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过千山>第37章 城春·四

  宋扬旌同贺知雨前前后后又去寻了好几次,那户人家总是无人在家。有一次,到了旧槐巷子,恰巧碰着一个老妇人出门,那老妇人见他们来了几次,便问,你们可是要找这家姓李的?

  他们二人点点头。

  老太太说,前些日子,这李家的媳妇领着她的弟弟和女儿一同走了。她坐在巷子里,刚好瞧见了。

  不过至于他们具体去了何处,这老太太也不太清楚。她指着李家院墙探出的几枝樱桃花,言语中颇有些惋惜,“今年这一树好樱桃,也不知李家娘子还会不会回来摘。往年她和她丈夫,总会送一些给我们尝尝。谁知今年,她家丈夫被困在桐州回不来了。”

  他们走去院墙下望了望,樱桃花如一点薄雪,落在枝头。贺知雨见宋扬旌神情凝重,宽慰道:“或许他们只是走访亲戚去了,又或者有其他的事。总之,他们的家就在这里,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两人只好往回走,深平城内春意正浓,人来人往处,宋扬旌想起自己的故乡,也不知桐州是否已经停下那无止境的大雪,想起自己在桐州的日子,他不禁轻声问贺知雨,难道朝廷就这样置桐州百姓而不闻不问吗?

  贺知雨环顾四周,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然后拉着宋扬旌往野外一方僻静地方走去。到了一个湖泊处,那里野草连绵疯长,走进去几乎看不清人影,贺知雨牵着宋扬旌走蓬蓬荒草中,这时才稍放了一丝声量,问他,你可只如今这朝中由谁作主?

  “这天下,自然是听当今圣上的。”

  “错了。”贺知雨在宋扬旌的掌心中,用手指写了个游字,他讥笑了一声,又道:是听这个人的。游意,游大人。

  游意此人,乃是大章三朝辅臣,城府极深,善玩权术,其党羽遍布朝中。文颖帝十二岁登基至今,不过是做空壳子一个,真正把持朝政的,便是这游意。而这次桐州大雪,有意置其不管的,也是这游意。朝中众臣,虽大半为游意势力,但因他对于桐州雪灾一事的处置,仍有少数大臣对他极力指责,从而被他一一打压。至于到底他为何执意如此,有人猜测道,或许是因为现今桐州的知州大人,正是游意的死对头,从朝中贬去的武大人。

  宋扬旌怒道:“难道就为了这一点私人恩怨,这游大人,就置桐州千千万万条性命于不顾吗?”

  贺知雨同样冷着脸,低声道:“如今城中,遍布他暗羽司的眼线,为的,就是堵住众人悠悠之口,勿要妄议他事。我看,他也不过是个敢做不敢当的鼠辈罢了。”

  他们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满是一片天高地阔之景,这两个少年人,却都感到一种重如巨石的愤懑与忧愁紧压在心头。

  他们回到贺府门口,贺唤竹也恰好回来,瞧见他俩一幅愁容,料想他们又未找到宋扬旌所寻的那户人家,刚想劝慰一番,宋扬旌却对贺唤竹郑重地行礼,说这几日光顾着自己的事情,还没得及对贺小姐道上一声谢。若不是贺小姐此举,自己怕是早被野犬吃了去。

  贺唤竹摆摆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再说,同我哥哥一样,行医救人也是我此生之志,你呀,不必同我俩客气。”

  “知雨也有悬壶济世之志吗?”宋扬旌问。

  “世间病疾,实是人之苦楚。我这一双手,能替他人减一分便是一分吧。”贺知雨看了一眼贺唤竹,又道:“不过我不比我家妹妹,她以后可是要行天下路,救天下人的。我这身体,估计只能在深平城中开个小小医馆。扬旌,你呢?”

  “我原本想同我爹一样,当个塾师,为人传道受业。不过现在,我想考取功名。”宋扬旌看向贺知雨,“然后,入仕为官。”

  贺唤竹打趣道:“我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和颜如玉嘛,世间多少儿郎不都向往这个。”

  “他不是。”

  贺唤竹噗嗤一笑,“哥哥,人宋扬旌还没说话,你倒先替他反驳起来了。”

  宋扬旌对着贺知雨抱拳道:“知我者,唯贺兄也。”

  “你也好,她也罢,以后要走的可都是漫漫长途,远不如我开一家小医馆来得轻松。”贺知雨俊眉一扬,“早晚有得你们羡慕。”

  三人如此说说笑笑,一同往府中走去。

  春天就这般一日一日地过去,待到贺府院庭的繁花谢去,贺唤竹就要回到无杳山人身边去,而宋扬旌也打算回去家乡桐州。他的寒病总算是彻底调养康复,又听闻桐州的雪早已停下,宋扬旌便决定辞别先贺家,先回桐州一趟,去探探关于那位商人大哥更多的情况,好完成他所托付的事情。

  这一日天光尚晴,宋扬旌与贺唤竹各牵着一匹马,在贺府门口与众人挥别。走之前,宋扬旌往贺知雨掌中塞去一枚鲤鱼状的玉佩,对他道:“知雨,日后我还会再来找你,毕竟你贺家天大的恩情,我也还未有报答呢。”

  贺知雨接过那枚玉鲤鱼,报之一笑,“扬旌,我亦等着你,等着你实现心中所愿。”

  两人皆是郑重向对方道别。此一别,不知下次再见又是何时。贺知雨看见宋扬旌与贺唤竹牵着马慢慢地离开了,不一会儿,这两人也会往各自不同的方向走去。他看着他们,直到连一丝背影也看不见分毫,这才转身回到府中。

  贺知雨在贺府,仍旧过着往常的日子,他时不时会去旧槐院子,可那户人家的小院空落落,那一树樱桃花结出的樱桃果子,一些被鸟儿啄食,更多的已被雨打风吹去,零落成泥。

  而没过多久,深平城中却忽然传起一个逸闻,说当今圣上那位失踪的九弟,最近被找着了。这还要说到十几年前的一个宫闱秘闻,那时宫中最受宠的莹妃娘娘为皇上诞下九皇子,后宫上下俱是喜笑欢颜,可有一天,那九皇子却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偷走了。皇上大怒,找遍宫中,仍是不见小皇子的身影,因为此事,还砍了不少宫女太监的头。十几年来,便再未听说有关这位九皇子的任何事情,不知为何,近日里城中又传出了已找回这位九皇子的消息。

  不过贺知雨并不关心,要不是那日一顶软轿停在了贺府门口,来接他去王爷府,他怎么也想不出自己怎会跟这九王爷扯上任何关系。

  来请贺知雨的人对他毕恭毕敬,却自有一股气势,让贺知雨不能推拒,他只好上了轿子,来到九王府。府中庭院,正有一人负着手正在等他。贺知雨满心疑惑,走进这精丽的阔大庭院,那人转过身来,一张熟悉的端方的脸。

  贺知雨一惊,“扬旌,怎么是你?”

  宋扬旌苦笑了一下,“知雨,我说连我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你信吗?”

  宋扬旌将他带到一个严密的房中,再三确认了四周无人,这才告诉贺知雨,那日离开深平城以后,他途经一个小城,于是便想歇息一会儿,他牵着马,穿过一个热闹集市,却发现自己受人所托的那枚玉环被偷了。他十分着急,于是去了当地的衙门,结果还未到下午,衙门的捕头便唤他过去,说抓到个惯偷,让他去看看他们查出的东西中是否有他的。宋扬旌一看,果然有那块玉,可他还未拿去去,却被衙门里的师爷看见了。那师爷是个见多识广的,当即便道,这一环玉不是普通之物,而是皇室才能拥有的御玉,此玉碧如静水波,因此又叫做静水玉。

  于是宋扬旌当场被扣下,任他百般解释也不听,说须得报给朝廷。不过一日,朝中来了人,又把他带回深平城。他被带到一个大臣面前,那大臣仔细看了看那块玉,又打量了他,便将他领入宫中,这样一来二去,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他就成了那个失踪又被找回的九王爷,萧颂。

  宋扬旌还问:“知雨,你可知我见到的那个大人是谁?”

  他眼冷如霜,“正是游意。当时他坐在高高堂上,问我,可想此后一生荣华富贵。若想,就忘了我十几年前的种种生活,只管当这个九王爷便是。”

  “他这是为何?”

  宋扬旌摇摇头,“我想,定是他的意思,才把我推上这九王爷之位。至于他的真正意图,我也不知道。”

  无论是宋扬旌还是贺知雨,他们实是过于稚幼,又怎可能猜出游意此举后的种种意图,但他们都隐隐感到,此事并不简单,前方似乎有一个未知的迷局在赫然等待着他们。

  宋扬旌忽然握住贺知雨的手,道:“知雨,虽然这枚玉不是我的,真正的九王爷亦不是我,但我想,这是一个机会。”

  “扬旌,你想做什么?”

  “如今明面上当了这个九王爷,那我去找寻那位大哥的妻儿与胞弟,就方便许多,这是其一。”宋扬旌站起来,又道,“既然被拉着入了此局,那我便誓要弄个清楚明白,怎甘心当个让人操弄的棋子,这是其二。”

  “最后,”宋扬旌看着贺知雨,“我还要扳倒这奸臣游意,一定要让他为桐州之事付出代价。”

  他的目光沉静而坚定,“知雨,你愿意陪我,助我一臂之力吗?”

  贺知雨也站起来,微微轻笑,“有何不可。”

  两双手交握在一起,如同定下一个年轻的誓言。

  他们走出房间,来到庭院,院中许多花都谢了,这一树海棠花却仍开得正盛,一阵长风来,吹落花瓣纷纷,再过一些时日,春天便要真正地过去了。

  而这个春天过去之后,深平城中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因太医贺长济毒害,文颖帝萧琢驾崩,贺长济罪及九族,贺家上下,满门当斩。

  第二件,则是年少的九王爷萧颂登基为帝,年号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