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都市异能>过千山>第21章 桃面·十

  这一场大火,烧得无穷无尽,从书房蔓延至各处,那熊熊火光竟使程千遥和傅风回也感到灼热。

  傅风回凝望着这一片火海,眼看火势就要扑了过来,程千遥几乎是连拉带扯,焦急道:“小道长,还不快走!”

  他们二人从骆宅大门急匆匆出来,只听得那扇大门关上时摇曳出古老而沉重的响声。而他们眼前,是一个久无人迹的外院,再走几步,一扇熟悉的垂花门映入眼帘。

  门敞开着,一些桃花瓣被风吹了过来。

  傅风回从空中拈得一片,神色凝重,“我们似乎出不去了。”

  “梦,又重新开始了。”

  “重新开始?”程栖看着蜻蜓,“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这个梦里看见的一切,又要重头来一遍?”

  蜻蜓沉思道,“或许不止一遍。”

  山洞里幽静而晦暗,只有姜问年正怡然自得,欣赏着雨景,而一旁的两人早已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蜻蜓坐在大石头上,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他们还要在这梦中多久?他们又应如何从这梦中走出去?

  蜻蜓看见程栖站了起来,这张平日里都是嬉笑天真劲儿的脸庞,此时浮现出一丝不羁,流荡出飞扬的少年意气。

  “区区一个梦,也想困住我们?”他俯下身来,一只手拂在蜻蜓的肩头,看着他,“你说是吗,蜻蜓。”

  蜻蜓听见程栖道:

  “人身处梦中,便会对梦境的一切都习以为常。譬如太阳西升东落,大河倒流而去,若在平常,早就为此感到百般诧异。而在梦里,却会觉得这就是自然而然,万古以来皆是如此。因为梦就像是一条河,进入梦里的人,早已沿着它顺流而去了。这就是为什么许多人虽在梦中,却难以察觉在做梦。”

  “不过,不论是梦境还是幻镜,都只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地糅合到一起,为我们重新捏了个世界罢了。但如果说人的心中,怀有一件与己有关且极为在意的事物,那么有时即便是在梦里,对它的认知也不会被扭曲,反倒能使人意识到这是梦境里的荒谬之处。而这,正是从梦境出去的裂缝之一。”

  程栖指指蜻蜓怀中藏着的述妖录,说“谢谢你的那盆花,是它敲醒了我们。”

  蜻蜓听完程栖的一席话,不禁道:“所以你早就知道从这梦里出去的方法。”

  程栖脸上有着少年人特有的狡黠劲儿,“那当然,我可是魅……”话还没说完,他看见蜻蜓的脸,哽了一下,道:“魅力十足的除妖师诶。”

  蜻蜓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微风吹动流云似的不着痕迹。他问:“那你为何不早说?”

  “我不就想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故事吗?”程栖大大咧咧地又坐到蜻蜓身边,“可这故事讲到一半又停了,真是气煞我也。我生平最讨厌讲故事不讲完的。”他看着旁边人的侧脸,又小声道,“蜻蜓,你说姜姑娘后来怎样了?”

  蜻蜓摇了摇头,只道:“难说。”

  程栖叹了口气,“不论如何,后面的故事绝不会是那梦中讲的那般,什么女妖女神仙痴恋凡人之类的事,可不向来就是凡人最爱杜撰的。”

  蜻蜓没有说话,程栖习惯了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自己说起来,“我还没告诉你,要怎样才能出去呢?”

  “要如何?”

  “很简单,毁掉你的那盆花。我说了,它是梦境里的一条裂缝,毁掉它,让梦境不断破裂,我们自然就醒过来了。”

  蜻蜓的拒绝还没说出口,便听见程栖说:“但这个法子行不通,你的花是你爷爷留给你的,毁了就没有了。不过,我还有另一个法子,虽然麻烦了些。”

  “什么法子?”

  “你可还记得,姜姑娘在山上时,有时会去山崖边采一种野果做画画时的颜色。在梦中,悬崖或是湖河极有可能是从梦中出去的通道。待她再去山崖边,我们便跟着她去,到时候,看我的就行了。”

  “程栖。”蜻蜓忽然叫了他一声。程栖转过脸来,蜻蜓仍旧是那张淡淡的没有表情的脸,“谢谢你。”

  “诶,你说什么?”程栖假装皱起眉头,“我耳朵不太好,你再说一遍。”

  蜻蜓一步来到他身边,却是拎着他往外走,“快跟上姜姑娘。”

  不出他们所料,原先他们所看见的故事,又照旧发生了一遍。他们终于等到姜问年去山崖边。

  山崖边是一侧深渊,只见姜问年攀上紧邻悬崖的一棵粗壮大树,不见丝毫害怕。

  而一旁的程栖与蜻蜓,正盯着一旁深不可测的悬崖。

  程栖道:“若这里真连接着梦境与现世,便是整个梦境中最脆弱的地方。从这里打破梦境,就自会出现一条路来。”

  山崖边大风猎猎,程栖收敛了神色,朝蜻蜓点了一下头,忽然纵身一跳,直往悬崖坠下。蜻蜓惊得心里一凛,不禁连声高喊程栖的名字,崖间只有层层云雾飘来荡去,丝毫看不清底下的状况。他连忙掏出怀中的述妖录,想从中拿出一根可无限伸长的粗绳索,却见无数绿藤蔓陡然从崖底长出,穿过崖中云雾向四处蔓延,如灵活的小蛇,曲行缠绕。

  就在此时,那崖间条条绿蔓中却忽然跃出一个程栖来,他脚踏蔓条,手持双刀,如在绿色的波涛之上。只见程栖将手中双刀用力一掷,两把刀一左一右,极快地飞旋而出,划出两道蓝色光迹来。那光迹像不断延长的两道裂缝,长出的绿蔓不断往光迹里钻去,蜻蜓霎时听见一些清脆的破裂声响。

  程栖大声喊道:“蜻蜓,就是那两道裂缝!”

  蜻蜓当即明了,双指一滑,极快地从书里取出一把弓箭。他面色沉静,动作却十分利落,左手稳稳托住长弓,右臂一拉一放,那弓像蓄势满满的风帆,直直朝那两道光迹送出两只飞一般的利箭。

  那两支箭,遥遥射去,在快靠近光迹时忽然化作两只凤凰形状的火光,飞入那两道蓝色裂缝,舞动着,缠绕着,那红色火光撕咬着不断扩大的蓝色光迹,说不出的绚烂夺目,而他们身边熟悉的景象,却如同镜子被打破了一般,破裂出无数条裂缝,那些绿藤蔓像是能感知一般,又深深往里面钻去。

  程栖和蜻蜓看见,一点一点的,身边的天地全碎了,不再是大风飞扬的悬崖边,不再有那个笑靥如花的姜问年,他们四周满是沉甸甸的漆黑,无数点星斗散落其中,眼前一条狭窄小道,发着微光,通向未知的彼端。

  二人长舒一口气,他们知道,终于打破了这场梦境。

  程栖感到一阵手软脚软,险些站不稳,却被蜻蜓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了。

  “你怎么了?”

  “我……我没力气了。”

  蜻蜓看了他一眼,“我背你。”

  也不管程栖作何反应,他半蹲下身体,将程栖往背上揽。程栖扭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蜻蜓背着程栖,走得很快很稳,忽然听到背上的人叹了口气。

  “怎么了?”蜻蜓还是这般问道。

  程栖把脑袋抵在蜻蜓的肩膀处,这才小声嘟囔:“太丢脸了。”

  “我哥哥平日里叫我刻苦修炼,我总是不听,如今只不过是打破个梦境,我就浑身没了气力,像摊烂泥巴似的。”程栖的声音越来越小,“蜻蜓,我是不是太没用了?”

  “你很厉害。”

  “当真?”

  “你顺利破了梦境,你还保护了我的花。你当然很厉害。”

  蜻蜓看见程栖的手臂勾住自己的脖子,有点高兴地畅快摇动着,蜻蜓莫名地想,他怎么像个小动物,毛茸茸的。

  在这漫天星光里,他们谁都没说话,好一会儿,蜻蜓却忽然道:“你身上,有一股茉莉气味。”

  “啊……这个……这个是思怡堂的香膏”,程栖支支吾吾地,“你若是喜欢,改日叫我哥送你一个。”说起程千遥,程栖又道:“也不知道他们俩人去了哪儿?”

  “我想,他们或许也在梦中。”

  “你是说,我们身在梦中?”程千遥听完傅风回的话,疑惑道:“小道长,你是如何发觉的?”

  他们这次没有再踏入那扇垂花门,只是站在外院。傅风回的目光飘向垂花门内,“其实,我一直都能感觉到梦。”他没有看见,程千遥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冷峻的神色。

  “我很少做梦,而每一次在梦中,我便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得比平日里更快。”

  “我知道这听起来难以置信,但这心跳声,似乎是在提醒着我,自己正身处梦境之中。”

  程千遥问,“所以一开始你便知道这是一场梦?”

  傅风回却道,“这次不一样,直到刚才大火弥漫过来,我才感到心跳如鼓擂,发觉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场幻梦。”说罢,他忽然握住了程千遥的手,“只有,只有你是真的。”

  程千遥觉得傅风回手的沁凉气,火一样地灼烧到他的心里,好像也能感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原来只是一场梦。”程千遥笑笑。

  傅风回的脸上却有些凝重,“但这梦又重头开始了,我们或许被困在了里面。”

  程千遥走到傅风回的身后,道,“小道长,我有一个简单法子,可以破了这个梦境。”

  “什么法子?”傅风回没有听到回答,却被身后的程千遥一只手倏然捂住他的眼睛。

  在这刹那的柔和的黑暗里,程千遥只听见一些清脆的破裂声响,纷纷扬扬,又堆堆叠叠。

  待他睁眼时,窗外早已是天光透亮。