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过千山>第35章 城春·二

  这是冬日里的黄昏时刻,虽然已至暮寒时分,大街上仍旧人潮涌动。

  程栖、蜻蜓和程千遥提拎着手中的青菜、大葱和鲜鱼走在街中。今天一大早傅风回便出去了,说是要去学笛,傍晚以后才会回来。程千遥带着两个少年人出去买菜,才知道今天街上之所以这么热闹,是因为岱湖城的项家二少爷,要娶郁家的三小姐。项郁两家都是当地的名门望族,这一场婚事自是办得盛大无比。街上不少人都凑着脑袋,想看看那接亲的有多大场面。

  他们三人却不管这热闹,快步走在人群中,忽听得阵阵响亮的唢呐锣鼓声,由远及近,欢天喜地地传过来。一种奇怪的感觉忽然从程千遥的心中升起,他不禁停下来转头去看接亲的长龙,一顶极为精美的花轿缓缓从他身边经过。

  程千遥叫住程栖,把手中的鲜鱼递给他,让他们先回家,自己稍后便回来。程栖接过来那一条鱼,疑惑地看着自家哥哥跟着花轿往街那边走去了。

  这花轿里坐的,正是傅风回。正如郁憬所计划的那般,他替她扮做新娘子,在三个贴心婢女的帮助下,顺利瞒过众人踏上了花轿。而郁憬此刻估计已经骑上离开岱湖城的快马,潇潇洒洒不知去往何处了。

  傅风回在轿子中,心中十分忐忑,此刻才算真正领悟到了,做生意真不是件容易事。他头上盖着红盖头,看不清周围,下了轿,于是便尽量缩着身体,他只感到似乎被人搀着,迷迷糊糊跟人行了礼,又被送进了房间。待到房间里静得只剩他一人之时,傅风回这才松了口气,刚准备扯下红盖头一走了之,头上的红盖头却忽然被人掀起,傅风回一惊,眼前,正是程千遥那张熟悉的面庞。

  一个道,怎么是你。

  一个道,果然是你。

  “风回,你不是学笛子去了吗,怎么跑到别人家当新娘子来了?”

  傅风回看着程千遥揶揄的神情,垂下头尴尬道:“一言难尽,千遥,我们赶快回去吧。”他正准备站起来,却被程千遥一把按住,只见他手腕一转,那张红盖头顿时完完全全地又盖在了他头上。傅风回不由得抓住了程千遥的衣角。

  然后,这红盖头被轻轻地掀开了,傅风回看见,程千遥俯下身来,微微侧着头,他那双好看的眼睛波光粼粼,正温柔地看着自己。傅风回蜷紧了自己的手,此时此刻,只感到此心摇摇欲坠。

  程千遥一笑,道,原来人间娶新娘子,竟是这般好心情。

  忽然间,房间的门打开了。程栖和蜻蜓,一人提着鲜鱼,一人提着大葱和青菜,走了进来。

  “哥,小道长,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傅风回叹了气,道:“一言难尽,我们还是快走吧。”

  程千遥问:“那你们为何又在这儿?”

  程栖扬了扬自己手中夹着的一片叶子,道:“你当时的表情是在太奇怪了,所以我才同蜻蜓一起,跟在你的身后。看,我们用了隐叶,跟着你在府中走来走去,直到你进了这间屋子。”程栖走到傅风回的跟前,赞赏道:“喔,小道长,你这新娘子扮相还挺不错嘛。”

  “好了好了,我们快回去吧。”

  傅风回正说着,门忽然又一次被打开了。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两个面生的青年人。

  “你们是谁?郁憬呢?”

  傅风回深深叹了口气,完了,这次完全搞砸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道:“一言难尽,实是一言难尽。”

  其中一个青年走上前来,似乎想拉住傅风回的手臂问个清楚,却被程千遥一挡。

  “我妹妹人呢?你们把她带去哪儿呢?”原来进来的,正是郁憬的两个哥哥,郁家的大少爷郁颐和二少爷郁峭。

  “郁姑娘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见众人都把自己望着,傅风回只好言简意赅地讲了整件事的始末。

  郁颐听罢,又气又笑,连连摇头道,这丫头,真是这丫头干得出来的事。郁峭则十分冷静,只道,这样也好,我们本就是来送她走的。

  其实郁憬不知道,就算她不出这一招儿,她的未来夫君已经同郁颐和郁峭商量好了,要在这一天把她放走。他们四人本就是一起长大,项家二少爷知道郁憬根本不想嫁给自己,可父母之命实在难违,他便决定在大婚当日,趁自己与众宾客饮酒谈笑之时,让郁颐和郁峭带着行囊送走郁憬。至于自己这边,到时候他会去说清楚,一切责罚也都由他来承担。不过让郁颐和郁峭没想到的是,她竟想出个这么荒唐的逃婚法子。

  郁颐虽然心中无奈,仍对着傅风回感谢道,事已至此,也算劳烦兄台了。郁峭却口气严厉:“所以,她把她最珍爱的那幅画给了你?”

  “若你们想要拿回去也可,我本就不是为了那一幅古画。”

  郁峭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盯着傅风回的脸。程千遥走上前来,挡住郁峭的目光,彬彬有礼对他们道:“既然事情已成,那便请两位公子出去吧,为避免不必要的事端,我们也应尽快走了。”

  郁颐和郁峭彼此看了一眼,转身向外面走去。他们小心地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屋内已经空空如也。

  程家铺子内,傅风回抱出一幅古画,和两本有些泛黄的书摊在桌上,道:“就是这些。”

  “小道长,你就是为了这三样东西以身犯险吗?”程栖一边啧啧道,一边展开了那一幅画卷,“让我看看这画究竟有多值钱。”他一看,这幅画上只画有一个人而已,但眼角眉梢却勾勒得精妙非常,程栖看着这幅画,觉得这画上人也正端视着自己似的。他瞧瞧画,又瞧瞧一旁正在翻笛谱的傅风回,再瞧瞧画,他身边凑过来的蜻蜓道:“别看了,就是像傅道长。”

  蜻蜓仔细打量着面前的画,“原来是李微识的画。”

  “你知道这画师?”程栖问。

  蜻蜓答道:“李微识原是岐国画师,后来岐国被虞国吞灭,又做了大虞的宫廷画师。他尤善画人,形神皆俱,我家中也有一幅他的画。”

  程栖把这画递给也在翻笛谱的程千遥,“哥你看,真是巧了,这画中人多像小道长。”他玩笑道:“说不定这就是小道长的前世。”

  程千遥瞟了几眼,脸色刹那间一变,随即道:“哪儿像了,我看不像。”

  “不像吗?”傅风回也看向这幅画,“连我自己都觉得挺像的,只是这张脸似乎带着些愁气。”他轻轻抚着这幅画,道:“若真是我的前世,也不知道过了怎样的一生。”他对程千遥道:“我还是把这幅画还给郁家吧,说来也奇怪,每次看到它,心中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他将这幅画小心翼翼地卷了起来,准备拿去自己的房间,刚离开桌旁,却忽然倒在地上。

  “风回。”程千遥着急地将他抱起来,可傅风回已是昏迷不醒。程千遥抬起掌来,一团蓝色波光在他掌间泠泠闪动,源源不断地被渡送给怀中人。好一会儿,傅风回才慢慢睁开双眼。

  程千遥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怀中的人动了一动,程千遥却骤然面色一凛,紧抓住他的手腕,厉声道:“你不是风回,你是何人?”

  “我是……我”,说话的似乎连自己也不甚清楚,想了片刻,才缓缓道:“我是贺知雨。”

  “怎么是你?”程千遥神色更冷,不自知地更加用力攥紧对方的手腕。

  那人细看了程千遥的样貌,说:“我还未道怎么是你?你倒问起我来了。”他似乎想从程千遥的怀中挣扎着站起来,但程千遥让他丝毫动弹不得,不依不饶地问:“傅风回呢?你把他怎么了?”

  一旁的程栖和蜻蜓亦不明白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前一刻小道长还同他们看着那一幅画,有说有笑,为何下一刻就忽然晕倒,醒来就不是原先的小道长了。蜻蜓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捡起遗落在地上的那一幅古画,急急忙忙凑到贺知雨的面前,问:“你同这幅画有什么关系?”

  贺知雨一瞥,道:“这画上的,不就是我吗?”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臂,感到程千遥的桎梏,又道:“这到底是怎样一件事我也不清楚,不过,这身体可不是我的,你再用力,这手可就断了。”程千遥听罢,这才松开自己的手,那手腕处已经留下一片淤青。

  贺知雨揉了揉手腕,这才站起来。这下不止是程千遥,就连程栖和蜻蜓也看出来了,即便仍旧是同一张脸,眼前这个人举手投足间同傅风回完全不一般。他往桌边颇有风度地一坐,一手拿过蜻蜓的手中的画,沉默不语地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无奈地轻笑了一下。

  他放下这画,对程千遥道:“你这狐妖,也别用这般眼神看我。连我自己都诧异,我不是早死了吗,为何今日又在别人的身体里醒来?”他又转头问一旁的程栖和蜻蜓,“两位小哥,你们这儿可有史书?”

  蜻蜓问:“你要何朝何代的?”

  “章国及之后的,我全都要。”

  程栖嘟囔着:“我们现在上哪儿去给你找这些书,倒是你,快想想办法,把身体还给我家小道长。”

  蜻蜓拿出自己的述妖录,簌簌一翻,一撕,地面上赫然出现个棕色大木箱。他蹲下来打开这个木箱,随意扔出许多本,又从木箱中拿出一本抛给贺知雨,“这是章国的,剩下的,都在里面。”

  “你要的,我们已经替你做了。”蜻蜓直视着他,“请你也尽快把身体还给傅道长。”

  贺知雨似若未闻,只是翻着手中的书,翻至其中一页,递给程栖和蜻蜓,“这就是我。”

  程栖读了读书上的文字,疑惑道:“可这也不是你的名字呀,你不是叫做贺知雨吗?”他指指这一页,“这个奸臣,叫做顾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