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瑾甚至情不自禁地想, 不如再强硬一些,不容他避着他,让他明白他的窥伺, 感受他的欲/望,让他明明不想却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投进他怀里。
只是, 当沈舒不经意朝他投来视线, 清冷的眼神如同一抹皎洁的月辉, 他的心火骤然在熄灭与旺盛中反复横窜, 浑身各处都不由自主绷紧。
“顾麟玉。”
他听到沈舒叫了他一声, 清冽澄澈的嗓音如同一只套脖的绳索将他勾去。
顾怀瑾疾步走到沈舒跟前, 暗道再忍一忍也无妨,总归他与旁人不一样, 有恩于自己。
顾怀瑾轻易打消了方才的念头,但身体中邪火愈盛, 尽管面上持着温文尔雅, 微笑中却透露着一丝虚伪,“恩公因何唤我?”
沈舒总感觉顾怀瑾身上有股若有似无的掠夺感, 好似一只极具危险性的鹰隼紧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不让猎物有丝毫逃脱的可能,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道:“你究竟什么时候离开平梁村?”
从他山上至山下,休养足有月余,胸口的伤就算是一天裂三次,也该好了吧?
顾怀瑾含笑垂眸, 仗着挺拔的身量凝视他, 语气轻松淡定,“恩公不愿与我相对?”
“不是。”沈舒天生性情温和, 不喜使人颜面扫地,委婉暗示他,“村中条件艰苦,或许你在别的地方养伤好得更快一点,而且我们村子有些排外。”
排外是实话,事关村子利益,没有哪个村民能坦然接受一个陌生人。
顾怀瑾道:“我并不在意。”
沈舒:“……”
大哥,你不在意我在意啊!
沈舒实在没按捺住吐槽的欲望,问了一句:“你没有自己的事要忙么?”
原著里,渣攻作为前线主将,尽管要和苦情受走你逃我追的剧情,但隔三岔五就要离开平梁村一趟,过一阵子才回来。
眼看这都一个月了,他对前线战事不闻不问真的好么,别搞得碣人打上门了,他连个村长都当不稳妥。
顾怀瑾蓦然无言,漫不经心的低眸,目前前线战事安稳,碣勒大败之后不敢寸进,有副将陈青锋坐镇足矣,他自然不忙着离去。
只是,他要怎么在沈舒跟前圆他之前说下的谎言?
想了想,顾怀瑾目光一闪,从容道:“不瞒恩公,近日我已与商队同伴取得联系,他们已经将事情上报到官府,并准备把残存货物继续运到衢州,目前用不上我这个人手。”
沈舒顿时嘴角一抽,对顾怀瑾投去佩服的眼神……丫的,还挺能编。
要不是他看过原著,他都要信了,衢州游商的烂角色他丫的扮得还挺上瘾。
顾怀瑾微微一怔,神色有些微妙,他怎么觉得沈舒并不相信他说的话,好似将他的身份看了个彻底?
若真如此,这便有意思了。
顾怀瑾隐秘深晦的试探:“怎么,恩公并不相信我的话吗?”
沈舒心中的白眼翻到天上去,嘴上却道:“不,我是在想你身上的财物被洗劫一空,若不快些想法子赚钱,日后该如何过活?”
顾怀瑾好笑莞尔:“恩公不必为我担忧,我虽只是区区游商,但也算小有家底,只要我写封信送到衢州,会有人将钱财与我送来。”
沈舒看出来了,这厮是彻底想留在平梁村不肯走了,要不是看上了平梁村里的谁,真不至于。
这特么的……
沈舒很难不联想到原著里那些令人操蛋的剧情,然后恶心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狠狠搓了搓手臂,告诉自己现实跟原著是不一样的。
原著渣攻住苦情受家,现在顾怀瑾住在沈麻子家。
原著这个时候渣攻已经将苦情受按在墙上亲了,现在顾怀瑾跟他还没说上两句话呢。
所以,顾怀瑾绝对不可能看上他,他看上的人应该是沈麻子。
沈舒自我洗脑了一番,已经开始同情许氏了。
待得平梁村众人将猪羊宰杀完毕,沈舒亲自下场做菜,他指挥厨娘们将大料扔进锅中烹香,再下焯过水的大肉,一炖一焖几刻钟,就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宴席头菜。
很快,宴席开始,几个壮汉一人扛着一个大缸似的酒坛子,说是村里去年酿造的杜康。
这酒一年一酿,每有天大的喜事才会拿出来喝,上次平梁村村民喝这酒的时候还是刘敬和考上秀才。
“来来来,喝酒咧!”
村民将海碗放在长条凳上一字摆开,将酒坛子里的杜康酒用瓢舀满海碗。
沈舒特意端着一碗酒,去找方从坤,他将酒碗伸到方从坤跟前,眉眼含笑的同他说道:“方大哥,平梁村和我都无意与你们红方村为难,如果我们两村以后能够和平相处,想必会是一件天大的美事。”
方从坤瞅了沈舒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刻意嘲讽的意思,倒也十分利索的接受了自己被俘的事实,一口饮尽沈舒碗里的好酒。
饮完,他说:“沈舒,今日的账我方从坤记下了,以后我也请你喝上这样一碗好酒,到时候希望你还能说出今日的话。”
沈舒无奈一叹。
行吧。
别人不愿意友好,他也不能勉强。
酒过三巡,沈舒略有醉意,他的酒量其实还算好,但招架不住那么多村民上前灌酒,连喝三碗就开始犯迷糊。
却是这时,有人来向沈舒传话,说红方村的人带人来赎人了。
想也是,村长的儿子被俘了,村长能不急么?
沈舒摇了摇脑袋,扫去醉意,让人去把宗老请来坐镇,然后自己带着一大帮子人去到村口。
只见村口大榕树下,一个面容沧桑的中年男人穿着白褂短打灰青短裤,长着一双吊梢眼,他的脸上有数道很深的褶子,但并不显得苍颓,反而透露出岁月沉淀后的稳重。
“舅舅!”
方从坤被绑着站在沈舒身后,一看到男人就大声喊道。
方定天一看到方从坤,就黑了黑脸。
中午红方村村民跑回来跟他们说村架打输的时候他还不信,如今看到自己的外甥被绑成粽子,火气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没用的东西!”方定天冷冷骂道,“回去再教训你。”
方从坤面对舅舅的指责羞愧得不敢说话。
沈舒上前一步,微笑道:“方伯伯,胜败乃兵家常事,您还须保持一颗平常心。”
方定天不悦的看向沈舒道:“说吧,究竟怎样才能放人?”
沈舒就把之前对方从坤提的要求复述了一遍。
他想要的也不多,只是接壤县城大路的小部分农田,方便把通往县城那条路拓宽,好进行对外的贸易。
方定天闻言却是勃然大怒:“小子,你的胃口真大,也不怕撑着自己!”
他想要的那部分农田可是村里的肥田,临近水源好种又好丰收,别说是几亩了十几亩了,就是一小块都不可能让出去。
沈舒不紧不慢道:“方伯伯,条件是你们红方村打架前亲口答应下的,如今我们赢了,你们又反悔,传出去恐怕不太好听吧?”
方定天脸色顿时变得无比难看,狠狠剜了方从坤一眼。
他打村架归打村架,干嘛要答应平梁村的条件,现在白白受制于人,不丢人就丢地,跌份!
一个红方村村民站出来大声道:“要不是你们玩阴的诈我们,我们怎么可能会输?这地我们不给!”
沈舒看都懒得看这个村民一眼,径自望向方定天,“方伯伯,你怎么说?”
方定天忍着脾气,深吸好几口气,问:“能不能换个条件?不论是给猪给牛,我们红方村都给得起。”
沈舒的回答当然是“不”,无比耐心的同方定天进行拉锯:“我们只要那部分农田,绝不多要一分。”
方定天憋屈得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他当然知道他不可能多要一分,因为要了红方村也不会给。
听到沈舒的语气如此坚决,他知道这部分农田是保不住了,心里生出无数恼然。
“小子,你把手伸到我们红方村里,可别后悔。”
沈舒摇了摇头:“不悔。”
两相一谈拢,基本没宗老什么事了,姗姗来迟的宗老眼睁睁看着沈舒放了方从坤,面面相觑。
他们还想趁着这个机会狠狠宰红方村一笔呢。
罢了罢了,毕竟是沈舒带来的功绩,由沈舒索要赔偿理所当然。
最终,方定天带着方从坤和一干红方村村民离去,平梁村村民等着沈舒说两句。
沈舒简单做了个收尾总结,让大家继续回去喝酒,随后沈文庆上前道:
“小舒,你就这么把方从坤放了,不怕红方村反悔么?”
沈舒微微一笑:“不会的,表姑父。”
自古以来村子最讲究的就是面子,所谓人无信则不立,红方村不敢因为那一点农田就毁掉自己的声名,他们输归输,日子总归还是要过。
况且,他打赢了一次就打不赢第二次了么?
他既有释放方从坤的勇气,就有把农田拿到手的底气。
沈舒并未对沈文庆多加解释,拄着自己的脑袋,道:“表姑父,我喝醉了,头有点晕,我先回去睡一觉。”
沈文庆忙不迭给他让开身子,“小舒,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
*
顾怀瑾一直在人群里,亲眼望着沈舒同红方村的人谈判,也亲眼望着沈舒脚步不稳的回家去。
他无声跟在沈舒身后,见他多番踉跄,差点跌倒,终于在他第四次快要倒地时,一手将他捞了起来:“恩公。”
他的大掌牢牢桎梏着沈舒的手臂,掌心的温度滚烫,传进薄薄的衣料里。
沈舒一被捏住,心头立刻重重跳了一下,他的醉意散了三分,飘忽的目光凝聚在顾怀瑾身上,恢复了一丝冷静。
明明都醉得不能走了,他的语气却还是该死的清冷平稳:“你怎么在这里?”
顾怀瑾炙热的视线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夹杂着浓稠的情愫,“我送你。”
这句话说得不可谓不殷勤,若是沈舒没醉,说不定会像炸毛的猫儿一样,对他充满戒备;但沈舒现在醉了,表面表现得再正常,脑子里也只有一团浆糊。
他甚至没有精力追究顾怀瑾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么过界,只凭着本能拒绝,“不用,我没醉。”
顾怀瑾仔细观察了一下他脸上的表情,倏尔懒懒的笑了,放开他的手。
“那恩公走两步我看看?”
沈舒:“……”
这人着实有些讨厌。
沈舒气都被气清醒了,转身就走。
只是,沈舒觉得自己走得很稳,在外人看来其实是蛇皮走位,每一步都能踩在一般人想不到的位置。
顾怀瑾复又懒洋洋的跟在沈舒的身后,时不时扶他一下,被瞪了又把手收回。
如此反复几次,沈舒顺利回到了家,他回眸看向仍然想跟着他的顾怀瑾,用双手抵住院门,瞪着眼睛道:“谢谢,慢走。”
顾怀瑾挑了下眉,隔着那一道窄小的门缝,看沈舒脸上凶巴巴的表情,勾了勾唇:“恩公这就让我走了吗,或许我可以进去喝杯茶?”
“你想都别想!”
醉酒后的沈舒不比平时能装,说起话来忒不客气,他砰地合上两扇门,发出哐当的声响,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
顾怀瑾碰了一鼻子灰,并未气馁,反而低低一笑,翻身爬上了院墙,坐在墙头上垂下一只腿游晃。
他高高的俯视院墙下,看见沈舒一步三倒的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