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刘敬和竟无言以对。
的确, 他从吃下第一口鬼菇酱起,到今日无病无痛安全无虞,继他之后吃了鬼菇酱的李居安也未见有什么异常症状, 那些富家子弟们想必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是,他怎么能拿这种东西给他吃呢, 明明他以前可是什么好吃的都给他吃第一口, 就连一个果子也要等着跟他分一半, 现在他不仅对自己冷眉冷眼, 还让他第一个吃鬼菇试毒。
“舒舒, 我对你一片赤忱, 你为何这么对我?”
刘敬和气势稍弱了一些,语气却是悲愤交加, 活跟沈舒背叛了他似的。
沈舒觉得好笑:“我怎么对你了,这酱你是要还是不要?”
他还巴不得他不要呢, 做起来多费劲儿啊, 有这个功夫他教沈小萁念书不好吗?
刘敬和人在悲中,脑子却格外清醒, 握着拳头,咬了咬牙,“要。”
若是不要,他的钱从哪里来,怎么跟林家小姐幽会,怎么去林家提亲?
沈舒笑得有些讽刺,摆了摆手, “那你快些去吧, 我在家里准备好材料等你回来。”
刘敬和便掀帘走出卧房,拾起堂中的背篓, 走了出去。
他一走,沈舒轻轻拍了拍沈小萁的头,温声说:“小萁,你先看会儿书,夫子去干点活儿,马上就回来。”
沈小萁紧扒着沈舒的裤腿,包子脸又嫩又白,“小萁也干活活……”
沈舒“哎”地一声,只好将沈小萁捎上,然后带着他去灶房配料碾粉,把油炸香。
于是,等刘敬和带着菌菇回来,看到的只有一锅炸香过的热油,和切得碎碎的笋末,接着就不明不白开始了制作野香菇酱的流程。
刘敬和:“……”
写个屁的方子。
沈舒竟然故意防着他!
刘敬和气成河豚。
当野香菇酱装罐时,刘敬和尤不死心,趁着沈舒去写平梁村肉酱的标签时,溜进灶房找畚箕上的配料残余。
他哪知沈舒早把炸过的大料悉数扔进了灶孔里,伴随着木柴烧得灰烬,别说残余了,就是一粒花椒壳沈舒都不可能给他留。
无奈之下,刘敬和只好生气的带着这几罐野香菇酱离开平梁村,回到县城。
而沈舒打发走了刘敬和,已经开始考虑怎么把刘敬和赶出平梁村才能不受人诟病,他才不要留一个忘恩负义吃里扒外的东西在村子里。
*
平梁山,黄岩山洞。
“殿下!”
几条身着墨色锦衣腰束金玉腰带面覆獠牙面具的鬼魅身影如急电般闪进山洞里,他们均是一手握剑一手撑于地面,只腿屈膝跪地,姿势分外恭谨。
得知有人将顾怀瑾的令牌卖到情报点,他们立即跟踪沈麻子,一路寻到平梁山上,出于对顾怀瑾安危的考虑,他们观察了一日,确定这山洞附近没有埋伏,才出面拜见顾怀瑾。
终于见到自己的下属,顾怀瑾的神色远比该有的平静,他盘腿坐在地上,不合身的衣裳无论怎么拢紧也会被迫敞开,露出一片精装的胸膛,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威严和冷肃,问:
“如今阵前情况如何?”
为首的下属答:“禀殿下,多亏您将那异邦四大高手牵制斩落,副将陈青锋不负殿下厚望大胜羯勒,此时前线安稳,羯勒退军三百里,正在备战休养,我军俘获战马五百匹,弓箭两千把,羯人五千人。”
如此战绩,分外赫赫。
顾怀瑾翘起薄唇,予以淡淡赞许:“陈青锋干得不错,十三,你们也辛苦了。”
因他失去下落,他的墨羽骑想必把清河县及周围这一带翻了个底朝天,如此紧密的搜寻,必然耗费大量的精力。
十三又是抱拳一揖:“我等来迟,让殿下受苦了。”
言讫,他一挥手,让身后的人去扶顾怀瑾,准备带顾怀瑾离开山洞。
谁知,顾怀瑾问:“附近可有清泉?”
十三连忙答:“有。”
于是,顾怀瑾便让人守着这个山洞,时刻防着有人来,又让十三扶着自己去到泉边,好好的沐浴。
这些日子,他不曾有一日清洗过,身上的脏污积得怕都能搓成泥,换从前顾怀瑾是万万忍不了的,然而因着自己身受重伤寸步难行,也无法顾及。
好好的清洗了大半个时辰,顾怀瑾方觉得自己干净了一些,又让十三骑快马去县里买新衣。
原先的旧衣因为久未浆洗,汗水和血液混合散发出难闻的臭味,顾怀瑾从上面搜罗出了自己能用的东西之后,就将它扔掉了。
这些日子,他一直穿着沈舒脱给他的那件外袍,扯这里露那里,看着就分外不讲男德。
待下属将新衣买来,顾怀瑾却只肯穿上里衣,而不要外衣,然后仍是待在山洞里。
他道:“留一人暗中随我,其他人回清河县待命。”
十三着实不解:“殿下?”
顾怀瑾沉下声:“我还有事要办。”
十三方知自己僭越,单独留下,让其余的墨羽骑都回清河县去。
*
第二日中午,沈舒来给顾怀瑾送饭,才到山洞就感觉哪里不对。
他看地上的沙迹,好像被人踩过,落下的树叶,也比平时更平。
一进洞,他就闻到洞中有股清爽的味道,好似淤积已久的血腥味儿一夜消散,直通鼻窍。
而顾怀瑾仍是坐在那里,拿着根树枝不知道在地上画什么,姿势比以往更闲适,更悠然。
不对,不对。
统统不对。
沈舒微蹙眉头,问:“你做什么了?”
怎么会让环境变得如此诡谲?
顾怀瑾抬起头来,眸光一闪,抛却树枝,轻轻地笑道:“恩公今日来得也很早,昨日我发觉自己能动了些,就出去透了口气,将周围清理了一下,如何?”
沈舒闻言顿时松了口气,卸下了防备,上前将食盒放下,“能动就好,再养养你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不必困在洞里哪里也不能去。”
也难为他一个人在山洞里待了那么久,没有手机、没有玩具、甚至连本书都没有。
换是他,他早无聊得发疯,爬也爬下山去了。
顾怀瑾却是好脾气,伸手去开食盒,语气略含期待的问:“今天吃什么?”
沈舒今天中午吃的是炒萝卜丝、炒豌豆,没什么好菜,好菜在昨晚最后一顿腊肉蒸糯米中吃光了。
他难得心虚尴尬了一回,“行脚商最近没来村中,我也没法置办好东西与你吃。”
顾怀瑾又笑了笑,不甚介意的将寡淡得连点油水都没有的炒萝卜丝和炒豌豆从食盒里端出来了,又掀开第二层,从里面拿出米饭。
他很喜欢沈舒煮的饭,米饭软糯香甜,是京都贡米怎么煮都煮不出的自然好味,炒萝卜丝和炒豌豆也都很适口,大鱼大肉都不及它们香味俱全。
沈舒说:“先别吃,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看完了再吃。”
不然他还等到他吃完了再看伤口再下山去么?
顾怀瑾指尖一顿,凤眸里划过一丝异样,搁下筷子,将衣服扒开。
他不扒还好,一扒外袍里多了一层里衣,沈舒立刻意识到了这处异常,指着里衣问:“你能动,你下过山了?”
顾怀瑾信口拈来:“之前的旧衣,我瞧着它还能穿,便将它拿出去晾晒了两日,穿上了身……怎么了,恩公?”
“那胸口的窟窿呢?”
他受了伤,里衣上也该有个窟窿才是。
顾怀瑾将里衣的衣料一拉,确实有个窟窿在,只不过方才被抚平了,故才看上去完好无损。
沈舒迟疑不定的看着那窟窿,总觉得这窟窿的形状好像有些像撕裂的痕迹,但又不是很确定,忍不住望了顾怀瑾一眼。
顾怀瑾自是一脸坦然,由得沈舒观察,须臾沈舒打消了疑虑,继而去看顾怀瑾的伤口。
只见那本该皮肉翻卷的狰狞伤口仿佛一夜回春,较两日前好出不止一星半点,那伤口不仅皮肉不翻卷了,就连触目惊心的红色都消褪大半。
沈舒一愕,着实惊住,指着这伤口,“它怎么……”
它怎么好得那么快?
顾怀瑾慢悠悠的将衣服拢上,含笑道:“许是恩公近日照顾得周到,所以它不好也得好了吧?”
沈舒嘴角一抽,他信个他鬼。
像他那样的伤口,不再过个一周,能好成这个样子?
定然是他偷偷涂了什么。
他之前不涂,现在却涂,怕是他的人找到他了吧?
思及此,沈舒倏尔陷入沉默,随后冷静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起身,道:“既如此,你且好好休养,争取早日愈合。”
顾怀瑾颔了颔首:“顾某定谨记恩公嘱托,好好休养,以待好转。”
说完,沈舒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山洞,只余下一抹清隽的背影。
待他走后,藏于附近的下属走入洞中,看到地上的炒萝卜丝和炒豌豆,小心询问:“殿下,您可要用些荤腥,属下为您猎只野兔烤着吃。”
顾怀瑾笑容顷刻淡去,轻描淡写道:“不必了。”
他方才观沈舒离洞时的脚步比往日更快些,颇有两分逃窜之意,想必他已开始怀疑了什么。
正如其所料,沈舒一离开山洞周围的视线,就支棱起两条腿,一路狂奔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