的角落,偷偷说道:“桃花仙君,看在咱们先后渡劫的情分上,我跟你说啊……”
“我不是桃花仙君。”
“你以前不是,但现在是了!卷轴上写着呢!你被指派为专管人间姻缘的小仙!”
苍术不让权青实插话,着急道:“你听好,你以前那些救人的事,做了就做了,但是既然成为神仙,就千万千万不可以再救人行善!”
权青实不明所以:“为何?”
“此乃天道!最大的天道!”
苍术变了脸,语气严肃:“我问你,你在人间活了二十年,肯定见过妖魔作祟,但几时见过神仙显灵?”
权青实:“………………”
苍术解释:“天道不仁,水火无情,世间苦难与九天神仙无关,是凡人自己的劫难,切记!切记!”
“可是……”
“可是什么!他们求你、拜你、供奉你,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权青实顿感失语。
苍术以为他懂了,这才重新露出笑脸:“喏,这个送你,就当做咱们的见面礼,你往后贴身带着,时时拿出来熟记于心。”
权青实接过那张“小纸条”,上面用小楷写着几行字:
一不得降妖伏魔、
二不得除暴安良、
三不得行医救病、
四不得伸冤断案、
五不得打抱不平、
六不得传道授业、
七不得指点迷津、
八不得扶危救困、
九不得慷慨解囊、
十不得大发慈悲。
最后还用红墨写了一行批注:十不得啊使不得,忍一时仁心,方得长生不老,永享天年。
权青实脸色变冷,瞪着眼睛质问:“苍术真人,这就是蓬无天道?!”
“桃花仙君,我初来乍到的时候与你一样,对这些规矩气愤填膺,直到我亲眼目睹了一位神将下凡救人,被斩断了龙角龙尾,剐掉全身金鳞,扔下去了……从那时起我就踏踏实实做神仙,再不管人间苦难……”
权青实好像被狠狠一刀割在心上,疼得欲哭无泪。
綦妄……是綦妄……
苍术笑意盎然:“大喜的日子不说他了,你快跟我去领仙绶,我再带你去蓬无洲各处转转!”
“桃花仙君,你适应适应就知道当神仙的妙处!九重天上无烦恼,吃珍馐美馔,看法宝灵器!美哉美哉!”
“我不去!”
权青实转身就走。
苍术还想拉着他,可是一柄匕首突然从权青实腰带上钻出来,打退他的手。
苍术一惊。
淬狩?
此物以瀛洲幻金制成,变化万千,当年被天宫各仙争夺,后来被那触犯天规的风雪綦带去人间,怎么今日跟着桃花仙君回来了?
他还没想明白,权青实已经走出天门外,飞身下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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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真山,神女镇。
石板长街上车马来往,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大多数都是运送药材的大小商队。
原本的青楼已经变成医馆药行,其中掌柜、郎中、药工以女子居多,此地女医医术精良,待病患热心周到,且药费诊价合理,连穷人都能看得起病,吃得上药。
现如今再提到“神女峰”这处人间绝景,人们便会想起女医小镇。
此地青楼搬迁之后,有位拄着拐杖的老神医在此定居,他替许多花娘赎身,传授医术。
权青实隐身行在街上。
他虽然未正式入仙籍,但仍是仙人身份,他身上华光外显,额中嵌着一颗金相印,凡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神仙。
权青实不禁感慨,他去蓬无转了一圈,人间已经过去三年,人间鬼地全都变了样。
他下界后立刻跑去黑塚,但是黑冢主人已经换成高帆,张远庭帮他打理府中大小事务。
而骨达、老安、东流、竹音等青鬼,在綦妄离开之后陆陆续续过桥,投胎转世,再无音讯。
他听闻綦妄在妙乙宗,就急急忙忙过来寻人。
眼下时节正值暖春三月,满山玉兰急着绽放,各种野花也不让春色,山路上争奇斗艳,弥漫芳香。
进山没走多久,权青实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山路上。
此人身高腿长,肩宽背厚,头发松散束在背后,穿一套青色道袍,拿着一柄破扫帚,正在闷头扫石阶。
他脾气急,力气大,别的道士都是一阶一阶扫,可他挥一下,三级石阶就都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权青实心中喜悦,正要喊他,可是那人一侧身,权青实的声音就死死哽在喉咙里,连呼吸都顿住了。
左边空空的袖管掖在腰间,綦妄少了一条胳膊。
“咱们快上山吧,玉剑师姐今天做了青团,再不去肯定让那帮臭小子抢光了。”一个扫地的小道士回身嚷叫。
另一个小道士转身扔下一句:“丑八怪,今天我们先走,明天再来帮你扫。”
不等綦妄应声,两个小道士就径自跑远,蜿蜒漫长的山路只剩他自己。
綦妄终于扫完曲折山路,天已渐晚,最后一名香客也离开了祈福殿,他扛起扫帚,一瘸一拐地走进院中关门。
一只纤手挡住门,女子声音嗔怨:“你这傻蛋怎么整日就知道干活,没听说我今天做了青团?”
玉剑提着小竹篓迈进院中,把一纸包扔给綦妄:“幸好我提前给你留了,要不然你又像去年似的,没吃到。”
綦妄面无表情接过来,什么都没说,站在门旁,囫囵嚼了。
玉剑走到祈福殿里,从竹篓里拿出另一份青团放在供桌上,随后跪身诵经祝祷。
月亮慢慢地越过祈福殿的房檐。
玉剑诵完经,一回头,吓得惊叫一声:“哎哟!你快点下来,怎么又跑树上去了!”
祈福殿院里有株百年桃树,应季开花,这几日香客纷纷将许愿牌扔到树枝上,说挂得越高,桃花仙君就越能保佑他的姻缘。
綦妄正在清理这些木牌,他特别宝贝这棵桃树,每日浇水打理,一日不落,平时是碰也不让碰的,今天他出门扫地,才被扔了这些许愿的牌子。
“你快下来!”
綦妄少了一条左胳膊,腿也瘸着,站在树上晃晃悠悠的,仿佛随时都要掉下来。
玉剑催了好几次,他才坐在树干上,开口说:“这样……树……疼。”
他言语混沌,说不清楚。
玉剑哄着他说:“好好好,我明白,我答应你,明日搬个梯子过来,帮你把这些牌子都摘了,你千万不要再爬上去了。”
綦妄呆呆坐着。
玉剑看着他问:“綦妄,你说说,师姐做的青团好吃吗?”
“难……吃。”
玉剑生气:“笨蛋!你下回要说好吃,我才会多给你留几个!”
綦妄摇头:“真……难吃。”
玉剑也拿他没办法:“不爱吃拉到,反正我最初做青团,也不是给你们吃的。”
她扭头看看供桌上那份,微微一叹:“今天是我妹妹忌日,我是做给她的,你们这些傻小子都是沾了她的光。”
綦妄难得有了点反应:“……妹妹?”
玉剑点点头:“三年前尸鬼夜,我跟大家一同下山驱鬼,没想到竟然碰见了失踪许久的银弓,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她怎么会跟尸鬼一起出现。”
“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我俩都愣了,我穿道服的模样把她吓了一跳,她身穿戎装,手拿长弓,我也吃了一惊。”
“我初入仙门,仙法不济,很快就被尸鬼围住,是银弓救了我,可她刚把我送到祈福殿,就被尸鬼围攻杀害,连个尸首都没留下……所以每年今天,我都做些青团子给她。”
玉剑说到这里,眼角已经泛起泪花。
“我妹妹武功很好,又聪慧又勇敢……她还救过神女镇呢!”
她说了这么久,綦妄也没有安慰半句,仰头坐在树上,看着满树桃花。
玉剑用袖口擦擦泪,气得发笑:“我跟你这傻子说什么,你摔到脑袋,连自己的事都忘了,什么也不懂。”
她转身出门,还不忘嘱咐綦妄快点下来,早点睡觉。
等玉剑走了,綦妄重新站起来,开始清理那些木牌子。
“你下来。”
权青实现身,缓步走到树下。
“綦妄,你下来。”
綦妄低头,视线越过一簇簇的桃花,看见一个白衣男子,此人身上仿佛罩着一层光晕,叫人看不清脸。
他习惯性地说道:“门关了……明日……来。”
一般香客听了这句就会走,可是树下的白衣人反而站到树下:“你听话,快下来。”
夜风吹过,桃花纷纷落地,綦妄很不高兴:“门关了!明日……来!”
忽然,那些落地的花瓣逆风而上,重新回到枝头,再次变成绽放的桃花。
綦妄惊喜,仰着头,咧嘴笑。
回来了。
他的桃花回来了。
“你乖乖下来,我就让更多的桃花都回去。”
綦妄立刻攀着树枝,乖乖爬下去,他一落地,就发现白衣人双眼通红,眼睛都哭肿了,比方才玉剑还要伤心。
綦妄忽然感觉自己有点难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过。
白衣人朝他走来,伸出手,摸他那条断缺的左臂。
权青实看着面前几乎毁容的脸,心都碎了,好不容易才停下的眼泪又夺眶而出:“你怎么伤成这样……你还疼不疼?”
被他一摸,綦妄忽然觉得心口怦怦乱跳,那颗心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他害怕地往后躲,使劲捂住心口。
“你……妖怪!”
权青实泪如雨下,痛苦万分把人拉住,身上那层灵铠光辉裹着他们,将二人连在一起。
“你不记得我了?我不是妖怪,我……”
权青实哽住,他抿抿嘴唇,改口道:
“对!我是妖怪,你现在被我捉住,往后你要每天与我相伴,夜夜与我同眠,今生今世,再不能与我分开……”
綦妄的断臂猛然刺痛起来,断骨之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他疼得大叫,拼命要逃,桃花树被撞得乱晃,花瓣如细雨,纷扬飘落。
伴着花雨缤纷,权青实抱住綦妄,与他额头相贴,眉心那颗金灿灿的相印,因为救人,一点点剥落成灰。
綦妄明明要跑,可是腿好像不听使唤,白衣妖怪抱着他,他就什么力气都没了,浑身骨头都软了。
阵阵热流在他身上流淌,有伤疤的地方全都又痒又疼,他虽然痴傻,但也知道自己被妖怪缠上,他捏紧拳头,暗暗抓着自己青色袖袍。
他是仙门道士……他不能怕……
他要……要舍己救人……与妖怪……
与妖怪…………
綦妄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了半天也记不得师尊的话,直到与妖怪四目相对,看着那双泪光满满的眼睛,他才忽然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要与妖怪……
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今生今世,再不分离。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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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隐雪之旅-1
权青实忧心忡忡站在床边,眼光一瞬不瞬,仿佛他只要一眨眼,床上的人就会出什么大事。
“师伯,他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好什么好?”徐鹤朗抽回诊脉的手,脸色相当难看。“反倒比之前更严重了!”
“师伯,求你救救他吧……他都疼晕了……”
“出事了才想着来求我,那我平时说得你怎么不听!”
徐鹤朗愤愤然站起,手指在权青实脑门上按了一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你暗地里纵着他才搞成这样!”
权青实低头埋脸,完全不敢还嘴。
这件事确实是他错了。
自从他用仙法治愈綦妄已经过去三个月,如今綦妄面容恢复,身躯复原,连混沌神识也渐渐清明,外表看着和从前并无差别,但是却有一项问题,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法恢复。
綦妄失去了天生具备的寒冰之术。
綦妄不甘于此,所以偷偷修习仙门秘术,想重获妖力。
而他偷学的那本仙门秘籍,就是权青实帮着从文澜阁偷偷拿出来的……
“师伯,我看他整日消沉,闷闷不乐……我才……”
“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徐鹤朗被气的够呛,“就算你谪仙归来,仍然是个初等修士,别想着用你那点仙法胡作非为!”
权青实垂着脑袋点点头。
綦妄此时昏迷不醒,满脸是汗,眉头蹙紧,不知是做了噩梦还是身体不适,表情尤其痛苦。
徐鹤朗语气沉沉:“他遭受天雷之刑,那寒冰之术已经被废,能捡回一条命都算福气,妙乙宗凝心经文治不好他,莫再痴心妄想能复原!”
“你要是再不听我的,就干脆别认我这个师伯!”
徐鹤朗脸色铁青,留下一张药方就走了。
他一走,权青实立刻伏在床边,轻轻拉起綦妄的手,调灵气帮綦妄缓解痛苦。
他知道綦妄心性高傲,天生强势,无法忍受妖术尽失,过去三年重伤痴傻才能稀里糊涂地活着,可是从恢复精力的第一天起,綦妄就开始勤修苦炼。
权青实将他的努力看在眼里,倍感心疼,所以才偷偷寻来秘籍……谁知綦妄炼过一个月,修为不增,反而病了,今日竟然在修炼中昏厥。
“权道长,药熬好了。”
一个少女敲敲门,得到允许后端着托盘进来。
“慧芝,最近的补药先停一停,明日起按新方子抓药。”
“是。”少女应声后从桌上拿起方子看了一遍,细眉细眼的小脸慢慢皱起。
她是汝慧医馆的药师学徒,师从祝颂,入门已有三年,大部分药才方剂都熟记于心,药理药性也都能把握,祝颂派她过来,专门给綦妄熬药补身。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啊……没有没有,明日我就按新方熬药。”
慧芝揣起药方,恢复了笑容,“今天已经不早了,权道长您早些歇息。”
“有劳你了。”权青实用小竹篓扣住药碗,等綦妄醒来再喝。
如今已到夏季,今年苦夏,刚过了端午,白天就已经闷热熬人。
权青实坐在床边给綦妄擦了汗,又持竹扇为他扇风,柔风徐徐,带着些微凉意,綦妄皱紧的眉头终于舒展了点。
没过多久,綦妄慢慢醒了,他一看见床边的人,脸上的阴霾立刻一扫而光,目光也变得殊为温柔。
“不用扇了……我不热……”
权青实放下扇子,俯身问:“头还疼吗?胸口还疼吗?”
綦妄眉尾下垂,满脸委屈:“疼,你抱抱我。”
权青实往门口瞥了一眼,瞧外面没人,就小心翼翼地贴过去。
过去三个月,他们一直住在这处民宅,而且只要他俩单独在一起,綦妄动不动就抱他一下,几乎日日不落。
权青实难得主动,他张开胳膊把人圈在怀里,动作略显僵硬。
“这样就不疼了吧。”
“还是疼,得再亲一下才能好。”綦妄眯着眼睛,乌黑的眼珠里都是笑意。
权青实:“………………”
亲就亲吧,等亲完再告诉他寒冰之术不能恢复的事。
他这么想着,微红的脸上到底还是露出一抹苦涩。
綦妄蹭一下翻身坐起:“我是逗你玩的,已经不疼了,别哭。”
“我没……”权青实揉揉眼睛,他虽然没哭,但眼圈已经泛红。
“出什么事了?”
“没事……”
“是不是徐鹤朗骂你了?”
“没有。”
俩人心里惦记着对方,胳膊不自觉地紧紧搂住贴缠,权青实的脑袋搭在綦妄肩上,思量着如何开口。
“唉呀!”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哀叹。
祝颂推门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他转过身:“大热天的,权道长不嫌热吗?我们尊上重伤未愈,你就手下留情吧!”
权青实赶紧从綦妄怀里退出来,站到一边。
綦妄脸色发黑:“你来做什么?”
祝颂理直气壮:“这是我的宅子,我怎么不能来?难道是权道长嫌我这老头子碍事?”
“老鬼,你别找茬!”
綦妄恢复之后,不愿住在祈福殿禅房,嫌那里人多吵闹不干净,所以就搬出来与权青实同住,可是他相中的神女镇屋宅,早都被祝颂买了地契。
如今这间小院也是祝颂的产业,挨着汝慧医馆,每日慧芝过来送药,顺便帮着收拾采买。
虽然权青实用仙法为綦妄恢复了身体,但祝颂还是讨厌他,对他横竖嫌弃,半点不入眼,二人关系很是冷淡,所以平时祝颂也不太过来。
权青实又退半步,离綦妄更远一些:“祝神医,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
“权道长,我给尊上开的补药你说停就停?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祝颂抖抖手中的那张纸:“你又拿这种药方让慧芝熬药,是故意跟我挑衅?!”
“这些药材我店里没有!你要是想用,自己找去!”
祝颂把药方扔给他,拄着拐杖要走,临到门口又转回头说道:“权道长,算我求求你,你就不能多为尊上考虑考虑?他如今什么情况,你还缠着他不放!你就不想想他到底为了谁才弄成这样!”
綦妄跳下床,大步走到门口,“我的事不用你管!”
说完就“碰”一声把门关上。
“他每次见你都像吃错了药,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小心眼。”
綦妄离开将军黑塚之后,与祝颂就没了鬼府尊上这层关系,如今更像是一个倔老头与不听劝的晚辈,每次见面,都得因为“红颜祸水”吵一架。
等祝颂走了,“红颜祸水”就捡起药方端详。
纸上写着二十个字:
出云台、灵霄半、猫皇帝、岁除夕。
温水浸泡,每日三回。
这些药材实在怪异,闻所未闻,权青实看得满脸迷惑。
难怪慧芝当时表情奇奇怪怪,想必她不认得这些药材,所以拿着药方去问人,最后不得已找到祝颂,这才被扔了回来。
綦妄看完药方,思量着说:“能帮我恢复法力,估计是些罕见药材,有了名字就好办,容我去寻来就好。”
权青实有些为难,师伯明明说綦妄承受雷刑之后法力再难恢复,又为何要给出这么一个奇怪的药方?
“我去找他老人家问问。”
綦妄搂着人:“他正在气头上,你去了不又得挨骂?不如明日再去,我们去镇上吃点东西?”
权青实自然顺着綦妄,可是刚要出门,他突然想起什么,回身掀开竹篓,端起那碗汤药。
“先喝了。”
闻见药碗里散出的苦味,綦妄就皱眉:“我不想喝,这东西难喝死了……”
“不行,这是祝神医给你补身体的,不喝光你哪儿也不许去!”权青实摆起一股严肃架势。
綦妄将药碗随手放到一边,把人直接扛起来:“不去就不去,正好还有没做完的事呢。”
蚊帐被一把扯下,权青实空有仙法却不能反抗,被綦妄在脸上亲了一下、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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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权青实就拿着药方上山去找徐鹤朗,可是到了妙乙宗才知道,这位掌门仙尊已经奉旨入京。
他又去问另外几位长老,但是他们都没听过这些药材。
权青实不甘心,就去文澜阁里翻了一遍仙草仙药典籍,依旧一无所获。
等他忙活完,太阳都要落山了。
綦妄到祈福殿门外点起灯笼,顺便站在门口等他:“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权青实闷闷不乐走过来,说了今日遭遇。
“怎么办?四味药材无迹可寻,拿什么给你熬药?”
綦妄自诩见多识广,九重天上的灵宝珍药也见过不少,却对四种药物毫无印象。
二人站在桃花树下发愁。
“别的先不说……猫皇帝是什么?难道这次要捉一只肥猫入药?”
“我知道,我知道。”
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从树后面跳出来,她是今日随父母来祈福的香客,小女孩眨眨葡萄珠似的大眼睛,张牙舞爪比划着说:“猫皇帝就是大老虎,嗷呜呜!”
“小鱼儿,别乱跑。”女孩娘亲过来拉着她,歉意道:“这孩子淘气,打扰二位道长。”
小女孩被拉走,权青实却对着药方思考起来。
老虎?
“如果出云台、灵霄半、猫皇帝、岁除夕都是字谜的话……”
綦妄脑筋一转:“那就是……去、雪、虎、山?”
“雪虎山?”权青实面露惊奇:“难怪师伯写了温水浸泡,每日三回,意思是让你去泡温泉。”
雪虎山位于太白山脉,是著名的温泉疗养之地,或许能缓解綦妄的病症。
“这个老头还挺喜欢打哑谜的,”綦妄轻笑:“他既然说了,咱们不妨去看看,说不定能助我恢复法术。”
权青实点头应下:“嗯……去看看也无妨。”
太白山脉远在北疆,路途曲折遥远,如果乘车马前往至少要走一个多月。
可权青实是谪仙,他借用鹤元真人的「符文雀行阵」,转天一早就来到了雪虎山下。
谁知一出阵,权青实立刻打了好几个哆嗦,綦妄也觉得双腿都被寒意打透。
现在已是五月夏季,北地州府庄稼青青,水稻拔节灌浆,可是雪虎山的气候还如隆冬时节,冷得异常。
“三舅,你快给我一巴掌,我是不是撞邪了,咋大白天见鬼了?”
“这俩人是搁哪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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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隐雪之旅-2
“哎呀妈呀,太爷爷太奶奶,你们快出来看神仙!老好看了!”
“什么神仙,我看是妖怪成精?!”
雪虎山脚下有个小村子,村口有一家豆腐坊,许多村民在这里排队买豆浆油条,刚好看见了从阵法中走出来的权青实和綦妄。
这群人反应各不相同,有人迟疑站着,有人丢下饭碗就跑,还有人兴奋地去呼朋唤友,招呼更多人来看。
这些村民全都穿着臃肿厚实的棉袄,脚蹬棉靴,头戴皮帽,帽子两侧还有专门盖住耳朵的护颊。
相比之下,权青实和綦妄的夏衣道袍就显得太过单薄,所以格外引人注目。
“村长来了!”
“快让村长看看!”
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在村民拥护下远远走来,他两道寿眉垂落,口中牙齿已少了几颗,老人边走边问:“可是妙乙宗仙君大驾光临?”
上来就被拆穿了身份,权青实有些惊讶:“老人家,您怎么知道我们从妙乙宗来?”
难道是徐鹤朗提前打了招呼?
村长应道:“我们阳泉村闹妖怪,仙居府处理不了,所以就替我们给妙乙宗发了求告信,没想到信才送出去三天就来人了。”
一听说他们来自仙门,这群村民瞬间变了态度。
“仙门正统果真厉害,这回可有救了!”
“但是咋就来了你们两个?”
“应该多派些人手,那妖怪成群结队,你们两个哪里打得过。”
权青实和綦妄互看一眼,他们误打误撞被当成了驱妖使者。
“我们……”
权青实刚要说话,綦妄就搂着他往后一转,背对村民:“别解释,快开阵,咱们离开这里。”
“啊?”权青实一愣。
“别的仙门无法降服,数量又多,定然是群厉害妖族。我现在没有法力,你也不要为他们使用仙法,驱妖的事徐鹤朗自有安排。”
“可他们已经知道咱们是妙乙宗来的……直接跑会不会……”
权青实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反正都来了,不如先问清楚情况再……”
他正说话,忽然一个热乎乎的绒里帽子扣在了头上。
綦妄也被沉甸甸的羊皮厚棉袄给裹住。
“天冷,别给你们冻坏了!快点穿上。”
村民们围上来,男女老少满脸笑容,前前后后把他们拥住,还有人脱下自己的棉袄帽子给他们两人御寒。
“二位仙君别在外面杵着,快请进屋坐!”
“就去我家,我家屋里可暖和了!”
“去我家吧!我家宽敞!”
两个人几乎是被“抢”进屋里,稀里糊涂就被按在炕上,这火炕是当地取暖过冬的秘诀,即使铺着好几层褥子,还是热得烫屁|股。
“快吃快吃!别客气!到这里就像到家一样!”
一张炕桌瞬间被摆在面前,上面放着好几个大碗,碗里是粟米窝窝,金皮冰梨,甜心江米条,红皮煮鸡蛋。
一大群人拿着各种各样的特产,炕桌上摆的满满当当。
权青实哪见过这种阵仗,本能地想往綦妄身后躲,可是刚缩到后面就被热情的大婶“揪”出来。
“小仙君,败愣着,撒楞地吃啊!”大婶将洗好的梨子塞他手里,“我们村的大冰梨可甜了,是用白虎胡子种出来的!”
“你快尝尝,包你吃一口想吃第二口!这辈子都忘不了!”
权青实被催得直冒汗,不得不低头咬了一口。
这梨冰冰凉凉,咬起来相当脆爽,汁水香甜,果肉饱满,当真好吃,可是这梨子比他拳头都大,根本吃不完,权青实咬了几口就顺手递给綦妄:“大婶,什么是白虎胡子?”
“就是……”
“别吵了别吵了,让我和二位道长说正事。”
村长一开口,热情的村民都乖乖让道。
老村长沿着炕沿坐下,笑着讲道:“二位仙君,据我们祖辈传说,这座雪虎山是一只千年白虎所化,虎头朝东,虎尾朝西,分为虎头山、虎爪山、虎脊梁山、虎腚山。”
“村边这条河是从虎头山里流出来的,所以我们世世代代都叫它白虎胡子。”
原来是一条河,权青实听得有趣,“阳泉村能种出这么好吃的冰梨,定然是片灵秀之地。”
村民们听得高兴,都喜滋滋露出笑来,可是村长却变得愁眉深锁。
“我们村里世代安宁,却不想这几年招了妖怪,不仅数量一年比一年多,天气也越来越怪异,去年还能勉强种些庄稼,今年到五月中旬还没开春,我们守着田地却没办法播种开耕,实在是没办法才去找仙门求助。”
“不止我们阳泉村,这附近的村子都是一样,五月份还要烧火炕,穿棉袄,要不然就得被冷死。”
村民跟着附和:“我们庄户人受点冻也不怕,可是家里的娃娃都冻冰了,牛羊都冻死了,如果妙乙宗也不能祛除妖魔,我们就要背井离乡,去做流民了!”
“是啊二位仙君,救救我们吧!”
看来白虎山气候异常是妖邪作祟,这些村民苦撑几年,实在熬不下去,所以就把权青实与綦妄当成了救星。
“大家别着急,可否与我说说究竟是什么妖怪在此作祟?”
屋里又乱遭起来。
“是老鹰!”
“是乌鸦!”
“是熊瞎子!”
“不对,是鱼,大鱼!”
“胡说八道,明明是狍子!我可是亲眼看见的,在林子里能跑能跳,绝不会看错。”
“我三舅是有名的猎户,他说是好多黄鼠狼。”
“咋是黄鼠狼呢?上回仙居府派人来杀妖,捕来的是五只大猞猁!身上带着冰,一个脑袋有两个大!”
权青实正听得犯糊涂,綦妄贴过来,小声道:“现在走还来得及。”
他悠闲地吃着权青实剩下的冰梨,面色平静,并不因村民的遭遇而动容。
“一座山都是妖邪,你真要把自己搭上?咱们是来泡温泉的,没必要惹这种麻烦。”
村长挥着胳膊:“哎呀都别吵吵了!让我说话!”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村长有些不好意思:“二位仙君,仙居府的道士曾经偷偷告诉我,说闹妖邪的根儿在温泉里。”
“从三年前开始,凡是碰过那温泉水的,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各种飞禽走兽都会变得全身似雪,浑身结冰,一走路直掉冰碴子,不似寻常动物。”
一个大婶嘟囔道:“难怪村长死活不让咱们进山,原来是不让咱们碰那温泉水啊。”
温泉水怎么会让山中野兽结冰?
权青实觉得奇怪。
“诸位放心,这件事包在我们身上。”綦妄眉毛一挑,说得极为笃定。
权青实:“????”
刚才不是说不管吗?
还没来得及问,綦妄已经站了起来,“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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綦妄和权青实穿着借来的棉衣棉帽,拿着进山采药常用的探山杖,看着和当地猎户差不多。
这些村民帮着收拾行装,带他们两个进了山,指出一条上山的小路。
“吃的喝的都在背囊里,你们俩千万要小心哦。”
“记住,那温泉水千万不能碰。”
“越往里走越冷,你们觉得不对劲就回来,莫要逞强。”
“放心吧。”权青实向村民致谢,等他再一转身,綦妄已经走了挺远。
权青实用仙诀追上去,小声问:“我以为你是表面答应,实际要偷偷溜走呢,没想到你是真的感兴趣。”
綦妄用探山杖插进积雪中,试了试深度,这里的雪层厚度已经能没过小腿。
“我就是骗他们的。”
“啊?”
“我只是对那个温泉有兴趣,所以想去看看,驱妖什么的交给徐鹤朗吧,咱们不用管。”
他探明前方路途,这才伸手拉住权青实:“要是擅自行动,你的大师伯又得生气了,对不对?”
权青实躲开一个雪坑,艰难地走在雪地里:“什么叫我的大师伯,你不再认他这个师尊了?”
綦妄无奈:“你讲点道理,我根本不想当道士好不好?当时我身受重伤痴痴呆呆的,是他擅自做主把我带到妙真山,将我塞到祈福殿,我又没真的拜过师。”
“所以呢,等你恢复法力就要离开妙乙宗?”
“是啊,难道你想被祝颂那个老鬼天天盯着?”綦妄使劲拉他一把,“你可是答应过的,往后咱们游山玩水,再不管仙门的事了。”
这是他们“成亲”那天说的话,权青实自然没有忘,就是没想到綦妄还会一直惦记着当时的一句玩笑。
“青实,快看。”
权青实抬起头,顺着綦妄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树梢上落着几只山雀。
它们的羽毛已经凝结成冰,身体被白色的冰霜包裹,大大小小的冰晶缀在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出正常的样子。
但是这些山雀还活着,几只雀鸟在枝杈上跳动。
即使提前听过村民的描述,但是亲眼见到这种怪模怪样的动物,权青实还是觉得非常不舒服。
寒冰侵染仿佛是一种疫病,已经从山谷深处蔓延到山脚下,或许再不控制就要染到凡人身上。
“綦妄,开始下雪了。”
“嗯,快走吧。”
雪片飘然落下,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雪色茫茫的山林里。
越往山中走,凝结冰霜的动物就越多,可是动物的似乎性情也发生了改变,松鼠野鹿看见他们都不知道躲避。
淬狩飞在半空,绕着一只山兔转了两圈,它本想将“猎物”吓跑,可是肥硕的兔子还在吃着凝着冰的草果,对它的试探毫无反应,与寻常野兔对风吹草动保持警惕的天性截然不符。
下一刻,淬狩忽然快速躲避,一直浑身带冰的夜枭从天而降,伸出利爪将兔子抓走,可是那只山兔竟然还抓着草根,呆呆吃着。
“这林子里的动物都有点奇怪。”
“它们是不是被冻傻了,不知道害怕?”
二人已经走了大半天,翻了一座山,还是没走到温泉,权青实从背囊里翻出两块薯饼,递给綦妄一块。
“咱们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吧。”
村民们给他们装了两个热水袋,薯饼贴着水袋,还是热的,但是没咬两口,刚才还冒着热气的薯饼就变得冰凉冰凉。
綦妄把薯饼吃进肚子:“村长说过了虎头山就能看见温泉池了,可是怎么一点影子都没有。”
按照常理,温泉附近应该有水汽蒸腾,很容易被发现,可是放眼望去都是寂静的雪林。
“或许就在前面,温泉肯定不会长腿跑了。”
权青实摸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动手扫了扫上面的积雪,抱着水袋坐了上去。
“你渴不渴,喝水吗?”
綦妄歪着脑袋,“青实,你屁|股下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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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隐雪之旅-3
“啊?”权青实赶紧起来,回头去看。
綦妄过来帮忙扫清残雪,等露出石头表面,发现上面刻着四个字:虎血温泉。
这竟然是倾倒的路标石。
这块石头足有几百斤重,不可能随意搬动,原来这里就是温泉所在,泉池都已被积雪密密覆盖,林间空地上隐约还能看出曾经的轮廓。
可是……温泉水呢?
綦妄踩着雪,用探山杖沿着地面探寻一番,挖出了底下封冻许久的矿泥:“从痕迹看,温泉水脉早已干涸枯竭。”
权青实:“如果泉水早已干涸,那么动物就不是饮了泉水才异化,那会是什么?”
“嗖!”
淬狩突然从二人面前划过,速度极快,差一点点就划伤綦妄鼻梁,它好像疯了一样在半空中毫无规律的旋转,甚至分出许多虚影。
匕首的短刃发出寒光,在二人身边交织如幕。
权青实无法控制:“它这是怎么了?”
“嘘,别说话。”
淬狩在空中划出阵阵疾风,而风中还有细碎的噼啪声,仿佛有雨点撞在匕首的短刃上。
“啊!”
权青实惊呼一声,扔了水袋,热水全都洒了。
那皮制的水袋上变得黏答答的,不知从哪儿沾到了一层透明的粘液。
淬狩终于安静下来,綦妄用两根手指捏着它的手柄。
粘液顺着淬狩流下来,很快就被冻结成冰,又慢慢挥发消失。
“你们两个不要乱动!”
权青实还没捡起水袋,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呼喊。
两名修士装束的男子朝他们走来,边走边喊:“谁让你们进山的?你们是哪个村的?”
“要是想打猎在山下转转就行了,怎么敢跑到温泉附近?不要命了!”
对面来人步伐很快,态度很不客气。
权青实和綦妄穿着村民的衣服,背着背囊,估计是被当成了村里的猎人。
权青实小声道:“他们应该是仙居府的修士。”
仙居府位于太白山脉,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
綦妄收起淬狩,“来得这么巧?”
“你们两个听没听见?赶快下山!再不要来了!”对面二人一高一矮。
綦妄睨他一眼:“这座山又不是你们家的,我们来做什么,你管的着吗?”
高个的男人扯开嗓子:“你们是不是不要命了!”
矮个子的犹豫片刻:“听口音,你们两个不是当地的,到雪虎山做什么?”
权青实刚要回答,綦妄却故意挡在他身前:“我们是替人寻穴定墓的风水先生,雪虎山是灵脉所在,所以想在这里找一块福荫子孙的好墓。”
另外两人面泛疑色,上下打量着綦妄,“这满山的野兽都不正常,你没看见?如果惹上妖邪,什么墓穴都是断头墓,还敢把人葬在这?”
綦妄笑容不减:“我们的事,不用二位操心。”
他拉着权青实就要继续向前。
“站住!别再往前走了!”
“为何不能走?”
矮个子修士眉头紧皱:“山里天黑得早,你们若是不快点下山,晚上就要被困在山里。”
綦妄看向阴沉沉的天空:“这不是还挺早的吗。”
“不早了,等一会儿天黑了,野兽就该出来了,你们两个手无寸铁,到时候怎么办?还是跟我们下山吧。”
这两个人话里话外都在催他们离开,权青实隐隐明白了綦妄的意思,答道:“我们两个是第一次来,请问二位,这座雪虎山以温泉闻名,为何如今剩下石碑,温泉怎么没了?”
“温泉没了是好事,山中野兽都是喝了温泉水才变成怪物的,你们别想着去了。”
权青实点点头:“那真是遗憾,我们本来还打算好好泡一泡温泉呢。”
綦妄弯腰捡起水袋,掸掉上面的雪:“既然山中危险,邪祟横行,不知二位进山做什么?”
“我们偶尔会进山转转,如果发现凶悍妖邪就回禀师尊,等到出事了再驱妖就晚了。”
矮个子一脸严肃:“我们仙居府虽然是小仙门,但是也将除妖为民视为己任。”
“别磨蹭,我们送你们下山,你们两个跟上。”高个子朝他们一挥手,转身往山下走去。
綦妄站着不动:“不行,我们是三个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在前面探路,得把他叫回来。”
“三个人?!”高个子满脸惊讶:“不是只有你们两个吗?”
“谁说只有两个?”
“呃……”男子像被噎住了,他们互看一眼,欲言又止。
綦妄轻笑:“还是说,你们其实很早就发现了我们,是看我们接近这处温泉才露面阻拦?”
二人脸色忽然变得十分难看:“我们是好意相救,你们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骗我们有三个人?”
“你们说是自己来巡山的?可是今日下了一天的雪,你们二人身上却一点雪痕也没有,连鞋子都没湿,根本没走多远,是不是藏在附近某处能避雪保暖的地方,专门看着是否有人靠近温泉?”
“那些怪模怪样的野兽没有把我们吓走,你们不得不出手,方才那些黏黏糊糊的东西就是你们搞的鬼吧?”
“找死!”
二人凶相毕露,剑光横起,可是淬狩凌空出击,不消片刻功夫就将他们击败,完全不用綦妄出手。
淬狩在綦妄的操纵下,把他们的棉服斩的稀碎。
二人冻得哆哆嗦嗦,摔在雪地上,再也没有刚才那股神气。
“你们……到底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不是说了吗?”綦妄走上去,幽幽笑道:“寻一处墓穴,方便给你们下葬。”
“啊啊!救命啊!”两个仙居府的修士撒腿就跑,可他们并不是逃往下山的方向,而是朝林中跑去。
权青实用仙诀追在后面,果然看见了一处掩藏在雪坡断树后面的密道。
密道中点着炭火,摆着桌椅,还有火烛照亮。这两个修士果然在此看守温泉,不让村民靠近。
权青实将二人用仙诀捆了,扔在密道入口。
“说,仙居府到底有什么秘密?虎血温泉怎么会没了?”
“我们不知道啊……”
“不知道?”綦妄把入口的木板掀起来,冷嗖嗖的小风顺着缝隙吹到他们身上,像小刀刮肉一般。
“哎哟,冷死了,别别别!”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只知道这温泉碍事,不能留着。”
权:“这附近天气如此异常,也是仙居府搞的鬼?”
二人不肯回答,綦妄把木板直接掀了,这回冷风猛然灌进密道,二人缩成一团,几乎被冻僵。
“冻死了,冻死了……您行行好,我说我说……”他们再不敢嘴硬:“都是……都是为了隐雪萤……”
綦妄仍不关门:“说清楚!”
两个人冻得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一副惨相,争先恐后讲道:“隐雪萤是种灵虫,别的虫类入冬则亡,可这种灵虫生于寒冬,死于夏季。”
“隐雪萤能采集雪花上的细微灵气,酿出隐雪露,此物价值千金,能治百病,无论是凡人修士,只要饮下一小瓶,必能青春焕发,延年益寿……”
“这座雪虎山就是隐雪萤的萤巢所在,但是此萤惧怕虎血温泉这类热源,所以数量一直都很稀少,我们掌门就想……”
“就想将温泉渲染成动物异化的根源,吓走村民,这座山就能被你们独占,对不对!”
“你们为了一己之私,不惜损伤满山生灵,欺骗世世代代生活在此地的村民,让他们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民?”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除了守着温泉,我们什么也没干过呀……”
綦妄把二人直接从密道扔到外面:“那你们就去好好守着温泉吧。”
天寒地冻,霜雪摧骨,山中气候异常,穿着棉袄都冷的发抖,这两个人几乎瞬间就被冻得脸色发青,四肢僵硬。
权青实掌心驱动灵力,从袖口飞出几只符文雀。
“你们刚才说的,我通通都记录在符文雀里,等到了妙乙宗,你们再把仙居府这三年的所作所为告诉妙乙宗长老,若有半句隐瞒,仙罚惩治!”
符文雀飞在半空,形成一方法阵。
二人顾不上衣衫破损,颜面无光,迅速钻进法阵里。
“你把他们弄哪儿去了?”
“送到真澜堂习武场,鹤容长老肯定能尽快处置。”
权青实拿起一个烛台,往洞穴深处走去,“仙居府故意将灾情拖了三年,表面上答应村民会向妙乙宗通信求告,实际上就在等着今年将村民逼走,这一次还真是让咱们赶上了。”
綦妄从他手中拿过烛台,走在前面:“现在去做什么?”
“人证有了,物证还没拿到。”权青实似有深意地抬起眼皮,盯着綦妄:“隐雪露珍贵,定然被他们仔细收藏起来……”
洞穴中曲折幽暗,在烛火微光下,权青实的表情也多了几分狡黠。
綦妄勾起唇角:“权道长有求于我?”
权青实走近一步,踮起脚就亲在綦妄脸上,薄薄一吻若蜻蜓点水:“我如今仍有仙法,但是无法隐身……能不能……”
綦妄故作惊讶,瞪起乌黑的眼珠:“你没有隐身之法就要轻薄我?”
权青实:“………………”
綦妄把脸凑过去:“都怪这密道中黑压压的,让你忍不住想做些轻薄我的事,对不对?”
綦妄扔了烛台,双手托起人,将人挤在密道中亲了个饱,他本就身躯高大,现在穿着厚实的棉服,更是显得格外魁梧,权青实抱不住,一个劲儿往下掉。
二人的呼吸声在静谧狭道中回响,隐秘的声音似乎被放大了好几倍,让人脸红心跳,不住沉迷。
“好凉……”
权青实一缩脖子,伸手摸入领口,他感觉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钻进了衣服里,可是抓不住。
“我帮你。”
綦妄解开他领口的系带,正要往脖子后面摸,烛台却忽然熄灭。
二人眼前一片漆黑,綦妄停下动作,弯腰摸索烛台。
权青实背靠密道,仰头向上,“那是什么?”
头顶上,蓝色光斑稀稀落落,仿佛夜空中不起眼的星星在幽幽闪动。
还有一颗小蓝点在权青实脖子上,綦妄一碰,指尖顿时冰冰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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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隐雪之旅-4
“这就是隐雪萤?”
小虫身体几近透明,头上有两根短须,背后有两片薄翅,尾端正一闪一闪的发出蓝色的光芒。
它拍打翅膀,幽幽向上飞去。
二人抬头沿着蓝色光斑往密道深处走去,密道曲曲折折,幽蓝光斑连续不断,越发稠密,几乎连成一片。
不知从哪儿又飞来一群隐雪萤,星星点点落在洞穴上方的冰凌上。
“原来它们的萤巢就是这里……”
权青实不敢大声讲话,生怕惊扰到这些小虫:“它们飞出去采集雪花,然后回来酿成隐雪露,仙居府的修士再过来收集……”
綦妄伸直胳膊,从上方掰断一根晶莹剔透的冰凌。
“想必这些冰凌就是隐雪露。”
摸着滑溜溜的,还有些黏腻,他把冰凌一口咬断,立刻感觉浓浓的灵气散在口中,冰晶还带着一种淡淡的清甜:“是雪的味道。”
权青实也尝了一点,若有所思,他说不出来具体的滋味,感觉像是咬了一口甜冰。
“物证也有了。”綦妄毫不客气将上面的冰凌取下许多,统统装进空水袋里。
谁知权青实却感叹一声,声音里充满遗憾。
“唉,等鹤容长老带人过来,解除了影响天气的仙术,季节恢复正常,这些萤虫就要死了。”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而隐雪萤遇夏则亡,注定活不了太久。
綦妄用冰凌装满水袋,扣上盖子,“天道无情,向死而生,待到冬天它们又会复苏……”
他话未说完,忽然表情扭曲,紧接着就死死捂住腹部。
綦妄方才吃了一大块冰凌,此时腹中如刀刺火烧,疼得他泛起了一层冷汗。
这隐雪露不会有毒吧?
权青实虽然只尝了一点,也感觉胃里有些刺痛。
“你们真是太小瞧仙居府了。”
伴着杂乱的脚步声,四个仙居府的修士从密道中拐出来,“你们真以为温泉只派了两个看守?我们才是三个人。”
方才密道中还有一个人并未出去,发现事情不对,早已经从密道跑回去报讯了。
綦妄暗骂一声,他一时轻敌,着了道。
四个修士往两侧让开,一名穿着蚕锦袍的长须男子走了出来,此人外表看着不过三十来岁,但是声音却显得要老上许多。
他笑吟吟地说:“你们既然是妙乙宗的人,就别怪我不能留你们活命。”
权青实扶着綦妄,露出一个冷笑:“你是谁,报上名来!”
长须男子哈哈一笑:“那好,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吾乃仙居府长老东方熙,断绝温泉,养萤取露就是我的创举。”
权青实强忍着刺痛,又问:“隐雪露有毒?”
“隐雪露是延年益寿,永葆青春的佳品。”东方熙面含嘲讽之色:“不过若是未经处理的生浆,那就不叫隐雪露,而是另一个名字。”
“……落仙汤。”
东方熙身后跟着的修士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也得意道:“此毒极为厉害,就算是地仙道尊都扛不住,你们两个今天就死在这吧!哈哈哈哈哈!”
权青实眼神凝厉,身上忽然浮起灵铠微光,“一群仙门败类!还敢嚣张?”
“什么?!”东方熙瞪圆眼珠,伸手指着权青实:“你……是你……”
妙乙宗出了个谪仙这事已经传遍天下,仙居府自然知晓,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眼前的小道士就是传说里的人物。
东方熙定了定神,“落仙汤入腹,就算是神仙也挨不住!你是谪仙又如何?今天死定了!”
他急忙朝身后吩咐:“你们几个带上雪萤种,快撤!”
权青实用灵气扯住东方熙:“别想跑!把解药拿出来!”
东方熙双掌推波,一来一回,竟然从灵气中挣脱出去,毫发未损。
他抬手发出一道掌力轰向密道,顷刻间密道内砖石震动,泥土剥落,无数冰锥从上面落下。
“小心!”
綦妄把权青实向后一扯,掉落的石头和土堆砸落下来,很快就挡住了东方熙那伙人逃离的道路。
“快跑……这里要塌了……”綦妄用胳膊撑着墙,拉着权青实向出口移动。
“不行,后面没路了!”
退路被封,四周也没有火烛照亮,蓝色光斑搅在一起,混乱无序,綦妄疼得头晕眼花,四肢脱力,感觉眼前仿佛有个黑洞洞的大窟窿,他身体一栽就摔了下去。
“綦妄!!”
权青实抓着他的袖子,可惜没把人抓上来,自己反而跟着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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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綦妄,你在哪儿?”
周围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权青实试着叫了两声。
他慢慢推开身上的泥土,手心发出一个小小的灵气光团,这是一个地下暗坑里,也不知距离地面多远。
权青实四面望望,根本找不到綦妄,但是却能感觉阵阵热流从不远处传来,还能听见很微弱的细响。
他正在全神贯注地听,突然从地面钻出一只大手!
权青实心中惊恐,紧接着就反应过来。
“你没事吧?我真不知道你在下面!”他赶紧挪开屁股,綦妄被他压在身下,做了肉垫。
“你好重啊!”綦妄脸色惨白。
“对不起,对不起!”权青实帮他拨开泥土碎石,把人扶起来,“受伤了吗?”
綦妄痛苦摇头,捂着肚子,“疼……疼死了……”
落仙汤确实厉害,权青实就连唤出灵铠都没有办法缓解毒素,更是无力帮綦妄解毒。
“让那个东方熙跑了!”
东方熙为了脱罪竟然把萤巢毁掉,造成死无对证的局面,就算妙乙宗派人来查也找不到他们犯罪的实证。
“他跑不了……你放心吧……”綦妄摸了摸怀中那个装满冰凌的水袋。“证据在这里……”
权青实心急似火:“你抱着毒药有什么用?现在需要解毒!”
綦妄费力喘了两口:“俗话说,凡是毒物,五步之内必有解药……这隐雪萤肯定也有……”
他疼得没力气,没说完就不动弹了。
权青实有些发愁,话虽如此,但是四周除了石头就是泥,哪有……
他脑筋一转,仿佛想起了什么。
“綦妄,你有救了!”
那两个仙居府的修士说过,隐雪萤惧怕虎血温泉,而东方熙虽然没说炼化落仙汤的方法,但是仙居府耗费精力强占温泉,还派人看守……应该就是为了用虎血温泉将毒物化为良药。
他方才分明听到了水声,再加上隐约的热气……
权青实使出吃奶的力气把人拖到温泉边上,连撕带扯剥了衣服。
“温水浸泡,每日三回,你先泡一次吧!”
扑通!
綦妄被他扔到热水池中,溅起巨大的水花,他整个人被烫了一个激灵,差点直接从水里蹦出来!
“权青实……”他抹了一把水:“你要谋杀亲夫啊!”
权青实憋不住笑:“我可不懂怜香惜玉,就知道重症还需猛药医。”
綦妄纳闷,这句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呢?
他在池子里游着游着,身边的温泉水却逐渐改变了颜色,在灵气发出的微光中,池水不知被什么染成了暗红。
“什么玩意儿?!”綦妄嫌恶地环顾四周,可他越是搅弄水面,这红色就越浓烈,如血一般。
“綦妄你流血了?”权青实赶紧抓住他的手。
“这些不是血,好像是在帮我解毒……”在红色的热流中,綦妄感觉疼痛渐渐得到舒缓,僵硬的身体也慢慢变得松弛,还挺舒服。
或许因为他是妖灵,温泉对他的疗效十分显著,之前偷炼仙法的钝痛也好转许多。
他不自觉地往后一仰,大模大样地浮在水中。
权青实捏他一下:“你倒享受!下次别再乱吃东西,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祝颂还不生吃了我?”
綦妄扶额:“你别提他,我都快被他烦死了……你快下来陪我一起泡。”
权青实也在忍受着毒伤,他脱下棉服和鞋袜,进入池中,綦妄立刻把他抱到身上,用腿架住。
两个人就在水里搂着,权青实感觉到一个不可名状的东西,不由得脸色一红。
“你老实点!”
綦妄憋着笑:“怎么了?这不正说明我身体好转,要是毫无反应你才应该着急。”
“你省点力气吧,咱们被困在地下,还不知道怎么逃出去呢。”
“笨蛋,东方熙不是都说了吗?”
权青实一愣,“他说了?”
“刚刚在紧急关头,他自己不去拿隐雪萤种,反而派几个弟子去,你不觉得奇怪吗?”
綦妄摸摸权青实的脑袋。“这就说明,他要去处理一件比隐雪萤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
綦妄笑道:“此人不过是个小仙门的长老,如何能影响整座山的天气?肯定还有秘宝。”
权青实这才想通:“所以,他故意支开别人,就是为了去取秘宝?”
“秘宝肯定就在密道中,他不想让弟子们知道。”
“可是他去找秘宝,和咱们逃出去有什么关系?”
綦妄把水泼他脸上:“你是不是傻了?等他取走秘宝,雪虎山天气复苏,不能继续镇压温泉。咱们不就可以跟着温泉水出去了吗?”
权青实挺直身体,焦急道:“此人作恶多端!不能让他逃走!”
綦妄笑的得意:“放心,他逃不了的。”
“你做了什么?”权青实想不出来。
綦妄捏起他的下巴,照着湿漉漉的嘴唇亲了一口:“小道长,你就安心陪我在这里泡温泉吧。”
他们在地下睡了一晚,挨着温泉,不觉得冷,背囊里还有许多食物,也没有挨饿。
等第二天再去泡浴,温泉水就已逐渐褪去红色,恢复如常,綦妄身上的毒已经解了。
等到第三天的时候,果然如綦妄所说,天气复苏,冷意消退,虎血泉眼重新通水,他们也跟随地下水流,沿着“白虎胡子”走出了洞穴。
“东方熙?”
权青实惊讶,他用仙法也捆不住的东方熙竟然被绑在阳泉村口,整个人已经被打得像个猪头,鼻青脸肿的。
“綦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虽然不愿意当道士,可还是学了一些仙门的小招数。”
綦妄从袖口抽出一张红符,“我把这张真言符贴在淬狩身上,淬狩追着东方熙,等他取到灵宝,再把他像猎物一样赶到了村里,然后给他贴上真言咒……”
“只要他说出实情,这些村民的厉害就不用我说了吧?”
权青实看见东方熙被打得那么惨,不由得哈哈大笑。
“二位仙君,快来吃饺子!”
“仙居府真不是个东西,这个东方熙原来是个大骗子,骗了我们好几年!幸好现在把他抓起来了!”
权青实和綦妄一进村就被推到屋里,围在炕上,村民端上各家包的饺子,满满当当摆在他们面前。
大婶夹着饺子放到权青实碗里:“这是猪肉酸菜馅的!贼好吃,你快尝尝!”
“这饺子保你吃了一口想吃第二口,一辈子忘不了!”
“多亏你们,我们明天就可以开始耕种了,今年还能抢种一些玉米和水稻。”
“这天儿一下子就热起来,山里的花都开了,我们也得抓紧时间了!”
村民挤在周围,全都喜笑颜开,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别吵了别吵了!让我过去!”老村长一开口,这些村民又乖乖让出一条路。
本以为老村长要说什么正式的感激,可他笑呵呵地端着一个比脸盆都大的碗走过来:“这是刚出锅的小鸡炖蘑菇,二位仙君快尝尝!里面的粉条比肉都香!”
“老人家,”权青实微微一笑,扶着他坐下,“东方熙的事,过几天妙乙宗会来处理。但我要问问,他可有带出来什么能影响天气的法宝?”
老村长想了想:“没见到呀……”
村民们也都纷纷摇头,表示东方熙是一个人下山的,并没拿出什么宝贝。
权青实回头看看綦妄。
綦妄笑而不语。
“快吃饺子!再不吃都凉了!”
“你们就在村里多住一段时间,住到我们村的玉米熟了,烤玉米老好吃了!”
“你们还要尝尝这里的冻柿子,甜掉牙!”
“冻梨,怎么不说冻梨!”
綦妄看了一眼面前堆成小丘的食物,凑过来,小声道:“要不……后续的事交给徐鹤朗,咱们现在就逃?”
再不跑,估计要住上三年。
权青实点点头,找了一个去茅房的理由,等他们好不容易从屋里溜出来,刚出院,就看见一个拄着拐杖的白发老人从村口走来。
綦妄眉头一皱。
祝颂?
他怎么来了?
祝神医背着药箱,脸色乌黑乌黑,他瞪着权青实:“权道长,你给我的分明就不是药方,是字谜!你当我解不出来吗?你也太小瞧老夫了!”
他气呼呼地走过来:“你们要在这里泡温泉,我必须跟着!要不我不放心……”
权青实二话不说,立刻开阵,綦妄一把抓起祝颂,“还泡什么温泉,有了那东方熙的灵宝,我的法术已经恢复了!”
凛凛寒风在农家小院中卷起一片残霜,等村民们追出来,两位仙君早都不见踪影。
一只隐雪萤仿佛察觉到微微凉意,动了动半透明的翅膀,追着那道最后的寒风飞向天空,它迎着太阳,变成一抹细碎的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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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雪之旅-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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