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过千山>第32章 孤舟·十

  “小心!”傅风回一把扯开程栖,挡在他们面前。一条硕大的枝条如同巨蛇,霎时顶破地面,震得沙尘飞扬。傅风回甚至来不及出剑,它便勾住昏迷的蜻蜓用力一摆,直将他甩进树干中,如同被树干瞬间吸食了。

  “你是故意示弱接近我们。”

  “玩累了,也确实想休息一下。”在一片弥漫的沙尘中,丛萦对傅风回笑笑,“你很强,你的心,想来也一定很不错。那我就毫不客气地收下了。”

  无数的小叶如骤雨,锋利而笔直,射向傅风回的心口,却被不知何处飞来的一粒石子打得七零八落。

  “想要他的心,先问过我再说。”

  来的人站在傅风回身前,直接迎面一掌,将丛萦连连击退了好几步。

  傅风回顿时眼睛一亮,欣喜道:“千遥。”

  程千遥看他,满脸的血渍,那青灰色的衣袍已是破破烂烂,沾染上一些尘土与杂叶,手臂与后背俱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血沁得伤口附近的衣物颜色更深。那张脸见着他,却带着笑,问他是否还好。

  “我没事。”程千遥柔声道,一只手却抽出傅风回手中的长剑,随手往背后一掷,这把剑几乎以千钧之力穿过丛萦的身体,并极快地拖曳着他往后,将他死死钉在了那巨大的树干之上。

  程栖瞥见程千遥的脸,心道:糟了糟了,我哥他生气了。

  而程千遥已经转过身去,他望见那巨大的半颗心,面无表情,单手对着那挂着的半颗心便是一掌,这一掌劈得大半个树冠轰然倒下,那血蝴蝶做的心自然也是毁了,一些蝴蝶轰然飞起,更多的则通通化为潺潺血水,在地面上肆意流淌。

  “我的心!”

  那丛萦看着,一声接一声长长的哀鸣从身体里嘶嚎而出,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想从这树干上狠命扑起,却仍是动弹不了半分。程千遥走上前去,傅风回和程栖看不见他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只能看见他将深深钉住丛萦的长剑拔出,而丛萦就这样倒了下去。

  程千遥并不看他,提剑往回走去。他把傅风回的长剑擦得十分干净,这才还给他。他总是这样,每当借了傅风回的剑,用完后一定要擦得纤尘不染。傅风回接过去,见程千遥仍盯着自己,傅风回立即明白,对他道:“不碍事的,都是些小伤,都不怎么疼。”

  此话一出,程栖感到他的哥哥似乎更为生气了,程千遥的目光一扫过来,程栖不禁低下头来。

  “阿栖,你伤得如何?”

  程栖晃晃自己的左肩,道:“我没什么,只是刀断了,这胳膊估计也断了。哥,倒是你去哪儿了,小道长一直急着找你。”

  程千遥听完这话,脸色这才稍微缓和,向他们解释道:“我落入了你们的下一层,估计是树根处,正寻你们不得,一条长树根恰好向上刺入,我便顺着那一点罅隙来到了这一层,找到了你们。”

  “不好!”傅风回一手拉住程栖,一手拉住迟舟,地面如汹涌翻滚的波涛,几乎使人站立不住。无数粗壮的树根刺破地面,如无数巨蟒蜿蜒奔涌。而那棵树居然缓缓地、沉滞地朝他们移动,似莽莽青山朝他们压来。程千遥冷笑一声,他玄蔚色的袖袍随着他的手臂在空中飘动,这一掌已是对准了真正的丛萦。

  程栖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喊道:“哥,哥,蜻蜓还在里面!”

  程千遥却像恍若未闻,仍冷着脸。傅风回也着急道,“千遥,蜻蜓还在树干里。”

  “千遥,你怎么了?”

  “我”,程千遥看见傅风回的脸,这才回过神来,他道:“风回,我自有分寸。”然后一掌劈出,那巨大树干刹那间被劈成两半,一阵灰色的烟尘升起,如云蒸雾罩。缓缓地,一只蝴蝶飞了出来,晶莹,纤丽,在这阔大的满目尘烟中,如一片倏然坠落的悠悠飞红。这是一只真正的蝴蝶。

  程栖急急跑了过去,喊道:“蜻蜓在这里。”

  回到西塞城中,已经是深夜。程千遥背着蜻蜓,程栖用一边完好的手臂搀着傅风回,迟舟跟在他们身后,怀抱着祁誓的心,一行人均是步履匆匆。夜里很静,只有程栖向程千遥说话的声音。听的人却始终是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对大琤山和丛萦之事并无多大兴趣。

  回了客栈,安置好蜻蜓,帮程栖疗伤后,程千遥与傅风回这才回到各自的房间。傅风回刚在床上坐下,想为自己上药,却听见一阵敲门声,不出意外,正是程千遥。他还提拎着一桶清水。

  “你还不去休息,半夜来我房里浇花呢?”

  程千遥踏进房门,只道:“嗯,来浇浇你。”

  他把水倒在房中放置一侧的盆中,将白帕子搓了又搓。傅风回已经站了起来,程千遥走过去一手将他按下去,低声道,坐好。

  傅风回只好顺从地坐在床边。

  程千遥微微躬着身,一只手捧着傅风回的脸,一只手轻柔地去擦傅风回脸上的血迹。清水的温度宜人妥帖,傅风回屏住一点呼吸,只看见程千遥专心安静的脸,在这房间暧昧不明的光中,显得格外端正。傅风回感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像水,像程千遥此时烟波浩渺的目光,正淹没他。不同于那个梦里的紧张和羞赧,此刻连他自己也难以准确地表达出来,只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种感觉击倒。他几乎想转过脸去。

  程千遥捧着他的脸,温柔道:“风回,别动。”

  很细致地把脸擦干净了,程千遥又去换水。傅风回一头伏倒在被子上,闷闷地想,我有病,真的。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能这般长长久久就好了。

  他满脑子浆糊,脑袋在被子上拱来拱去,人却一把被程千遥拉起来,“先别睡,还没上药。”

  “对,上药。”

  “你把衣裳脱了。”

  “对,脱衣服。”傅风回刚扒拉了两下自己的破烂衣袍,忽然看向程千遥,“你还在这儿干吗?”

  “给你上药啊。”

  “我自己也可以。”傅风回有些不好意思,“不劳烦程老板你了。”

  “可你的伤口,有好多几处都在后背。”程千遥上下打量着他,“还是我来吧。”说完,便伸手去够傅风回的衣襟。程千遥看着傅风回惊慌失措的样子,心里偷偷地乐,一方面,他的确是想要为傅风回上药,另一方面也是想逗逗他。

  傅风回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领口,甚至不小心按住了程千遥伸来的手,口中不断念道:“程老板,这样不好吧。程老板,你多自重啊。”

  程千遥笑眯眯,“我偏不。”

  就在此时,房门却忽然被推开了。程栖半只脚踏进来,看见程千遥与傅风回两个人在床边拉拉扯扯的,傅风回的领口已经被揉得有些松垮。而那俩,听见这出其不意的推门声,都停下动作。三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他,房间里陡然安静起来。

  程千遥最先咳了一声,语气里带了点责备,“不是叫你早些睡觉吗,怎么还熬夜。熬夜对你受伤的骨头不好。”

  程栖快步走进来,把东西往桌上一放,低头道:“小道长把东西落我那儿了,我想他今晚要用,这才过来送药。”说完,就转身走了,没走几步,又折回来,低声而忧心忡忡道:“哥,你这样我们真没法跟松照老头交代。”

  “赶紧睡你的觉去吧。”

  程栖急匆匆地走了,甚至贴心地为他们关好了门。

  程千遥拿起桌上程栖送来的伤药,却看见傅风回一张乐得不行的脸。

  “小道长,您在这儿乐个什么劲儿呀?”

  “我也不知道,好像觉得这样的你才像你似的。”

  程千遥也跟着笑起来,喃喃道:“什么跟什么呀,你去哪儿学的拗口话。”

  这下傅风回也不再忸怩,脱下衣服转过身去,让程千遥给自己上药。他的背上有好几处又长又深的伤口,应是在大琤山划伤的。傅风回没看见,程千遥脸上的笑容一下子隐去了,只感到那伤药的清凉劲儿,以及程千遥的手拂上来的温暖。

  他转过身,看见程千遥似乎在发愣。“千遥,你怎么了?”

  程千遥摇摇头,叮嘱他好好休息,刚想转身离开,却被傅风回拉住了手。

  “千遥,你在大琤山谷时,就有些不对劲,可是有什么心事?”

  程千遥自上而下地凝视着傅风回的脸,那张脸也微微地仰视着自己。他不禁俯下身去,他实在离得太近了。

  “我很害怕。”他说,“我真的很害怕。”

  “你害怕什么?”

  程千遥看着傅风回疑惑而认真的神色,他的手抚上傅风回的脸,有一些手指,触碰到那柔软的黑头发。他的头更低了,凝望向对方,如同一种全心全意的逡巡。

  傅风回闭上了眼睛,他也不知自己为何闭上了眼睛。

  程千遥的手指忽然轻轻在傅风回的额间弹了一下,他笑着说,“我害怕,弄伤了你,可没法跟松照老头儿交代。”

  “风回,快歇息吧。”

  他走出门去,在客栈的走廊处望见天上的一轮秋月,明天或许是个好天气。程千遥突然捂住嘴吭了一声,摊开手,只见一些淡淡的血迹。

  程千遥擦干净了手,毫不在意似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