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之间魔鼠就撕碎红袍，它们在衣袖内外疯狂窜动搜寻，明明闻得到味道，但是吃不到嘴里，急得乱转。
“这幅身体你省着点用，敢弄坏一点，我要你十倍奉还。”
赤要狐发现自己被綦妄抱在怀里，两人已经离开了天年居，他惊慌挣扎：“你要带我去哪儿？快回去救人！”
“我才不救。”
綦妄嗤之以鼻，踩着御园的古树树梢，抱着人往宫外疾驰。
赤要狐焦急回望，月光下，涌动鼠群爬上整座天年居，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彻底围成一处死地。
“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
“不忍心，那你就别看。”
楼里近百条人命就这么死了，綦妄无动于衷，连眼皮也没眨一下。
赤要狐神情怆然。
“你果然冷酷无情，难怪他要来求我。”
綦妄起疑：“你说什么？”
赤要冷淡一哼：“我说，权青实哭着求我帮他。”
他们此时已离开皇宫，行到仙门驿馆附近，綦妄把赤要狐放下。
“你说清楚，他求你什么？”
赤要狐忙着拢拢衣袖领口，头也不抬：“那一日，他见到鹤元真人被烈火烧死，痛苦难持，陷入晕厥，我们二人便在内观虚空相遇。”
“他跪地痛哭，说自己懊悔万分，不应该与师尊说斩断恩情，再无往来的话，还求我帮他查出霑雷丹来源，解救仙门，完成师尊遗命……”
赤要狐用鄙夷眼光打量綦妄：“他还说自己曾发过仙誓，不能弃你而去，否则会遭万箭穿心之刑，可你连师尊的葬礼都不让他参加，遗命之事肯定会想方设法阻止。所以他宁肯把身体让给我，也要摆脱你。”
綦妄浓眉深锁，脸色发僵，赤要狐眉头一扬：“哦，对了，那颗让你失忆的逆丹，也是他告诉我的。”
綦妄压抑着怒火：“你是说……你们交换身体、让我失忆都是他的主意？”
赤要狐面露嘲讽，不答反问：“你是不是忘了，你们之间曾有一个约定。”
“你说他可以随时逃走，若一日之内你不能捉他回来，必定放他自由。事到如今他已经做到，你可不要食言。”
綦妄捏紧拳头，从失忆到现在已经过去十来天，如果按照最初的约定，他确实早该放手，不再纠缠。
“我不信！你把他换出来，让他亲自跟我说！”
赤要狐歪头摊手：“这件事我也想，可惜做不到，因为他根本不想见你。”
不见我？
綦妄心神一恍，退后半步，仿佛被这句话刺了个对穿，任何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约定你早就忘到脑后，可他却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一直都绞尽脑汁想着逃走，如今已经逃了，又怎会愿意见你？”
綦妄怅然若失，胸口一阵钝痛。
难道从始至终都是他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把权青实逼得连身体都不要了，也想离开……
就在他一错神的工夫，赤要狐忽然脱离控制，反身往皇宫方向跑去。
清瘦的红衣背影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綦妄杵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
赤要狐踩着琉璃瓦，回到天年居附近，他仍想尽力救人。
可是此地魔鼠成群遍地，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赤要站在御园方亭上，万分揪心。
一只硕大黑狐从古树跃下，落到旁边，幻成人形。
“暮昀，我就知道你一定没事。”
乌荼贴过去，揽着赤要的肩：“这三十年，我好想你……”
“别碰我！”
赤要狐推开他，二人站在亭顶，隔着几步距离。
乌荼轻声细语：“暮昀，咱们还想以前一样，终日待在一起，好不好？各地仙门都苦于霑雷丹之毒，天下灵山都在我手里，往生塔也是无主之地，你想去哪儿都行。”
赤要狐神情痛苦：“你做这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到底为什么？”
乌荼面露不解：“当初那些仙门，全都派人入宫杀你，我这是替你出气！暮昀，我是天底下最爱护你的人，我不会让你受一丁点委屈。”
“你爱护我？”
赤要面色悚然：“你扮成皇宫灵官，把我关在宝相匣里十三年，逼我把所有经书药典都讲解给你，还逼我把鬼府主人也让给你……竟敢说你爱护我？”
乌荼低着头，慢慢走近：“唉……我也没想关你那么久……当我听闻你要和百全住在妙真山，我急疯了，所以才出此下策，骗你过来。”
“暮昀，你的仙法修为远在我之上，若是放你出来，我根本抓不住你，只有关着你，我们才可以一直在一起。十年时间，天年居里只有咱们两个日夜相对，那段日子我无比珍惜……”
说到这，乌荼脸上露出满足欣慰的笑容。
一想起被囚禁的日夜，赤要就不自主地发冷，他强忍着恶心，问道：“商渡，那你又为什么要去向先皇报讯，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乌荼眼皮一挑，笑道：“暮昀，咱们从小一起长大，你心里的想法就算不说我也都知道……十年里你一直不肯屈服，就是因为心中还怀有一线希望，你相信百全会来救你，对不对？”
赤要沉默。
乌荼：“被我说中了吧？既然你盼着他来，那不如我来帮你，把你在皇宫的消息告诉给天下所有人。”
“那个狗皇帝上了年纪，都不用我费什么功夫就彻底迷上你，连江山都不要了。”
赤要顿时一惊。
狐族天生擅长妖媚之术，可以蛊惑人心，先帝是中了乌荼的妖法，才会行为怪异，对匣中美人存心不良。
“是你魅惑先皇，故意让他封我为妃？坏我名声？”
乌荼：“这事不能怪我，都怪百全！也不知他死哪去儿了，等了三年也不来，我只好通过册封妖妃之事，逼他来找你。”
赤要狐心力不济，脚下一绊，差点从房檐上摔下去。
“……商渡，你这么做，我要背上千古骂名，再也无处容身，此祸还会牵连狐族……你不是爱护我吗？为什么……”
乌荼咆哮一声：“因为我要告诉你，就算你被万人唾骂，名声扫地，万劫不复，也有我来保护你！我才是你的归宿！百全算什么东西，他根本配不上你！”
乌荼眯起眼睛，神色变幻：“我全都计划好……等百全见你成为匣中美人，一定会弃你而去，到时候你心灰意冷又无家可归，自然就会甘愿在我身边，我会一辈子为你遮风挡雨。”
“可是我没想到，他竟然有本事让你脱离宝相匣，将你一剑刺死……等我回去救你的时候，你连妖丹都散尽了。”
“我恨死百全，去找他寻仇，可他竟然……哈哈哈哈哈……他竟然渡劫失败，被天雷劈死了！劈成了灰！”
乌荼一摊手，茫然四顾：“你没了，他也死了，那我除了跟各家仙门寻仇，替你报仇解恨，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他突然抢身上步，抱住赤要，摸上他的脸。
“暮昀，我用三十年时间，把你喜欢的都给你弄来了！我就知道，你修为高深，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妖丹重聚，活过来的……暮昀，咱们还像小时候一样，往后每天都在一起……”
“滚开！”
赤要脸色如冰，挣出手，给了乌荼狠狠一记耳光。
乌荼被打得身形一晃，脸上出现条条指印，嘴角也流出血来。
他擦掉血迹，笑着说：“暮昀，你看看你，我毕竟是你兄长，你怎么还与我动手？”
赤要恨得浑身发抖，仿佛要疯了，连心底最后一点点容忍也都被消磨殆尽。他袖袍一卷，用灵力把乌荼震开。
“商渡！你口口声声爱护我、保护我，其实你才是偷我经书、欺世盗名之人！”
“你逼我将毕生所学讲给你，你再用自己的名字著书成经，公之于众。可惜那些仙法早都被百全写过了，你心中不忿，就散步谣言，说他偷我经书秘籍。”
“你恨我入骨，十三年里想法设法让我受苦，用妖妃之说羞辱我、折磨我，将我推到令人不齿的境地……可是你没想到吧？不是百全杀我，我是自戕而亡。”
乌荼一愣：“你说什么？”
赤要眼中带泪，惨惨发笑：“那一日，百全终于来了天年居，我们一见面，彼此就什么都懂了。”
“我失踪十三年，他就找了我十三年，风餐露宿，落魄潦倒，寻遍千山万水。他变老了，身上那件袍子也旧得不像样，鞋也走破了，可我还是十三年前那副女子打扮……我们什么都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我沦为祸世妖魔，无颜见他，心想还好可以躲在这里不出去，但是刚一这么想，宝相匣就把我推出去了，我恍然大悟，这匣子在玩弄人心……”
乌荼皱眉：“你既然能逃，为何非要自|杀？”
赤要抹掉眼泪：“当时百全不顾周围人的阻拦，非要把我带走。我知道，我若跟他走，必定连累他被万人唾骂……”
“趁他转身……我抽出他的剑，自刎了。他用尽全力也救不活我，只好取走我的妖丹。他急匆匆去渡劫，就是为了帮我登仙，送我去蓬无洲。”
流云中露出一弯孤月，在御园里洒下柔柔月色，赤要狐微微仰头，身形静立于残月之下。
“商渡，百全才是天底下最爱护我的人，他明知道凡人失去魂魄会疯癫痴傻，还是用魂魄做成灵铠，为我的妖丹保驾护航，只想让我重生……”
“商渡，我的归宿以前是他，现在是他，往后还是他，永远都不会是你！”
乌荼暴吼一声，瞬间变成恐怖凶恶的黑狐：“那你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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