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满脑子都是大写的“操”字, 丝毫不敢深想顾怀瑾已经有了下山的能力,为何还要假装行动不便,在山洞等他来。

  一想到某种可能, 他便忍不住脊背发凉,直至一刻钟后, 他深吸一口气, 心头的恐惧才有所淡化。

  下了山, 他扶住山脚下的一棵树, 深深思考倘若顾怀瑾执意要强占他, 他究竟有几分从他手中逃脱的可能。

  原著里, 顾怀瑾可是金尊玉贵的王爷,皇上的亲弟弟, 封地大于千里,又手握重兵之职。

  也是, 哪一本你逃他追他插翅难飞的虐恋文里, 男主没点尊贵的身份,没点翻云覆雨的能力, 没点全本我最吊的气氛。

  他如果携着祖产潜逃,真的能逃得掉吗?

  显而易见,不能。

  当初上山采菌子遇到顾怀瑾,他就该狠狠补一刀,免去今日这许多烦恼。

  当然,沈舒也知这个想法相当不切实际,一则违背了融于自己骨血里的现代价值观;二则顾怀瑾的属下也不是吃素的, 看到他身上多出的伤口, 必然会查到他身上来,介时谋杀皇亲贵胄, 已不是赔上一条命这么简单的事了,很可能整个平梁村都得赔进去。

  想到这,沈舒不禁头疼抚额——难办呐!

  不过,人救都救了,既救之则安之吧,希望顾怀瑾能从他未来的踪迹中察觉出他并不想搭理他,做个识趣的人。

  接下来的几日,沈舒不再去山上给顾怀瑾送饭,也没让别人去送饭,靠近平梁山就绕道走,对之避之唯恐不及。

  另一头,刘敬和拿着野香菇酱到县里去,卖了钱,心里并不好过,因为林小姐今晚要与他在湖边水榭见面,介时肯定会问方子是否有带。

  他十分埋怨沈舒,埋怨他不肯把方子给他,还把这等粗鄙之物给他吃,若是叫林小姐知道他送的肉酱是鬼菇做的,以后怕是再也不会理他。

  但无论如何,今晚幽会必然要让林小姐见着东西,方能让她知道自己对他的心意,于是略加思索之下,他咬咬牙自攥了一个方子揣进袖子里,带着它去了湖边。

  果不其然,貌美如花的林小姐一见到方子就笑了,头上的蝴蝶步摇也因为她的笑颜黯然失色,然后她将方子归还,柔情蜜意的依偎进他的怀中。

  “诚郎,你有了方子,可要早些登门提亲才好呀,我父亲听闻我们的事,原是不愿,是我苦苦哀求,才使得他松口。”

  刘敬和一听这话心都化了,拥着美人在怀,身心愉悦,信誓旦旦道:“当然,我定然会早些备齐聘礼,带着这方子上林家,郑重的向岳父岳母提亲。”

  方子,方子,他一定会找沈舒要来方子。

  *

  又过了两日,周家又派了人来平梁村,仍是周蔚,不见周川,周蔚的行头看上去职位晋升了一级。

  此次,周蔚见到沈舒满面含笑,再无之前的冷淡从容,将一封信交到沈舒手上。

  沈舒拆了信一看,才知周家主同意与他合作,并表示价格好商量。

  对方这般大方,令沈舒直觉有鬼,遂合了信,笑问:“周老爷可还有什么话带给我么?”

  “还有。”周蔚再度感叹沈舒的机警,他略一躬身,就如实将周老爷的话照搬而出,“我家老爷说,信中所有的条件都得在村长不把方子泄露给他人的前提下,倘若周家开了酱铺,村长却转头同别人做了生意,使得周家酱铺经营不善,那么不论是开酱铺的银两还是买下肉酱的银两,村长都要悉数归还,此一条须得终身有效。”

  简而言之一句话,这菌菇酱的生意周家垄断了,县中不能再有第二家卖菌菇酱的,不然就找沈舒索赔。

  沈舒问:“倘若我又做出了别的口味的酱呢,是否能够卖与他人?”

  周蔚闻言霎时心惊,好家伙,他还有酱能做,他到底还藏着多少绝活呐?

  出于周家利益的考虑,他略一沉吟,答:“那么此酱也应优先卖给周家,谈不拢才能去找下家。”

  如此,周家既能确保自己抢占先机,又能根据实际情况酌情考虑。

  沈舒颔首:“可以。”

  只要周家不霸道到许这么一点好处就想把他所有的点子都收入囊中,他可以和周家达成合作。

  然而双方皆知,他们下一次合作就不会这么顺畅了。

  于是,沈舒写了回信交给周蔚,让他带给周家主,让周家主挑个时间见一面,具体商量后续事宜。

  周蔚揣好信,朝沈舒揖了一首,笑眯眯道:“那么提前在此恭祝沈大官人,您做的酱很快便能闻名县城,甚至销往其他县城。”

  沈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亦是回了一礼:“那沈某也在此提前恭祝周家生意红红火火,更上一层楼。”

  双方一番相互吹捧,沈舒将周蔚送到村口,同他愉快道别了。

  待周蔚走后,村里响起无数流言蜚语,都在嘀咕这个来找做肉酱的师傅的周家人,到底为啥又跑到平梁村里来。

  村民们一下子想到了沈舒的菌菇酱,不禁产生了个大胆的想法,其中一个大声胡咧咧道:“肯定是被村长诓了呗!你们想啊,村长一直想卖他那鬼菇酱没卖出去,如今碰上个穿着富贵的冤大头,不得使劲忽悠?我看,村长的鬼菇酱是一辈子都卖不出去咯,人家是有钱,又不是傻子,才不会买村长的鬼菇酱。”

  张铁牛赶巧路过,正要夸沈舒厉害呢,听到这话立马大声反驳:“沈福春,又是你,每次说村长的坏话就属你嗓门大。你这么闲,去把村口的粪挑了,别一天到晚在这里嚼嘴巴子,说的话没一句对的。”

  被张铁牛点名的沈福春“嘿”地一声站起身,“我怎么就没一句对的了?张铁牛,你别觉得村长治了你家的地,就什么都能干,我说这酱他卖不出去,他就是卖不出去!”

  其他村民们也如此认为,纷纷出声帮腔道:

  “是啊铁牛,村长说要卖他那酱,都卖多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再不卖赶明年去了啊。”

  “马上芒种都过了,他想往别处卖也卖不动了,那大太阳晒的,他上哪儿卖去呀?”

  “我看福春说得没错,村长到底是年轻,嫩了些,说了回大话哩!”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张铁牛是因为沈舒对他有恩,才无脑帮着沈舒说话。

  张铁牛无语凝噎,不禁烦闷,要不是怕说出来坏了沈舒的事,他真想让他们瞧瞧,沈舒暗中到底赚了多少钱在手了。

  前些日子,沈舒到张家来,执意要给张家人一些辛苦费,出手就是两个大银锭子,把张家全家都给惊傻了。

  张家人当然不肯要,一番尽力往外推,推搡之间,却听沈舒说:“我这里还有许多,你们收下无妨。”

  顿时,张家人一片凌乱。

  还有许多是多少?

  老天爷,他到底赚了多少钱呐?

  又闻得沈舒微微一笑:“这样的银锭子约莫还有将近二十个,过些日子我还会拿到许多,兴许这辈子都花不完。”

  张家:“……”

  个娘滴乖乖勒。

  沈舒这是发了什么惊天巨财啊!

  与他这二十多个银锭子相比,这两个确实算不得什么了,张家这才肯收下。

  今个儿一大早,张母就去县里赶集去了,准备买两吊肉酬谢沈舒,顺便再给全家改善一下伙食。

  眼下,张铁牛无不憋屈,却又不能说,只得抛出一句“你们等着瞧了”就走了。

  村民们盯着张铁牛的背影,还在笑他异想天开,说“沈舒绝对不可能卖出肉酱”等话。

  到了傍晚,大家干完活准备吃饭,沈舒突然召集全村劳力聚集,也没说为了件什么事儿,就让大家在村口集合。

  此次,不论男女老少,只要还能动都能来。

  很快,村口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一人说一句话,跟有一千只鸭子在叫似的。

  一波村民们捂着肚子叫囔道:“村长,你把我们叫过来干什么,我们还要回去烧火做饭呢。”

  沈舒一身蓝衣伫立在榕树下,夕阳爬上他的面庞,勾勒出俊秀的眉眼。

  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方说:“咱们村和县城周家马上将成一笔大生意,这笔大生意便是我先头跟你们说过的菌菇酱,但我一人之力十分微薄,完不成周家赐下的订单,所以我想问问大家,有没有愿意在种完稻子之后跟着我干的?所得银钱一概均分。”

  这是沈舒早已想好的事,终于在今日得以公诸于众,然而他的话就像是一道惊雷,砸到村民们的耳朵里,引起一阵惊天哗然。

  村民们短暂沉寂过后,像是一锅煮沸的开水四处飞溅——

  “村长你说什么?平梁村跟县城周家马上要做生意?”

  “舒娃,这是十分十分紧要的大事,你仔细想想再说,可千万别信口胡诌呐!”

  “不可能,这不可能,村长他根本没出过村儿啊!”

  “天娘诶,我是不是耳朵坏掉了,不然怎么能听到这么没理由的事?”

  “居然真的有人吃鬼菇酱,周家人也疯魔了!”

  ……

  他们就像是头一次认识沈舒似的,恨不得从沈舒身上看到三头六臂。

  不然,他人在村里,周家在县里,他怎么跟周家牵上的线?!

  倒是有那些个年长的心思活络的,还能想起刘敬和,当然旁人不问,他们也不说,只是对年轻人的手段有了别样的认识——后浪还比前浪高啊!

  早上村民们还说沈舒必不可能卖出鬼菇酱,下午沈舒就公布了这样的消息,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脸。

  这下子,那些说过沈舒卖不出酱的村民们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心情,表情既是难堪又是窘迫,恨不得把脸埋到地里去。

  张铁牛站在人群中哈哈大笑,神清气爽,让他们说沈舒的不是,该!

  而制造出巨大轰动的沈舒本人却相当淡定,再一次重复了自己的话,道:“愿意跟我干的举个手,不愿意的也没关系,现在就可以回家去了。”

  早对沈舒心有不满的冯氏见状开口道:“村长,你只说让我们跟你干,可没说分多少啊?万一那周家的钱给了你,你昧了八分,剩两分给我们匀,每人到手三钱五钱的,我们可不愿意。”

  沈舒答:“每次交货都有签单,介时把单子给你们看。”

  冯氏继续咄咄逼人:“我们又不识字,我们怎么知道那签单上写了多少?”

  此话一出,全村人一起共鸣,是呀,有数字他们也看不懂啊!

  沈舒斜视冯氏所在的方向,目光微凉,并不惯着她,“冯嫂子既不信我,可以不干,其他人还有想干的没?若是一个也没有,我便只好去其他村子里雇人了。”

  张铁牛第一个举手,“我干!”

  他老早就想跟着沈舒一起干了!

  上次只不过跟着沈舒去了一趟山上,领着张家人帮沈舒干了些活,就有两大锭银子,若是跟着沈舒做长期买卖,岂不发上一笔横财?

  到时还种什么田呐,他把这些田都还给沈舒,在村里做猪大户,养一群猪岂不美哉。

  有了张铁牛的带头,其他人也很快意动,须臾几十个人举了手,但其他人听了冯氏的撺掇,并不愿意浪费时间去赚那三瓜两枣,就都低下头来。

  出现这样的情况,沈舒并不意外,只记下了那几十个人的名字,就让大家都回去。

  张铁牛兴致勃勃的问沈舒:“小舒,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等大家种完田。”沈舒说。

  只有芒种过去了,他们才能心无旁骛的开工,刚好那时和周家的生意也已经谈完了。

  张铁牛期待的搓了搓手,“那到时我教大家辨认鬼菇。”

  沈舒莞尔一笑:“那就劳烦铁牛哥。”

  *

  回去的路上,沈舒骤然想起他在人群中没有见到沈麻子,这些天也不知道沈麻子在家里干什么,田也没种了。

  不仅他没种,他的媳妇儿许氏也没种,就好像两人双双病倒了似的。

  沈舒打定主意,明个儿去沈麻子家看看,免得人出了事,无人知晓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